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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0

作者:花里寻欢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4章


    皇商沈家,先帝宠妃沈贵妃的娘家,曾是苏州富商,后因沈贵妃受宠,被先帝御指为皇商,一步步成为大虞首富,家中堪称是富可敌国。


    可惜好景不长,四年前先帝驾崩后,沈贵妃被视她为死敌的先帝皇后下令勒死,所生之子也被人暗杀,和她一起给先帝陪葬去了。没了沈贵妃做倚靠,沈家也如空中楼阁随之倾覆,不得不散尽家财保全性命。


    再之后,沈贵妃的兄长,沈家的家主就带着妻妾儿女几十人,从京城举家搬回了蜀中老家,低调度日,再不复出。


    沈家与谢家素无交集,但沈家倾覆之前,当时还在京城伺候他家老爷回江陵的岁和,曾见过沈家家主带着重礼上门来求他家老爷救命。


    他家老爷看不上沈家,说沈家一介商贾,赴炎附势,毫无风骨,命他带人将沈家家主赶了出去。


    那是大概三年多之前的事,岁和记得他把沈家一行人赶出府后,有个年轻公子坐在路边的马车里嘲笑沈家家主,被沈家家主怒骂不孝子。


    因只是一面之缘,他看见方白流的时候没有马上想起这事,只是觉得他有些眼熟,这会儿仔细想了,才把他和三年前那位沈家公子对上。


    谢逢没想到岁和会见过方白流,身形微微一顿:“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的话他得把这事儿告诉他家老爷啊。


    虽然沈家已经不中用了,可毕竟曾经辉煌过,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知他们会不会趁着世道混乱做些什么,给他们家老爷添麻烦?


    还有,谢家人人都以为,他们家这位七公子是个虽然书画双绝,有些才气的人,但一不得老爷宠爱,二没有母家支持,总归是无依无靠,只能任人揉搓的。可这位方公子若真是沈家的公子,那七公子是什么时候认识他,又是怎么与他熟稔起来,有了交情的?


    最重要的,这件事为什么没人知道?就连他家老爷也不曾叮嘱过他要注意。


    岁和刚才还只是有点惊疑,可细想之下,竟有些胆战心惊了起来。


    他顿时就有点后悔,自己方才不该一时大意直接问出口来。听见谢逢这话,他心神急转,连忙装傻说:“没如何没如何,小人只是随口一问,没有旁的意思。世上多的是长得相似的人,我仔细瞧了瞧,应当是我认错了。”


    谢逢向后瞥了他一眼,淡然开口:“我父亲安排在这里给你传信的人,是那个叫王山的吧?”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岁和惊得差点被自己绊倒。


    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明明很小心,都没与怎么与王山来往过!


    谢逢是从萧喜喜那知道此事的。


    前天早上,萧喜喜陪她表姐卢芷宁去山里采草药,出门时意外看见岁和在跟一个人说话,回家后就跟谢逢提了一嘴,说岁和可真会交朋友,才来他们寨子没多久,就已经连住在寨子最西边的王山都认识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谢逢只稍稍一想岁和那遇到点新鲜事就要回来跟他八卦的话痨性子,便知道那个他从未跟自己提过的王山有问题了。


    想起那日萧喜喜陪她表姐采药回来时,带了只山鸡回来给他炖汤喝,说是特地为他抓的,还非要他给她弹一首曲子做回礼的情形,谢逢心情越发烦躁,脸上寒意也更重了。


    他只说了那一句就没再多说什么,可岁和看着他清俊如仙又冷漠如冰的侧脸,不知怎么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这跟他家老爷说的不一样啊!


    **


    终于意识到他家七公子压根就不是他以为的悲惨小可怜,也完全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的岁和陷入了深深的悲伤。


    他觉得自己完不成老爷交代的任务,也见不到还在家里等他的妹妹了。


    和他一样悲伤的,或者准确地来说,是惊慌恐惧的,还有从未想过孟雪茹会找到家人的江无。


    他一直以为,她会永远跟他和他妹妹在一起。他甚至想过,就算她永远不接受他的心意没关系,只要能和她相依为命地过一辈子,他怎么着都行。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上天会突然大发慈悲,把她失去多年的家人送还给她……


    这天傍晚,无法接受方雪茹可能会离开他的江无,终于在方雪茹平复好心情,一脸欢喜地回来给他换药时,一把拽住她将她按在身下,近乎疯狂地吻了上去。


    方雪茹惊得打翻手中汤药,奋力挣扎起来:“江无你疯了?!你放开我!江——唔唔唔!”


    怕她的尖叫声惊动旁人,江无双眼赤红地箍着她的手腕,用力吻着她的唇,哪怕嘴唇被她咬破了也不肯移开。


    方雪茹被他疯狗似的模样吓到,又被唇舌间的血腥味惊到,一颗心剧烈颤抖,眼泪也涌了出来。


    江无被她的泪烫到,终于身体微僵地顿住。


    方雪茹用力转开头,语不成调地哭道:“你疯了……你放开我,我是你嫂嫂……”


    “你不是!我大哥早死了,你早就不是我嫂嫂了!”江无却是被这话刺激得咬牙低吼了起来,“就算他没死,我也会把你从他手里抢过来!一个明知自己命不久矣还找人冒充自己,把你骗嫁过来,让你新婚两个月就做了寡妇的无耻之徒,他根本就不配做你的男人!”


    这话让方雪茹怔了一瞬,眼泪流的更凶了。


    她当年确实是被江家骗嫁过去的。


    江家长子江平生来体弱,大夫断言活不过二十,江母因此极其心疼偏宠这个长子,得知他偶然间对隔壁刘家庄的一个姑娘一见钟情,竟想出了一个阴损的招儿:花钱雇个身体健康,长相俊俏的年轻人假装是自己的儿子,去那姑娘家提亲,又花了许多钱让媒婆编造谎话。


    那姑娘的父母都是没什么心眼的老实人,江家这边又有意欺瞒,这婚事没多久就成了。


    方雪茹是跟江平拜完堂,入了洞房之后,才知道自己被骗了的。


    她当时就难以接受地哭着要回家,可江平跪下来苦苦求她,说自己是真心喜欢她,并赌咒发誓会好好待她。江母又把她关在了屋里,拿她的名声和她养父母的脸面对她进行威逼利诱。


    方雪茹可以不管自己,却不能不管养父母——她养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一直不太好,她怕他们知道这事会承受不住,所以跟江家母子僵持了两天后,还是忍下满腔愤懑认了命。


    回门那天,她和江母雇来的那个年轻人回养父母家演了一场戏,又过了几日,她养父母因为一场风寒接连病逝。方雪茹没了顾忌,可也没了家,身如浮萍又没有幼年记忆的她,只能选择继续留在江家。


    没多久,江平也病逝了,方雪茹终于能松一口气。可无法承受丧子之痛的江母却把长子的死怪罪在方雪茹头上,认定是她克死了江平,对她多有苛责,时不时就要打骂一番。


    这几年,要不是有江无明里暗里地帮着她,她可能早就被江母磋磨死了……


    想到这,方雪茹心乱如麻,说不出话。


    江无是江母的次子,因出生时不太顺利,害得江母险些难产而亡,所以和方雪茹一样,也很不受江母待见。


    大概是因为江母的过分偏心,江无和他大哥的关系也很一般,但他一直挺护着她这个嫂嫂的。


    方雪茹知道一开始,他是看不惯母亲和大哥恶意骗婚的行为,心里同情她,又替家人觉得抱歉,才会那么做。可后来,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的感情就发生了变化……


    “阿茹,我跟他不一样,我也从没真的把你当我嫂嫂看待。我只是怕你嫌我小,不肯正眼看我,才不得不喊着嫂嫂接近你。我也知道你只把我当弟弟,我……我不求别的,只求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桃儿,阿茹,你别离开我们……”


    江无一边急切地吻去她的泪,一边红着眼哀求她,语气卑微极了。


    “江无你……你别这样……”


    过去的经历和身份,让方雪茹本能地不想跟江无生出男女间的感情。但历经生死磨难后,她早已把一直真心对她的江无,和还是个懵懂孩子的江桃当成相依为命的亲人,所以她也做不到狠心对他。


    可是她做不到,找了十年才终于找回妹妹的方白流却很做得到。


    方雪茹都没看清发了什么事,压在她身上的江无就突然被人一把拎起,狠狠一拳打倒在地。


    “二哥!哇呜——你不要打我二哥!”


    门口的江桃吓得大哭起来,方雪茹这才看清是她刚认回来的兄长方白流对江无动的手。


    “阿兄!阿兄不要再打了!”见方白流满脸怒意地将江无按在地上,又重重给了他一拳,方雪茹吓得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去拦他,“他身上有伤,伤的很重,经不住打的!”


    方雪茹没跟方白流说自己被骗婚的事,所以方白流是觉得妹妹一个姑娘家,给小叔子换药可能会有不便,才想着跟来看看的。


    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见江桃一脸乖巧地坐在板凳上玩石头。他正有些奇怪江桃怎么没进去,就听到屋里隐隐传出了妹妹的哭声,方白流这才会惊怒闯入。


    这会儿见方雪茹死死地拦住他,不让他再对江无动手,方白流捏着拳头,终是没再往江无身上挥,只一把将他扔在地上说:“罔顾人伦,轻薄长嫂,这样不知廉耻的畜生,你还护着他做什么!”


    江无倒在地上,咳嗽着吐出两口血,方雪茹见他脸色灰败不好,顾不得与兄长多说,扑过去扶住他,颤声惊叫道:“二郎!二郎你怎么样?”


    闻声赶来的萧喜喜也被屋里的情形吓了一跳:“我去叫大夫!”


    她表姐卢芷宁刚好来送她大姑做的蒸糕,才出门没一会儿,萧喜喜说完马上追出去,把卢芷宁叫了回来。


    卢芷宁进屋一看江无的情况就皱了眉:“谁把他弄成这样的?”


    她不知江无挨打的缘由,只是从医者的角度沉下脸恼声道,“我早就说了他伤势极重,需要卧床静养至少两个月,这期间最好连下床都别下。这才过去多久,又伤成了这样!再有下次,你们也别叫我来了,直接准备铺盖给他收尸吧!”


    知道自家表姐最讨厌别人不遵医嘱,当日为了救江无也费了很大的力气,萧喜喜连忙拍拍她的后背哄道:“是是是,今天这事儿就是个误会,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你别生气,快救救他。”


    萧喜喜也没看见屋里发生了什么,但她早就知道江无喜欢方雪茹,再结合方白流的反应,就猜得差不多了。


    “什么?收尸?”本就有些头晕目眩的方雪茹被卢芷宁这话骇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再也顾不得其他地哭求道,“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卢姑娘,求你救救二郎,他还这么年轻——”


    “阿茹?人是我打的,与你有何干系!”方白流也没想到江无伤得这么重,只是两拳都承受不住。又见妹妹明明是被欺负的那个,还吓得把错处都往自己身上揽,他心情更加憋闷窝火,拉起妹妹就怒声对卢芷宁说,“这小子不干人事,便是真被我打死了,也是他活该!”


