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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梦魇

作者:英国文盲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殿下依旧没歇息么?”


    “小声些,再将池水换成热的来。”


    一个身形窈窕的宫女站在千乾殿正殿外,冲里面张望了几瞬。殿下桌前的灯火还不曾灭,窗棂上勾勒出一个捧书而读的剪影。


    太子殿下读书时不喜外人打扰,虽然今日已远远晚过了平日歇息的时间……


    樊秋在门外踟蹰一会儿,终究不敢贸然出声,只额外叮嘱了这么一句,又交代今夜在正殿值守的宫女太监一些事由,便径直走去小厨房,想亲自为殿下煮一碗解暑茶汤来。


    如果她胆子再大一些,踏入了正殿,便能看到,明亮的烛火下,太子殿下端坐在桌前,身着玄色锦袍,面容俊美,身形高挑,此时却双目紧闭,眉头拧在一起,长而浓密的睫毛低垂,在脸上落下一小片羽毛般的阴影,急促地呼吸着。


    灯盏里的焰火轻轻“啪”了一声,他的睫毛随之快速颤了起来。


    俨然一副梦魇的模样。


    忽然间,他双目猛地睁开,眸子里迸出灼热的光芒,眉毛竖起,为那张昳丽的脸平添一股狠绝的气势。


    可待到看清眼前的一切时,那双怒睁的眼眸又霎时清明了起来,神情有片刻的木然。


    半晌,生理性的泪珠大颗大颗从他的眼睛中落了下来,又咸又麻,灼得脸火辣辣地疼。


    “谢罔,谢罔。”他边怔怔然望着脚下,边喃喃地念着。


    正是传言中杀他父亲那人的名字。


    泪落到书卷上,泛出一圈圈黑晕,他的目光游走至此,想伸手将那一圈抹开,结果却是徒劳,反而书卷越浸越透,到最后,愈发不能看了。


    他似失了所有力气一般,书卷猛地一掷,石砚打落在紫檀木地板上,发出震天的响声。


    远远侍立着的宫人小心翼翼地扑上来,轻快而无声地将一地的狼藉细细地收拾好擦净,又将卷册铺陈的桌面规整起来,最后才忍着立了一夜的不适,垂首躬身:“殿下,已经子夜了,是否要歇……”


    “樊春,她人可在宫中。“


    太子右臂支在桌案上,指节抚了抚眉,半张脸隐在暗处,瞧不出喜怒。


    “不管她在哪,要她即刻来见孤,孤要到诏狱,去问审。“


    大抵是夏日的缘故,暑气蒸腾,谢罔吃过吴文带来的剩饭,喉咙间干得紧,趴在塌上,自己为自己敷着草药,困意袭来。


    好似回到万化山的日子,彼时的万化山还不叫万化山,只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峰,矮矮的,并不雄伟。


    不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昔年胡族来犯,中原板荡,万化长老于乱世中开宗立派,取名"不惹尘",平定四方烧杀劫掠之事,惩奸除恶,护佑黎民,被江湖尊为名门正派。


    他年纪小,将将拜入师门,不惹尘建造得也很简陋,不曾有什么殿宇。到了夏夜,他便与江昼年到凉亭间,双臂枕在脑下,天作屋,地作铺,凉风习习,不知有多么舒坦。


    可惜好景不长,万化长老大约是半夜到弟子卧房,不见他二人身影,才寻至后园中,因他二人睡相太差,早就跌在青石板上与草从中,被虫儿叮了好几个大包,于是从井里打了满满一盆凉水,给他一瓢一瓢浇在脸上——又好似忽然下起来雨,淅淅沥沥。谢罔骤然睁开了眼睛。


    女子嘤咛的声音萦在他耳侧,谢罔借着月光撑起身子来瞧,一个梳着双螺髻的宫装女子正捧着他的手,泪线像断珠一般,涟涟落在他脸上。


    他生平不说风流,却称得上怜香惜玉,见她哭得伤心,就想安慰,无奈身子实在使不上力,缓了缓,才说:“姑娘,你怎么了?”


    话一出来,不仅女子噤了声,他自己也被吓了一大跳。


    “小梅子,你……你怎么哑成这样了?”


    不消问,只怕是挨那五十个板子之时,哭喊着将嗓子喊哑了。


    一时间有些窘迫,清了清嗓子,“我无事,姐姐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这名女子唤作容燕,万里宫千秋殿的二等宫女,十年前前朝胡人当权时便被送宫中做宫女,今年二十一岁,皇帝入主紫微城时,把她们这些留在宫中的女子,都许给了侍卫做娘子,再等两年,她便要出宫嫁人。小梅子初进宫时,便是在她手下做事,因见他长得清秀俊俏,心里喜欢,便认他作了干弟弟,在宫中多受她照应。


    他二人素来亲近,见谢罔受罚,身上青紫不说,股间更是血肉泥泞,容燕心中好似被狠狠抽紧,抽抽搭搭道:“自你受罚之后,我一直寻你不得,求了吴公公,方才知晓你在此处。”


    又说,“吴公公对你有大恩,必要求你回报,你心中趁早有准备吧。”


    谢罔叹了一口气:“姐姐放心,我心里知道。”


    其实若是按他之前,不论承了谁的恩,只要阻了他的路,都暂且不念及,来日再报也就是了,错就错在现在这个处境,一时倒想不出什么好办法逃脱,哪怕发卖也好,只好先由着他。


    “你知道?你哪里知道,他是要将你献给……”容燕又扫了他一眼,收起帕子,迟疑地问,“他还没将你去势吧?……那便好。”


    谢罔难堪地咽了咽口水,他生平也不缺难堪事,却好似没有一次是这般,将命运托给女子,可是听她所言,似乎有法子助他,于是又忙用眼神催着,要她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瓦寿山吧?”


