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章感到惊讶。
当年在《星途闪耀》里,季闻野和庄玦是粉丝口中“双A酷哥”,都很有人气。不过在他的记忆里,这两人关系不太好,再加上人设有所重叠,粉丝摩擦也挺激烈。
顾砚章因为跟庄玦关系近,舞台合作也多,自然在季闻野粉丝眼里也属于“对方阵营”,两人私下几乎没什么交流。
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公演后台候场时,季闻野总是独自抱着手臂靠着墙闭目养神,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只不过后来选秀没结束,好像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就退赛了,自此销声匿迹。
“好久不见。”季闻野合上笔记本,把它放在一边,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示意顾砚章坐,动作随意,“大过年的,一个人逛?”
顾砚章在他身边坐下,隔了半臂的距离。
“嗯,出来透透气。”他看着眼前这张褪去些许青涩更显沉稳的脸,有些好奇,“你呢?现在在做什么?”
季闻野扯了下嘴角,依稀是当年落拓的样子:“算是自由职业吧,做点自媒体,拍拍短剧,讲点行业分析,也帮一些小品牌或者个人工作室做内容策划。”
“感觉很适合你。”顾砚章由衷地说,他记得当年季闻野的表达就很有条理,偶尔在采访里说的话也会被营销号拿出来分析,“节奏自己把握,也挺好。”
“是不错,和练习生比确实轻松些。”季闻野耸耸肩,“你不也是没有**豆,去演戏了?很适合你,我也看过你的一些作品,很厉害。”
顾砚章笑了笑:“啊,不过是尽力而已。”
季闻野挑了下眉,看了顾砚章几眼,似乎有些感慨:“怎么感觉你还是老样子。”
顾砚章没太懂他的意思。
“就是一种,嗯,感觉?”季闻野端起那杯温掉的咖啡,喝了一口,似乎在组织语言,“你记不记得选秀第二次公演,我们队的那个唱跳舞台?你站中间位。”
顾砚章茫然地点点头,脑海里搜刮出些许模糊印象,有些想不起细节。
“我记得,当时我在你斜后方。”季闻野摸摸下巴,“那次有个高难度动作,我失误了,虽然没摔跤,但卡点明显乱了,心也跟着乱了。”
“但你没受影响。你的每一个节拍,每一个眼神定点,都稳得像是被钉在舞台中心一样。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人有点东西,核心真稳。”
空气安静了片刻,只有巷子深处传来小孩追逐笑闹的遥远声音。
季闻野看着他惊讶的样子,笑了一下,这次真切了些。
“我记得后来出道的综合排名,你是不是第二?庄玦是第一没错,但说实话,”他撇撇嘴,“他那个人,能力是有的,但他的状态,更像是……表演‘自信’本身。舞台效果爆棚,可你要说基石稳不稳,我看未必有你扎实。我一直觉得你实力很强,只是那时候你不爱争,像个跟屁虫似的老跟着他转。”季闻野看着顾砚章,有些不理解地摇摇头。
季闻野的语气是平铺直叙的,甚至带点“陈述事实”的不客气,没有刻意吹捧,却因为这份坦率和来自昔日竞争者的视角,显得格外真实和有力量,像是在对着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分享一个当年未曾明说的观察。
顾砚章忽然有些羞愧,不仅是因为这份来自故人的“教训”,更是因为他想起了当年选秀期间,他似乎确实因为过于追随庄玦的身影,而忽略了许多事情。
“我觉得你真挺厉害的,不论是舞台上,还是摄像镜头下,你都能做到名列前茅。我要是有你这实力,早就大吹特吹了。”季闻野最后总结道,“外放的自信是让人惊叹,但是那种打心底沉淀下来的力量,也终有一天会厚积薄发。”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
顾砚章听着这番话,感觉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仿佛被敲开了一条裂缝。不是因为被安慰了,而是因为他从季闻野这个几乎陌生人的口中,听到了一种对“顾砚章本人”能力的、脱离于庄玦阴影之外的、清晰的肯定。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很踏实。
“哈哈,我是不是说太多了。”他眨眨眼,“抱歉啊,平时拍煽情短视频拍多了,一不小心就秃噜嘴了。”
“没有。”顾砚章的声音轻而真诚,“谢谢你,我心情好多了。”
季闻野微微扬眉:“哦,那你要怎么感谢我啊?”