    卢芷宁这才发现屋里多了个陌生男人。见他险些把人打死还这般嚣张,她对他印象很不好,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就态度冷漠地背过了身:“闲杂人等都出去,既要我救人,便不要留在这里吵我。”


    “对对对,我们都先出去吧,我表姐肯定能把人救回来的!”屋里哭的哭,生气的生气,萧喜喜也觉得脑袋嗡嗡的。她打了个圆场后,连忙把卢芷宁之外的其他人全都带出去了。


    **


    卢芷宁来得及时,江无最终无事。不过他心绪太过不宁,卢芷宁为了让他好好休息,把他扎昏了。


    方雪茹这才冷静下来,把自己被江家骗婚,是江无一直护着她的事告诉方白流。


    方白流听完更愤怒也更心疼妹妹了,但也因此看出妹妹对江无不是全然无情。他心情复杂地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方雪茹神色挣扎地想了很久,才低声说:“我想暂时留下,等他伤好之后再跟阿兄回家。”


    方白流:“……”


    他已经想到这个结果了,但还是很不爽。


    “那小子再怎么对阿茹好,也改变不了他也是江家人的事实。江家老大和他娘都是坏种,他又能好到哪里去!他还想对阿茹用强!你都不知道我进屋看到那一幕时,有多想拿刀宰了他!我可怜的妹子,这些年也不知受了多少苦,见了多少恶人,才会觉得那小子还不错……”


    这天睡觉前,看着坐在自己屋里,臭着脸骂个不停的方白流,一直看着书没理他的谢逢终于开口:“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出去,我要睡了。”


    “睡什么睡,咱俩半年多没见了,不得好好聊聊。”方白流却赖着不走,还说他们是知己好友,这久别重逢,应该抵足而眠。


    谢逢:“……滚。”


    见他一脸冷淡,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嫌弃,方白流也不在意:“我就不,反正你眼下瘸着腿,也赶不走我。”


    他骂完后心情舒畅了一些,人也恢复了之前的吊儿郎当,说着往竹椅椅背上一靠,用手里的折扇指了指谢逢的腿,“再说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你这腿是怎么回事呢。”


    谢逢不想说。


    他告诉方白流方雪茹的消息,只是因为两人是合作多年的盟友,彼此间有利益往来。对于方白流说他们是知己好友一事,他向来是不承认的。


    这家伙话多又爱演,若非两人利益捆绑颇深,他才懒得与他往来。


    方白流也习惯了谢逢拒人千里的臭德行,见他不说话,他看向不远处神色有几分恍惚的岁和:“你来说。”


    岁和回神,也不想说,但方白流打量了他两眼后,忽然笑了起来:“你不是遇之身边的人吧?说说看,谁派你来的。”


    岁和:“???”


    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出他在想什么,方白流指指谢逢说:“他身边的人全是和他一样的死人脸,你看起来太鲜活了。”


    岁和:“……”


    谢逢:“……”


    “说说吧,说得好,我就不杀你了。”方白流说完笑容玩味地亮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在指尖转了转。


    岁和僵着脖子看向谢逢,见谢逢虽然自己懒得说,但也没有不让他说的意思,就还是在一番挣扎后,缩着脑袋怂怂地开了口:“我……是我家老爷让我来伺候公子的……”


    他家老爷没说不能把这事告诉外人,他就算说了,应该也没事吧?


    方白流见他识趣,很满意,等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才嘴角直抽地收起那小刀,表情一言难尽地问谢逢:“你家老头子的脑壳是不是被驴踢过?”


    把亲儿子迷昏送到山匪寨子里来施展美男计,亏他想得出来!


    谢逢心情厌烦,不想聊这些,他正想说既然知道了就滚去睡觉,萧喜喜突然来了。


    “谢归元,开门。”


    “哟,把你抢回家的女山大王来了。”虽然好友的遭遇挺让人同情,但想到向来清冷孤僻,厌恶女色的他,竟然在落难的时候被个山里的姑娘抢回家,还被她逼着做了压寨夫君,方白流又忍不住幸灾乐祸想看热闹。


    他不等谢逢说话就起身走过去打开房门,笑眯眯地问萧喜喜:“弟妹怎么来了?”


    “我看你们晚饭都没吃多少,就让我娘给你们做了葱花肉饼。”萧喜喜探头看向谢逢,见他背对着自己没有转身,就下意识地想像平时一样跑进去。可想到方白流刚来,他们俩肯定有话要说,又强行忍住,把手里提着的小竹篮递给了方白流,“刚出锅的,可香啦。”


    方白流见她嘴上利落地说着话,一双亮晶晶的杏眼却直往谢逢身上飘,就忍不住调侃道:“弟妹真贴心,遇之有福了。”


    萧喜喜意外:“遇之?”


    方白流笑眯眯地说:“这是他的表字。”


    萧喜喜很高兴自己又知道了一点谢逢的事,她马上追问:“遇之,是相遇的遇吗?”


    方白流:“正是。”


    “真好听嘿嘿。”萧喜喜说完好奇道,“你们城里人都有表字吗?”


    方白流笑着说:“也不是人人都有的。不过我有,我的表字是子清……”


    两人站在门口相谈甚欢,屋里的岁和看着轮椅上气息越来越冷的谢逢,眼皮突突跳了起来。


    一种奇异的直觉让他本能地想要阻止门口那两人继续说下去,但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谢逢就眉眼黑沉地看了他一眼:“我要睡了,送客,关门。”


    岁和不知怎地一个激灵:“是。”


    他下意识跑到房门口,把站在门内的方白流推了出去,“我家少爷要睡觉了,二位自便吧。”


    说完就“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没设防的方白流:“???”


    萧喜喜也懵了懵,上前拍门道:“怎么了这是?谢归元?你不吃饼吗?”


    换做前几日,谢逢就算不吃也会回她一句,可今日他心中莫名烦怒,谁也不想搭理。


    **


    敲了好几下门,屋里也没声音,萧喜喜纳闷极了,扭头问方白流:“你们吵架了?”


    方白流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没有啊,聊的挺好的。”


    萧喜喜不解:“那他是怎么了?”


    方白流也不知道啊,他想了想说:“可能是想起伤心事了?”


    萧喜喜一愣:“什么伤心事啊?”


    “这个我不能说,得他自己告诉你。”方白流看了看自己手里拿着的小篮子,“不过没什么大事,他应该过会儿就好了,就是弟妹送来的这肉饼,看来是只能便宜我了。”


    萧喜喜点头:“你吃吧,他想吃的话,我明天再给他做。”


    说是这么说,她心里其实有些失望。因为这饼是她和她娘一起烙的,为了烙好这饼,她还把自己的手烫出了两个大水泡。


    “那我先去休息了,弟妹也早些安寝。”


    因为妹妹的事,方白流确实没怎么吃晚饭。他提着萧喜喜给他的小篮子去了冯云香安排给他的萧远风的房间,在那屋里睡了一晚。


    萧喜喜见谢逢不肯开门,没办法,也只能先回屋睡觉了。


    这个时候的她还没察觉到不对,直到接下来两天,她发现自己谢逢又恢复到了刚来这里时的样子,总是冷着脸不愿搭理她,她才有些急了。


    这天下午,萧喜喜看天晴了,想找谢逢出去玩,可敲了半天的门也只得了他一句冷漠的“我不去”。


    这让她终于生出恼意,一脚踹开房门闯了进去。


    “不去就不去,可前几日还好好的,为什么这两日你突然又不肯理我了?”萧喜喜特别讨厌这种云里雾里的感觉,她大步走到床边,抢过午睡刚醒,正靠在床上看书的谢逢手里的书,一屁股坐在床边说,“今日你要是不把话说明白,我就坐在这里不走了!”


    谢逢:“……”


    谢逢看着这生起气来,跟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似的姑娘,神色淡漠地移开视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少跟我装傻!”萧喜喜可受不了这样的憋屈,她直接叉着腰,把话挑明了说,“明明两天前你还跟我有说有笑,我喊你出去玩你也不会拒绝,我帮你拿掉头上的树叶你也不会躲,可为什么眼下既不想跟我说话,也不肯跟我出去了?更别说我碰你一下,你那反应就跟见了鬼似的,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你直接说,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谢逢:“……没有。”


    他确实没有生气,之所以不想搭理她,不过是觉得她要是能看上方白流也挺好,这样她就不会再来纠缠他了。


    这么想着,他就没什么表情地说了句,“你要是想找人出去玩,可以去找方白流。那家伙生性好动也爱玩,与你正相配。”


    萧喜喜:“???我才不要!我喜欢的是你又不是他!”


    这话叫谢逢莫名顿了一下,随即才掀起眼皮,带点讥讽地说:“横竖你只是喜欢长的长得好看的,他容貌不比我差,性子也比我好相处,你何不换个目标,叫自己轻松些?”


    他很少会一次性跟人说这么多话,萧喜喜愣了一下才说:“我是喜欢长的好看的,方白流也确实长得挺俊,性子也比你讨喜,可我已经喜欢你了啊,怎么能再去喜欢别人?”


    “……有什么不能的?”谢逢扯了一下嘴角,“你我又不是真做了夫妻。”


    萧喜喜:“反正就是不能!我就是喜欢你!”


    谢逢被这话听得指尖不自觉地蜷了一下,随即就不知为何,越发烦闷了起来:“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要睡觉了,你出去。”


    “你刚睡醒,睡什么睡!”见他还是一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样,萧喜喜彻底来气了,她一把将他压在床壁上,气势汹汹道,“先把话说明白,你到底在不高兴什么!”


    猝不及防的谢逢眼皮一跳,下意识就要推开她,被萧喜喜眼疾手快地按住了胳膊,“你再不说我就……我就亲你,亲到你说为止!”


    谢逢:“……”


    谢逢看着她这霸道无赖的样子,想着若当日她先遇到的是方白流,也会这样对方白流,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怒意。


    他用力甩开她的手,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没有为什么,不过就是厌烦了与你相处,想恢复往日清静罢了。”


    萧喜喜愣住了。


    她有点受伤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大声说:“我不信!明明前些日子我们相处的很好,你也是喜欢跟我在一块儿的!”


    “我不喜……”


    见他还要说自己不爱听的话,萧喜喜心下又急又怒,凑过去就一口咬在了他的嘴唇上。


    谢逢:“……”


    萧喜喜:“……”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后,两个人都惊住了。


    谢逢是惊愕,萧喜喜是惊慌。


    就在她红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谢逢突然将她往床上一压,眸光带火,怒意更甚地反咬了她一口。


    萧喜喜眼睛瞪圆,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叫。


    谢逢呼吸一滞,不知怎么就有种狠狠欺负她,好叫她知道他并不是什么好人,不会任由她放肆的冲动。


    但就在这个时候,萧喜喜突然唔唔地推了他一把。谢逢理智回笼,猛然松开她起了身。


    “你按到我手上的水泡了,好疼!”萧喜喜脸也红红,唇也红红,心跳的像是要从胸口蹦出来。她飞快地坐起来,看着自己手上那两个大大的水泡嘀咕,“这水泡可是我为了给你做葱花肉饼烫出来的,结果你一口不吃,全便宜了方白流……”


    谢逢一怔,目光下意识落在她的右手上。


    她的手不像寻常姑娘家那么白皙细腻,指腹上有许多茧子,一看就是练武之人。但毕竟是女孩子,她的手看起来还是远比他的要柔软,只是此时她掌心靠近食指和中指的地方,却有两个大大红红的,还未完全消去的水泡。


    “那饼我可是跟着我娘学了好半天才学会的,哼,我再也不给你做了,日后你想吃也吃不着……”萧喜喜还在嘀咕。


    谢逢看着她红红的脸,听着她像是在掩盖心慌和羞赧的碎碎念,堵在心口的那股子烦闷,不知怎么就散了大半。


    他抿了一下还残留着些许痛意,但更多的是陌生味道的唇,再次生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无力感:“够了。”


    萧喜喜终于停下碎碎念看他。


    谢逢被她看得身体微僵,半晌终是不自觉地放缓了语气说:“……这几日晚上没睡好,有些头疼,我要休息了。”


    “所以你是身体不舒服才不理人的?”萧喜喜一听,也顾不得不好意思了,连忙凑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是有点烫,那你怎么不早说啊!”


