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总捡到“流浪猫”》 第1章 兼程 九月,浦东国际机场。 天气仍有些燥热,配合着航站楼内人声鼎沸,空气中仿佛浮动着扭曲的热气。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广阔空旷的停机坪,一架架飞机着陆或起飞,引擎的轰鸣裹挟着气流掠过。阳光透过高耸的玻璃幕墙,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块,人们拖着行李的影子在其间快速移动,像是一条永不停歇的湍急河流。混杂着香水、咖啡与橡胶滚轮摩擦地面的细碎声响,好似构成了这座城市永不落幕的开场白。 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从通道走出,他穿着一件剪裁精良的黑色长风衣,将身形衬得越发挺拔利落,步伐沉稳地走在人群中,透出一种内敛的奢华,自然而然地隔开周遭的纷扰。单眼皮,鼻梁高挺,下颌线轮廓清晰冷峻,组合成一张极其英俊却显得有些淡漠的脸。此刻,他正侧头低声对身旁一位气质干练的短发女士说着什么。 “林助,”声音不高,但清晰稳定,“和德方技术交接的细则,让吴副总盯紧点,法务部的风险评估报告下班前放我桌上。另外,通知陈锋,明早九点优先约星曜……” “好的谢董,都记下了。科技子公司的简报,落地后半小时发您邮箱。”助理林薇利落地在平板电脑上操作着,点头应道。她是谢珩一手提拔的左膀右臂,办事利落,极有分寸。 谢珩“嗯”了一声,视线扫过前方熙攘的接机人群,若有所思。 谢氏集团根系庞大,从传统的地产、金融到近年布局的科技、医疗,触角甚广。身为谢氏集团的执行董事兼科技子公司创始人,他早已习惯这种密集的行程和高强度的运转。 前两年他重心放在海外开拓和稳定原有核心业务上,国内几个重要项目也总算在近期陆续收尾。这次回来,集团重心将向更多元领域倾斜。 而他早年收购的星曜传媒,在这几年国内文娱市场飞速膨胀的背景下,似乎可以成为一个新的着力点。 地产和金融根基已稳,科技如火如荼,文娱版块的潜力,是时候好好挖掘、整顿一下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又带着点雀跃的嗓音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哥——!珩哥!这儿!” 一个全副武装的身影挤开人群冲了过来。那是一个青年,棒球帽压得很低,几乎遮住大半张脸,巨大的墨镜更是严实,一身当季潮牌,步伐轻快。 是庄玦。 他几步跑到谢珩跟前,一把摘下墨镜和口罩,露出的眼睛很亮,面孔精致,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喜和亲昵。 “珩哥!你可算落地了!累坏了吧?我算准时间来的,惊喜不惊喜?”庄玦笑容灿烂,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凑近。 谢珩脚步微顿,眼底掠过一丝讶异。 庄玦是他的堂弟,跟随母亲姓氏。两人年龄相差不大,小时候在老宅住得近,关系倒是不错。记忆中那个总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跑、叫嚷着“哥等等我”的小男孩,如今是正当红的流量小生。只是这几年他天南海北地飞,专注在集团的扩张版图上,确实和这个弟弟联系得少了。只偶尔从母亲电话里听到一两句,说对方进了娱乐圈,发展得还不错。 “庄玦?”谢珩看了一眼庄玦,语气仍是淡淡,却多了一丝对家人的关心,“你怎么来了?当明星不是很忙吗。” 庄玦嘿嘿一笑,黏上来凑得更近,虚虚地用手臂圈了一下谢珩的手肘又松开:“再忙也得来接我你啊!这都多久没见了……”他笑得开怀,和谢珩并行,嘴里不停念叨着,“我特意推了些不必要的活动。哥,你这回回来就不走了吧?国内多好……” 谢珩应和着,心思却显然有些飘忽,从庄玦的明星身份,又飘回了刚才琢磨的星曜整合方案上。 他的目光无意中掠过庄玦身后上方巨大的广告显示屏。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支高端男士香水的广告,画面切换,一个年轻男人的特写占据了屏幕。 那男人有着一头黑发,轮廓柔和却不失英气,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像是桃花眼,却圆润些,介于桃花与杏眼之间,眼尾略略下垂,长睫毛如蝶翼般投下一小片阴影,水润的眸光里含着一点迷离又易碎的复杂情感。 明明是深邃的多情眼,却偏偏透出一种脆弱的质感,矛盾得让人心悸。仅仅是一瞥,那张过分漂亮的脸和那独特勾人的眼神就能带着强烈的冲击力撞入视野。 广告词随之而来:“危险,又忍不住靠近……” 可能是某个明星,长相、气质都很吸引人。看上去国内的明星还不错,也许转战文娱是个不错的选择。 屏幕一晃,又切入了旅游景点的宣传片。 谢珩收回目光,继续心不在焉地听着身边庄玦的叽叽喳喳。没注意到庄玦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视线,也看到了屏幕上的顾砚章,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不自在和隐晦的冷淡,但立刻又被对谢珩的热情覆盖过去。 他赶紧拉了拉谢珩的手臂:“哥,你看什么呢?走走走,你肯定累了,咱赶紧回去……” 话音未落,一阵清晰的手机铃声突然从庄玦口袋里响起,打断了他的兴致勃勃。他有些不耐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神色更冷。 谢珩眼尖,捕捉到了那个一闪而过的名字——顾砚章。 庄玦手指划过屏幕,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面向谢珩的时候又换上了一副笑脸。 谢珩察觉到了这些许微妙,不过也没多问,毕竟是弟弟的事,他不太感兴趣也不便插手。迈开长腿,风衣下摆划出一个流畅的弧度,带着庄玦和助理走出机场。 千里之外的港岛会展中心。 这是华语电影三大奖之一——金翎奖的颁奖礼现场,穹顶之下,巨大的水晶吊灯倾泻下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脂粉气息以及一种无形的、被聚光灯烤灼出的焦灼感。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明星们妆容精致,笑容得体,在镜头扫过时绽放出恰到好处的光彩,如同橱窗里被精心摆放的人偶。背景音乐是优雅的爵士,却掩盖不住台下低声交谈中涌动着的紧张与期待。尤其是当镜头扫过提名席时,那份无声的角力感几乎凝成实质。 顾砚章坐在第二排靠近过道的位子,他穿着昂贵的黑色丝绒礼服,剪裁完美地勾勒出他挺拔修长的身形,衬得肤色愈发白皙。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拢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张在镜头下无可挑剔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标准的桃花眼打底,眼尾却偏圆润柔和,少了几分妖冶,多了几分清澈,此刻在灯光下流转生辉,像浸在深潭里的星子。 只是,这双漂亮眼睛里此刻没有星光,只有一片强撑的平静下,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失焦。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机屏幕。屏幕亮着,停留在与“庄玦”的聊天界面。 最后几条信息,孤零零地悬在顶部。 [顾砚章 18:30]:颁奖快开始了…… [顾砚章 19:05]:你来吗?[发送了一个定位] [顾砚章 19:45]:[一张后台紧张准备的自拍] 有点紧张…… [顾砚章 20:10]:阿玦,我知道最近我们之间有些问题……但今天对我来说很重要…… [顾砚章 20:15]:算了,你忙吧…… 最后一条信息发出的时间,是半小时前。 没有回复。石沉大海。 指尖停留在那几个省略号上,仿佛还能感受到打字时那点小心翼翼的希望。顾砚章再次鼓起勇气拨过去电话,只响了两声嘟音,就□□脆利落地挂断。忙音冰冷得像一盆水,从头浇下。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闷地疼。他以为已经习惯了庄玦的若即若离和冷漠,以为分手这么久了能更洒脱一点,可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在人生或许一个重要节点前,那份被忽视的感觉,还是让他几乎窒息。 “砚章?砚章!”经纪人杨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压低着在他耳边响起,“发什么呆呢?镜头扫过来了!坐好,笑一下!” 顾砚章猛地回神挺直了背脊,嘴角瞬间扬起微笑。那笑容灿烂又得体,眼神明亮,他甚至还对着远处扫过来的镜头轻轻颔首致意,姿态从容优雅,仿佛刚才那个盯着手机失魂落魄的人只是个错觉。 舞台上的灯光变幻,主持人用激昂的语调介绍着本届“最佳男主角”的提名者。 大屏幕上依次播放着五位候选人的精彩片段。轮到顾砚章时,播放的是他在那部犯罪剧情片《暗涌》里的高光时刻——饰演的线人助手在生死关头,眼神从懦弱到决绝的转变,层次分明,张力十足。 现场的掌声很热烈,顾砚章的心脏也跟随气氛,在胸腔里狂跳。 “获得本届金翎奖最佳男主角的是——” 颁奖嘉宾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制造着悬念。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台上,聚光灯在五个候选人身上来回扫射,空气凝固得仿佛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 顾砚章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放在膝盖上的手却紧了紧,指甲几乎陷进掌心。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产生一种荒谬的期待——也许,也许会有奇迹? “……陈光远!恭喜陈光远老师!” 掌声、欢呼声如潮水般汹涌响起,几乎掀翻屋顶。舞台中央,那位同样被提名的前辈惊喜地站起身,激动地与周围人拥抱。 顾砚章几乎是第一时间用力地鼓起了掌。 他脸上的笑容甚至更加灿烂了几分,眼神真诚地望向舞台中央的获奖者,仿佛在真心实意地为其高兴。甚至当镜头扫过他时,他还特意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鼓掌的姿态看起来更加专注和真诚。 只是低下眼的一瞬间,那笑容底下一闪而过一丝空茫。 在掌声的海洋里,他心中那座由期待和最后一点侥幸堆砌起来的脆弱沙堡,轰然倒塌。 预料之中的失落吧…… 是的。 预料之中。 但依旧有些疼痛。 顾砚章只能自嘲地在心里想,也许庄玦这时候没来也是一件好事,不会看到他落选的狼狈样子。 那样的话,会更被讨厌吧。 颁奖礼还在继续,璀璨的星光属于胜利者,属于那些被命运眷顾的人。 顾砚章坐在那片为他人响起的掌声中,维持着体面的笑容。 穹顶的灯光太过炫目,照得他眼底深处那片努力维持的平静湖面,终于泛起无法抑制的、酸涩的波澜。他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仿佛要遮住那即将失控的水光。 在这座辉煌的殿堂里,金翎的荣耀光芒万丈,映照着无数梦想成真的笑脸。而在无人窥见的角落,只有一地无人接听的星光碎片,无声地宣告着某个年轻演员在事业与情感双重关口,品尝到的那份冰凉的、名为失落的滋味。 喧嚣的背景好似模糊成一片华丽的光晕,顾砚章默默起身,好像听到了身体深处破碎的声音。 第2章 遇见 时间像被按了快进键。 谢珩回国后的日子被密集的工作塞得满满当当。办公室的灯总是亮到深夜,落地窗外是浦江两岸永不熄灭的繁华灯火。 庄玦来找过他几次,不是带着新专辑献宝似的要“哥第一个听”,就是抱怨经纪人管得太严。谢珩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在文件间隙抬头给几句建议,语气淡淡的。 最近一次,庄玦兴冲冲跑来,扒着谢珩的办公桌,眼睛很亮:“哥!我出道五周年演唱会!就这周末!你必须得来!VIP座给你留着!这可是大事儿!” 谢珩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串复杂的财务模型,头也没抬,“嗯”了一声,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就‘嗯’啊?”庄玦不满地拖长了调子,但看谢珩专注的样子,又不敢真的打扰,只撇撇嘴,“说好了啊!不来是小狗!”他撂下话,背影倒是依旧活力十足,却能看出带着点小脾气。 谢珩看了一眼,没说什么,继续投入工作。 演唱会当天,谢珩有一个跨国视频会议要参加。 会议结束的时候,他看了看手表,庄玦的演唱会还没结束。 谢珩想了想,还是叫了司机。 来到能容纳数万人的体育馆时,场内已是山呼海啸,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绚烂的激光束切割着沸腾的黑暗,音乐声和欢呼声、尖叫声震耳欲漏。 谢珩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低调地从特殊通道进入后台区域,来到VIP包厢。舞台中央是一个被追光笼罩的身影,庄玦正卖力唱跳,汗水浸湿了发梢,穿着帅气利落,看起来光芒万丈。 谢珩双手抱臂,暗自在心里点评几句。 看了一会儿,他手机里又收到几个文件签批。谢珩向来不喜过于喧嚣的环境,权衡之后起身走向庄玦的专属休息室。 中场休息时间快到了,他想跟庄玦打声招呼就离开。 后台通道相对安静些,但仍弥漫着一种混杂着汗水、化妆品和电子设备的热烈气息。灯光有些晃眼,工作人员步履匆匆,推着各种器材穿行。 谢珩正快步走着,身后跟着沉默却极具存在感的保镖阿成。 刚转过一个堆满道具箱的拐角,前方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引起了谢珩的注意。 只见三四个举着手机、神情激动的年轻女孩正围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那男人被堵在墙角,压低着帽檐,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上去有些慌张,但气质依旧卓越。 看到如此场面,谢珩目光微凝。 “砚章哥哥!签个名吧!” “哥哥看这边!合个影好不好?” “顾砚章!啊啊啊!” 女孩们七嘴八舌地叫着,手机镜头几乎怼到那人脸上,有人甚至伸手想去扯他的口罩。 男人的背脊几乎贴到冰冷的墙壁,眉头紧蹙,声音微沉,带着强压下的不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抱歉,请让一让……” 顾砚章? 这个名字清晰地落入谢珩耳中,与机场那通被挂断的电话瞬间串联起来。 他脚步未停,侧头对身旁的阿成递了个眼神。 阿成立刻会意,像一座沉稳的山岳般上前,用自己宽厚的身躯巧妙地隔开了那几个激动的粉丝和顾砚章,声音不容置疑:“请保持距离,注意安全。” 粉丝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高大身影吓了一跳,动作顿住。 就在她们愣神的瞬间,谢珩已经走到了顾砚章身侧稍前的位置停下,正好半挡住那些窥探的视线。 他面向那几个粉丝,声音不高,语调平稳,却自带一种穿透喧嚣的冷冽力量:“这里是后台工作区域,禁止喧哗拥堵。请立刻离开,否则将通知安保处理。” 谢珩的目光扫过那几个靠近的女孩,眼神平静没有情绪,却莫名让人心头发憷。 效果立竿见影。 粉丝们被这阵仗和气场震慑,不甘地嘟囔了几句,又看到阿成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还是悻悻地散开了。 骤然重获空间的顾砚章抬起头,呼吸还有些不平稳,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丝惊魂未定。他首先对着阿成真诚地点头:“谢谢您。”声音带着点微喘后的沙哑。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了谢珩。看清谢珩面容和气场的瞬间,顾砚章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惊艳和探究。 这个男人,不是圈内常见的油腻大佬或年轻爱豆。他身材挺拔,穿着看似简约的深色休闲西装却质感非凡,气质冷峻沉静,眸光锐利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那种久居上位、掌控全局的气场,是娱乐圈这个名利场里极为稀缺的类型。 顾砚章在脑海里迅速搜索了一遍,毫无印象。 这人应该也是来看庄玦的演唱会的?可是庄玦平时也没和圈内人说过这么一号人的存在……或者说庄玦平时就没怎么和其他人透露过他的家庭和好友。 “先生,非常感谢您帮忙。”