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安全感
听见门外的动静,钟瑜慌忙起了身。
“外面好像有人敲门。”
扶怀玉回道,“我去开。”
“嗯嗯。”钟瑜为了平稳呼吸,光顾着错开她的视线,没注意到她的神色有了变化。
方才心底的那些情绪瞬时收敛了些许,扶怀玉缓缓起了身,走去门口。
透过猫眼看见门外的人之后,闭眸舒了一口气,停顿了片刻才打开。
打开门的霎那,对方好似是见没人回应,想再次敲门喊人,却不料门突然打开了,神情有些茫然。
门外所站着的,是一个齐刘海的女人。
她披着薄款外套,长发丝有些湿漉,眸子中氤氲着水雾。想来是在外淋了雨。
五官,脸庞,发丝,从外观再到容貌的细节一一映入扶怀玉眼中。
两年的时间不足以让人发生巨大变化,眼前的人亦是如此。
从几天前的那条短信之后,扶怀玉就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
——她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一天。
扶怀玉看着她,一时间只觉嗓子哑得说不出话,但也没什么想说的,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姐姐,你终于肯见我了。”
周萦仰眼望着她的眼睛,上前一步牵住她的手,“我给你发了短信,但是你没有回我”
声音颤抖,晶莹的水光在眼眶中打转,只觉下一刻就要滴出泪来。
手腕处相接触的肌肤传来一阵冷意,同时挑起些不好的回忆。扶怀玉没回话,只是暗着眸子看她。
两人正站在门口处,客厅内的钟瑜察觉到门口好似有些安静,便走来门口想看一眼。
“玉姐姐,来的是谁呀?”
话音未落,钟瑜走到门口的时候停在原地,睁大了眼。
门口处的女人被扶怀玉遮挡住一部分,和她差不多高,看着约莫二十五六的样子。皮肤白皙,长相偏向稚嫩。
目光下落,可以看见她们相接在一起的手。
这沉寂的气氛,与好似见过的人脸。
难道
钟瑜的猜想只留在心中,没有说出,只是莫名地开始难过和不安起来。
注意到身后的动静,扶怀玉鼻间叹息一声,抽回手,回过身来去玄关的柜门上拿出一把伞。
她朝钟瑜扯了扯唇,好似在努力装出平时温柔含笑的模样,“一些私事需要处理,我出去一下,小瑜早些休息。”
这抹宽慰的笑映入钟瑜眸底,刺疼了一下眼睛。
原来强撑而出的笑,真的会令人难过。
“好。”
扶怀玉嗯了一声,走出去,带上了门。
随着门锁闭合的一声响起,钟瑜的心也沉下来,眉目忧着看着门的方向,手指收了收。
“”
脚踏的动静回绕,楼梯间的感应灯频频亮起。
扶怀玉走在前方,一语未发。周萦快步跟上她的步伐,再次拉住她。
想说的很多话都被刚刚的场景冲散,她只想知道,“姐姐,她是谁?”
扶怀玉面上没什么神色,“这是我的事情,跟你无关。”
周萦被她的冷漠扎疼了眼,眼睛红了一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以前温言细语,说话总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将人裹陷于温柔的气浪中。从不会用着无神色的眼睛看人,也不会用着这样毫无起伏的语气讲话。
“以前吗?”
扶怀玉只觉得讽刺,稳住了气息,又一次地抽回手。
“我们好好说,好不好。”周萦哽咽了一下,“我刚回津宁没多久,我这两年真的经历了好多事,也有好多想和你讲的”
“不用了,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走吧。”扶怀玉回身继续往楼下走。
走到楼下房屋外,外面的雨珠和回来时相比已经变大,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道路上没什么行人,时不时有车经过。
“等一下!姐,姐姐!”
扶怀玉在前面走得很快,似乎一刻不想和她有多余的接触,纵使周萦如何想拉住她的手臂让她停下,她依旧没有放慢脚步。
快要抵达外面的马路,周萦一看是执意送她回去,手攥住她的衣角蹲了下来,从下往上看她。
“不,我不回去。”
“你想做什么?”
