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灯续昼》
第1章 第一章 还魂
大宣元年,燕京,紫微城,九里宫,东后殿,下等太监值房。
谢罔消瘦的右手悬在一截灯芯上方,小指微微上翘,像一截枯梅枝,抖个不停。
身后还不停有尖利声音催着骂着,惹得他肌肉绷得更加紧,左右手各执一块火石,意欲于胸前半尺处相击,奈何右手依旧颤颤巍巍,击了三次,才迸出一点火星。
正落在浸了油的灯芯上,那火星立马被催成浑圆的火苗,无声地燎起来。
“这不就成了?” 右耳被狠狠地一拧,一个尖嘴猴腮的老太监站在他身后,尖利着嗓子喝道,“入了蚕室,身子半残了,手要是也残了,还怎么在宫里活下去?”
见谢罔安安生生坐在那处,不声也不响,气焰消了三分,只仍翘起兰花指,指着谢罔:“你可规矩些吧,宫外乱着呢,殿下心中烦闷,若再像昨日一般,连咱家也救不了你!”
说罢吹灭了那灯,边嘟囔着,边不大板正地摇晃着走了。
谢罔见他身影消失在门外,再也支撑不住,右手一沉,火石顺着下垂的弧度落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太疼了。
屁股疼,右手经络更是疼过屁股百倍。
“天杀的,这阉竖。”他拧了拧眉,小声骂道。
浑然没有即将也成为阉竖的自觉。
这具身体的太监名儿叫小梅子,姓氏未知,只因战乱经年不止,家中实在无米无食,走投无路,见胡兵被赶出燕京紫微城中,暂且安定了天下,两月有余,不见战乱,便急急投奔入宫,做了太监。
他虽有意要享福,却是个舍不下心受苦的,仍贪恋那点齐人之福——只因他家中有先定的未婚妻子,青梅表妹,只等着他将月钱寄回家中,好做打算的。
正值宣王朝将将进京,前朝内侍大肆清洗,广在民间筛选自愿入宫者之际,他料想这等筛选,人员混杂,必有可讨巧之处,便将所带银两尽数奉上,好生央求,总算逃过这劫,便以为万事大吉了。
谁知这宫中太监,彼此之间也是有坏心的,不过一月余,不知是谁告发了他,那九里宫的内侍大总管徐年一听说,便令人将他给擒住,扒下裤子一看,如何不是那物件,不禁大怒,挨了五十大板,直打得还剩半口气,扔去后院墙外了。
好在前朝一个老太监,宫里沉浮几十年,脑子里有几分机巧,因见他模样着实清俊,身子又颇有弱柳扶风之感,想到近日传说的他们这位新帝的传闻,留了一个心眼,悄悄将他从墙外头捡回来,待到找到机会,要将他洗心革面,重头阉过,仍在宫中当值。
却不知那小梅子身子骨弱,先天的不足之症,哪里受得了那五十大板,被老太监吴文拉扯进净军所里前,就早已气绝身亡,身子已经换了主。
谢罔一睁眼,便是一个涂脂抹粉的老脸,正伏在他眼前,吓得他一个激灵,竟直直坐了起来,双眼僵直地望着那人。
只当是自己命魂终于破出那方寸之地,来到了阴曹地府。
吴文见他苏醒过来,也是欣慰,掀了衣服来瞧,伤口果真没有前夜狰狞,想来是自己那珍藏的黄蜡膏与珍珠散起了效,伸手将他一搡,要他取了草药,自己给自己敷着。
谢罔生前先是被万箭齐发射下坐骑,又被千军万马踏过,早就是死无全尸,如今这人挨得这五十板子,对他倒像是无知无觉。
只有一条,便是他战死前右手曾被人活生生砍断,即便是在锁魂灯中,也是残缺之体,八年之间未曾有过手的。
一时有了手,也是经络不通,疼痛难解。
皇都紫微城,乃是大昭王室迁都燕京时所建,殿宇齐整,楼阁丰隆,富丽堂皇。彼时大昭后主当政,器重宦官,特意组训阉宦中身体素质较强之人,组成部队,称为“净军”,四大宫外,不乏有受伤或年老宦官休整之地,便是“净军所”,不但建得大,亭台楼阁,无一不全,倒像是大户人家府邸。
自后主逃往并州,紫微城被胡人所占,胡人尤恶阉宦,凡参与朝政者,皆赶尽杀绝,“净军所”也因此闲置下来,胡人不比汉人精细,此地兵器堆垒,杂草丛生,早就是废土一片,谢罔在此昏了整整一日,除了吴文偶尔送点汤汤水水,竟无人发觉这里多了一个活人。
这厢吴文见他腕子软绵绵地塌着,却无淤青,也无伤疤,便发了奇,只因这小梅子本就是后殿里烧灯续昼的小太监,便自他衣裳里找出两块火石,抛给他去,要他点灯给自己瞧。于是便有了开篇一幕。
谢罔将将命魂归位,又应付走了吴文,身子脱了力,觉出一阵眩晕,脚、身子、脑袋各自不按次序地往地上倒,伏成一个奇怪的形状。
他右脸贴着冰凉的沥青地,刺鼻的气味一阵阵充斥鼻腔,大脑终于清明了几分。
一般来说,谢罔其人,既能被人费尽心力,不辞劳苦,寻回残魂,锁在锁魂灯中,想来生前必然不是一介凡人,至少定是立了一番功业的,不然怎会教不惹尘用心至此,即使惨遭灭门,仍护着此灯?