顾砚章再次道谢,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带着真诚。 “不必客气。”谢珩微微颔首,看了顾砚章一眼,注意到对方并无大碍,带着保镖继续走向庄玦的休息室。 而顾砚章愣了一下,也跟着谢珩。 看起来像是同路,是庄玦的朋友吗? 谢珩漫不经心思索着,几步路的距离,已经到了目的地。 推开庄玦那间宽敞明亮、还弥漫着香槟和鲜花气息的休息室门,里面的场景和外面的混乱形成了鲜明对比。 庄玦正坐在化妆镜前卸妆,脸上还带着舞台表演后的亢奋和一丝疲惫。透过镜子看到推门而入的谢珩,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惊喜地转过身:“哥!你真的来了!” 他几乎是跳起来想给谢珩一个拥抱,被谢珩不着痕迹地用手抵住肩膀。 庄玦还想说些什么,目光却触及谢珩身后半步的顾砚章,脸上的惊喜立即垮下去。 “顾砚章?你怎么会在这儿?” 顾砚章脚步一顿,脸上强撑的礼貌笑容僵了一下。他抿了抿唇,低声道:“你的演唱会,我来看看……” 看来真的是那个顾砚章? 谢珩敏锐地捕捉到这俩人之间有些微妙的氛围,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庄玦,视线又滑向顾砚章。 “中场休息快结束了吧?我公司还有事,先走了。”谢珩开口。 庄玦的注意力被转移了,瘪了瘪嘴又想来拉谢珩的手,又被谢珩微微侧身躲开:“专注你的演唱会,我很忙。”说完又转向低着头的顾砚章,“顾先生刚才在外面被人围堵,顺手帮了一把。” 顾砚章听到提到自己,有些愣地抬头,看向谢珩,男人脸色依旧淡淡,却朝他点了点头,顾砚章也笑了笑:“嗯,很感谢您。” 庄玦的脸色却更臭了。 “顾先生要走的话,可以一起出去。人多眼杂,有保镖跟着,如果再遇到刚才的情况,更方便些。” 顾砚章注意到庄玦的脸色,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点头:“麻烦您了。” 庄玦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提醒该上台了。 谢珩拍拍他的肩膀,带着保镖和顾砚章往外走。 顾砚章的车停在另外一个出口,谢珩让保镖跟着他,他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又道了一次谢。 谢珩在通道口停下脚步。他回头,目光穿过略显昏暗的走廊,望向顾砚章跟着阿成消失在另一个安全出口方向的背影。 那背影挺直,带着一种被打击后强撑的倔强,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 谢珩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他收回目光,转身,步伐沉稳地走向另一个出口。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流淌而过,他需要思考的,是下一个并购案的关键条款。 演唱会之后,谢珩又像往常一样,投入到庞杂的集团事务中。 回国后的日程表精确到分钟,除了处理跨国签约的后续收尾,另一项重要任务便是重新梳理国内的人脉网络,尤其是文娱板块。 几天后,一场由国内顶级投资机构与电影协会联合举办的战略合作酒会,在滨江的奢华酒店宴会厅举行。 水晶吊灯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彩,空气中浮动着昂贵香槟、雪茄与高级香氛混合的气息。衣冠楚楚的商界名流与光鲜亮丽的明星导演们穿梭其中,低声交谈与碰杯声交织成背景音,构成一张无形的资源与信息网。 谢珩无疑是今晚的中心之一。 他甫一入场,便引来了无数或探究、或热切的目光。 他身着一套剪裁极为考究的深灰色枪驳领定制西装,面料在灯光下泛着低调而高级的光泽。领带是哑光质感的深蓝色,一丝不苟地系着,衬得他肩宽腰窄,气质愈发冷峻沉稳。 几位外籍高管和国内平台巨头早已暗中打听到这位谢家公子有伸手向文娱板块的意图,迅速围拢过来,寒暄、试探、表达合作意向。 谢珩从容应对,单手随意插在西裤口袋,另一只手握着香槟杯杯脚,姿态放松却不失掌控力,言谈间精准而简洁,偶尔微勾的唇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感。 正好,他也需要在这个场合,为星曜传媒的未来铺路。 而在稍远处人群相对稀少的区域,顾砚章端着一杯香槟,目光穿过衣香鬓影,不着痕迹地落在谢珩身上。 他来参加这场酒会,其实带着点刻意。 那天在后台仓促告别后,他费了些功夫查了查“庄玦的哥哥”,才得知了对方叫做“谢珩”,谢氏集团执行董事,科技新贵,刚主导了海外千亿级并购案回国…… 履历辉煌得如同教科书,并且还是自己所在的星曜传媒的顶头上司。 顾砚章本来也收到了这场酒会的邀请,在打听到谢珩也会来的时候,更加坚定了参加的意愿。 顾砚章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查这些,或许是为了从另一个角度了解庄玦,但是此刻,看着谢珩在人群中心游刃有余、仿佛天生就该站在权力顶端的模样,他的心跳不经意间漏了一拍。 男人在台上时沉稳冷静,台下与人交谈时,虽然表情依旧不多,但眉宇间流露出的那份专注与倾听的姿态,却奇异地带着一种不刺人的温和感,并非庄玦那种刻意张扬的灼热,而是一种内敛的、如同深海般的引力场。 顾砚章看得有些出神。 直到一位满面红光的投资人端着酒杯凑到他面前。 “哎呀,这不是顾砚章嘛!久仰久仰!”王总嗓门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一把揽住顾砚章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最近的新作,好啊!前途无量!来,哥敬你一杯!” 这人似乎喝了不少,嘴里说着客套话,眼神还带了些奇怪的打量。 不等顾砚章回应,就自顾自地将手中满杯的威士忌塞给他,又拿起侍者托盘里另一杯高度酒:“来!干了!年轻人,就该有冲劲!” 顾砚章被这浓烈的酒气一冲,眉头下意识蹙紧,却还是温和道:“王总海量,我酒量浅……” “哎!年轻人连一杯酒都不行?”王总佯装不悦,揽着顾砚章肩膀的手更用力了,“以后谈好项目怎么办?你说是吧?”他一边说,眼神越发露骨。 灼热的酒气和令人不适的触碰让顾砚章有些反胃,努力周旋着。 就在这尴尬僵持的瞬间,一道沉稳平静的声音自身侧响起:“王总兴致这么高?” 谢珩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极其自然地站在了顾砚章斜前方的位置,无形中隔开了王总一部分压迫性的身体接触。他手中也端着一杯香槟,脸上带着淡笑,目光却是平静无波地落在王总脸上。 王总看到谢珩,瞬间收敛了几分嚣张气焰,脸上堆起更深的笑容:“哟!谢董,您也在这。来来来,一起喝一杯?” “酒自然要喝。”谢珩微微颔首,视线扫过顾砚章手中几乎溢出的威士忌,“只是顾先生明天一早有重要试镜,状态需要保证,喝太多恐怕影响效果。下次有空,我再带人和王总一起喝个尽兴。” “啊,对,工作要紧,谢董您瞧我这,是喝多了!” 话说到这份上,王总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又不敢在谢珩面前造次,只能打个哈哈,讪笑着离开了。 顾砚章猛地抬头看向谢珩,谢珩看了他一眼,也转身。他下意识立刻跟上。 谢珩不着痕迹地避开来敬酒的人,来到了连接主宴会厅的露天观景阳台。 晚风带着江水的微凉气息吹拂而来,瞬间驱散了刚才的闷热和窒息感。喧闹的宴会厅被玻璃门隔绝在身后,这里只有城市的璀璨夜景和相对宁静的夜色。 “谢谢您,谢先生。”顾砚章真诚道谢,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点轻,“又麻烦您一次。”他脸颊还带着刚才窘迫留下的薄红,眼神却亮亮的,看着谢珩。 谢珩有些懒散地倚着栏杆,也看向顾砚章。 与对方这样通过观察来学习、表演的演员不同,他从十几岁开始就从谢氏基层开始做起,天南地北跑业务,见过许多人,近些年步入而立,眼光更加毒辣,一眼瞧出顾砚章的有意。 不过意图是真的,不会掩饰也是真的,就显得这心机不算坏,甚至有些莽撞的可怜,于是他也就顺手帮了一下。 “于我而言,只是举手之劳。”谢珩垂下眼,从西装内袋拿出一个没开封的小瓶子,递过去。 顾砚章愣了一下,乖乖接过。 谢珩似乎笑了一下,又抽出一块真丝手帕,放在顾砚章触手可及的小圆几上:“知道是什么吗?就这样接过去。” 顾砚章有些脸热,摇摇头:“谢先生……不至于对我做什么。” “嗯,是便携装解酒口服液。手帕擦擦汗。” 顾砚章喝了药,辛辣感直冲喉咙,但眩晕感确实稍退。