    谢逢心情怪异,说不出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别开头说:“不是什么大事。”


    “那我帮你按一按吧?”萧喜喜说着就抬起双手按住了他的太阳穴,“我娘去年有一阵子总是头疼,我特地跑去找我姑父学了一套按摩手法,你坐着别动,我给你按一会儿,你看看有没有好点。若是按完了还没有好点,我就去叫我表姐过来给你看看。”


    谢逢:“……”


    理智让他想要拒绝,可不知是她的揉按确实缓解了他的头疼,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明明已经启唇,却没有说出话来。


    就在这时,方白流突然推门走了进来:“哎哟,怎么了这是?”


    谢逢骤然回神想推开萧喜喜,谁知萧喜喜看他要动,竟一把捧住他的脸,固定住了他的脑袋:“别乱动!”


    看着方白流震惊的表情,谢逢顿时就感觉有热气从萧喜喜掌心里窜出,一直窜到了他原本就在发烫的耳根。他难得地露出了几分狼狈之色,快速抓住萧喜喜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了下来:“不用了,我好些了。”


    萧喜喜却说:“不行,这是一整套动作,我才刚开始按呢。”


    她说完也不等谢逢反应,就看向方白流说,“他头疼,我正帮他按摩呢,你没事就先出去吧,不然你在这看着,他都不好意思了。”


    “他?不好意思?”方白流听了这话,表情诡异了一瞬,然后就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是是是,我这就出去,省的他不好意思哈哈哈哈!”


    谢逢:“……”


    他、没、有。


    **


    这天下午过后,萧喜喜发现谢逢又恢复正常了。


    大概是因为头不疼了吧。


    “你以后要是不舒服就跟我说,别再自己忍着。”这天晚上,她端着晚饭来找他一起吃的时候,一边喝汤一边对他说,“人吃五谷杂粮,难免会生病,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不经意瞥见她湿润嫣红的唇,谢逢飞快地移开视线,面色冷静地“嗯”了一声。


    坐在他旁边的方白流看看他又看看萧喜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弟妹对遇之真好,他那么对你,你都不生他的气。”


    萧喜喜咽下嘴里的食物,不甚在意地说:“我娘说了,两口子在一起,要互相体谅互相包容,我既然喜欢他,自然要对他好。”


    方白流笑容特别故意地看向谢逢:“瞧瞧弟妹性格多好,你也得对人家好点才是。”


    谢逢不用看都知道他是什么表情,闻言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方白流也不在意,等萧喜喜吃完饭端着碗走了,才笑眯眯地用眼睛上下来回地打量着谢逢:“咱俩认识得有七八年了吧?这七八年里,你就跟个金山寺里的大和尚一样,花酒不喝,青楼不去,贴身伺候的人也全是大老爷们,身边连只母苍蝇都没有。就算有姑娘家主动接近你,你也只会防贼似的防着人家,不肯让对方碰到你一根头发。这让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的是男人,还想过你是不是看上兄弟我了……”


    谢逢终于嘴角一抽:“滚。”


    “没想到啊,有生之年,我居然看见你让一个姑娘给你按头,你还主动抓人家姑娘的手。”方白流转着手中折扇,完全不在意地嘿笑,“谢遇之啊谢遇之,你变了你。”


    谢逢:“……”


    谢逢不觉得自己变了,不过是那丫头实在太过霸道,他又受了伤不便行动,才只能暂时忍耐罢了。


    “万年的铁树要开花咯。”方白流越想越觉得好玩有趣,又调侃了谢逢好一会儿才哈哈笑道,“我等着你这死鸭子松口的那一天!”


    谢逢:“……笑够了就说正事,你什么时候回京?”


    第25章


    方白流本想今日就启程回京,可方雪茹放不下重伤的江无,他又不能强行把妹妹带走,只能留下等她。


    谢逢的话让他笑容一僵,语气变得悻悻然:“不知道啊,看阿茹吧。”


    谢逢没觉得意外,只是看了他一眼问:“你留在这,京城那边没问题?”


    “有刘叔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还有老叶,你离京的时候不是没带上他吗?有他们俩坐镇,加上咱们这些年做的准备,就算京城真乱起来,咱们应该也能全身而退。”


    岁和这两天有点怕谢逢,不像以前殷勤伺候,总找借口躲出去。这会儿他人就不在屋里,所以方白流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他说着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才又挑眉道,“说起来,你不是应该在梁州吗?怎么突然跑这里来了?还莫名奇妙遭了你老子的算计。”


    谢家祖宅在江陵,可每一代都有人在京城做官,谢逢的父亲谢文韬也是。所以谢逢是在京城长大的,他和那时还没改名的方白流也是在京城认识的。


    那时谢逢是谢家二房最不受宠的庶子,母亲是卑贱外室,到死也没能进谢家的门。他虽在母亲死后被带回谢家,可也时常受兄弟姐妹的欺凌,活得连家中奴仆都不如。


    十三岁那年,不甘心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烂在谢家的他,想方设法借着堂兄谢朝的手,进了国子监念书,在那里认识了当时还叫沈衍的方白流。


    沈衍是沈家嫡子,亲姑姑是宠冠六宫的沈贵妃,父亲也被皇帝封了伯爵,地位尊贵,无人敢欺。但他父亲宠妾灭妻,并不喜欢他们母子三人,沈衍在家中的处境也并不如意。


    因他家是商户出身,旁人虽畏惧沈贵妃的权势,表面捧着他,可心里也是瞧不上他的。沈衍性子傲,便也不屑与那些人往来。


    他和谢逢是因为一次意外认识的。


    那时谢逢的嫡兄当着国子监众人的面羞辱谢逢,沈衍看不过眼说了两句公道话,却被人说他自甘堕落,跟个卑贱的外室子交好。


    他本来只是路过,没打算与谢逢交朋友,听了这话,起了反骨,还非要那么做了,于是当众宣布,从今以后谢逢就是他罩着的朋友。


    谢逢虽然嫌弃他吵闹,但还是记他的情的,于是在沈衍被他爹的爱妾算计,险些输掉传家之宝的时候,出手帮了他一把,并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报复了回去。


    自那之后,沈衍就真心与谢逢交好了。


    见谢逢因为不受宠,囊中颇为羞涩,有时连吃饭都成问题,沈衍就想帮他。但谢逢性子傲,不愿受嗟来之食,便与他做了一桩生意。


    那桩生意就是:他帮沈衍盘活他娘送他的一家已经快要关门的酒楼,沈衍把酒楼分他一半,让他做二东家。


    沈衍一口应下,自那之后,两人就一起做起了生意。


    沈衍家中有权势有门脉,谢逢自己有脑子有奇招,两人合作至今,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不过沈衍有心防着他爹,谢逢也不想叫谢家人知道他有了私产,所以没人知道近来年产业遍布各行的“永丰号”,背后的主人是他们俩。


    永丰号明面上的大东家是个来自晋中的大豪商,那人就是沈衍口中的刘叔。


    刘叔是沈衍母亲方氏的远房亲戚,一家子都受过方氏的大恩,所以数年来一直对沈衍忠心耿耿。他为人正直又十分精明有能力,有他坐镇京城,沈衍,也就是方白流并不担心。


    至于方白流说的“老叶”,那是谢逢的义兄兼心腹,全名叶长追。


    他是谢逢的母亲叶氏还在世时捡回来的孤儿,比谢逢大五岁,一直把谢逢当主人看待,对他极其忠心。


    谢逢被谢家带回去时,谢家不肯让谢逢把叶长追也带上,叶长追只能留在外头。但他经常会想法子去见谢逢,后来谢逢和方白流一起做生意,就把叶长追这个自己唯一信任的人叫去帮忙了。


    四年前先帝驾崩,宦官奸佞把持朝政,扶持才三岁的幼主登基,天下越来越乱,盯上永丰号这块肥肉的人也越来越多。


    为了寻找退路,半年前,谢逢以外出游历的名义离开京城,去了反王中势力最大,看起来也最有可能夺取天下的梁州郑王身边。可那郑王虽有些能力,心胸却十分狭窄,并无明主之相,谢逢便及时抽身了。


    “郑王那不是好去处,我本打算继续南下看看,谁知路过江陵时,被我父亲撞上了。”谢逢一想起这事便神色变冷,不想多说,所以只简单一句话带了过去。


    方白流听完同情又忍不住乐:“不是我说,你这也太倒霉了!你家老爷子是两个月前跟人斗输了,刚被贬回老家的,你这早不早晚不晚的,怎么偏就跟他撞上了。他那心里肯定是憋着一口气,才会那么急切地想立功回京,不过他一个老头子,是怎么把你放倒的?你对他应该不会不设防啊。”


    他说到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微凝,“是陈杨?”


    谢逢神色漠然地“嗯”了声。


    陈杨,跟了他八年的贴身长随兼侍卫。


    “那小子竟敢背叛你!”方白流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笑,“可你身边除了老叶,就属他跟你最久,他还是你堂兄给你的人,你堂兄那人还是挺靠谱的,他怎么会……”


    “就是为了我堂兄,他才答应的。”谢逢淡声说。


    陈杨是谢朝给他的人,谢朝曾救过他的命,所以陈杨忠于他,但更忠于谢朝。他父亲拿谢朝的生死威胁陈杨,陈杨会选择谢朝,谢逢并不意外。


    方白流明白其中关窍后,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算了,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我那弟妹,你那山大王媳妇吧,你真不喜欢她啊?我瞧着你对她挺不一般的。”


    他还不知道谢逢中毒的事,岁和没说那么细。谢逢也没提,只是表情微顿地斜了他一眼:“不喜欢。”


    “真的假的?”方白流转了下狐狸眼,故意说,“你要是真不喜欢她,那我可就出手了,我瞧她挺有意思的。”


    谢逢:“……随便。”


    他神色清冷如常,看不出喜怒,方白流却不信他真的一点也不在意:“装吧你就。我要是真把她追走了,你怕是得跟我翻脸。”


    “你追不走。”谢逢本来没想多说,但看着方白流那张风流俊俏的脸,想着下午发生的事,他不知怎么就神差鬼使地补了句,“她说她看不上你。”


    方白流“哈”了一声:“不可能,本公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这话是你自己编的吧?”