天空落下的小雨淅淅沥沥,扶怀玉遮着一把伞,目光淡淡地看向前方。
周萦蹲在地上,弱小地拉住她的衣角,一些未被伞面遮挡的小雨被风吹来,落在身上。
“这段时间我想了好多。回想以前,发现都是我的错,你对我一直很好,是我不珍惜,总把那些关心当成啰嗦,把所有好意当成是贱泥。”
“后来离开你我才认识到,没有你我根本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
“我知道我不配再出现在你面前,也没有资格祈求你的原谅。”
“可是我真的好想你。我太多话想和你说了。”
“两年前的那天晚上,我真的不知道你一直在等我,直到前几天裴鸣砚跟我说,我才知道你当时原来一直在。我以为下那么大的雨,你早就回去了。”
扶怀玉侧下眼,去看所蹲下的人。
仰着的眸子内含泪花,楚楚可怜。
在相处过的记忆,这还是扶怀玉第一次看见她这般模样。
跟两年前冷脸说滚开的人,可一点都不一样。
“不配吗?你心里应该不是这么想的。”
扶怀玉眸中平静,没什么神色,“你选择回来,发短信,找我,是因为从心底里觉得,只要你道歉认错,我就会原谅你,对吗?”
什么不配出现在眼前,知道不配得到原谅,只是口头上说给她听的好话。
周萦震惊地摇头,“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扶怀玉无力地叹下一气,“可这是事实,不是吗?”
“不我费了这么多力气才重新回来找你,姐姐你却是这样想我的,我真的很难过。”
周萦委屈道,“我一直都记得你的电话号码,一回到津宁就给你发了短信,找了一家广告公司,结果上面有人利用职权欺压,我难受了好几天,最后我才知道原来是裴鸣砚。除了工作,还有家里,家人都不同意我回津宁。”
“但这些都没有阻止我想来找你。姐姐,这两年我真的经历了很多,也知道我当年究竟有多不懂事”
扶怀玉听言,从众多话语中抓住着重点,侧过身,手上拿着伞,身子蹲了下来,与她目光平视:
“鸣砚她为难了你?”
周萦以为是她开始心疼她了,红着眼睛,连忙点头。
扶怀玉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周萦,你告诉我。”
“你现在来找我,是因为真的后悔当初做的事,还是为了让鸣砚不再针对你?”
周萦顿时瞪大眼,迟疑。
“我”
答案已经很明确了,与料想中的结果一样。其实扶怀玉并不在乎她是如何想的,之所以这么问,是想替两年前的自己要个结果。
只是现在知道答案了,那五年好像更加讽刺了。
“果然,是因为我还有价值,对吗?”
她对周萦而言还有值得榨取的价值,所以她才会来找她。
反之,则是抛弃。
扶怀玉闭起眸,舒出一口气,缓缓站起了身,“如你所愿。我会跟鸣砚沟通,让她不再为难你,你的目的达成了,回去吧。”
“以后都别再来了。”
待到她这么说,周萦才从愣怔中回神,急忙道,“我肯定是因为你啊!”
“她为不为难我无所谓,我只想——”
扶怀玉没再听下去,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车停下后她打开车门,让周萦进去。
“我不回去,我!”