他拿起那块柔软的手帕,没有擦汗,只是轻轻攥在手里,感受那微凉的柔软质感。 两人一时无言,却并无尴尬。 看到顾砚章缓了一会儿,谢珩才开口:“没怎么参加过这种场合?” 顾砚章连忙回答:“偶尔,大部分时间在拍戏,看剧本。”顿了顿,他又补充,“有时也会遇到……那样的情况,我平时都应对得很好的。” 谢珩看着他捻着手帕的手指:“是吗,那你很厉害。” 顾砚章被这么一夸,有些不好意思。很奇异地,他似乎看到了这个男人冷淡外表下真实的温柔。 “谢先生不回去吗?”他朝宴会厅看了一眼。 “该了解的都了解了。” “那,您要回去了吗?” 谢珩没有回答,反问了一句:“你呢?这次还要我让人送吗?” 顾砚章被逗笑了:“不用,我可以自己走。”又有些窘,“那天,是特殊情况……” 准备上车的时候,顾砚章又回头看了看阳台上的那个身影。 晚风吹拂,谢珩似乎朝他挥了挥手。 顾砚章下意识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摸了摸口袋里那块柔软的、带着淡淡雪松气息的手帕。 第3章 狼狈 回国后的繁忙节奏渐渐步入正轨。跨国签约的余波平息,谢珩终于能腾出手来,将目光聚焦到那个被他冷落许久的“小儿子”——星曜传媒身上。 他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一声令下,星曜内部掀起了一场低调却彻底的“合规风暴”。 厚厚的艺人合约、分成报表、经纪条款被送到他案头,由他和法务总监陈锋带领的团队逐字逐句审阅。 深夜的书房里,只亮着一盏阅读灯。谢珩穿着舒适的家居服,鼻梁上架着一副防蓝光眼镜,指尖划过平板电脑屏幕上的条款细节。而在脚边,趴着一只毛嘟嘟的萨摩耶,白脑袋枕着他的拖鞋,发出轻微的呼噜声,暖黄的灯光给它雪白的毛发镀上一层柔光。 谢珩偶尔会无意识地用脚尖轻轻蹭蹭它的肚皮,换来狗狗满足的哼唧。 这只狗叫做“雪球”。 谢珩很小的时候就想养狗,不过那时忙于学习,没时间,就一直没养,没想到后来进公司工作,更加忙碌。 谢大公子想着再不养狗自己就要老了,咬咬牙领了一只小萨摩耶回家,平时由管家和阿姨照顾,偶尔他回家的时候,会撸两下。幸运的是雪球很亲他,即使他因为工作离开很久,再回来的时候,大白狗依旧会黏黏糊糊扒着他的裤脚。 一边逗狗,一遍翻阅手中的文件,翻阅中,一个名字频繁出现——顾砚章。 谢珩的目光在那份长达十年的经纪合约上停留了片刻。 分成比例偏低,违约金高得惊人,解约条款极其苛刻……这份合约,放在如今的市场环境下,堪称“霸王条款”。许多早期签入星曜、或像顾砚章这样选秀出身缺乏议价能力的艺人,都深陷类似的泥沼。 “漏洞不少。”谢珩对着视频会议那头的陈锋淡淡点评,“通知下去,所有C类合约艺人,按新模板重新谈判签约。原则:期限合理化,分成阶梯化,解约条款人性化。一周内,我要看到方案。”他手指敲了敲屏幕,“……系统性风险,需要系统性解决。” 除此之外,为了更直观地了解星曜的实际运作和新制片中心的效能,谢珩安排了多次实地考察。 这一次的地点是星曜新建的影视产业园,其中一个中型摄影棚正筹备着一部由星曜子公司投资的都市轻喜剧。 考察过程按部就班。谢珩在制片总监和产业园负责人的陪同下,查看了新建的绿幕棚、动作捕捉区和后期制作中心的设备,听取了关于制片流程优化和成本控制的汇报。 他话不多,但问题总能切中要害,语气沉稳,自带一种令人不敢怠慢的气场。随行人员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考察接近尾声,谢珩准备前往下一个点。他示意其他人继续,自己则转向了通往洗手间的方向。 产业园负责人亲自引路,而就在经过一个相对僻静、堆放着一些闲置布景板的拐角走廊时,一阵刻意压低的争吵声传了过来。 谢珩脚步微顿。 “……阿玦,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见我,但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是顾砚章的声音。 他的声音辨识度很高,谢珩立刻认了出来。 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和倨傲:“顾砚章,你烦不烦?该说的话我说过多少次了?玩玩而已,你听不懂人话吗?还追到工作场合来?你是嫌自己不够丢人,还是嫌我太好说话?” “不是的,我只是……” “不是什么?看看你这副样子,死缠烂打!你以为你是谁?当初跟你在一起是看得起你,你也不照照镜子,够格吗?别再想着攀高枝儿了!离我远点!听见没?别再让我看见你!” 产业园负责人脸色一变,谢珩也皱紧了眉头,他认出了另一个声音——庄玦。这小子像是被宠坏了,在公司的地盘上,用如此粗鄙刻薄的语言攻击他人,毫无尊重可言,更失了规则与体面。 刻薄的话语像冰锥,字字扎心。谢珩甚至能想象出顾砚章此刻煞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难堪。 负责人尴尬地想上前打圆场。 谢珩抬手,无声地制止了他。 就在庄玦话音落下的瞬间,谢珩如同恰好从拐角走出,脚步声清晰响起。 争吵中的两人同时僵住。 庄玦看到谢珩,脸上的嚣张气焰瞬间凝固,随即被一丝慌乱取代。 顾砚章则猛地收回试图拉住庄玦衣袖的手,脸色褪尽血色,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里,眼尾泛着清晰的红,狼狈又难堪。 谢珩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最终落在庄玦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工作状态特有的沉冷严肃:“庄玦,这里是工作区域,不是处理私事的地方。大声喧哗,言语失当,星曜的员工守则没看过吗?” 庄玦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哥,我……” “任何私人问题,都不该在公司场所、工作时间内影响他人、损害公司形象。”谢珩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随即目光转向僵立一旁的顾砚章,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明确的指向性,“顾先生,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去旁边的休息室找李总监,让他帮你确认一下下午的通告时间是否有调整。”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递出一张自己的名片给顾砚章:“顺便把这个给他,帮我转告,关于后续项目投资意向,有几个数据需要他核对反馈。” 顾砚章像抓住救命稻草,几乎是立刻接过名片,低着头,哑声道:“是,谢谢谢董。”他快步从谢珩身边走过,消失在走廊尽头,背影仓促又单薄。 走廊里只剩下谢珩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庄玦。 “走吧。”谢珩不再看庄玦,对产业园负责人示意了一下,迈步前行。 庄玦咬了咬牙,只得跟上。 走了几步,谢珩才侧头,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庄玦耳中:“记住你的身份,也记住这是哪里。再让我看到或听到你在公司有类似行为,后果自负。” 庄玦紧紧抿着唇,不敢再吭声,脸上火辣辣的,既有被训斥的羞恼,也有对顾砚章更深的怨怼。 谢珩没再理会他,径直走向停车场,保镖已经打开车门等候。 谢珩坐进车里,车窗外的景物快速倒退,脑海里又浮现顾砚章那泛红的眼角和仓皇离开的背影。 他揉了揉眉心,拿出手机,点开陈锋的微信,言简意赅地输入:“新艺人合约模板,针对有潜力但合约严重不公的艺人,附加‘优先项目推荐’和‘职业发展扶持’条款。具体细则尽快补充给我。” 夜色已深,谢宅的书房却依旧亮着灯。 谢珩刚结束一个跨洋电话会议,正靠在宽大的皮质转椅里闭目养神。脚边,雪球蜷成一团毛茸茸的白色云朵,脑袋枕在他拖鞋上,发出均匀的呼噜声。谢珩无意识地用脚尖轻轻蹭着它暖乎乎的肚皮,紧绷的神经在萨摩耶特有的治愈力下稍稍松弛。 “叩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谢珩没睁眼:“进。” 门被推开一条缝,庄玦探进半个脑袋,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手里还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哥,还没睡啊?我给你热了杯牛奶,助眠的。” 雪球听到动静,抬起头,湿漉漉的黑鼻子嗅了嗅空气,又懒洋洋地趴了回去,尾巴尖轻轻扫着谢珩的裤脚。 