    谢逢斜了他一眼,心情莫名变得轻快了些:“爱信不信。”


    **


    方白流就这么留在了杏花寨。


    但萧家人多,房间却有限,萧远风兄弟三人没回来时,他还能借他们的房间一住,若是萧远风兄弟三人回来了,他就没地方住了。


    虽说也不是不能跟人挤一下,可方白流一看自家妹妹为了方便照顾江无,一直带着江桃跟江无挤一间屋,就决定在寨子里租间房子,让妹妹能有个自己的空间。


    要不谁知道那姓江的小狼崽子,还会不会寻机轻薄他妹妹。


    方白流这么想着,就把这事跟冯云香说了说。


    冯云香一想,她大姑子家人少,还有两间空房可以腾出来租给他,就说:“喜喜他姑父正好是大夫,你可以带着江无住到他家去,如此也方便江无那孩子养伤。至于雪茹和桃儿,可以留在我家,继续住她们如今住的屋子。我们两家离得不远,你也随时都能过来。”


    方白流觉得这主意甚好,当天下午就把江无背到卢家去了。


    早几日就已经醒了的江无:“……”


    难受,不想去,但对着心上人的兄长,他又理亏心虚,不敢吱声。


    方雪茹倒是大大地松了口气——那日之后她就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江无,这几天除了给他煎药送药,其他时间都是躲着他的,就连帮他换药这件事也交给了自家兄长。


    另外还有个卢芷宁,对这件事的感受不是很愉快。因为第一印象不好,就算后来萧喜喜跟她说了那日之事的缘由,她对方白流也没什么好感。


    得知他要住进自己家里,卢芷宁当时就皱了眉,不过父母都已经应下,她也不好反对,便没有作声,只是在见到方白流时,态度冷淡地说了句:“住在我家便要守我家的规矩,还有,记得交伙食费。”


    她家可不养闲人。


    方白流长得俊,从小就受姑娘家喜欢,这还是第一次遇见对他这么不客气的女子。想起那日的事,他笑容潇洒地冲她作揖道歉,说自己不该冲她发火,卢芷宁才没再说什么地走了。


    之后几日没再发生什么事,萧喜喜和谢逢也恢复了之前的相处模式。


    萧喜喜重新开心起来,可这开心才持续了不到两天,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坏消息给震没了:庞月娇,那丫头竟然说动她爹,放她去了黑虎寨!


    **


    得知这消息的时候,萧喜喜正扛着锄头准备去山上挖笋。


    春笋鲜嫩脆爽,怎么做都好吃,正好近来多雨,是品尝的好时候,她就想着去山上挖几颗下来,给家里添个菜。


    可刚走出院门,还没来得及往林子里去,就听路边两个大娘在闲聊,说早上看见庞月娇带着一群人和一堆东西下山去了,像是要去探亲。


    萧喜喜:“……”


    萧喜喜当时就扛着锄头跑去了庞家,果然没看见庞月娇。


    倒是庞四海正好在家,见萧喜喜没看见女儿表情有些不好,就干笑着解释道:“娇娇牵挂她小姑,这几日一直跟我吵闹,我被她吵得头疼,想着外头近来还算太平,又想着再过两日便是她小姑生辰,就随她去了。你放心,我派了不少人跟着她,黑虎寨离咱们又不远,娇娇去个两三日就回,不会有事的。”


    “可那些人迟迟没有动静,很可能就是在等这样一个时机!”萧喜喜有种不太好的直觉,她忍不住生气道,“这是生死攸关的事,庞伯伯你不该纵着她!她走了多久了?我现在就去追她回来!”


    见她说着就要跑,庞四海哭笑不得,正想说女儿一早就走了,这会儿应该都快到黑虎寨了,外头突然跑进来一个脸上全是血的年轻汉子,冲着他就惊慌失措地喊道:“大当家,不好了!月娇小姐,月娇小姐她被人抓走了!”


    庞四海:“……”


    庞四海:“你说什么??!!”


    第26章


    年轻汉子名叫牛荣,是庞四海派去护送女儿的人之一。


    据他说,他们一行人是在快到黑虎寨的松树林里遇袭的,袭击他们的人操着北方口音,看着像是之前那伙流寇的残余势力。


    庞四海听得惊怒交加,悔恨不已,当即就召集了人手下山去追。


    萧喜喜也没想到自己担心的事这么快就发生了,她拦不住庞四海,又担心他心焦之下会中圈套,只能扛着锄头匆忙跟上。不过走之前她找个了人去通知她爹,她爹知道后肯定会带人来支援他们。


    一行人以平生最快的速度下了山,直奔事发地点而去。


    一路上萧喜喜看见不少打斗的痕迹,进了那松树林后,更是看见了满地血迹和横七竖八的尸体。


    这些尸体有她不认识的,也有她认识的——庞四海派去护送女儿的十二人,死了六人,重伤四人,只有逃回去报信的牛荣和另外一个人伤势不算严重。


    萧喜喜看着那六张自己虽然不是很熟,但也都认识的脸,喉咙里像是烧了一团火,难受得说不出话。


    庞四海更是虎目通红,悔恨交加:“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啊!”


    他猛地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眼泪滚滚落下,然后才握紧双拳,问那伤势不算重的人,抓走庞月娇的人可有留下什么线索。


    那人捂着身上的刀伤如实回答。


    得知对方也只剩十来个人,带着庞月娇往南边跑了后,庞四海立马就带着众人往那边追了过去。


    他们骑着马,速度快,但那些人抓走庞月娇有小半个时辰了,这附近又都是草木繁盛的山林,萧喜喜本以为他们没那么容易追上那些人,也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和最坏的打算。可谁知才追出三四里地,就看见前方的空地上倒着几具做流民打扮的尸体。


    “舅舅!”


    萧喜喜正要上前去查看,路边突然跑出一个拿着大砍刀的少年,冲着庞四海叫舅舅。


    庞四海看清那人的模样后愣了一下:“广耀?你怎么在这?”


    来人竟是黑虎寨大当家刘彪的次子刘广耀。


    刘广耀也是刘彪和原配生的,庞四海不是他的亲舅舅,所以只见过他几面,跟他算不上熟。


    刘广耀对庞四海的态度却很亲近,笑容朴实地一口一个“舅舅”叫着:“舅舅是来寻月娇表姐的吧?她已经被我大哥带回寨子了。您放心,她人没事,就是受了些惊吓,一直哭,大哥便先带她回家去寻母亲了。”


    他口中的母亲就是他的继母,庞四海的小妹庞秀。


    庞四海听了这话又惊又喜:“娇娇没事了?是你们救了她?!”


    “我们也是意外救下表姐的。”刘广耀点头解释说,“我和大哥外出采买回来,路过前头那片林子的时候,远远听见有女子在哭,大哥说那声音像月娇表姐,我们就过来了。那些流寇人不多,还有的受了伤,所以我们才能救下表姐。救下表姐后,大哥看表姐受了惊,就先带她和其他人回家了,他担心舅舅着急,就让我去杏花寨报信,没想到舅舅来的这么快。”


    刘广耀说到这,从袖子里拿出一根海棠花状的银簪,递给庞四海说,“这是我方才在地上捡的,不知是不是表姐的东西?”


    “是,是娇娇的东西!她今早出门时戴的!”庞四海一看那银簪,心就落了地,他喜极而泣地从马背上翻下来道,“谢天谢地!神明保佑!竟让那丫头在危急关头遇见了你们!”


    萧喜喜看着刘广耀拿出来的海棠花发簪,心里有一瞬间的怪异,但这时大家都沉浸在“庞月娇有惊无险”的庆幸中,她也没心思多想,只跟着松了口气。


    “是表姐自己福大命大。”刘广耀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大哥他们应该还没走得很远,我带舅舅过去找他们吧,表姐受了惊吓,看见舅舅肯定就不怕了。”


    “好,好,咱们快走!”


    庞四海心系女儿,说着就要跟上,但萧喜喜怕她爹着急,就回神说:“庞伯伯,既然月娇没事了,那我就不去了,我回去跟我爹他们报个信儿。还有咱们这么多人,要不也先跟我回去一半?”


    庞四海这才想起来自己带了寨子里大半青壮出来。知道萧喜喜是怕有人声东击西,趁此机会偷袭他们寨子,他马上说:“对,你们都先回去,留十个人跟我一起去接娇娇就行了。”


    “十个人是不是太少了?万一你们回来的路上再遇到流民……”


    萧喜喜有点不放心,可只是去接女儿而已,十个人已经挺多了,庞四海不想叫妹妹妹夫误会,便还是只带了那十人过去。


    刘广耀也态度客气,笑容和善地对萧喜喜说:“舅舅带着表姐回家时,我爹肯定会派人护送的,姑娘不必担心。”


    萧喜喜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


    萧喜喜在回去的路上碰见了她爹。她把庞月娇已经没事的消息告诉她爹后,父女俩就先带着身后的青壮们和那几个为保护庞月娇而伤亡的人赶回寨子了。


    路上萧定问她有没有发现萧远川一行人的踪迹,萧喜喜才想起来,她四哥萧远川负责盯梢的就是黑虎寨。


    又想着他们遇见刘广耀的那片林子就在黑虎寨所在的黑虎山山脚下,可她来回这一趟,完全没发现她四哥他们的踪迹,萧喜喜心里就莫名地有些不安:四哥他们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萧定听完也皱了下眉,但还是神色沉稳地安慰女儿:“也许只是林子太大,没碰上,你四哥昨日还让人送了信回来,应该没出什么事。”


    萧喜喜这才放心了些,只是因为那六人的死,情绪还是很低落。


    一路飞奔回到寨子时,夕阳已经落山,天就快黑了。萧喜喜见寨子安然无恙,并没有人趁他们不在时前来偷袭,半悬在空中的心落了地。


    “那庞伯伯那边,爹,咱们还要不要再派些人过去接应?”


    萧定巡视过石墙内外,确定没有问题后,对她说:“外头乱,他性子又莽,为防万一,我亲自带人去接应他。你先回家跟你娘说一声,别让她担心。”


    这才刚奔波了一场,萧喜喜不想让她爹亲自去,可旁边这么多人看着,她也不好阻拦,只能点头说好。


    萧定就点了三十人,又往黑虎寨的方向去了。


    萧喜喜也在收拾好心情后,上山回家了。


    家里她娘已经和方雪茹一起做好晚饭,正等着他们父女俩回来吃。


    听说丈夫又往黑虎寨去了,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冯云香便让大家先吃。


    萧喜喜跑去叫谢逢,因为心情不好,又莫名有些心神不宁,进屋的时候她不小心踢到凳子,摔了个大马趴。


    谢逢:“……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他这几日心情不错,都会跟萧喜喜开玩笑了,虽然还是一脸清冷,没太多表情,可萧喜喜听见这话,心情还是一下就好了不少。


    她趴在地上说自己摔疼了,起不来,要他拉自己一把。


    谢逢没理她,转动轮椅想绕过她,被萧喜喜一脸无赖地拽住了裤腿:“你不拉我我就一直在这躺着,晚上也在你屋里睡。”


    谢逢:“……”


    谢逢瞥眼看她,见她眉眼暗沉,不像往日明亮,终是冲她伸了一下手。


    萧喜喜眼睛一亮,一把握住他的手,然后就不放了。


    谢逢:“……松开。”


    “不松。”萧喜喜爬起来蹲在谢逢的轮椅前,晃了晃两人十指交握的手,“你的手又大又好看,还凉凉的很好摸,我可舍不得就这么松开。除非……除非你叫我一声娘子。”


    谢逢:“……”


    谢逢看着这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十分擅长得寸进尺的姑娘,抬起另外那只手拎住了她的耳朵:“松不松?”


    萧喜喜吃痛,龇着牙怪叫起来:“松松松,你松我也松,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松!”


    谢逢不吃她这套:“你先松,我再松。”


    萧喜喜:“……”


    萧喜喜见他不上当,只能收起肚子里那些小心思,神色讪讪地松开他的手:“只是拉一下手,又不是要你跟我洞房,干嘛这么小气。”


    谢逢被这话听得眼皮一跳,差点维持不住清冷淡然的表情:“你能不能矜持点?”


