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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3晴天娃娃

作者:偷听月亮的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拆洗阿诺的被褥时,我发现一个挂在窗帘杆上的晴天娃娃。


    小小的一只,在泛黄的白布上用圆珠笔画了笑脸,浅蓝色的丝带扎颈,很旧的一个晴天娃娃。


    它的头硬硬的,我解开丝带,看见一颗很漂亮的玻璃弹珠。


    我瘫在她满是血腥气的床上,毫无征兆地开始流泪。


    我是三岁认识阿诺的。小的时候,在李允安还没变得一副拽样的那几年,我和他们兄妹都是很好的朋友。


    五六岁的时候,他们的奶奶送了李允安一道很精致的跳棋,棋子是光洁无瑕的玻璃珠,六种花色,有阿诺最爱的天青色,也有我小时候喜欢的水红色。我们玩那那套跳级玩了一年多,有一次李奶奶看到,很是亲昵地摸着李允安的头和他说:“小女生多笨啊,和她们下跳棋得不到锻炼。”让他拿上棋子去和表哥玩儿。


    那天晚上,李允安抓着一把六颗玻璃珠悄悄溜出来找我,说阿诺闷在屋子里不说话,我们一起给她一个惊喜。


    我那时候已经开始学画画,老师教我们做了扎染,妈妈给我买了很多用来练习的白棉布和丝线。我们躲在书桌下面,把六颗玻璃珠扎进棉布里,用圆珠笔画上笑脸,做成六个晴天娃娃。


    “我们每人一对吧,就当一个小秘密了。”李允安拽着我一起往李家跑,六个晴天娃娃笑得开心灿烂。


    阿诺很喜欢分给她的两只小娃娃,挂在床头的蚊帐上好久。后来,李奶奶发现跳棋缺子,李允安一言不发,阿诺被奶奶怀疑搞破坏吵了一架。李允安把整盒棋子全部扔掉,我们再没玩过跳棋。


    十年前的我们多天真啊,以为三对晴天娃娃可以为我们的友谊带来永远的晴天。然而,小孩子最终都会长大。李允安从我们的聊天和游戏中彻底消失,阿诺剪掉蓄了十年的长发活成个没心没肺的假小子。属于我的那对晴天娃娃早已在不知哪次扫除时被当做垃圾清掉,李允安可能已经忘记自己曾经干过如此幼稚的事。我觉得阿诺应该也把童年忘得差不多,然而她的床帘内至今藏着我做工粗糙的晴天娃娃。


    我们自以为最爱她,可我们谁也不懂她。


    那天晚上我彻夜失眠,阿诺天真可爱的笑颜在满屋血腥气中不断撞入我的脑海。我回忆起我们相识的整整14年,在麻木间感到贯穿全身的痛意——越长大,阿诺就越爱笑。


    久远的记忆中,四岁的阿诺摔破膝盖,眼泪在眼眶里转,却始终紧咬着袖子。我抱住她安慰,听见她说:“暖暖是好孩子,暖暖不哭。”幼小的阿诺,或许很少能在哭闹时获得父母的安抚,尽管一直有哥哥的陪伴与关爱,她还是错误地认为自己不应伤心哭泣。


    所以,长大之后,阿诺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晴天娃娃,永远阳光灿烂,永远笑脸迎人,藏住自己真正的性格、情绪,为别人带去欢笑和喜悦,独自承受内心无从宣泄的悲伤。我们朝夕相处,我们亲密无间,她经常扑进我怀里笑成一团,我无从知悉她内心的绝望,但那种无助的情感,我现在似乎体会到了十之一二。


    哭到眼睛红肿,我下床洗干净阿诺的被子。晾衣杆上不断有水珠滴落,像是我的眼泪,又或是心头血液,沉默地渐渐流尽,剩下几乎枯萎的躯壳。


    第二天早晨5点半,宿舍未亮灯,我摸索着收拾好自己,把桌上干瘪的苹果全部掀到了地上,在黑暗中把它们逐一踩碎。


    那时我已接近疯魔。我快要失去我的阿诺了,她自己亲手为自己服下致命毒药,我不知道还能怪谁,只能恨暗□□药的苹果。


    6点全校通电,我打扫干净,一地狼藉,发觉胃中反酸,终于想起自己自从昨天下午就水米未进,刚拎起一瓶放在宿舍的矿泉水喝了一口,便想起昨日向阿诺胃中灌水的长导管,撑在浴室的墙上吐得天昏地暗,喉咙里混杂着胃酸的刺激感和血的腥气。


    我不记得我是如何把自己从宿舍拖到食堂,又从食堂挪进教室的。坐在桌前的那一瞬间,我听到前桌女生问我:“梦依,妹妹怎么了?”