顾砚章看着对方这样子,也忍不住笑:“我请你吃饭?”
“这倒是不用,待会儿有人请我。”他的眼珠子转了转,“要不,你关注我一下吧?”
“嗯?”
季闻野掏出手机:“就是我现在的自媒体账号啊,有个厉害的演员关注我,那我的身价不也是水涨船高?”
顾砚章看着对方那百万粉丝量,心下明了,这哪还需要自己来涨身价,分明是想转移话题让自己开心些。
没想到季闻野这人还挺细心。
两人正捣鼓着手机聊着天,就在这时,季闻野收到了信息,他一看,有些郁闷地皱了皱眉,对着屏幕啧了一声。
“行了,我该走了。”他站起身,麻利地把笔记本塞进背包,“家里大哥夺命连环call,约好了吃饭时间,再不去又要被追杀了。”
顾砚章也站起来:“好,谢谢,季闻野。回头……如果你做的内容需要帮忙,可以找我。”
季闻野背好包,闻言侧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个带着点玩味的笑:“行啊,记住你这句话了,回头联系。”他挥了下手,动作利落,大步流星地朝巷子外走去,留下一个干脆利落的背影,“走了。”
季闻野不紧不慢地赶到了维也纳酒店。
包厢内暖气开得很足,精致的菜肴散发着香气。主位上坐着季闻野的大哥季闻屿,看起来比季闻野沉稳持重得多,正略带不满地看着推门进来的弟弟。
“怎么才到,又磨蹭什么?”季闻屿的语气带着家长式的责怪。
“又没迟到。”季闻野拉开椅子坐下,拿起湿毛巾擦手,神情恹恹,“路上遇到个朋友,聊了几句。”他环顾一圈人,对坐在大哥旁边主客位上的谢珩微微颔首,简单地打了声招呼,“珩哥好。”
季闻屿和谢珩是老朋友,交情不错,季闻野平常也会和这位谢大公子打照面。
谢珩穿着深色羊绒衫,气质内敛沉稳,也礼貌地颔首回应。
“朋友?”季闻屿显然不太信,“什么朋友?你那圈子里真朋友能有多少?别又是什么会把你带坏的人吧?”他絮叨着,显然对弟弟的事业乃至社交圈都充满忧虑。
“多花点心思在公司给你安排的事上,别老想着自己弄那些不着调的……”
季闻野显然对这种训话听得耳朵快起茧子,干脆拿起杯子喝水,一副“你说你的,我喝我的”的架势,懒得多辩驳。
谢珩安静地坐在一旁,神情没什么变化,慢条斯理地用公筷夹起一点素菜,转移话题。
季闻屿也只能瞪自家弟弟一眼,一边和谢珩等人聊天,话题从不省心的弟弟聊到日常生活,又谈起他们在筹备的某个涉及文旅结合的文化投资项目。
包厢里恢复了融洽的交谈氛围,谢珩偶尔回应几句,思路清晰,态度沉稳。
而季闻野低头看着手机,和顾砚章聊几句,又随心所欲地插上几句饭桌上的交谈。
年后不久,星曜影视产业园,《陶片》项目专用排练厅。
这里被临时布置成了试镜场地。没有华丽的布景,只有简单的灯光和几把椅子。
评审席上坐着国家话剧院的资深导演沈默、编剧代表、星曜制片总监陈锋,以及谢珩。
谢珩坐在评审席靠边的位置,一身深色休闲西装,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单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转着一支笔。
他今天来,名义上是作为项目最大资方代表,实则想亲自看看,这个被他寄予厚望的项目,究竟能吸引来什么样的演员,以及亲身熟悉一下戏剧的制作过程。
试镜进行得有条不紊。
前来竞争的演员不乏实力派,有经验丰富的话剧演员,也有科班出身的青年才俊。
谢珩一直保持着平静的审视姿态,偶尔在评分表上写几个字,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看着。
再一抬头,就看见正走进来的顾砚章。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练功服,身形挺拔清瘦,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眼神却异常沉静。
走进排练厅中央的光圈里,顾砚章先是对评审席微微鞠躬,目光扫过众人,在触及谢珩时,似是有些怔愣,随即迅速恢复平静,只是呼吸好像轻了些。
谢珩早就看过试镜人员名单,知道顾砚章也来了,所以面上并没什么波澜,只是手中的笔停了下来。
顾砚章选择的试镜片段,正是安石被囚禁于象征死亡的石棺前,那段长达七分钟的、充满哲学思辨与情感爆发的独白。
灯光聚焦在他身上。
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走到了场地中央象征石棺的黑色平台前。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石壁”,仿佛在触摸兄长的遗骸,又像是在抚摸自己即将终结的命运。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起初是低沉的,带着一种压抑的沙哑,如同地底深处的暗流:
“克瑞翁……你说这是律法?不,这只是你用以粉饰恐惧的权杖……”
他的眼神没有聚焦在虚空,而是穿透了排练厅的墙壁,仿佛直视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王权象征。
那眼神里有悲悯,有嘲讽,更有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你惧怕什么?惧怕一个死去的灵魂?还是惧怕……像我这样,敢于说‘不’的活人?”