周萦被推上了车,车门关闭,她打开车窗要看外面的人,正欲继续说些什么,但在看见人脸时,那些话语都堵在了喉咙。
外面的人撑着伞,昏暗的光线围绕之下,那张时刻温和的脸上充满着灰暗。
是从未见过的冰冷。
周萦顿住了,没再说话和反抗离开。
最后,出租车向前行驶。
小雨打在伞面的窸窣声在头顶响起,扶怀玉撑着伞,侧眸看着车的红色尾灯在雨雾中渐行渐远,混入远处的车群,直至消失。
“”
夜晚的雨湿润大地,驱散闷热的高温,将城市染成深色。
树叶随风轻轻抖动,房屋间零零碎碎透出灯光。在光的渲染之处,雨丝的轮廓更加清晰。
钟瑜安静地坐在窗边,目光看向夜景。
眸中映出的是层层房屋和树枝,所浮现的画面却是方才的那一幕。
那张人脸,她见过。
钟瑜垂落视线,神色渐渐地暗淡下去。
在十五岁那年的一天,她拿下了中学生钢琴省赛一等奖。
比赛获奖证书拿到手,钟瑜第一时间便跑去梦苑,满心欢喜地想要和玉姐姐分享喜悦却看见一个女孩代替了她的位置,笑着搂住了玉姐姐的手臂。
平时那个位置,是她的。
她喜欢两只手环上她的臂弯,黏在她的身边说这说那,分享生活的一点一滴。
可从那一刻起,玉姐姐身边的人不再是她。
那个女生很可爱,圆脸上有两个小酒窝,谈笑之间扶怀玉看她的目光内也尽是柔情。
本该是十分温馨的一幕,却刺痛了钟瑜的眼睛。
那天,她躲在墙面的遮挡之处,小心地探出视线,亲眼见证了她们亲吻彼此的面庞。
自那之后,她就再没来过梦苑。
学业繁忙,学琴乏累,都是她逃避与离开的借口。
她不愿再看见现状,却无力改变。
所以她选择了离开,躲得很远,逃了很久。
相互分别,纵使当时感情如何亲昵,最后还是演变成认识的朋友。
之后的钟瑜很多次想过,假如那时她能长大得快一些,年龄再大一些,那些年站在扶怀玉身边的人,会不会就是她?
但事实没有假如可言。
钟瑜手臂环绕住弯曲的双腿,将脸埋入臂弯中,胡乱的思想再次开始发散。
过去了数十分钟,门外依旧没有动静。悬浮不定的心不断传来难耐的不安,令人难以言状。
墙面的时钟滴答转动,秒针不断循环轮转,每一分钟都是那样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门锁传来咔哒的声响。钟瑜几乎是那一刻就抬起眼,看向门的方向。
她起身走往客厅,看见了扶怀玉拿着伞进来的身影。
“玉姐姐”
看见她此时的模样,钟瑜话音弱了下来。
就在两个小时前,走进门的扶怀玉还是开心着的。
但现在,浑身缠绕着湿润,鬓边几丝头发被雨水浸染,贴在额边。一双眼里黯然无色,充满着乏累和疲惫。
扶怀玉放好伞,走进来,走到钟瑜面前时轻声问,“小瑜还没睡?”
即便如此,她依旧如弯月一般。
锋芒朝内,温柔朝外。
“嗯。”钟瑜看着她点了点头,“在等你。”
她手揪住衣角,在后面补说道,“因为有些担心你。”
扶怀玉稍愣了下,抬手揉了揉她的头,轻笑着宽慰,“我没事,不用担心。”
抚摸的颤栗舒适感传来,无形之中安抚了担忧的心灵。
分明是玉姐姐在不开心,更需要安抚,怎么到头来还变成了她安慰她呢?钟瑜眨眨眼睛,没有戳穿她的强颜欢笑,而是拿下她的手,放在手心捂了捂。
她的手依旧很凉。
“玉姐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扶怀玉:“小瑜想问什么?”
问她还喜不喜欢上一任似乎有些太直白,问刚刚发生了些什么又怕越界,钟瑜迟疑了片刻,犹豫地问她:
“假如她找你复合,你会同意吗?”
扶怀玉没去细想她怎会知道刚才来者的身份,因为前些天她跟她提过以前的事,再结合方才的场景,确实不难猜出。
面对钟瑜提出的问题,她停了停,道出一个回答。
“在一起需要两个人互相的喜欢,而我和她之间,早就已经没喜欢可言了。”
说得再深些,或许会追究到伤害和被伤害。
后面的话,扶怀玉没再说出口,但单是那一句话意思已经说得足够明显,钟瑜听得明白。
——也就是说,她早就不喜欢那个女生了。
有这句话就够了。
钟瑜松了口气,那些瞎想渐渐释然。
有这一句话,就够了。
她眼里再次含带悦意,将扶怀玉的手捂暖后,拉着她的手,说出方才想说的话。
“玉姐姐,其实你可以表露出难过的,可以不用笑来掩饰。”
掩饰?