庄玦端着牛奶走进来,轻手轻脚地放在书桌一角,眼睛却瞟着谢珩的脸色。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哥,今天在产业园……那个,你别生气啊。我就是一时没控制住脾气,顾砚章他……” 他顿了顿,观察着谢珩的反应,见对方没什么表情,才继续往下说,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委屈:“我和他……有点纠葛。你是不知道,他这人特别会装可怜!从选秀那会儿就缠着我,甩都甩不掉!现在还阴魂不散地追到工作场合来,这不是存心给我添堵吗?我有个朋友跟我说,他就是看中我们谢家的资源,想借着我往上爬,我刚开始还不信……” “庄玦。” 谢珩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打断了庄玦的喋喋不休。他抬起眼,平静无波地看着庄玦,仿佛能穿透他精心修饰的表情,直达那点小心思的核心。 “我对你的私生活毫无兴趣,”谢珩一字一句,清晰而冷冽,“也不在乎你和谁谈恋爱、怎么分手。” 庄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谢珩见过的人多种多样,觉察到庄玦和顾砚章之间微妙的关系时,稍稍有些惊讶,但很快平静下来。他虽然骨子里秉持传统,但也并非无法接受这些事情。只不过他从前一直认为娱乐圈是个大染缸,其中许多人都是关系混乱的,这也是他迟迟未伸手向该领域的原因之一。他甚至还曾担心过庄玦进入这个圈子,会被带坏,甚至欺负。 现在看来,好像是他想多了,庄玦似乎不仅没被欺负,反而还习得一身毛病,成为了他最不愿其成为的人。 谢珩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书桌上,双手交叠,目光锐利如刀:“但有一点,你必须记住。这里是公司,是工作场所。你的身份是艺人,也是谢家的人。在公司的地盘上,用那种粗鄙刻薄的语言攻击他人,不顾场合,不顾体面,损害的是你自己的形象,更是公司的声誉。”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再让我看到或听到类似行为,无论是对谁,后果你自己承担。明白吗?” 庄玦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端着牛奶的手微微发抖。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但在谢珩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所有借口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最终只是低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哥。” 谢珩看着他这幅样子,叹了一口气:“出去吧,早些休息。” 庄玦放下牛奶,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雪球轻微的呼噜声。 谢珩盯着那杯还在袅袅冒着热气的牛奶,眼神却有些飘远。 第4章 戏剧 第二天上午,谢珩处理完几份紧急文件后,对助理吩咐道:“林助,把星曜艺人顾砚章的详细资料,包括背景履历、签约情况、作品列表、舆情评估,整理一份给我,要全面的。” 林助利落应下:“好的谢董,半小时内发给您。” 半小时后,一份详尽的档案出现在谢珩的邮箱。 他点开,目光快速扫过。 顾砚章,原籍江南临州市。父亲为中学教师,母亲为护士,家庭和睦温馨。 初中时父亲因病去世,家庭经济陷入困境,母亲一人辛苦支撑。 高中成绩优异,考入国内TOP10大学新闻系,大二时因经济压力及偶然机会参加选秀节目《星途闪耀》,获亚军出道。目前办理休学中。 《星途闪耀》名单中,谢珩还看见了几个眼熟的姓名。 出道后,顾砚章就签约星曜传媒,早期以偶像团体活动为主,后转型演员。曾出演青春校园剧《夏日微风》男二,获年度新锐演员提名、小成本励志片《追光者》男主、客串古装权谋剧《长安月》…… 近些年,他还进军电影,曾出演文艺片《边缘线》男二、犯罪悬疑片《暗涌》男主,获金翎奖最佳男主角提名……偶尔还参加一些综艺,比如作为《演技派》的常驻嘉宾,表演功底扎实,口碑良好。 舆情评估:公众形象正面,敬业、谦和、有礼貌。粉丝群体稳定,粘性高…… 总之评价不错。 谢珩又往下扫了扫,看到了和庄玦相关的部分。 庄玦和顾砚章当初都是凭《星途闪耀》成团出道,一个是冠军,一个是亚军。 表面上他们是关系好的队友,实则没有曝出来的是他们关系亲密,似乎是顾砚章曾追求过庄玦,两人曾短暂谈过恋爱,但是不久前分手了,具体原因不明。 不过按照谢珩的观察和推断,八成是庄玦这小子主动提出的,顾砚章似乎还在挽留。 助理还顺手查了查庄玦的资料,谢珩看到这小子有些“精彩”的私生活,脸有些黑,有些后悔,教训庄玦那小子的时候,语气还是轻了。 谢珩按了按太阳穴,又转回顾砚章相关,点开了林薇一并附上的几个链接。 是顾砚章在《夏日微风》里的片段剪辑。 他饰演一个暗恋女主、阳光开朗的篮球队长,穿着白衬衫在操场奔跑,笑容干净灿烂,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眼神清澈得如同未被污染的溪流。那种自然流露的青春感,完全看不出表演痕迹。 推荐里还有不少顾砚章相关的剪辑,有他在片场休息时抱着剧本打盹,被突然的声响惊醒,茫然睁大眼睛的瞬间;有他接受采访时被问到难题,微微歪头思考,长睫毛扑闪的模样;还有他在机场被粉丝围住,礼貌微笑…… 搭配上一些软萌的配字,视频弹幕和评论区一片欢乐: @今天猫猫营业了吗:啊啊啊我崽!这个睡懵了的表情!想rua秃!!! @章鱼小丸子:歪头杀我死了!顾猫猫你是什么品种的笨蛋美人啊! @演技派观察员:讲真,顾砚章身上有种很珍贵的易碎感和生命力并存的特质,像淋湿的小猫,抖抖毛又能站起来,特别抓人。 @只想吸猫:呜呜呜妈妈的好大儿!什么时候能演个猫妖啊!这气质不演猫妖可惜了!(点赞1.2w) 谢珩知道公司自艺人出道就会为其设计相应的形象赛道,这个评论中频频提到的“猫塑”应该属于其中之一,是能吸粉的塑造。 看着屏幕上那个在篮球场上笑得毫无阴霾的少年,又对比着粉丝剪辑里那些或懵懂或窘迫的瞬间,最后想起走廊里那个眼眶泛红、强撑着离开的背影…… 几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在谢珩脑海中重叠。 似乎确实,有些像是猫……不过自己看到的,倒更像是湿哒哒的可怜流浪猫。 谢珩不了解表演流派,但能清晰地感受到,无论是阳光少年,还是粉丝口中的反差,顾砚章身上似乎有种奇特的魅力。 他能捕捉到角色之中独特的魅力,并将其演绎出来,让你相信那个角色……这与下属汇报中的数据评估结论相同,却更能直击人心。 他又看了一遍视频,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又想到庄玦,越看顾砚章,越觉得这是颗差点被那臭小子耽误的好白菜。 又找助理要了公司底下其他艺人的资料和作品,看了一圈,目光再次落到平板上顾砚章那张阳光灿烂的剧照上。 有价值的资产…… 如果加以合理的投入和展示空间,也许能获得更大的长期回报。 雪球似乎感应到什么,抬起头,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他的手心。谢珩顺手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嘴角轻轻弯了一下。 刚回国的时候,正值秋季,忙碌着,不知不觉已经是年关将近。 谢珩对于节日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从十几岁起,大部分的节日他都在工作中度过。不过今年刚回国,还是回谢宅参加了一次除夕夜的家宴。 陪着长辈们用完餐,又例行公事般接了几个拜年电话,便回到了书房。 雪球叼着它最喜欢的毛绒骨头玩具,在谢珩脚边转来转去。窗外偶尔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映照着窗玻璃上模糊的光影。 短暂的放松后,谢珩的目光重新落回平板屏幕上。那里是星曜传媒新一年的战略蓝图,其中最核心的一环,便是他一手推动成立的“精品短剧制片中心”。 这个中心承载着他的野心——打破星曜过往依赖流量、粗制滥造的刻板印象,打造真正有艺术价值和市场口碑的作品,为星曜在文娱版图奠定高端、专业的品牌调性。 而打响头炮的项目,便是与国家级艺术殿堂,国家话剧院联合推出的实验先锋话剧《陶片》。 《陶片》脱胎于古希腊悲剧大师索福克勒斯的《安提戈涅》,但进行了大胆而深刻的现代重构。 