    “不能。”萧喜喜理直气壮地说,“翠翠姐说了,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想亲近他,想跟他洞房的。洞房次数多了就会有娃娃,到时候我就是娘,你就爹,我们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了。我喜欢你,我就是想跟你洞房生娃娃,这有什么好矜持的?大家不都是这样。”


    谢逢:“……”


    谢逢一点也不想跟她讨论这些,但看着眼前姑娘清澈明亮,不带半点杂质的眼睛,又不知怎么就有些啼笑皆非:“你知道洞房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知道了,”萧喜喜一点没觉得羞涩地说,“不就是夫妻两个人,像山里的动物那样,一个压在另一个身上,那个啥嘛。”


    她在山里总能看见,早就见怪不怪了。


    本以为她不懂的谢逢:“……???”


    “咦,你耳朵怎么红了?”萧喜喜眨眼盯住谢逢泛红的耳朵,凑近了他,“不会是害羞了吧?”


    谢逢:“……”


    谢逢面无表情地别开头:“翠翠姐是谁?”


    “是住在隔壁的隔壁的二牛哥他媳妇。”萧喜喜看着他耳朵上的痣,心里痒痒的很想去捏一下,她忍了忍才又说,“有一次我看见她和二牛哥在林子里亲嘴,二牛哥的手还——”


    谢逢:“???”


    他终于忍不住瞪了她一眼:“闭嘴,知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不知道,我们山里人可没那么多讲究,再说我也不是故意看的,就是意外撞见的。”萧喜喜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抬手揉捏了他红红的耳朵一把,然后就拔腿跑了,“吃饭去吃饭去!要不饭菜该凉了!”


    即便动怒也很少表现出来的谢逢:“……萧、喜、喜!”


    回应他的是萧喜喜终于笑出来的声音:“我错啦!你别生气!快来吃饭!我等你!”


    谢逢听着那笑声,耳根不受控制发烫的同时,不知为何竟有种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感觉。


    **


    这天的晚饭,萧喜喜因为有些神思不属,一不小心吃多了。


    谢逢见她揉着圆滚滚的肚子,在院子里来回走个不停,被她先前那番胡闹弄得有些怪异的心情,终于恢复了平静。


    “吃饱了,正好散步回去睡觉。”晚上方白流也是在萧家吃的,他说完就跟众人打了声招呼,摇着折扇走了。


    谢逢见此也准备回屋休息,可就在这时,萧喜喜一个小伙伴来叫她,说他在议事堂后面的小溪里发现了很多河虾,喊她一起去抓。


    河虾白天少,夜里多,萧喜喜这会儿正好睡不着觉,也不想让自己闲着想东想西,就问谢逢要不要一起去。


    谢逢没什么兴趣,但萧喜喜想着他很多天没出门了,老闷在家里不好,还是硬把他拉去了。


    “快快快,就在前面!”


    萧喜喜的小伙伴名叫王铁树,是木匠老王的儿子,今年十九岁,因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袋,心智比常人要幼稚一些。


    他虽然比萧喜喜大,却从小就喜欢跟在萧喜喜屁股后面跑。他还带了自己的妹妹,和另外四五个平时总跟萧喜喜一起玩的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大有小,谢逢见他们都听萧喜喜的,不由有种这丫头真是个女山大王的错觉。


    一行人说说闹闹地往离寨门不远的议事堂走去,议事堂后面有条地势相对平坦的小溪,那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因着今晚月色挺亮,大家便只拿了竹篓网兜之类的东西,没拿灯笼火把。遇到比较黑比较陡的地方,众人会一起帮萧喜喜把谢逢和他的轮椅抬下去。


    微凉的夜风吹得谢逢心情还不错,可就在这时,他向来比旁人要敏锐些的鼻子,突然在迎面拂来的轻风里,闻到了一股不算浓但也不算淡的血腥味。


    这让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谢逢一怔,出言打断了萧喜喜几人的闲聊声:“可有闻到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没有啊……”


    大家都挺惊讶,萧喜喜也使劲闻了闻:“我只闻到铁树身上的汗臭味。”


    谢逢:“……”


    谢逢想说什么,山道尽头那片在夜色笼罩下,显得安宁又祥和的屋舍间,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爹——!来人啊!有敌袭——”


    第27章


    原本寂静的夜被那声叫尖叫打破,许多人从屋里跑出,发出惊慌的叫喊。


    “有敌袭!来人啊!快来人啊!”


    “我的天爷啊他们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没听山下传来的号角声?!”


    “跑!快跑!往山上跑!”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火光乱晃间,厮杀声响起,萧喜喜看见了许多没有蒙脸但穿着黑衣的人追着寨民们杀。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听见了数不清的惨叫声和哭喊声。


    萧喜喜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像冰一样冻住了。


    她身后的王铁树几人也吓白了脸。


    谢逢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立即沉声问萧喜喜:“寨子里可有能避难的地方?”


    萧喜喜这才一个激灵颤声道:“有!在接近山顶的地方!”


    那是寨民们都知道的地方,萧喜喜想到后马上对身边的王铁树几人说,“快!快回去通知我娘他们,把寨子里的寨老弱妇孺都带去避难所,再把青壮们都叫下来!”


    杏花寨共有一百多户人家,萧喜喜他们所处的位置离寨门不远,前方有二十多户人家,身后还有近百户人家。她让小伙伴们分头行动,自己留在这守路。


    小伙伴们都知道她的本事,加上这会儿情况危急,他们也没时间多想,就马上点头往回跑去。


    心智只有十岁的王铁树却在跑出两步后,又跑回来推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的谢逢:“你也走!”


    谢逢一怔,想说什么,萧喜喜抢先开口了:“他腿受伤了,这路不平,轮椅也推不快,没法和你们一起走,我会找个地方让他藏起来,你别担心,快走!”


    王铁树这才听话地跑了。


    “你往那边的树丛里跑,那树丛里有可以藏身的地洞,在两棵紧挨着的榕树旁边,你躲进去后别出声,我会把那些人引开,不让他们发现你!”


    说话间前方跑来一群惊慌失措的寨民,里头好几个妇人孩童。萧喜喜没时间再跟谢逢多说,赤手空拳地冲上去就跟追着寨民们的黑衣人交上了手。


    “跑!快往山上跑!”


    她一边扬声大喊一边抢过黑衣人的刀,和对方砍杀起来。


    她武艺高强,能以一敌十,这群被追杀的寨民有了喘息之机,成功逃走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有的在打斗中被杀,有的被飞来的暗箭射中。


    萧喜喜救得了一个救不了两个,看得双眼赤红,疯了一般冲向越来越多的黑衣人:“王八蛋!我杀了你们!”


    见她手持长刀浴血奋战,以一己之力守在这窄道上,不许那些黑衣人往上追,谢逢抿唇从轮椅上站起,捡起一把刀,上前替她挡开了一支暗箭。


    “谢归元?!”萧喜喜见此又惊又急,“你腿还伤着呢!快走!这里我能应付!”


    谢逢侧身躲开来自左后方的凌厉偷袭,反手抹了那人的脖子:“这么多人,你一个人怎么应付?”


    “我可以!”萧喜喜一脚将谢逢前方的黑衣人踹飞出去,“你快走!”


    谢逢没理她,也没管又开始钝痛的腿,眉眼如寒霜地手持长刀,和她一起杀了一个又一个黑衣人。


    可双拳难敌四手,他们只有两个人,对方却有几十上百人,还有人暗处放冷箭。


    两人渐渐支撑不住,露出疲态。


    “小心前面!”


    “躲开!”


    又有几支冷箭射来,萧喜喜躲闪不及被其中一支射中手臂,谢逢后背上也挨了一刀。两人气息凌乱急促地喘着气,脸色越来越难看。


    “哟,这不是萧姑娘吗?这么巧,又见面了。”


    被黑沉的夜色和越来越浓的血腥气笼罩着的山道尽头突然火光大亮,来了几个没穿黑衣的人。


    走在最前面的人年纪不大,长相朴实,赫然就是萧喜喜下午才见过的刘广耀。他右手握一把环刀,刀刃上还在滴血,脸上的笑在火光照耀下显得得意又凶恶,再没半点之前的老实劲儿。


    “是你?!”看见他的一瞬间,萧喜喜就什么都明白了。她又惊又急又怒地骂道,“无耻小人,你们把庞伯伯和庞月娇怎么样了?!”


    黑虎寨虽有嫌疑,但因为忘庞四海和刘彪的关系,萧家人虽也背着庞四海对他们做了防备,但并未过多地怀疑他。萧喜喜心里也一直觉得其他几个寨子更有可能,所以下午才没跟着庞四海一起去黑虎寨。


    谁知这几个姓刘的竟然如此丧心病狂,连相交多年的姻亲都下得了手!


    “庞伯伯?你是说我那愚蠢又可笑的便宜舅舅吗?在这呢!”刘广耀说完举起左手,萧喜喜这才看清他手里拎着的竟是一个人头——庞四海的人头!


    这让她脑袋一轰,目眦欲裂:“庞伯伯——庞伯伯!!!”


    庞四海和萧定亲如兄弟,向来很疼萧喜喜,萧喜喜是把他当亲伯父看待的。见他死得如此凄惨,萧喜喜眼泪喷涌而出,往前猛扑了两步,恨不得将刘广耀碎尸万段。


    但刘广耀身边全是人,她这么冲上去就是在送死。谢逢眼疾手快拦下她,用力握紧了她的胳膊:“别冲动。”


    “可是他——他们!他们杀了庞伯伯!”萧喜喜胸口痛闷得快要炸开了。


    “庞四海死了,庞月娇还没死,你要是不想她也送命,就马上投降。”


    说话的是刘广耀身后一个年龄比他大几岁,身材也更加高壮的男人。他就是刘广耀的兄长,庞月娇准备要嫁的人,刘广荣。


    刘广荣说完让人带上来一个被五花大绑,堵住嘴巴的少女,萧喜喜一看,正是庞月娇。


    庞月娇眼睛红肿,神色麻木,向来骄傲张扬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巴掌印,头发也乱成了鸡窝。她呆呆地盯着刘广耀手里她爹的人头,突然疯了一样挣扎着撞向了刘广耀手里的刀。


    刘广耀惊得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随即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怒骂道:“想死?没那么容易!”


    “庞月娇!”萧喜喜被庞月娇的举动吓得不轻,但也因此从悲愤中冷静了下来。她紧绷着脸看向刘广荣说,“你们放了她,抓我,眼下这种情况,我对你们来说,比她有用。”


    谢逢听见这话,握在她胳膊上的手紧了一下。他正想说什么,王铁树几人带着集合起来的数百青壮从山上冲下来了。


    “遇之!”方白流也来了,谢逢回头看见他,眉眼微微一松,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相识多年,自有默契,方白流看清楚现场的形势后,立马就心头微动地冲谢逢点了一下头。


    谢逢见此放开了紧握着萧喜喜胳膊的手,不着痕迹地推了她一下:“去吧。”


    萧喜喜身形一顿,不知怎么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大步走上前,任由身前的两个黑衣人将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喜喜姑娘(喜喜)!”