扶怀玉张了张唇。
若不是小瑜这样一提,她估计还未发觉适才都是弯着唇的,并且笑得有些累。
这是长此以往的习惯,为了别人不为她的事而劳神,她习惯性地去安抚别人,再自己一个人慢慢消化,不让一切负面情绪扩散。
这也是她很久很久之前,就知道的道理。
作为一个成年人,掩藏情绪,自我消化情绪,是必备的生存技能。
她学会了,也做到了。
但这样,真的很累。
眸中的伪装渐渐褪下,浮于表面的笑意随之淡去。
也让钟瑜看见了此刻真实的、不开心的她。
扶怀玉正在想该如何接话,钟瑜便抬起眼来,望着她笑,“玉姐姐,你要抱抱我吗?”
扶怀玉眸底掠过一丝迷茫。
“朋友们都说我体质很特殊,在我身边心情都会变好。玉姐姐要不要试试?”
说罢,钟瑜便将自己送了上来。
手臂搭上脖颈,身体相贴,扶怀玉下意识是回避的。
她的手抬起来,想要退后,但袭来的温暖又像云雾一般紧紧地环绕住她,使她愣怔,再是不由地留恋这抹来之不易陌生的温情中。
少女的清香随同牛奶沐浴露的气息迎来,柔软的身躯隔着纤薄布料传递温热,触感与嗅觉的变化并驰。
面对这股内外同时袭来的暖意,扶怀玉没再抗拒,那抬起想要避开的手,最后缓缓收回来,放在钟瑜的后背。从抗拒变成了接受,再到加深。
“有稍微,好过一点点吗?”
明显感受到玉姐姐在回抱呢。钟瑜勾唇笑着,抱着她时,摸摸她的头,顺着发丝的趋势一遍遍向下抚去。
“好很多了。”扶怀玉闭上眼,安静接受这个拥抱,“小瑜总会把身边的人都感染得很开心。”
“谢谢。”
钟瑜眼中蕴起了笑,“既然这么有效,我可以多给玉姐姐抱一会儿。”
“因为如果是玉姐姐的话,怎样都可以。”
只要是她,都好。
随着拥抱升高的温度,能量一点点地回升。
许多被场景触发想起的不好事物,都像被美好的拥抱记忆所覆盖,从现下的脑海中淡去。
在这一瞬间,扶怀玉产生了一种错觉。
那些,所谓不开心的事,似乎也没有什么了。
片刻,她松开了钟瑜。
“谢谢小瑜的拥抱,我已经好很多了。”她弯着眼,理了理钟瑜鬓边的发丝,“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此时,她眼底的笑意才是真的。
眼看她情绪变好,钟瑜也变得开心了,“玉姐姐晚安。”
“嗯,小瑜晚安。”
扶怀玉走回房间,钟瑜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又喊了她一下。
“有什么事都可以喊我,我一直都在。”
扶怀玉回过头,见到钟瑜朝她再度莞尔一笑。蓦然有了一种,就算此刻闭眼朝后倾倒,也会有一个人在背后接住她的安全感。
尽管这种感觉很渺茫,飘忽,带着不确定。
但却是存在的。
“好。”
她进入房间,如同往常的流程更换上睡衣,经历一天时间,终于安定了下来,躺入床面。
短短一日的转折太多,身子早已疲惫。
值得庆幸的是,不知道是因为那个拥抱,还是那一句我一直都在——本该辗转难眠的今日,意外无梦。
安安稳稳,直至天亮。
“”
昨夜连绵的小雨早已停下,空气中弥漫着清爽的气息,稀薄的阳光洒落在沾满雨水的树叶上。
又是一日的开启,这天轮到钟瑜做早餐,今天上午刚好有课,做完便摁下保温键,整理整理前去箔澜。
待到扶怀玉自然醒起来,那些早餐还是热的。
还有一张纸条,如先前一般上面嘱咐着注意事项,只是今天多了一句——如果心情不好,随时随地给她发消息。
看样子是因为昨天的事,让小瑜有些担心了。
扶怀玉放下纸条,先去洗漱更衣。