他的语速逐渐加快,情感层层递进。
时而仰头质问苍天,眼神灼灼如燃烧的星辰;时而俯身贴近“石棺”,声音又化作情人般的低语,充满了对逝去兄长的眷恋和对生命本身的眷恋:“哥哥……冰冷的石头无法禁锢你的灵魂,正如王权的铁律无法禁锢人心对自由的渴望……他们以为将我关进这黑暗,就能让我的声音沉寂?不!这石棺将成为我的讲坛,我的控诉将穿透这厚重的壁垒,在每一个不愿屈服的灵魂中回响!”
他的身体随着情感的爆发而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当念到“他们以为死亡是终结?不!死亡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反抗!”时,他猛地挺直脊背,双手用力按在“石棺”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里爆发出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光芒,混合着绝望与极致的骄傲。
导演沈默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如鹰,编剧代表屏住了呼吸,陈锋眼中满是惊艳。
而谢珩早已放下了手中的笔,身体不知何时已坐直,紧盯着那个在场地中央燃烧自我的身影。
他见过顾砚章阳光灿烂的剧照,看过粉丝剪辑里懵懂可爱的瞬间,也目睹过他被围堵、被羞辱时的狼狈脆弱。
但眼前这个顾砚章,完全不同。
不再是任何标签下的形象,他就是“安石”。
将角色的灵魂注入了自己的躯体,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呼吸,每一声呐喊,都带着令人灵魂震颤的真实力量。
那种在绝望中迸发的生命力,为信念献祭一切的纯粹与悲壮,透过身体和声音,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仿佛有形一般狠狠撞击在人的心口。
谢珩对艺术并不曾深入了解,仅仅停留在小时候被长辈逼着学习的钢琴曲。而此刻,他好似真正感到了一种所谓的被艺术直击灵魂的战栗。他不懂表演技巧,但能清晰地感受到,顾砚章不是在“演”安石,他此刻就是安石。
那份信念感,那份燃烧自己照亮角色的纯粹,让谢珩如此直观地理解了,什么叫做“表演艺术”。
这样一部思想厚重、表演难度极高的作品,需要一个真正能承载角色灵魂的演员,而非徒有虚名的流量。
谢珩可以确定,顾砚章就是那个人。
七分钟的独白结束。
顾砚章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微微喘息着,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他缓缓收回按在“石棺”上的手,眼神里的火焰渐渐熄灭,恢复成平时的温和模样,再次向评审席鞠躬。
排练厅里依旧一片寂静。
几秒钟后,谢珩率先鼓起了掌,掌声缓慢而有力,紧接着,导演沈默、编剧代表和陈锋也由衷地拍起了手。
谢珩静静地看着场地中央那个微微低着头的年轻人,心中思绪万千。
顾砚章听到掌声,抬起头来,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从“安石”重现变回了他自己。
看见对方如此,谢珩反而低下了头,拿起笔,在顾砚章的评分表上,在“表演感染力”和“角色理解深度”两栏,画上了两个醒目的满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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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