    杏花寨的青壮们见此都投鼠忌器地停下了脚步,双方呈僵持之态。


    “庞月娇是个蠢货,我早劝过她近来老实在寨子里待着,不要下山,她偏偏不听,害得庞伯伯惨死在你们这群阴毒小人手里。你们用她来威胁大家,没用,反而会激得大家更想拼死为庞伯伯报仇。可我不一样,我爹是杏花寨的二当家,眼下庞伯伯死了,我爹就是寨子里的主心骨,你们抓了我,大家肯定会忌惮,我爹也不会不管我,毕竟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这样一来,不管你们想要什么,我们都能坐下来好好谈谈,这总比大家拼个鱼死网破好。”


    少女刀架脖子也不怕,脊背直挺,不卑不亢地站在包围圈里,像一把锋利刚劲,永不弯曲的剑。


    谢逢看着这样的她,不知怎么竟有些移不开眼。


    刘广荣也被萧喜喜吸引,上下打量起她来:“萧定的女儿?倒是比我这蠢表妹看着顺眼些。”


    他说完看了眼萧喜喜身后那数百手握武器,杀气腾腾的青壮,心里恼怒又遗憾。


    他本以为他们今晚可以趁这些人不备,一举拿下杏花寨,没想到刚进寨子没一会儿就撞上了萧喜喜,还在她和她身后那个男人手里折损了不少人。


    眼下这些人已经反应过来,他们怕是没法轻松拿下杏花寨了。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无妨,因为他带了足足七百人,且已经顺利攻进杏花寨,还利用人质占据了先机。


    想着萧喜喜的话有道理,他盯着萧喜喜看了一会儿后,同意了更换人质,“换你可以,但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不然别怪我下手无情。”


    “放心,我还不想死。”萧喜喜说着用刀指了指刘广耀,“放了庞月娇,让我过去。”


    刘广耀看向他哥,见他哥点了头,才一把拽起地上的庞月娇,将她带到了萧喜喜跟前。


    萧喜喜扔掉了手里的刀,一把将庞月娇推向自己人,同时没有反抗地任由刘广耀押住了自己的肩膀。


    怕她耍手段的刘广耀不放心,让人拿来麻绳绑住她的双手,可那麻绳刚绑好,他心下刚放松下来,就被一把突然飞射而来的小刀刺穿了眉心。


    “二弟?!”


    事发突然,刘广荣骇然大叫,萧喜喜就是趁着这一空隙,猛地弯腰躲过身边人的的大刀,飞起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早已暗中做好准备的谢逢闪电般飞身上前搂住她的腰,将她从敌人包围圈里拽了出来。同一时间,抢在众人面前假意去扶庞月娇的方白流也接连射出暗器,给他们争取了脱困的时间。


    第28章


    “二弟?二弟!你们竟敢杀我二弟!来人啊!给我杀!”刘广荣见弟弟当场丧命,人质也没了,恨得脸色发青,全力朝萧喜喜和谢逢砍去。


    谢逢带萧喜喜仰头躲开,用刀砍断了萧喜喜手上绑着的绳子。


    萧喜喜在地上打了个滚,抄起一把长刀,重新加入了战斗:“他们杀了大当家,兄弟们,跟我一起杀光他们,替大当家报仇!”


    “替大当家报仇!”


    杏花寨的青壮们吼声震天,双方正式交战在一起。


    方白流提起地上的庞月娇扔给身后与她相熟的人,也加入了战斗。他武艺其实一般,但擅长使用暗器,能很好地跟谢逢打配合。


    生死当前,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倒下,空气中的血腥味也越来越重。


    因黑虎寨人多又是有备而来,杏花寨众人即便有地形优势,也渐渐显出不敌之势。


    就在萧喜喜再次被人划伤胳膊,谢逢也因为腿伤被人一脚踹倒在地时,山上突然又冲下近百人。


    为首那人拿着一把长斧,声音响亮极了:“谁说女子不如男?姑娘们,给我杀!杀光这些胆敢冲进我们家门,杀害我们家人的王八蛋!”


    萧喜喜回头一看,失声惊叫:“娘?!”


    竟是冯云香带着寨子里的妇女们下山来支援了。


    她还带来了萧喜喜的长斧。


    萧喜喜精神一振,奋力躲开刘广荣穷追不舍的杀招,冲到了她娘跟前:“娘!你们——”


    “我们也是寨子里的一份子,自然也该和你们一同守卫寨子。”跳跃的火光下,看见女儿全身是伤,整个人都狼狈不堪的冯云香先是眼睛一红,然后就笑着把手里的长斧递给女儿,自己拿过了她手里的刀,“走,娘与你一起杀敌。”


    萧喜喜带着她躲过两个黑衣人的攻击:“可你没练过武——”


    “我虽没正经练过武,可天天看你爹和你们兄妹几个练,多少也是学会了一些的。”冯云香说着一个侧身,狠狠一刀砍向了一个想偷袭她们的黑衣人。


    黑衣人躲闪不及,捂着被砍伤的胳膊后退了好几步。


    冯云香带来的其他妇女也已经加入战斗。


    这些妇女大多是干惯了粗活的,平日里杀鸡杀猪都不在话下。眼下为着她们的丈夫儿子兄弟,也是个个悍不畏死地冲了上去,没有一个退缩。


    萧喜喜的大姑萧秀梅和表姐卢芷宁也在其中。另外手无缚鸡之力,往日里只负责在后方救人的卢东升也跟来了。


    还有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葛金财,竟也抖着腿拿着刀跑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柔柔弱弱,像是风一吹就能倒,可手里也紧紧握了一把菜刀的林素烟。


    萧喜喜原本已经杀麻木的眼睛再次变红,然后就握紧自己的长斧,冲她娘点了一下头:“好!”


    有了援军替她分担攻击,她终于能腾出手来,专心地去杀刘广耀这个贼首。


    擒贼先擒王,只要杀了刘广耀,其他人就不足为惧了。


    知道她要做什么的谢逢拖着已经疼得不能动的腿来到她身边,假装虚脱一般倒在了她身前。


    “谢归元!”


    萧喜喜心下一急,下意识去扶他,却见他快速冲自己抬了一下眼睛。


    电光石火间,萧喜喜领会了他的意思。已经跪下身去扶住他肩膀的她猛然一个抬手,将从她斜后方偷袭而来的刘广荣砍倒在了地上。


    她这一斧力气极大,刘广荣右胳膊被砍断,倒在地上发出惨叫。


    有黑衣人见此急忙来救他,被蓄力而起的谢逢拦下了。萧喜喜没了阻碍,又是狠狠一斧砍下了刘广荣的脑袋。


    刘广荣终于死了。


    被洒了满脸血的萧喜喜顾不得其他,抓起他的脑袋就声音嘶哑地大喊:“刘广荣已死,其他人投降不杀!”


    杏花寨众人听见这话,都是精神一震,跟着大喊起来:“刘广荣已死,投降不杀!”


    “刘广荣已死,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


    这场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战斗,终于结束了。


    但萧喜喜却并没有就此放下心来。


    因为刘广荣兄弟俩的爹,黑虎寨真正当家做主的人刘彪,还没有出现。而且刚才的混战中,她看到有人放了信号弹。


    她不相信攻打杏花寨这么重要的事,刘彪会不来,他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观察战况,也一定会在看到那信号弹后赶来支援。


    还有她爹,下午带着那三十人出去后一直没回来。虽然她刚才提起她爹时,刘广荣兄弟并没有特别的反应,说明应该是没碰上她爹,不知道她爹出去了不在寨子里。但她爹迟迟没回,她四哥也至今不见踪影,这还是让萧喜喜心中十分不安。


    她顾不得歇息,见黑虎寨的人都已经投降后,立即对她娘说:“娘,你带着大姑她们留在这照顾伤患,其他伤势不重还能走的人,我还得再带他们下山一趟!”


    山下说不定还有一场恶战。


    冯云香一愣,忍着担心说好。旁边萧喜喜的大姑萧秀梅也抖着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说:“你放心去,这里有我们。”


    萧喜喜这才转头看向正被方白流扶着,不能再走的谢逢,快步跑到他面前说:“刘彪还没出现,我得再带人下山去看看,你就别去了,留在这里,让我表姐和姑父看看你的伤。”


    “行,弟妹只管去,我替你看着他。”方白流身上也有几道血痕,腹部也被人戳了一刀,这会儿脸色白得很。


    萧喜喜点点头,又留恋不舍地看了谢逢两眼,才毅然转身离去。


    谢逢有些怔然地看着她果敢决绝,锋芒毕露的背影,不知为何竟手指微动地想要伸手去抓她。


    “面对这样的场景都能如此镇定,这姑娘真是不一般。”


    方白流唏嘘叹慰的声音打断了谢逢的冲动,他回神抿了一下唇,好半晌才声音低低地,无法自控地“嗯”了一声。


    他从没见过这样勇敢热烈,不畏生死,哪怕身处绝境也依然鲜活闪耀的女子。


    /:.


    她确实,很不一般。


    **


    萧喜喜带着两百多残兵和四百多降兵直奔山下而去。


    降兵人数虽多,但武器被缴,又失了士气,没再闹出什么乱子。


    当然这也是因为出发前,萧喜喜当着他们的面杀鸡儆猴,把跟刘氏兄弟有血亲关系的人全拎出来杀了。


    刺目的鲜血流了一地,投降的黑虎寨众人见她一个姑娘家,年纪轻轻的,杀起人来却是眼都不眨,俱是脖子发凉,胆寒不已,自然也就老实不敢作妖了。


    下山的路上,为防有人偷袭,萧喜喜把这些投降的人驱赶在前面。


    此时天依然还黑着,萧喜喜一行人行至半山腰时,迎面撞上了一拨人。


    那拨人个个骑着马,速度极快,看见走在最前面的黑虎寨降兵就要冲上来砍杀,被借着火光认出他们模样的萧喜喜阻止了。


    “爹!”


    认出为首那人的身份后,萧喜喜又惊又喜,策马朝前方狂奔了过去,“你终于回来了!还有三哥四哥,你们也,你们也终于呜呜呜呜呜——”


    见他们虽然个个浑身浴血,但都还好好活着,萧喜喜紧绷的心弦一松,再也忍不住大哭出了声。


    萧定一看女儿满身是伤的样子,就知道山上的情况不容乐观。他翻身下马,一把将同样翻身下马朝他扑来的女儿抱住,大手微颤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了,喜喜乖,没事了。”


    萧远风也满脸心疼地跑过来哄妹妹:“不哭了不哭了,我们都没事,都回来了。山上怎么样?娘他们都还好吗?”


    萧喜喜哭得说不出话,只能胡乱点头又摇头。直到看见她四哥手里提着的那颗中年男人的脑袋,她才愣了一下,停住眼泪问:“这是……?”


    “刘彪。”见她终于不哭了,从没见妹妹哭成这样过的萧远川松了口气,抬起另一只手给她擦了把眼泪,“我们回来的时候看见这老瘪犊子带着百来号人守在山下,就把他收拾了。”


    萧喜喜听见这话,终于能彻底放下心来:“死得好,这王八蛋害死了我们不知多少人,就连庞伯伯,就连庞伯伯他也——”


    萧喜喜说到这,喉咙肿胀,说不下去了。


    她担心地看向她爹,见她爹满眼悲痛说不出话,鼻子一酸,又想哭了。


    “这事我们已经知道了。”萧远风也是眼睛一红,拍拍她的肩膀说,“走吧,先回家,回家再说。”


    萧远川看向萧喜喜身后的俘虏们:“这些人……”


    萧喜喜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说:“这些人都是俘虏,我杀了刘广荣,他们投降了。”


    “那就先带下山去看守起来,回头再处置。”


    萧定忍下心中悲痛,沉声将该安排的事一一安排好,这才带着孩子们回家了。


    路上萧喜喜问起萧远海:“二哥呢?怎么不见他人?”