昨天的事像风格相驳的插曲,扰乱了昨夜本该有的情绪节奏。扶怀玉强忍着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事,用别的事来转移注意。
庆幸今日有约,不用担心何去何从消磨时间。她吃完早餐,便去了梦苑,与洛隐见面,一同前去采购处。
扶怀玉与平常相比没什么变化,今天穿着昨日钟瑜替她选好的水墨衣裙,与洛隐一同交涉,面上的神态也是一如往常,只是说话少了些,慢了些。
洛隐跟她走在一起,聊天中提了一句,“扶姐,你今天这身真好看。”
扶怀玉笑了笑,两人交谈着往回走。
检查设备,再看着新音响设备运去梦苑安装,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中午吃完了饭回到休息室。
下午时,她在厅内的柜台处查看菜单,与员工闲谈。
“天气这样热,我们可以再多推出一点冰镇解暑的饮品,除去酸梅汤,水果茶这些常见的饮料,还可以再添点各种口味的冰沙,扶姐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没问题,这些你自己决定就好。”
“啊——扶姐你就这么相信我?”
扶怀玉笑着点点头,“相信的。”
没谈多久,一个黑色波浪卷发的女人拎包走来,在周末的时间里她褪去工作装,身穿着一件面料丝滑的吊带黑裙,步姿婀娜。
“来了?”
“嗯。”
裴鸣砚在老位置坐下,对调酒师道,“老样子。”
调酒师见到她们有事要谈,识眼色地做完饮品后放下,往一边擦拭用具。
扶怀玉靠在台边,手中习惯性地摇着折扇。裴鸣砚坐在高椅上,手中转动杯子,侧眼对着她,“我以为你会晚上喊我。”
“周末晚人多。”扶怀玉回道。
也是,梦苑白日的人客少,裴鸣砚收回视线,“是想和我聊周萦的事吧?”
“看来她还是去找你了,即便那样威胁也没拦住,还真是难办。”
她们相识太久,对彼此都已熟透,并不难猜。裴鸣砚来之前就知道指定是因为这件事。
既然如此,扶怀玉打算直说,“鸣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裴鸣砚打断她,替她说出了接下来的话,“谢谢你,但这是我的事,我不想把你牵扯起来。”
扶怀玉正欲张口,被她这样一说,话又咽了回去。
裴鸣砚叹息,“你还是这样。”
“你知道她是为什么回来找你吗?”
扶怀玉没作声,移眼看她。
裴鸣砚说道,“我已经查过了,她的现任是她在公司的上司,是个年轻白领,比她大个两岁。”
“不过可惜对方没有要认真的意思,前段时间跟她提分手了,于是她被迫离开了那所公司——然后,回了津宁。”
为什么回来,显而易见。
她低下声,不屑地啧了一下,“有些自恃清高的人,总喜欢挑挑拣拣,殊不知它本应才是那个被挑拣的东西。”
一句话狠利不留余地,透出的厌恶之感无需掩饰。
这些话听入耳里,换作两年前,扶怀玉或许还会感到闷疼,但现在已经没什么多余的感触了。
比她要好的人太多,而她也不能阻挡任何人奔向更好的选择。
“这些,都已经跟我没关系了。”
“昨天她来找过我,我把她送了回去,让她以后别再来,之后也会如此,你不用担心。”
“至于有关工作的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她缓声说道,“但这样太耽误你,工作上的事还是同私事分开些,以免给人落了把柄,造成麻烦。”
裴鸣砚:“我做事有分寸,况且,只是让她过得不那么如意些罢了,比起她做的事,这些又算什么?”