    眼泪瞬间流下,我记不清那姑娘拍着我的背说的安慰的话,只清晰地记得她叫阿诺“妹妹”。


    分班的第一天,有人好奇阿诺和李允安名字的相似,阿诺很可爱地拄着头说:“他是我亲哥哥啊!”


    阿诺的性格——阿诺显露于人前的性格是非常讨喜的。或许是由班上一个明恋李允安的女生牵头,同学们逐渐开始叫她“妹妹”。很亲昵的称呼,有善意,有某种慈爱的感觉,于是阿诺的形象在全班除我以外的人眼中真的成了一个有点迷糊的小妹妹。


    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关心她。面对朋友的询问,我开不了口,说不出那两个让人通体生寒的字。


    不过最终全班同学还是知晓了情况。老秦勒令所有人不许散播消息,但阿诺实在有太多朋友。李允安那群兄弟也都来打听情况,班上多嘴多舌的男生透露一星半点,点炸了整个高三。


    阿诺自杀是周二,周三一整天,我从心理咨询室开始辗转走遍整栋政教楼。心理干预,校领导问话,协助进行人际关系排查……每次回教室时都能撞上一两个焦急的男孩子,对着我欲言又止。


    我数不清那时一天之内有多少男生吞吞吐吐地跑来打听阿诺,被全班女生——还有一班的几个女孩一起骂回去。直到那天我才知道阿诺居然有那么多追求者——李允安的存在让喜欢她的男孩从来不敢明追。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众星捧月都不为过,但她自己在刻意降低存在感,所以连我都忘了,阿诺也是从小美到大的漂亮姑娘,从颜值到才华都远胜过大多数女生。我自己喜欢她,却从未想过还有别人会喜欢上她。她值得拥有世界上最好的爱。


    远在燕城的妹控李允安如果知道那么多兔崽子肖想他的宝贝妹妹,绝对会怒发冲冠。正如幼时每一次阿诺被小男生逗弄时,李允安都会直接从后面把人拎开。


    晚自习我去找老秦借电话打给安阿姨问阿诺的情况,只得到一句“还没醒呢。营养针吊着,死不了。”


    没人敢通知李允安,我是因为没有渠道,校方包括李家父母在内是害怕影响到他的决赛——那关系到保送名额。尽管他们十分清楚,以李允安的能力,自己考上top 2大学轻而易举——我们高中一年上清北的人数能有四五十。


    我浑浑噩噩地撑到周六早上放月假——谢天谢地,那周赶上学校月末放双休的好时候。给妈妈打了个电话简要说明情况后,我连家都没回就直奔医院。


    其实相识14年的前提和我们相同的性别那时的确为我提供了很好的掩护,否则以当时我那种外显的慌乱与焦急,连瞎子都能看出我对她那种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我妈甚至让我别太打扰阿诺,晚点儿她也过来,给我带家里煲的汤,如果阿诺醒过来就喂他也喝一点。


    加护病房里只有护工和阿诺,李家父母一个开会,一个紧急出差。我坐在她床沿,期待下一秒她那氧气面罩下的双眼就会睁开,流出我熟悉的清澈眼波。然而我从旭日东升坐到中午妈妈打电话问我阿诺的病房在几楼,她只是安静的睡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我把那天找到的晴天娃娃重新系在了阿诺床头。浅蓝色的丝带被我用颜料染成了天青。阿诺一直保留我为她做的晴天娃娃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只有她自己清楚,但此刻,我清晰地知道,于我而言,阿诺就是掌控我心灵天气的晴天娃娃。


    如果失去她,我的世界将仅剩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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