    萧远风骑马跟她在身边说:“二哥去盯莫家寨了,莫家寨离得远,他应该还不知道我们这边发生的事。”


    萧喜喜强撑着精神问:“那你是怎么回来的?你去的白云寨离得也不算近啊。”


    “白云寨半个月前发生了一场内斗,寨子里死了不少人,没那个精力也没那个时间算计我们,我确定这消息是真的之后就回来了,没想到遇上了爹和老四……”


    萧远风话还没说完,就见妹妹身体一歪,从马上栽了下来。手里的长斧也“砰”一声,重重砸在了地上。


    “喜喜?!”


    萧远风吓得连忙扑过去扶住妹妹,让她砸在了自己身上。


    萧喜喜失血过多又疲惫至极,松下心神后,再也扛不住昏过去了。


    **


    萧喜喜昏睡了一天才醒来,右手手臂上包着纱布的冯云香见女儿终于睁眼,哭着扑过来,紧紧抱住了她。


    萧喜喜只觉得身上哪儿哪儿都疼,喉咙也干干的说不出话。


    “水……”


    她艰难地发出声音,要来一碗水喝下,这才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


    见她娘抹着眼泪高兴地喊了声“喜喜醒了”,紧接着她两个哥哥和堂弟都跑了进来,萧喜喜先是问了句“我爹呢”,确定她爹去处理事情了,人没事后,才整个人放松下来。


    “不对,还有大姑一家和谢归元呢?他们人在哪?要不要紧?”


    “你大姑一家都没事,你姑父和阿宁正在外头救治伤者,你大姑给他们帮忙呢。至于谢归元……”


    见她娘说到这顿了一下,神色似有迟疑,萧喜喜顿时就急了:“他怎么了?!”


    第29章


    “没怎么没怎么,就是他背后挨的那一刀有点深,昨夜有些发热,不过眼下那热已经退了,就是人还没醒,你姑父说只要好生照看着,不会有什么事的。”


    冯云香的话让萧喜喜心中着急,不顾疼痛起了身:“我去看看他。”


    “不行,你自己还伤着呢。你这一身的伤也不比他轻,快老实躺好,不许乱动。”冯云香连忙把女儿按回在床上,“那边有岁和,岁和会照顾好他的,等过几日你们的伤都好些了,你再过去看他,眼下你有什么话就跟娘说,娘去帮你转达。”


    萧喜喜身上也有多处刀伤,好在都不是很严重,不像谢逢背后那道深可见骨,有致命的风险。她比较要紧的是左手手臂上的箭伤,因伤到了筋骨,若不好好养着,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另外她身上的伤,伤口不深但数量多。胳膊大腿,腰腹后背,都有被划伤的地方,这一晚上下来失血过多,这会儿身体十分虚弱。


    萧喜喜却顾不得这些:“我就过去看一眼,看一眼就回来,不然我不放心。”


    冯云香拗不过她,只能让次子把她背过去。


    萧喜喜跟条动弹不得的咸鱼一样趴在自家三哥背上,被他背进了谢逢的房间。


    谢逢的房间里,岁和正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看着谢逢发呆。


    他只是个普通小厮,因长相讨喜人又机灵,才会被谢文韬派来盯着谢逢,负责的也是传达命令、提醒谢逢不要忘记任务、配合谢逢行事之类没什么危险的活儿。所以昨晚寨中生乱时,他想也没想就跟着老弱妇孺们躲去避难所了,压根没想过要跑出去做什么。


    他原以为他家这位七公子也会和他一样,先顾着自己的命。可昨夜七公子却身受重伤地被人背了回来,还一度高热不退,情况危急。


    他吓得忍不住问七公子为什么要那么做,那时还醒着的七公子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覆巢之下无完卵,岁和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他可以肯定就算杏花寨输了,黑虎寨赢了,以这位爷的心机和能力,也有的是办法保全自己,并不需要这般拼命。


    所以他这么做,主要还是不忍吧。


    不忍寨子里的无辜百姓被杀,不忍对他们还不错的萧家人被害,为此他可以不顾自己的腿伤,以身犯险,以命相搏。


    想到这,岁和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也曾是蝼蚁一般的人。


    他的爹娘也曾是和这里的寨民们一样,努力在这世间挣扎求生的普通百姓。


    六岁那年,有个城里的豪强看上了他们村子,想占了他们村子改建成别庄。村人们不同意,那豪强就叫人假扮强成盗闯进他们村子大肆屠杀。


    他爹娘家人全死在那场屠杀中,只剩下他和妹妹因为年幼被爹娘藏起,侥幸逃过了一劫,还被当时负责处理此事的谢文韬带回去,有了一个安身之处。


    可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年的那一天,也永远都记得,当时的自己有多希望老天爷能开开眼,派个人来阻止这一切。


    可惜,没有。


    村人们死伤过半,村子最后也还是被那背后有大官做靠山的豪强占去了,活下来的村人们求告无门反遭报复,只能背井离乡,沦为流民……


    要是当时,他们也能遇到一个七公子这样的人就好了。


    七公子这人,看着清冷无情,叫人不敢接近,可从昨晚这事可以看出,他其实挺有人情味的,至少比他这种危急关头只想着自己保命的人有人情味。


    他还很聪明很有手段,连老爷都被他骗了,要是当年他们村里也有这么一号人,结果或许会不一样吧。


    萧远风背着萧喜喜从门外走进来时,岁和心里正这么想着。被萧喜喜叫了一声,他才回神朝她看去。


    “你家少爷怎么样?醒了吗?”


    见她自己身上都缠着多处纱布,脸色白得跟雪一样,还非要过来看他家七公子,岁和沉默了一下,心情更复杂了。


    他也已经知道眼前这姑娘昨夜为了拦下黑虎寨的人,守在山道上浴血奋战,宁死不退的事。


    虽然她是为了自己的家人和自己的寨子,可她一个姑娘家……还是让人不得不敬佩。


    岁和在累世簪缨,名声显赫的谢家长大,眼界比普通人要高,所以一直不太看得上萧喜喜这个性格豪放,举止粗鲁,半点没有女儿家娴雅的山野村姑,心里也时常会想,七公子再不受宠也是清贵的谢家子,不是她这样的乡下野丫头能高攀得上的。


    可经过昨晚的事,看着她这一身的伤,岁和不得不对萧喜喜改观。


    世家大族的千金闺秀们看着是优雅漂亮,可一个个都是经不住风雨的娇花。这要是在盛世便罢了,可眼下是乱世,还是眼前这样能杀能打,英勇果敢不输男儿的姑娘,更让人心安。


    想到这,岁和站起来,第一次,也是真心实意地喊了萧喜喜一声“少夫人”:“少爷还在睡,我方才刚摸过他的额头,没再起烧,应该是好一些了。”


    萧喜喜被这声“少夫人”听得愣了一下:“你叫我什么?”


    岁和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转开头哼哼了一声:“你和我家少爷成过亲,按我家的规矩,我自该叫你少夫人。”


    “少夫人,这称呼不错,你往后就这么叫我。”萧喜喜沉闷的心情稍稍好了点,脸上也有了一点要笑的模样。不过她刚说完这话,就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萧远风听得心疼,连忙背着她大步走到床边说:“好了好了,人就在这躺着呢,你快看,看完我背你回去休息。”


    萧喜喜咳嗽得全身伤口都在抽疼,她龇牙咧嘴地缓了好一会儿,才探头看向床上的谢逢。


    因为后背有伤,不能躺着,谢逢是趴着睡的。他没穿上衣,身上盖着被子,萧喜喜看不见他的伤,只能看见他莹白如玉,覆着薄肌,线条看起来非常漂亮的肩颈。


    不过这个时候的萧喜喜没心思欣赏美色,因为谢逢醒了。


    见他撑开眼皮后先是迷茫了一瞬,之后就偏头朝自己看来,萧喜喜连忙开口:“你终于醒了!”


    谢逢看见她,也是眉心微松,声音干哑地“嗯”了一声。


    “快给他倒碗——”


    萧喜喜话还没说完,岁和已经端着一碗水跑过来。谢逢有点意外地瞥了他一眼,在他的搀扶下撑起身体喝了几口水,才感觉喉咙舒服了些。


    萧远风看见谢逢醒来,也是神色松快下来:“你俩伤得都不轻,姑父说了,都得在床上好好养上一阵,不可以再累着。既然妹夫已经醒了,你可以放心回去躺着了吧?”


    萧喜喜确实背后开始冒虚汗,有些撑不住了,她看着谢逢之前受伤的那条腿说:“他的腿怎么样?”


    萧远风说:“之前那些时间算是白养了,不过姑父说情况不算特别差,只要接下来几个月好好养着,别再又像昨日那样折腾,应该是能养好的。”


    萧喜喜这才放下心来,有些接不上气儿地对谢逢说:“那你好好休息,等我好点我再……我再来看你。”


    她趴在兄长背上,头发披散,脸色苍白,说话声音轻轻软软的样子,看起来很乖巧,和往日里很不一样。


    谢逢一怔,不知怎么就有种心头被人用羽毛轻轻挠了一下的感觉。


    他神色清冷如常地应了一声“好”,眼神却不自觉变得幽深,语气也比往常轻柔很多。


    萧喜喜听得心头荡了一下,随即就有些舍不得走了,好在理智还在,知道他也需要好好休息,这才忍住了没再说什么。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萧远风若有所思地看了谢逢一眼,背着妹妹回屋休息了。


    **


    萧喜喜回屋躺下,被她娘喂了一碗粥,又喝了一大碗补气血的药后,才感觉自己没那么虚了。


    不过伤口还是很疼,疼得她心浮气躁,很想下床走一走。


    萧远风和萧远川兄弟俩还有事要忙,见妹妹没事了,就带着虽然年纪小,但也能帮忙的堂弟一起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了冯云香。


    冯云香见女儿难受,就主动跟她说起了正事,转移她的注意力:“月娇那孩子,情况不太好,虽然没怎么受伤,但从昨晚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人也呆呆傻傻的,哭都不知道哭。你姑父说是打击过大,伤到了神智。因外头有许多人恨上了她,她家又没人了,你爹就把她带回咱们家了,眼下正在你二哥的屋子里住着。”


    萧喜喜一怔,本能地不想听。


    昨晚的事,她多希望只是她做的一场噩梦啊。所以醒来后她什么也没问,也不想问。


    可事情已经发生,她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萧喜喜心里清楚,沉默了一会儿后,终究是压下心里的抗拒和难受,咬牙接了句:“我真想把她吊起来狠狠打一顿。”


    明明已经提醒过她,最近不要下山,不要出门,可她就是不听,结果不仅害死了她爹,还给寨子惹来这么大的祸事,害死了那么多乡亲。萧喜喜对庞月娇真的是又气又恨,想使劲抽她几个大嘴巴子。


    可同时她又知道,这事不能全怪庞月娇,因为黑虎寨已经盯上他们,就算庞月娇听她的话躲在寨子里不出去,他们也会想别的法子杀上来。


    他们真正该恨的,是外头心肠险恶的豺狼,而不是被亲情背叛还失去了父亲的庞月娇。


    “月娇是有错,但错也不全在她,谁能想到姓刘的会这样丧心病狂呢?明明从前待她家一直很亲近,也很疼爱她,可转眼就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吃人……这要是换做你我,也未必不会上当。”


    冯云香摇头叹息道,“最可怜的是月娇那小姑,听说因为发现了他们父子三人的阴谋,当场就被杀了,就连她给刘彪生的一双儿女,也都被刘彪那大儿子刘广荣给……庞家人少,如今就只剩下了月娇这么一根独苗,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再出事,不然咱们对不起你庞伯伯。”


    萧喜喜听得心里发寒说不出话。


    她知道刘彪父子狠,但没想到他们会狠成这样。这到底是他们本性如此,还是野心把人心扭曲成了这样?