这话说罢,扶怀玉一时沉默。
两人陷入一阵安静之后,裴鸣砚冷眼望着一处,幽幽说道,“我最记忆犹新的事情是你的生日。作为主人公,你应该比我记得要清楚。”
“自从你和她在一起,就再没有和过朋友在一起过你的生日。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只是轻易放过,不给予点反噬,未免太便宜她了。”
记忆被关键词触发,有关于这段故事的回忆涌上来,如同潮水一般将心脏裹挟,引来阵阵闷疼。
扶怀玉不想再回忆,手抚上额角,疲惫道,“不用说了,我不想再追究以前的事。”
裴鸣砚注意到她的神情,纵使有许多想说的话,但还是止住了。
她看向裴鸣砚,“再如何,这对你不公平,就算分谁对谁错,也不该是你来出手,我也不想连累你。”
果然还是这套说辞。
裴鸣砚无奈叹气,知道今天她不答应,扶怀玉是不会罢休的,只得同意。
“嗯,我知道了,既然你都这样说,我以后不会再插手。”
“怀玉,我相信你能处理好。”
一言两语过后,事情算是解决,扶怀玉点头,“谢谢。”
裴鸣砚不禁又道,“什么时候改掉你总说谢谢的毛病。”
扶怀玉摇头,“还是要的。”
气氛松下来,两人开始闲谈其他,裴鸣砚知道她不喜谈论有关周萦,便和她往别的方向谈去。
中途,扶怀玉前去洗手间。
洗完手后,她独自站在洗手池之前。
脱离她人的视线之下,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回想起昨夜小瑜对她说的话。
‘其实你可以表露出难过的。’
‘可以不用笑来掩饰。’
掩饰吗?
扶怀玉看着镜面,眸光一点点地暗下去。忧虑的神色与方才温笑着宽慰裴鸣砚时截然相反。
如果这算掩饰,那想来她一定掩饰的很好吧,毕竟纵使是鸣砚这般的好友,也难以看出她皮囊下的情绪。
鸣砚相信她能处理好。
但
扶怀玉手撑在池台边缘,垂着眼睛,身子有些颤抖。
浓烈的不安感在心底肆虐,她不想再面对周萦,甚至有些害怕想起那些难受的过往,恨不得逃离。
或许真的能处理好吧……
“”
傍晚时分,天边的彩霞与云交融。
一结束今日的课程,钟瑜就给扶怀玉发去消息,前往梦苑。
回想起昨日她的状态,钟瑜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因为玉姐姐是一个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不管有什么都是喜欢藏在心底,自己偷偷消化,再用着无事的笑容返回去宽慰她人。
昨天的她即便情绪低落,也会在看见钟瑜的那刻,弯起笑容。
玉姐姐心中的那层厚茧,已经经历时间堆得太深,包裹得太严实,一层层地剥离还需要时间。
“小瑜,快过来!”
钟瑜刚到梦苑,许蓝蓝就挽过她的臂弯,“为了庆祝新音响的到来,我们打算用乐队的赏金请大家吃饭!你也一起呀。”
看她迷茫的样子,江落在旁解释道,“夜晚演奏时会有人花钱点歌,点歌送花打赏这类都会被归为乐队自身的赏金。”
“这样。”钟瑜明白了,“但这不太好”
这是人家的辛苦钱,也是自家的聚餐活动,她一个外人占便宜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江落说,“之前说要答谢你但一直没机会,这次刚好一起了。”
许蓝蓝紧跟,“就是就是,之前麻烦你那么久呢。”
“玩命乐队,同意者举手!”
江落认真地举起了手。
而另外两位乐队成员很默契地一手配合举起,一手遮挡脸,为这个奇怪又中二的行为感到羞耻
钟瑜没忍住笑了笑。
“小瑜一起吧。”身后传来声音,只见扶怀玉和洛隐一起从门口走出。
钟瑜回眸,见到了今天的玉姐姐。
她穿着昨夜钟瑜给她挑选好的衣裙,笑面温和地走来。
见到这幅面孔,钟瑜不安一天的心也可算放下来。
“走呀,大家都是朋友,一起一起!”洛隐笑眯着眼睛也说道。
钟瑜也没再推辞,跟着她们一起去。
预订包间的圆桌座位足够多,她在扶怀玉身边落座,来不久之后服务员就开始上菜。
洛隐问她,“小瑜多大啦?我看着感觉你好小,大学生?”