然则奇就奇在,谢罔其实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一则并无任何过人之处,二则英年早亡,身死之时,也才二十二岁,除却为父母报仇,一生并非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虽是不惹尘的弟子,但江湖之中,提及不惹尘门派,也断不会想起这号人,实在是平凡到不能再平凡,就连他是如何被破了锁魂灯,如何自灯中飘出,重获新生,也是一知半解。
就连内力……他再次抬了抬右手,经脉不通,腐气难以疏解,他对这具身体,仍是相互排斥,掌控不得。
想起吴文方才说得话,又接收了些原主七零八碎拼凑起来的记忆,谢罔勉强得出一个事实:大抵胡人终于不知被哪一派的军队赶出了北州,北州十二郡一统,皇帝又定都燕京。
脑中只有一个最强烈的念头:这吴文大约是个明哲保身的靠谱人,不然怎能在暴戾恣睢的胡人手下存活下来,又被新朝皇帝所容,继续在千乾殿中做内侍,是个难得受人尊敬的宫中老人。
他不由得想起不惹尘的万化长老,也是最爱往面上敷粉,描眉化目,将自己装点得惨不忍睹。他与江昼年是那批弟子中拜入师门最早的,与他没大没小惯了,有时山下有了急事,不待传唤便闯进他内室,有时候猛然撞上那张浮粉的老脸,就如方才那般,瘆得人骨子里起鸡皮疙瘩。
他的心猛然往下一沉,笑意凝结在了他的嘴角。
锁魂灯,被带到紫微城里了…….这等禁器,凡出万化山,被外人所获,法力都大不如前。这也能解释为何他在灯中养了八年,魂魄仍如此虚弱了。
他眉头微蹙,时隔八年,不知不惹尘如何了。
正心神转动之间,屋外忽然传来响动,叩叩叩,脚步踩在青砖之上,格外清脆明显,夹杂着女子的低低交谈声,离他越来越近。谢罔急中生智,一个骨碌,滚进床底,转瞬之间便被黑暗吞没。
门环被拉了拉,咚咚两声。
一个女声疑道:“这门总是开着,谁人都能进来,何时被人锁了?”
隔了片刻,她同伴答道:“大约里面暂置了兵戈,不教人进了罢,兴许过两日,连这院落都不能来了。”
“那不会。“最初那女子立即接上,声音快慰得很,”听闻太子殿下待下素来仁厚,他殿中的宫女太监皆不受徐大总管调遣,想来日子定然好过得很。“
“你别太天真了,怎么不想想,那千乾殿初始的若干宫女太监,哪一个不是他自平阳的旧人?自然只受太子调遣,而你我皆是后来入选的,哪里能有那么多自由?“
“欸,说到此,我还正要问你,听说陛下有亲生儿子,为何不……这是为何?“
“住口,住口。我百般叮嘱你了,你却还死性不改,这哪里是你我配知道的事,尽早把那等心吞到肚子里头罢。我此次叫你来,是昨日家里有书信来,李叔对你有交代。“
那姑娘抖了抖信纸,估计交予对方手中,两人携了手,又踏着青石板走远了。
谢罔最初倒在地上时,只觉得有些尘土味,待藏入床板下时,才发现这里破败得不像样子,什么蛛丝与鼠洞,其实都算寻常,最要命的是一股米霉与果烂的气味,冲得他胃里泛酸,一阵强烈的干呕感顶到喉咙里。
待到脚步声渐远,忙三肢并用,滚成一团,不管头磕在哪处,硬从床板上挤了出来。
方才他听得不真切,却听到“太子“”平阳“二字,一时有些恍惚。
其实若生前同别人讲起来,他也是半个平阳人,承了养父的关系,在军中与朝中俱是如鱼得水。
但那都是他手刃仇人之前的事,也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竟会这般巧,当朝的太子,也是平阳人,且似乎并非皇帝亲生。
平阳……平阳,除了杭氏,还有别人么?