故事背景被置于一个架空的、权力高度集中的城邦,核心冲突围绕“个体信念与强权律法”的永恒命题展开。 城邦新王克瑞翁颁布法令,禁止任何人埋葬在叛乱中死去的王子波吕涅刻斯,违者处死。而波吕涅刻斯的妹妹安提戈涅,则坚信血缘与神律高于王权,毅然违抗禁令,为兄长收尸,最终被囚禁于石棺之中,悲壮赴死。 《陶片》将原剧中安提戈涅的角色,创造性地改编为一个变体角色——“安石”。 角色保留了安提戈涅的信念内核,对亲情、正义和个体尊严的执着坚守,但将其模糊性别,塑造为一个身份边缘、却拥有强大精神力量的底层工匠,赋予了其更复杂的社会身份和性别视角下的抗争张力,更具普遍性和现代反思意义。 项目甫一立项,便在业内引起不小震动。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一个普通的居民楼里。 顾砚章刚和母亲吃完一顿简单却温馨的年夜饭。窗外万家灯火,电视里播放着热闹的春晚,但母子俩的交谈更多围绕着顾砚章的工作和身体。 母亲看着儿子略显清瘦的脸颊,眼中满是心疼,一直给他碗里夹菜。 “妈,我没事,最近挺好的。”顾砚章笑着宽慰母亲,挑了些工作上的趣事说给母亲听。 饭后,他回到房间。书桌上摊开着几本厚厚的戏剧理论书籍和打印出来的剧本片段,正是《陶片》的选角资料。 经纪人送来剧本和相关通知时,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盯上了“安石”这个角色,一个为信念赴死的殉道者。 那种在强权压迫下,依然固执地守护内心秩序、不惜以生命为代价的纯粹与悲壮,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顾砚章的心,他仿佛在安石身上看到了某种共鸣。 不过,强大的制作背景,加上创造性的改编,势必会让竞争更加激烈。 但他必须争取。 这不仅是一个能证明演技、突破自我的机会,更是他渴望已久的、能触碰真正艺术核心的舞台。 整个春节假期,顾砚章几乎足不出户,沉浸在剧本里,反复研读每一句台词,揣摩角色,还查阅了大量古希腊悲剧和现代政治哲学的资料。 可资料看多了,反而更让人紧张。 顾砚章抹了一把脸,难得地有些心烦意燥,抬眼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出去走走。 顾母在客厅看电视,大屏幕里的许多人唱唱跳跳,她在打电话,可能是和她的闺蜜团在聊天,脸上都是笑容。 看到顾砚章走出房间,她转过脸来想问,就见自家儿子打了个出门逛逛的手势,让她别担心。 寒风有些凛冽,顾砚章裹紧了大衣,手揣在兜里,还捏着一小份剧本复印件,纸张的边缘被手指反复摩挲,显得有些毛躁。 顾家的位置不算市中心,顾砚章戴了口罩,周围人群往来,言谈说笑,充满祥和的气息。 杨明的话在耳边响:“砚章,别有负担,我知道你可能因为……金翎奖,所以情绪可能有些低沉,但是不要对你最擅长的演技丢失了信心啊!放轻松,可以赢回来的……” 道理都懂,可那股“万一还是不够好”的忐忑,像阴影一样附着在兴奋之下。 有时候顾砚章也很讨厌这样软弱的自己,思想像是被撕扯成两半,一半有些矜傲地叉着腰,说“你才不到三十岁,能演几部不错的剧、得到大奖提名,已经超过绝大多数人了”,另一半则是皱着眉,恨铁不成钢:既然能达到这些成就,说明你是有些实力的,就应该更加努力啊,人外有人,你看看还有多少人比你更优秀!比如影帝明澈曾经凭出道的一部文艺片在14岁就获得了奖项,还有牧尘也是不到三十…… 或许是当年从偶像转型演员的勇气都耗光了,这几年拍戏又太过顺利,一次奖项落空,就戳破了他所有的心气。 他漫无目的地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这里避风些,一家独立咖啡店正传出模糊的爵士乐声。就在店门口一个专门用来放空的小台阶旁,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黑色羽绒服,帽子拉得很低,膝盖上架着一台轻薄的笔记本电脑,正噼里啪啦敲着字,手边放了杯热气快要散尽的咖啡。 顾砚章本想悄悄绕过,那敲击键盘的声音却在某一刻停顿下来。戴着帽子的脑袋抬起,露出一张英俊但显得有些冷峻的侧脸,在看到顾砚章时,明显顿了一下,随即流露出一丝意外的探究。 “顾……砚章?”那人摘下帽子,露出整张脸,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有种不羁的利落感。 顾砚章愣了一下,还以为被粉丝认了出来。回头却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脸,他迅速在记忆里搜寻这张脸,好几年前那个选秀节目喧嚣的舞台背景和眼前这张成熟了几分的脸重合。 “季闻野?” 第5章 尝试 顾砚章感到惊讶。 当年在《星途闪耀》里,季闻野和庄玦是粉丝口中“双A酷哥”,都很有人气。不过在他的记忆里,这两人关系不太好,再加上人设有所重叠,粉丝摩擦也挺激烈。 顾砚章因为跟庄玦关系近,舞台合作也多,自然在季闻野粉丝眼里也属于“对方阵营”,两人私下几乎没什么交流。 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公演后台候场时,季闻野总是独自抱着手臂靠着墙闭目养神,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只不过后来选秀没结束,好像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就退赛了,自此销声匿迹。 “好久不见。”季闻野合上笔记本,把它放在一边,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示意顾砚章坐,动作随意,“大过年的,一个人逛?” 顾砚章在他身边坐下,隔了半臂的距离。 “嗯,出来透透气。”他看着眼前这张褪去些许青涩更显沉稳的脸,有些好奇,“你呢?现在在做什么?” 季闻野扯了下嘴角,依稀是当年落拓的样子:“算是自由职业吧,做点自媒体,拍拍短剧,讲点行业分析,也帮一些小品牌或者个人工作室做内容策划。” “感觉很适合你。”顾砚章由衷地说,他记得当年季闻野的表达就很有条理,偶尔在采访里说的话也会被营销号拿出来分析,“节奏自己把握,也挺好。” “是不错,和练习生比确实轻松些。”季闻野耸耸肩,“你不也是没有**豆,去演戏了?很适合你,我也看过你的一些作品,很厉害。” 顾砚章笑了笑:“啊,不过是尽力而已。” 季闻野挑了下眉,看了顾砚章几眼,似乎有些感慨:“怎么感觉你还是老样子。” 顾砚章没太懂他的意思。 “就是一种,嗯,感觉?”季闻野端起那杯温掉的咖啡,喝了一口,似乎在组织语言,“你记不记得选秀第二次公演,我们队的那个唱跳舞台?你站中间位。” 顾砚章茫然地点点头,脑海里搜刮出些许模糊印象,有些想不起细节。 “我记得,当时我在你斜后方。”季闻野摸摸下巴,“那次有个高难度动作,我失误了,虽然没摔跤,但卡点明显乱了,心也跟着乱了。” “但你没受影响。你的每一个节拍,每一个眼神定点,都稳得像是被钉在舞台中心一样。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人有点东西,核心真稳。” 空气安静了片刻,只有巷子深处传来小孩追逐笑闹的遥远声音。 季闻野看着他惊讶的样子,笑了一下,这次真切了些。 “我记得后来出道的综合排名,你是不是第二?庄玦是第一没错,但说实话,”他撇撇嘴,“他那个人,能力是有的,但他的状态,更像是……表演‘自信’本身。舞台效果爆棚,可你要说基石稳不稳,我看未必有你扎实。我一直觉得你实力很强,只是那时候你不爱争,像个跟屁虫似的老跟着他转。”季闻野看着顾砚章,有些不理解地摇摇头。 季闻野的语气是平铺直叙的,甚至带点“陈述事实”的不客气,没有刻意吹捧,却因为这份坦率和来自昔日竞争者的视角,显得格外真实和有力量,像是在对着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分享一个当年未曾明说的观察。 顾砚章忽然有些羞愧,不仅是因为这份来自故人的“教训”,更是因为他想起了当年选秀期间,他似乎确实因为过于追随庄玦的身影,而忽略了许多事情。 “我觉得你真挺厉害的,不论是舞台上,还是摄像镜头下,你都能做到名列前茅。我要是有你这实力,早就大吹特吹了。”季闻野最后总结道,“外放的自信是让人惊叹,但是那种打心底沉淀下来的力量,也终有一天会厚积薄发。”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 顾砚章听着这番话,感觉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仿佛被敲开了一条裂缝。