    “所以他们的计谋就是,用庞月娇小姑生病的事儿,把庞月娇引过去,再让人假扮流寇劫走庞月娇,让庞伯伯着急之下匆忙赶过去……”


    “那些流寇不是他们的人假扮的,是真的。”冯云香见女儿嘴没擦干净,就又拿出帕子给她擦了一下,“黑虎寨收留了之前逃掉的那些流寇,你四哥就是意外发现了这件事,昨日才没跟你们撞上。”


    最后那句萧喜喜没听明白,冯云香就仔细给她解释了一下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第30章


    冯云香说,昨夜投降的那些人里有几人是刘彪的心腹,萧定将他们分开来审问后得知,原来那刘彪父子早在七八个月前就生出自立为王,逐鹿天下的野望了。也是那时,他们就做好了逐步吞掉周边其他寨子,将千重岭一带尽收囊中的准备。


    他们第一个盯上的就是杏花寨,因为杏花寨离黑虎寨最近,对他们也最不设防,最有可能被他们一击拿下。只是杏花寨所处的位置,太过易守难攻,又不是只有一个当家做主的人,他们不敢轻易出手,免得一着不慎,反被其他寨子摘了桃子,所以这大半年来,刘彪父子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时机,同时多方筹谋,以求万无一失。


    差不多一个月前,机会终于来了——北边来了一伙十分凶残的流寇,听说看上了千重岭一带,想在这附近扎根。


    得知这消息后,早就准备多时,一直在蓄势待发的刘彪立马派人把那伙流寇引到了杏花寨去,想趁他们双方打得两败俱伤时,再以替妻兄报仇的名义,出面坐收渔利。


    可谁知那伙流寇并不中用,不仅没拿下杏花寨,反被杏花寨打得落花流水,只能狼狈逃散。杏花寨还放出消息说,他们已经知道这事是有人从中算计,正在准备反击。


    刘彪大失所望,想直接跟杏花寨撕破脸打上门去,可他的长子刘广荣却说这样胜算太小,并把主意打到了庞月娇身上,说可以用庞秀引庞月娇下山,让庞月娇遇险,再假意救她。


    庞四海就这么一个女儿,知道她出事了肯定会很着急,知道是他们救了他女儿,也肯定会很感激,到时他们就可以把庞四海引到黑虎寨去,趁他不备杀了他,再在天黑以后,找个身形与庞四海差不多的人,换上他的衣服假扮成他,以护送他们父女回家的名义,光明正大地带着他们的人进入杏花寨。


    如此一来,杏花寨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他们可以轻松将其拿下。


    刘彪觉得这主意甚好,不想父子俩的这番谈话竟被意外路过的庞秀听了去。


    庞秀惊怒之下跟刘彪发生争吵,刘彪怕她回娘家报信,狠心掐死了她。又因为刘广荣说“等爹成了人上人,有的是女人给你生孩子”,他又放任刘广荣除掉了庞秀给他生的小儿子小女儿,之后便按照刘广荣的计划布下了这个局。


    “刘家父子三个,心机最深,手段最狠的,就是这个刘广荣。”说到这,冯云香面露厌恶,“你道月娇那丫头为什么急着去黑虎寨,全是因为这厮。庞秀性格太软,人也太老实,这么多年都没看出自己这继子是条毒蛇便罢了,竟还打算把月娇嫁给他。刘广荣为了拿下杏花寨,假意答应了婚事,月娇便对他上心了。我听你爹说,是刘广荣私下让人给月娇送了封信,说了些甜言蜜语邀她见面,那丫头才对着她爹撒泼打闹,非要下山的。”


    萧喜喜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样的事。想到庞月娇当日与她打赌时胸有成竹的模样,她气得大骂:“无耻小人,有本事就堂堂正正地跟我们打,算计女人算什么本事!”


    “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磊落行事,无愧于心的。尤其是那些个野心勃勃,只求一己之利的人。何况自古就有兵不厌诈的说法,就算他用的手段不道德不光彩,可在这样的乱世中,赢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最后能赢,谁敢在他面前说不好听的话?”


    冯云香说到这顿了一下,眼中浮现忧虑之色,“这天下已是一滩烂泥,咱们想在这烂泥独善其身,只怕是不能够了。”


    这话让萧喜喜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就变了变:“娘是说……”


    “归元昏迷前对你爹说,千重岭一带是兵家必争之地,就算没了黑虎寨,日后也一定会有其他势力盯上咱们,让你爹早做打算。”冯云香原本没打算跟女儿说这么远,可想想女儿不是经不起风浪的人,这些事她也早晚都会知道,就还是一并说了。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咱们都是小老百姓,从前只知道这一带山多能藏身,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过日子,谁也没想那么多。可如今,既然已经知道未来会不得安宁,那咱们总得想法子自保,不能再坐以待毙。”


    萧喜喜听得一颗心直往下沉。


    她娘说的有道理。远的不说,就说近的,除了黑虎寨,千重岭一带还有好几个寨子,谁知道他们之中会不会有人也和刘彪一样生了野心,想吃掉他们寨子,霸占整个千重岭呢?


    他们必须得想法子自保,让外头那些豺狼,再也不敢来侵扰他们。


    “不过这事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娘跟你说,只是想让你心里有个数。眼下你最要紧的,还是先把伤养好,外头的事有你爹和你哥哥们呢。”


    冯云香的话让萧喜喜回神郁闷了一下,她这会儿确实是什么也做不了。


    算了,还是先听她娘的话先养伤吧。


    “那四哥和爹又是怎么回事?”萧喜喜又问起了之前的事。


    冯云香解释了一番,萧喜喜才知道,那日他们与那伙流寇交战时,刘广荣就带着人在不远处盯着。见流寇大败而逃,他没有现身,只是趁机收拢了一部分逃散的流寇,把他们藏到了黑虎寨山脚下一处隐蔽的大山洞里。


    那大山洞在黑虎寨东侧,萧喜喜的四哥萧远川在黑虎寨附近盯梢时,意外发现了那伙流寇的踪迹,被他们吸引了注意力,所以昨日萧喜喜和庞四海一路追去黑虎寨时,才没碰上他。


    不过萧喜喜走后没一会儿,萧远川就发现了那伙流寇和黑虎寨的人有来往。察觉到不对的他立马带人赶回杏花寨,在快到寨子时遇到了他爹。


    父子俩一对信息,就知道黑虎寨有变,庞四海有危险。可他们还是去晚了一步,等他们赶到黑虎寨时,刘彪父子三人已经带着寨中所有青壮和那些被他们暗中收拢的流寇出发了。


    父子俩又只能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之后便在自家山脚下看见了刘彪,趁他不备从后方突袭,杀了他。


    萧喜喜听完忍不住庆幸:“幸好四哥没被他们发现,也没被他们撞上。也幸好爹不放心庞伯伯,带了三十人出去,又和四哥碰上了。”


    若不是她爹和她四哥解决了守在山下的刘彪,他们还不知要多死多少人。


    想到这次的伤亡情况,萧喜喜动了动嘴角,终究是没敢问。


    冯云香看出她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下,也没主动说,只是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好了,睡一会儿吧,等你睡醒了,娘给你做好吃的。”


    萧喜喜忍着心里的沉重和难受,轻轻点了一下头。


    **


    杏花寨共有八百多将近九百口人,其中有差不多四百是青壮,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


    这一战中,寨中折损了青壮一百七十九人,妇女三十五人,共计二百一十四人。另有两百多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其中有十几人落下了终身残疾。


    这个数字太过惨烈,萧喜喜是三天后才从她三哥口中得知的。


    她三哥也不是跟她说的,是关起门来跟她二哥说的。


    那时天已经黑了,已经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实在是有些躺不住了的萧喜喜,趁她娘没在屋里盯着她,悄悄下了床溜出房间,想去看看谢逢。不想却在路过她三哥屋外时,听见了她三哥和二哥说话。


    ——萧喜喜的二哥萧远海是这天下午赶回来的,萧喜喜已经见过他。因他的屋子被庞月娇占了,他只能暂时跟萧远风挤一个屋。原本跟他这个亲哥睡一个房间的萧远河,这几日也是跟萧远川睡的。


    得知寨中的伤亡情况后,长相凶煞但内心十分柔软的萧远海闷声大哭了一场。


    已经哭过的萧远风也是声音干涩道:“寨子里近一半的人家都挂起了白布,因为死的人太多,天气又暖和了,爹怕出现疫病,只能说服乡亲们,将他们一把火烧了。”


    竟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


    萧远海泣不成声,好一会儿才咬牙道:“那黑虎寨那边……”


    “他们山上山下加起来死了四百人,还有五百多人投降了。死的那些也都烧了,投降的都在山脚下看管着。”萧远风声音变得冷漠,“听说他们寨子里还有三百多老弱妇孺,爹已经让五师叔带着一队人过去处理了。”


    萧家原是开镖局的,萧定的父亲萧老爷子还在世时收了好几个徒弟,教他们习武走镖。这些人全是萧定的师兄弟,和萧定关系亲厚。他们之中有三人跟随萧定来了杏花寨,其中一人姓张名德业,就是萧远风口中的“五师叔”。


    萧远海听了这话一愣:“老弱妇孺?才三百多?”


    萧远风冷笑:“是,他们寨子原本只有不到五百人,多出来的那些青壮,都是他们近几个月来偷偷从各地招拢来的流民,还有之前逃掉的那些流寇。那些人说,黑虎寨只收青壮,不收妇孺……”


    后面兄弟俩还说了什么,萧喜喜没再听。


    她游魂一般拖着虽然恢复了一些,但还是哪儿哪儿都疼的身体走到谢逢房间门口,下意识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岁和正在给谢逢换药,谢逢没穿上衣也没盖被子,整个后背都露在外面。


    萧喜喜一进去就看见了他后背上那道足有两指宽,表皮外翻,深可见骨的刀伤。她心下一揪,过了好一会儿才在岁和的疑问下,迈着虚软的双腿慢慢走向床边。


    她的脸色比前几日还要白,神色也很不对,本想让她先出去,等自己换好药再进来的谢逢看得怔了一下,终是换了话说:“怎么了?”


    萧喜喜没吭声,等岁和将谢逢的伤口重新上了药包扎好,又识趣地出去后,她才走到床边坐下来,低声开口:“你的伤,还疼不疼?”


    “还好。”谢逢撑着身体坐起来,拿过一旁的中衣想要穿上,却不可避免地扯到了伤口。


    皮肉被撕扯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停下动作,拧眉缓了一会儿。


    也就是这个时候,眼前的姑娘突然再也压不住情绪似的,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没设防被她抱了个正着的谢逢:“……!”


    他身体陡然僵住的同时,下意识就要推开她,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闷哑的低泣:“谢归元,死了好多人,好多好多人啊……”


    谢逢一怔,已经抬起的手不知怎么就停住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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