谢罔静静倒在地上,脑子里浮起一些模糊不清的少年人的面容,又一一化作泡沫,或许他现在首先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在吴文找到砍牲畜的手艺人之前,学会跑,学会跃,学会如何逃出生天。
开新文了 算是第一篇 是小太子为了查明老婆死因而要当皇帝的故事 但是老婆活了 嗯嗯就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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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还魂
第2章 第二章 梦魇
“殿下依旧没歇息么?”
“小声些,再将池水换成热的来。”
一个身形窈窕的宫女站在千乾殿正殿外,冲里面张望了几瞬。殿下桌前的灯火还不曾灭,窗棂上勾勒出一个捧书而读的剪影。
太子殿下读书时不喜外人打扰,虽然今日已远远晚过了平日歇息的时间……
樊秋在门外踟蹰一会儿,终究不敢贸然出声,只额外叮嘱了这么一句,又交代今夜在正殿值守的宫女太监一些事由,便径直走去小厨房,想亲自为殿下煮一碗解暑茶汤来。
如果她胆子再大一些,踏入了正殿,便能看到,明亮的烛火下,太子殿下端坐在桌前,身着玄色锦袍,面容俊美,身形高挑,此时却双目紧闭,眉头拧在一起,长而浓密的睫毛低垂,在脸上落下一小片羽毛般的阴影,急促地呼吸着。
灯盏里的焰火轻轻“啪”了一声,他的睫毛随之快速颤了起来。
俨然一副梦魇的模样。
忽然间,他双目猛地睁开,眸子里迸出灼热的光芒,眉毛竖起,为那张昳丽的脸平添一股狠绝的气势。
可待到看清眼前的一切时,那双怒睁的眼眸又霎时清明了起来,神情有片刻的木然。
半晌,生理性的泪珠大颗大颗从他的眼睛中落了下来,又咸又麻,灼得脸火辣辣地疼。
“谢罔,谢罔。”他边怔怔然望着脚下,边喃喃地念着。
正是传言中杀他父亲那人的名字。
泪落到书卷上,泛出一圈圈黑晕,他的目光游走至此,想伸手将那一圈抹开,结果却是徒劳,反而书卷越浸越透,到最后,愈发不能看了。
他似失了所有力气一般,书卷猛地一掷,石砚打落在紫檀木地板上,发出震天的响声。
远远侍立着的宫人小心翼翼地扑上来,轻快而无声地将一地的狼藉细细地收拾好擦净,又将卷册铺陈的桌面规整起来,最后才忍着立了一夜的不适,垂首躬身:“殿下,已经子夜了,是否要歇……”
“樊春,她人可在宫中。“
太子右臂支在桌案上,指节抚了抚眉,半张脸隐在暗处,瞧不出喜怒。
“不管她在哪,要她即刻来见孤,孤要到诏狱,去问审。“
大抵是夏日的缘故,暑气蒸腾,谢罔吃过吴文带来的剩饭,喉咙间干得紧,趴在塌上,自己为自己敷着草药,困意袭来。
好似回到万化山的日子,彼时的万化山还不叫万化山,只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峰,矮矮的,并不雄伟。
不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昔年胡族来犯,中原板荡,万化长老于乱世中开宗立派,取名"不惹尘",平定四方烧杀劫掠之事,惩奸除恶,护佑黎民,被江湖尊为名门正派。
他年纪小,将将拜入师门,不惹尘建造得也很简陋,不曾有什么殿宇。到了夏夜,他便与江昼年到凉亭间,双臂枕在脑下,天作屋,地作铺,凉风习习,不知有多么舒坦。
可惜好景不长,万化长老大约是半夜到弟子卧房,不见他二人身影,才寻至后园中,因他二人睡相太差,早就跌在青石板上与草从中,被虫儿叮了好几个大包,于是从井里打了满满一盆凉水,给他一瓢一瓢浇在脸上——又好似忽然下起来雨,淅淅沥沥。谢罔骤然睁开了眼睛。
女子嘤咛的声音萦在他耳侧,谢罔借着月光撑起身子来瞧,一个梳着双螺髻的宫装女子正捧着他的手,泪线像断珠一般,涟涟落在他脸上。
他生平不说风流,却称得上怜香惜玉,见她哭得伤心,就想安慰,无奈身子实在使不上力,缓了缓,才说:“姑娘,你怎么了?”