“嚯,二十二?虚岁嘛?那我比你大三四岁。”
“称呼?怎么称呼都行啦,跟她们一样叫我小隐就好。”
“因为这样会显得我年纪小。”洛隐狡黠一笑,引得其他几人也纷纷笑起来。
饭桌上还算热闹,彼此之间都会相谈那么几句。
话题之外,钟瑜在悄悄地注意身旁的扶怀玉,只见她面色从容淡然,说话间时不时笑两声,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光吃菜有些干巴,许蓝蓝当即开了一瓶冷镇冰啤,给几人满上。
“今天刚好歇息,小隐你也喝点嘛。”
“诶诶诶打住打住,我可不喝!你们几个酒蒙子少喝点,人菜瘾又大!”
“怀玉姐酒精过敏喝不了,情有可原,你怎么也不喝呀!”
“起开起开。”
“那小瑜来!小瑜喝!”
眼看洛隐劝不动,许蓝蓝把目标转向了钟瑜。
一听要喝酒,钟瑜下意识就要摆手,但不等她说出拒绝的话,扶怀玉的手就先替她挡住了杯口。
“不用了,小瑜不太爱喝。”
扶怀玉对许蓝蓝说道。
“好吧——”
许蓝蓝沮丧缩回去,注意力转向下一个目标去了。
钟瑜抬眼看扶怀玉,后者注意到她的视线,对她小声,“喝酒伤身,少碰些也好。”
钟瑜弯起唇。
“嗯嗯。”
这家店偏向海鲜偏多,无论是味道还是色泽都很不错。
一顿吃下来感觉并不便宜,钟瑜盯着碗里,便开始想着怎样回礼。
嗯后面要不要送些什么小礼物呢,或者下次再找机会请喝奶茶什么的。
思考之中,有人拍了拍她的手背。
钟瑜蓦然回神,看向身旁的扶怀玉。
“没事。”
扶怀玉似乎看出她的疑虑,张唇无声道了几个字,“我付过了。”
咦?
钟瑜眨眨眼,看向对面开心不已的乐队成员。
果不其然,饭刚吃完,得知已经结账的她们绷不住了。
“啊啊啊怀玉姐!你怎么这样啊!!!”
“说好的我们来付啊!你怎么又又又这么干!!上一回也是这样!坏!”
“就是,再这样我们要生气了!”
走出饭店,几人懊恼得要命,扶怀玉和钟瑜走在前面。
许蓝蓝盯看着手机界面显示着定金退回,百思不得其解,“到底为什么啊?明明是我们预订的座位,交付的定金呀。她她她怎么还能退回来呢!然后还让怀玉姐抢单成功了呢?”
洛隐悠哉悠哉地说道,“笨,因为扶姐跟这家饭店的老板认识呀,串通好了~”
恍然大悟的许蓝蓝叫得更大声了,“什么!”
“啊啊可恶,我真的生气了!”
钟瑜回头看了一眼看她们,被这轻松的氛围感染,笑了笑,转而侧眸去看扶怀玉。
她没顾身后她们的吵吵闹闹,唇角淡淡地勾起,纵容的笑中好似带着一丝心情不错的得逞。
看得出玉姐姐应该经常这么干。
没想到她还有这样一面,怪可爱的。
钟瑜暗暗在心中想。
而且看玉姐姐现在的样子,应该已经调整过来情绪了,钟瑜稍微放了些心,心情也随之好了些。
但心还没有放下几秒,天意总喜欢玩弄安稳的人。一通电话打进来,扶怀玉看了眼手机界面显示着陌生号码,停顿几秒才接起电话。
“姐姐,是我。”
电话是听筒模式,但钟瑜就走在她的旁边,明显听见了通话漏出的第一句话。音色跟昨晚打破安宁的声音一样,钟瑜心头一滞很快就反应过来是谁。
不禁屏住呼吸停接下来的话。
“你可以来接我吗?”