不是因为被安慰了,而是因为他从季闻野这个几乎陌生人的口中,听到了一种对“顾砚章本人”能力的、脱离于庄玦阴影之外的、清晰的肯定。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很踏实。 “哈哈,我是不是说太多了。”他眨眨眼,“抱歉啊,平时拍煽情短视频拍多了,一不小心就秃噜嘴了。” “没有。”顾砚章的声音轻而真诚,“谢谢你,我心情好多了。” 季闻野微微扬眉:“哦,那你要怎么感谢我啊?” 顾砚章看着对方这样子,也忍不住笑:“我请你吃饭?” “这倒是不用,待会儿有人请我。”他的眼珠子转了转,“要不,你关注我一下吧?” “嗯?” 季闻野掏出手机:“就是我现在的自媒体账号啊,有个厉害的演员关注我,那我的身价不也是水涨船高?” 顾砚章看着对方那百万粉丝量,心下明了,这哪还需要自己来涨身价,分明是想转移话题让自己开心些。 没想到季闻野这人还挺细心。 两人正捣鼓着手机聊着天,就在这时,季闻野收到了信息,他一看,有些郁闷地皱了皱眉,对着屏幕啧了一声。 “行了,我该走了。”他站起身,麻利地把笔记本塞进背包,“家里大哥夺命连环call,约好了吃饭时间,再不去又要被追杀了。” 顾砚章也站起来:“好,谢谢,季闻野。回头……如果你做的内容需要帮忙,可以找我。” 季闻野背好包,闻言侧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个带着点玩味的笑:“行啊,记住你这句话了,回头联系。”他挥了下手,动作利落,大步流星地朝巷子外走去,留下一个干脆利落的背影,“走了。” 季闻野不紧不慢地赶到了维也纳酒店。 包厢内暖气开得很足,精致的菜肴散发着香气。主位上坐着季闻野的大哥季闻屿,看起来比季闻野沉稳持重得多,正略带不满地看着推门进来的弟弟。 “怎么才到,又磨蹭什么?”季闻屿的语气带着家长式的责怪。 “又没迟到。”季闻野拉开椅子坐下,拿起湿毛巾擦手,神情恹恹,“路上遇到个朋友,聊了几句。”他环顾一圈人,对坐在大哥旁边主客位上的谢珩微微颔首,简单地打了声招呼,“珩哥好。” 季闻屿和谢珩是老朋友,交情不错,季闻野平常也会和这位谢大公子打照面。 谢珩穿着深色羊绒衫,气质内敛沉稳,也礼貌地颔首回应。 “朋友?”季闻屿显然不太信,“什么朋友?你那圈子里真朋友能有多少?别又是什么会把你带坏的人吧?”他絮叨着,显然对弟弟的事业乃至社交圈都充满忧虑。 “多花点心思在公司给你安排的事上,别老想着自己弄那些不着调的……” 季闻野显然对这种训话听得耳朵快起茧子,干脆拿起杯子喝水,一副“你说你的,我喝我的”的架势,懒得多辩驳。 谢珩安静地坐在一旁,神情没什么变化,慢条斯理地用公筷夹起一点素菜,转移话题。 季闻屿也只能瞪自家弟弟一眼,一边和谢珩等人聊天,话题从不省心的弟弟聊到日常生活,又谈起他们在筹备的某个涉及文旅结合的文化投资项目。 包厢里恢复了融洽的交谈氛围,谢珩偶尔回应几句,思路清晰,态度沉稳。 而季闻野低头看着手机,和顾砚章聊几句,又随心所欲地插上几句饭桌上的交谈。 年后不久,星曜影视产业园,《陶片》项目专用排练厅。 这里被临时布置成了试镜场地。没有华丽的布景,只有简单的灯光和几把椅子。 评审席上坐着国家话剧院的资深导演沈默、编剧代表、星曜制片总监陈锋,以及谢珩。 谢珩坐在评审席靠边的位置,一身深色休闲西装,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单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转着一支笔。 他今天来,名义上是作为项目最大资方代表,实则想亲自看看,这个被他寄予厚望的项目,究竟能吸引来什么样的演员,以及亲身熟悉一下戏剧的制作过程。 试镜进行得有条不紊。 前来竞争的演员不乏实力派,有经验丰富的话剧演员,也有科班出身的青年才俊。 谢珩一直保持着平静的审视姿态,偶尔在评分表上写几个字,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看着。 再一抬头,就看见正走进来的顾砚章。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练功服,身形挺拔清瘦,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眼神却异常沉静。 走进排练厅中央的光圈里,顾砚章先是对评审席微微鞠躬,目光扫过众人,在触及谢珩时,似是有些怔愣,随即迅速恢复平静,只是呼吸好像轻了些。 谢珩早就看过试镜人员名单,知道顾砚章也来了,所以面上并没什么波澜,只是手中的笔停了下来。 顾砚章选择的试镜片段,正是安石被囚禁于象征死亡的石棺前,那段长达七分钟的、充满哲学思辨与情感爆发的独白。 灯光聚焦在他身上。 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走到了场地中央象征石棺的黑色平台前。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石壁”,仿佛在触摸兄长的遗骸,又像是在抚摸自己即将终结的命运。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起初是低沉的,带着一种压抑的沙哑,如同地底深处的暗流: “克瑞翁……你说这是律法?不,这只是你用以粉饰恐惧的权杖……” 他的眼神没有聚焦在虚空,而是穿透了排练厅的墙壁,仿佛直视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王权象征。 那眼神里有悲悯,有嘲讽,更有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你惧怕什么?惧怕一个死去的灵魂?还是惧怕……像我这样,敢于说‘不’的活人?” 他的语速逐渐加快,情感层层递进。 时而仰头质问苍天,眼神灼灼如燃烧的星辰;时而俯身贴近“石棺”,声音又化作情人般的低语,充满了对逝去兄长的眷恋和对生命本身的眷恋:“哥哥……冰冷的石头无法禁锢你的灵魂,正如王权的铁律无法禁锢人心对自由的渴望……他们以为将我关进这黑暗,就能让我的声音沉寂?不!这石棺将成为我的讲坛,我的控诉将穿透这厚重的壁垒,在每一个不愿屈服的灵魂中回响!” 他的身体随着情感的爆发而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当念到“他们以为死亡是终结?不!死亡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反抗!”时,他猛地挺直脊背,双手用力按在“石棺”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里爆发出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光芒,混合着绝望与极致的骄傲。 导演沈默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如鹰,编剧代表屏住了呼吸,陈锋眼中满是惊艳。 而谢珩早已放下了手中的笔,身体不知何时已坐直,紧盯着那个在场地中央燃烧自我的身影。 他见过顾砚章阳光灿烂的剧照,看过粉丝剪辑里懵懂可爱的瞬间,也目睹过他被围堵、被羞辱时的狼狈脆弱。 但眼前这个顾砚章,完全不同。 不再是任何标签下的形象,他就是“安石”。 将角色的灵魂注入了自己的躯体,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呼吸,每一声呐喊,都带着令人灵魂震颤的真实力量。 那种在绝望中迸发的生命力,为信念献祭一切的纯粹与悲壮,透过身体和声音,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仿佛有形一般狠狠撞击在人的心口。 谢珩对艺术并不曾深入了解,仅仅停留在小时候被长辈逼着学习的钢琴曲。而此刻,他好似真正感到了一种所谓的被艺术直击灵魂的战栗。他不懂表演技巧,但能清晰地感受到,顾砚章不是在“演”安石,他此刻就是安石。 那份信念感,那份燃烧自己照亮角色的纯粹,让谢珩如此直观地理解了,什么叫做“表演艺术”。 这样一部思想厚重、表演难度极高的作品,需要一个真正能承载角色灵魂的演员,而非徒有虚名的流量。 谢珩可以确定,顾砚章就是那个人。 七分钟的独白结束。 顾砚章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微微喘息着,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他缓缓收回按在“石棺”上的手,眼神里的火焰渐渐熄灭,恢复成平时的温和模样,再次向评审席鞠躬。 排练厅里依旧一片寂静。 