话一出来,不仅女子噤了声,他自己也被吓了一大跳。
“小梅子,你……你怎么哑成这样了?”
不消问,只怕是挨那五十个板子之时,哭喊着将嗓子喊哑了。
一时间有些窘迫,清了清嗓子,“我无事,姐姐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这名女子唤作容燕,万里宫千秋殿的二等宫女,十年前前朝胡人当权时便被送宫中做宫女,今年二十一岁,皇帝入主紫微城时,把她们这些留在宫中的女子,都许给了侍卫做娘子,再等两年,她便要出宫嫁人。小梅子初进宫时,便是在她手下做事,因见他长得清秀俊俏,心里喜欢,便认他作了干弟弟,在宫中多受她照应。
他二人素来亲近,见谢罔受罚,身上青紫不说,股间更是血肉泥泞,容燕心中好似被狠狠抽紧,抽抽搭搭道:“自你受罚之后,我一直寻你不得,求了吴公公,方才知晓你在此处。”
又说,“吴公公对你有大恩,必要求你回报,你心中趁早有准备吧。”
谢罔叹了一口气:“姐姐放心,我心里知道。”
其实若是按他之前,不论承了谁的恩,只要阻了他的路,都暂且不念及,来日再报也就是了,错就错在现在这个处境,一时倒想不出什么好办法逃脱,哪怕发卖也好,只好先由着他。
“你知道?你哪里知道,他是要将你献给……”容燕又扫了他一眼,收起帕子,迟疑地问,“他还没将你去势吧?……那便好。”
谢罔难堪地咽了咽口水,他生平也不缺难堪事,却好似没有一次是这般,将命运托给女子,可是听她所言,似乎有法子助他,于是又忙用眼神催着,要她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瓦寿山吧?”
其实若论起来,应该是再没有比宫中的太监更熟悉瓦寿山的群体了,但偏偏,谢罔是真的没听说过。
他眉心一簇,茫然地望着容燕。
瓦寿山,宫中太监犯错后驱逐之地,大昭皇帝在位时,典籍中是这么记载的。
因大昭素来以仁治国,严禁宫中擅自打杀、发卖宫女太监,因而太监们若犯了重大过错的,不忍杀之,逐去瓦寿山,三年五载,总还有回宫的机会。
可就这样好死不死的,昔年那位祸乱朝纲的九千岁,正是出自瓦寿山。因而他落败而死之后的这几年里,民间关于他如何被逐出宫,又如何东山再起,回朝夺权之事讲的是风生水起,甚至编录为小说,名字就叫《瓦寿山传奇》。
只不过胡人进犯,清洗宦官后,那地就几乎成了个乱葬岗,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谢罔生前久闻这位阴阳人的臭名,对他所作所为皆厌恶至极,却不知此人还有这般的传奇轶事,转生再度为人时,这人已经死了好多年,他却方才知晓。
不由呵呵一笑,颇有些感慨。
就听容燕又说,“我在宫中十年,虽说人微言轻,又生逢乱世,但多少也积攒了一些人脉,悄没声的,我教人领你去那处,不要教吴公公知晓,之后你待要谋什么,便只管自己拿主意,也容易些,皇宫中是万万不可待了。”
说罢见他怔着,推他一把:“嗯?你是什么打算?”
“姐姐,我还要问你一事。”
“何事?凡我知晓的,必不瞒你。”
“咱们这位皇帝,到底是什么来路?”