对面吐词黏糊,像是睡起时的意识不清醒,但更像是喝醉了。
扶怀玉没什么多余神色,拿下手机,挂断了电话。
钟瑜小心地偷看几眼,没去问,扶怀玉也没有主动说,她们就这样无声走回了梦苑。
本想等两人独处时说些什么,但一回到梦苑,许蓝蓝就把她拉去排练室,说除去配备新音响之外,还有新的电子琴,功能更齐全。
先前这里也有一架,不过她们乐队里没有钢琴手,大多被用来写谱用了。
新的这款功能音效更多,方便编谱试音。所以许蓝蓝拉她来试试。
钟瑜不好推脱,留下来和她们聊曲子,但因为那道突然的通话,她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出神。
等到她们开始排练热身,她找机会出去了,跑向扶怀玉休息室的方向。
在抵达那条走廊时,正好看见了扶坏玉离去的身影。
“玉姐姐。”
钟瑜出口喊住了她。
前方的女人顿住了脚步,如瀑的乌发垂落在后方,背对着钟瑜。
钟瑜看不清扶怀玉此时的面色,但直觉已经给了她答案。
“你要去找她,对吗?”
扶怀玉垂了垂眼,没有否认。
“嗯。”
铺满地毯的走廊上,两人隔了三四步的距离。
钟瑜走上前,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犹豫了许久,轻声问道,“可以不去吗?”
“你一去,就会变得不开心。”
像昨天一样。
温度从手腕处传来,扶怀玉侧过身,另一手轻拍拍她的手背,“没事的。”
“我只是习惯有个了结。如果事情一直没有结果,我会很不安。”
“无论什么结局,都该有一个句号。”
见她执意要去,钟瑜沉默片刻,已经没有理由再阻止她前往,握住的手渐渐松下,放她离开。
“玉姐姐路上小心。”
扶怀玉摸摸她的头,“嗯,小瑜回去吧,蓝蓝她们应该都还想让你听她们排练。”
钟瑜点了点脑袋。扶怀玉离身走去,她就一直这样看着她的背影渐趋消失。
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已经很久,钟瑜没有第一时间离开,站在原地。
明明玉姐姐说了不再喜欢那个人,刚才话里的意思也是在说,这次只是去做个了结。
但为什么,她还是这样不安
是因为害怕玉姐姐见到那个人,会心软复合,还是害怕玉姐姐会因此难过?
不,她害怕的不是前者钟瑜往前回想,从昨天开始她最担忧的就不是她会和前任复合,而是后者——害怕她再度受到伤害。
假若她能找到足够喜欢的人,能够开心,钟瑜或许只会难过,像以前一样再度藏起这份喜欢,然后离开。
而不是像这样,惴惴不安。
有关于上一段感情,以钟瑜目前来看,只看见了一道道痂口。
那天晚上的吐露,还有那晚口中的“不值得”,以及昨夜的失落。
就好似那段回忆剩下的,只有创伤。
钟瑜手指渐渐收起,站在原地许久,脚下如灌了铅一般挪不动脚步,因为她不知道是该向前,还是向后。
而在下一刻,身后传来一道倦怠感的声音。
“不跟上去吗?”
带着低磁的声音在安静的昏暗环境内回荡,钟瑜一惊,返回去看转角处的人影。
一个穿着无袖黑背心的女生双臂环绕在身前,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百无聊赖地靠在墙上。
是乐队的贝斯手,宋拟。
她正在侧眼看她,想来是在转角处听见了些什么。
“真的不打算跟去看看?”宋拟单挑一只眉,再度对她说话。
所说出的话像是突然给钟瑜摇摆不定的心一把助力,使她在两者犹豫之间选择了毅然往前。
钟瑜回过神,朝外跑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