几秒钟后,谢珩率先鼓起了掌,掌声缓慢而有力,紧接着,导演沈默、编剧代表和陈锋也由衷地拍起了手。 谢珩静静地看着场地中央那个微微低着头的年轻人,心中思绪万千。 顾砚章听到掌声,抬起头来,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从“安石”重现变回了他自己。 看见对方如此,谢珩反而低下了头,拿起笔,在顾砚章的评分表上,在“表演感染力”和“角色理解深度”两栏,画上了两个醒目的满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尝试 第6章 规划 谢珩的目光并未只停留在《陶片》项目上。 作为星曜传媒的实际掌控者,他知道一个健康运转的娱乐公司需要多元化的艺人梯队和清晰的发展路径。 因此在大概熟悉了《陶片》的试镜之后,他还得更细致地了解一下其他项目和有关人员。 谢珩找来了艺人经纪部总监、影视制作部负责人、音乐厂牌主理人、市场及公关总监等核心管理层,分析这些重点艺人的数据画像、舆情分析、项目进展和未来半年规划草案。 星曜底下艺人不少,且风格差异也不小。 有常年混迹古装剧想转战现代都市剧的演员,有网感强在犹豫要不要进入传统影视剧里磨演技的综艺常驻,还有声线独特、创作有灵气,但市场辨识度还不够的歌手…… 经过这段时间的走访和学习,谢珩已经初步明白了行业的大概情况,一边询问一边给出自己的判断。 这些人的资料中,他最熟悉的就是顾砚章,还有庄玦。 赵总监翻动着手中的报告:“谢董,关于顾砚章的最新评估报告您应该已经看过了。我们认为,凭借金翎奖的提名和以往口碑基础,顾砚章已经具备了准一线实力派演员的市场定位和潜力。这将是后续宣传的核心基调。” “基于此定位,我们初步规划了未来12-18个月的发展路径。” “第一,剧本筛选优先级提升,重点对接优质电影项目,尤其是能展现演技深度和突破的角色,巩固实力派的标签。” “第二,商业代言方面,我们计划接触几个契合他形象的中高端品牌,提升商业价值。” “第三,曝光度维持,我们考虑增加一些高质量访谈类节目和主流电影节红毯亮相,保持话题热度。” 谢珩靠在宽大的黑色皮质办公椅里,单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点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屏幕上的数据,偶尔落在汇报人脸上,这些分析,他早在报告提交时就已了然于胸。 “方向没错,但具体执行时,需要更精准的筛选和节奏把控。” “给他的剧本,深度与意义优先。首要标准是角色本身的艺术价值和成长空间,商业性可以作为次要考量,但不能成为主导。不要被‘准一线’的定位框住。他现在需要的应当是能真正锤炼演技、拓宽戏路的作品,哪怕是小众文艺片或者类型片里的复杂配角,只要角色有嚼头,都值得考虑。” “商业片可以接,但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角色本身人设饱满,有足够的表演发挥空间和人物弧光。二是制作团队必须是一线水准,导演有驾驭商业和艺术平衡的能力。我们的目标是借助商业片的广泛影响力,提升国民认知度和票房号召力,为后续吸引更高端代言和顶级项目铺路。注意宁缺毋滥。” 谢珩又翻了翻顾砚章目前的代言清单,主要是一些护肤品、运动品牌和食品。 “现有代言到期后,除‘元气坚果’因其广泛的国民度和正面形象可以视情况续约或升级外,其他中低端品类,到期后不再续签。” 总监点头道:“我们已经在重点研究并且尝试着接触一些领域的顶级或高奢品牌,比如Gio Armani, Bottega Va,Loro Piana一类的高定、成衣,Cartier Tank系列腕表,Tiffany & Co., Bulgari珠宝配饰……” “嗯,目标不是数量,而是品质和调性。每个潜在合作对象都要深入分析其品牌DNA、目标客户群与顾砚章个人特质及未来发展规划的契合度,耐心等待真正匹配的顶级橄榄枝。” “还有关键的一点,”谢珩想了想,看向公关部李倩,“严格控制消耗性综艺和低端商演,他现在不需要靠刷脸维持热度。《陶片》公演前后,可以安排1-2个深度访谈类节目,比如《人物》、《十三邀》这类侧重思想性和个人成长经历的。电影节红毯是必要的,但随行团队和造型必须体现高级感,话题引导要围绕作品和角色本身。” “总结一个核心原则,好作品才是硬道理,是维持专业形象、提升咖位、吸引顶级资源的唯一基石。所有宣传和曝光,都必须服务于强化‘专注表演、追求艺术’的演员形象,避免任何可能拉低格调或消耗专业信誉的行为。” 几位总监飞快记录着每一条指示。 谢珩翻了几页资料,指尖点在庄玦那一页上。 另一位孙总监道:“庄玦的数据很耀眼,社交媒体粉丝量破亿,单曲播放量屡破纪录,演唱会门票秒罄,商业代言覆盖多个领域,是当之无愧的顶流巨星。不过他的粉丝结构年轻化比例过高,部分代言品牌调性与他的形象存在一定的割裂感,“偶像”标签依然牢固,转型实力派的舆论基础尚不稳固” “他目前毫无疑问是公司的顶级流量支柱,粉丝粘性和商业变现能力极强。但结合市场趋势和他本人的意愿,我们团队认为,是时候推动他从‘流量偶像’向‘全能型艺人’的战略升级了,谢董。” 谢珩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 “规划的核心目标有四个,首先是稳固并扩大商业价值,将庞大的粉丝热情转化为更稳定、更高端的购买力。再者,在音乐领域,尤其是他最擅长的摇滚风格上,建立不可替代的权威性,彻底摆脱“偶像”标签,树立“音乐人”形象。同时,在影视、综艺等领域进行有选择的尝试,作为音乐事业的补充,分散单一领域的风险。最终,打造“热爱音乐”、“坚持态度”、“舞台王者”的艺术家形象,对抗流量艺人普遍面临的职业年龄焦虑……” 谢珩安静地听着,他对庄玦的情况非常了解,之前的现场演唱会,舞台上的庄玦确实光芒四射,对摇滚节奏的掌控力和舞台表现力极具感染力,庄玦对音乐的热爱是真实的。 “思路正确。庄玦的核心竞争力在舞台和音乐,摇滚是他的根基和灵魂。转型的关键在于做实音乐人的身份,用高质量的作品和专业表现说话。” “嗯嗯,我们目前的具体规划包括专辑制作、演唱会、综艺影视等几个方面……” 谢珩看着屏幕上庄玦那张在舞台上肆意张扬的照片,这小子最近总给他发消息,约他吃饭、听新歌小样、看私人收藏的摇滚黑胶……谢珩分身乏术,一般都婉拒了。 他觉得庄玦似乎比小时候更加粘人,有时候让他也有些无奈。虽说庄玦确实是谢家小辈中,与他来往较多的之一,但毕竟他是堂哥,也是老板,过多的私人接触,于公于私,都容易模糊界限。 他想起庄玦小时候跟在自己身后跑的样子,也想起对方舞台上燃烧生命般的表演。作为堂哥,他希望庄玦能真正在热爱的领域站稳脚跟,走得更远;作为老板,他必须为艺人的长远发展和公司利益负责。 谢珩眯了眯眼,开口道:“这份规划很好,尽快细化落地。给他安排紧凑些的行程,尤其是专辑创作、技能学习和巡演筹备阶段,需要他全身心投入。能力都是在高压和专注中锻炼出来的,让他忙起来,把精力都放在正事上。” 也许当庄玦真正沉浸在自己热爱的音乐事业中,为梦想全力拼搏时,才会变得更加成熟,那些依赖和粘人,自然会消散。 孙总监立刻应下:“明白,谢董!我们会尽快制定详细时间表,确保庄玦能专注投入转型计划。” 会议结束,高管们鱼贯而出。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谢珩独自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的城市。夕阳的金辉为浦江两岸镀上一层暖金色,江面上船只如梭,城市的脉搏在脚下有力跳动。 他俯瞰着这片繁华,脑海里浮现出底下艺人们的资料,然后是庄玦小时候的样子,最后定格在试镜时顾砚章的模样。 谢珩的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玻璃,他身边从不缺少恭维,人们称他少年天才、商业奇才,仿佛一切成就都唾手可得。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走到今天,靠的从来不只是天分,是十几岁在谢氏基层轮岗时熬夜看报表的专注;是跨国谈判前对每一个条款、每一个对手背景的烂熟于心;是无数次跌倒后,凭借近乎偏执的努力重新站起来的意志。 他信奉努力的价值,更懂得天赋需要努力去淬炼和兑现。 而顾砚章,不到三十岁就凭借《暗涌》获得金翎奖提名,身上有着对表演近乎虔诚的热爱,以及为了这份热爱愿意付出的、不逊于任何人的努力。更难得的是,他也不缺少那份与生俱来般能直击人心的表演天赋。 只要保持这份纯粹的热爱和不懈的努力,沿着这条他亲自把关、精挑细选的道路坚定走下去,他有信心,未来的2-5年内,将顾砚章真正送上影帝的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