    其实若论起来,应该是再没有比宫中的太监更熟悉瓦寿山的群体了,但偏偏,谢罔是真的没听说过。


    他眉心一簇,茫然地望着容燕。


    瓦寿山,宫中太监犯错后驱逐之地,大昭皇帝在位时,典籍中是这么记载的。


    因大昭素来以仁治国,严禁宫中擅自打杀、发卖宫女太监,因而太监们若犯了重大过错的,不忍杀之,逐去瓦寿山,三年五载,总还有回宫的机会。


    可就这样好死不死的,昔年那位祸乱朝纲的九千岁,正是出自瓦寿山。因而他落败而死之后的这几年里,民间关于他如何被逐出宫,又如何东山再起,回朝夺权之事讲的是风生水起,甚至编录为小说,名字就叫《瓦寿山传奇》。


    只不过胡人进犯,清洗宦官后,那地就几乎成了个乱葬岗,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谢罔生前久闻这位阴阳人的臭名,对他所作所为皆厌恶至极,却不知此人还有这般的传奇轶事,转生再度为人时,这人已经死了好多年,他却方才知晓。


    不由呵呵一笑,颇有些感慨。


    就听容燕又说,“我在宫中十年,虽说人微言轻,又生逢乱世,但多少也积攒了一些人脉,悄没声的,我教人领你去那处,不要教吴公公知晓,之后你待要谋什么,便只管自己拿主意,也容易些,皇宫中是万万不可待了。”


    说罢见他怔着,推他一把:“嗯?你是什么打算?”


    “姐姐,我还要问你一事。”


    “何事?凡我知晓的,必不瞒你。”


    “咱们这位皇帝,到底是什么来路?”


    往前三百年,大昭也是个幅员辽阔,国力鼎盛的强国,只可惜辉煌不过延续了几百年,就因宦官乱政,朝政日渐倾颓,被胡人一举攻下都城。


    后主被众朝臣掩护着,携妻带子,逃到了并州,不出一月,也龙驭宾天,所幸其子安王年及弱冠,已有统领朝政之能,便于风雨飘摇中建了后昭,又硬生生与胡人对峙了二十三年,总算将其赶出了中原。


    然则谁都没有料到,胡兵狼狈弃城之日,竟是后昭彻底灭国之时。


    当年护佑在后主左右的大将军杭牧,竟与侄子联手,双双叛国,挟持幼帝,自立为新皇,要与幼帝协同治国,共享江山。


    彼时朝廷之中,早已是随他姓了杭,即便有少数直臣,也因寡不敌众,负隅顽抗无效,或被清洗,或被暗杀,哪里有幼帝立足之地,那杭牧便只好勉为其难,接受了幼帝的禅让,光明正大坐上了皇帝的宝座,改国号为宣。


    击败胡人、收复北州、挟君自立、再到新朝建立,前后不过半年。


    不过那杭收虽雄韬伟略,是个称王称霸的才俊,相貌也不俗,人也生得伟岸,却是至今不曾有子嗣的,他先前任将军,即便不娶妻生子,人家也只会觉得是他常年征战在外所致,如今成了皇帝,世人才品出些不同寻常来,宫闱中又是阴私传得极快的地方,因此,现今略有脸面姓名的宫人,都秘密议论着那人的喜好,“不然我何至于立即寻到你?是怕你不知情,教那阉人害了。”


    自然,这些事的前后因果,不是容燕一介困顿于宫廷中的女子能全须全尾道来的,不过她天生聪慧,纵使无意间探听到的一两件不相干的事,也能勾弦提要,联想到一处,因此大致梳理下来,也能还原出七七八八。


    只是她说得犹疑,谢罔这边却早已是晴天霹雳。


    “杭令公之子,你说他哪个儿子?“


    “我只听说杭公子,他还有第二子不曾?“


    “……那便是了,那人的儿子,从来都是只认他一个……”


    谢罔脑海中浮出一个带着笑意,与恨意的面容来,只是,只是他那般霁月风光,怎么会……


    容燕樱口微张,还待要交代些什么,谢罔都再听不进去,抽神回着她的话,心下却仿若火烤,灼得他头昏脑涨,内脏翻腾,近些日食得那些残羹冷炙,软馍浆水,都一齐苏醒,一阵阵从胃里泛出酸来,伴着容燕一声短促地惊呼,谢罔又再一次不受控地伏了下去,跌跌撞撞爬到一个空桶面前,将胃中的污秽,身体中的腐水,并着眼泪鼻涕和一阵阵冷汗,一滴不剩地排出体外。


    以防大家分不清我来讲一下


    杭牧是大将军,杭逢是尚书令,这两人是兄弟关系。


    杭逢两个儿子杭聿、杭杼。杭聿是嫡子,也是谢罔的好友。


    说得清楚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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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第二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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