往前三百年,大昭也是个幅员辽阔,国力鼎盛的强国,只可惜辉煌不过延续了几百年,就因宦官乱政,朝政日渐倾颓,被胡人一举攻下都城。
后主被众朝臣掩护着,携妻带子,逃到了并州,不出一月,也龙驭宾天,所幸其子安王年及弱冠,已有统领朝政之能,便于风雨飘摇中建了后昭,又硬生生与胡人对峙了二十三年,总算将其赶出了中原。
然则谁都没有料到,胡兵狼狈弃城之日,竟是后昭彻底灭国之时。
当年护佑在后主左右的大将军杭牧,竟与侄子联手,双双叛国,挟持幼帝,自立为新皇,要与幼帝协同治国,共享江山。
彼时朝廷之中,早已是随他姓了杭,即便有少数直臣,也因寡不敌众,负隅顽抗无效,或被清洗,或被暗杀,哪里有幼帝立足之地,那杭牧便只好勉为其难,接受了幼帝的禅让,光明正大坐上了皇帝的宝座,改国号为宣。
击败胡人、收复北州、挟君自立、再到新朝建立,前后不过半年。
不过那杭收虽雄韬伟略,是个称王称霸的才俊,相貌也不俗,人也生得伟岸,却是至今不曾有子嗣的,他先前任将军,即便不娶妻生子,人家也只会觉得是他常年征战在外所致,如今成了皇帝,世人才品出些不同寻常来,宫闱中又是阴私传得极快的地方,因此,现今略有脸面姓名的宫人,都秘密议论着那人的喜好,“不然我何至于立即寻到你?是怕你不知情,教那阉人害了。”
自然,这些事的前后因果,不是容燕一介困顿于宫廷中的女子能全须全尾道来的,不过她天生聪慧,纵使无意间探听到的一两件不相干的事,也能勾弦提要,联想到一处,因此大致梳理下来,也能还原出七七八八。
只是她说得犹疑,谢罔这边却早已是晴天霹雳。
“杭令公之子,你说他哪个儿子?“
“我只听说杭公子,他还有第二子不曾?“
“……那便是了,那人的儿子,从来都是只认他一个……”
谢罔脑海中浮出一个带着笑意,与恨意的面容来,只是,只是他那般霁月风光,怎么会……
容燕樱口微张,还待要交代些什么,谢罔都再听不进去,抽神回着她的话,心下却仿若火烤,灼得他头昏脑涨,内脏翻腾,近些日食得那些残羹冷炙,软馍浆水,都一齐苏醒,一阵阵从胃里泛出酸来,伴着容燕一声短促地惊呼,谢罔又再一次不受控地伏了下去,跌跌撞撞爬到一个空桶面前,将胃中的污秽,身体中的腐水,并着眼泪鼻涕和一阵阵冷汗,一滴不剩地排出体外。
以防大家分不清我来讲一下
杭牧是大将军,杭逢是尚书令,这两人是兄弟关系。
杭逢两个儿子杭聿、杭杼。杭聿是嫡子,也是谢罔的好友。
说得清楚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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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梦魇
第3章 第三章 往事
他被容燕搀扶着上了塌,喉咙呕得发痛,一身筋骨倒是活络了起来,浑身暖意洋洋,开始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中,倒是想起许多平阳旧事来。
正所谓万事皆有先兆,杭牧杭逢两兄弟狼子野心,自先帝时已渐渐显现出来。
但纵使有道貌岸然如杭逢的爹,在谢罔心中,杭聿依旧是个知书达理的翩翩君子,纵使对杭逢的恨意自知晓真相的那一刻就未曾有一日消减,他也从未迁怒杭聿半分。
至于后来亲手杀了杭逢报仇雪恨,他自己又被杭聿杀死,恩恩怨怨,哪里又说得清楚呢。
后昭十一年,平阳。
杭府里,一个身量尚小的少年正倚在石山阴凉处诵书,一袭鹅黄窄袖圆领袍,腰间系着黑革带,衣襟上也密密地绣着如意云纹,墨发半披半束,瞧着不像朝中尚书令家的公子,倒像是个略殷实的读书人家的孩子。
这里自然也不像尚书令的府邸,灰砖白瓦教尘土摧成褐色,斑驳在城墙之上,这里为御早春风沙,一墙建得更比一墙高,街道也全没有燕京那般开阔。
燕京失守第三年,杭令公在家乡平阳置办学堂,杭氏子弟并平阳城中学龄孩童皆于此读书习字,明君子六艺,建成八年以来,素有嘉名。
彼时谢罔年方二八,适逢两国交战,他父母二人皆一朝丧命,纵使大战得胜,追赠太尉,他也依旧心中沉痛,一路马上颠簸,更觉郁郁寡欢。
“谢公子,久违了。”
见到杭聿,他面色稍霁,勉强笑一笑,下马与他行礼,马匹立刻由一旁家仆牵了,往马厩中引去,杭府院落重繁叠覆,谢罔随着杭聿步行穿越长廊,正心不在焉,却听有训斥之声自一旁传来,寻声望去,只见一个齐头整脸的妇人正握着一个少年,她似乎力气极大,单手便扯住那孩子,另一只手正持着板子,边骂往那人手上落去。
那少年也不挣,任她打。
“樊姨。”杭聿及时出声制止,“有客造访,不得无礼。”
“啊……公子,这,这小……”那妇人还待说什么,就教杭聿一个蹙眉堵回去,不敢说话。
谢罔抬眼往这边瞥来,略略一顿。
那少年虽年少,却已有天人之姿,双目细长若桃花,眼尾上翘,睫毛低垂,脸颊微瘦,眉鼻却高挺耸立,这样的好颜色,与杭聿的端正显然并非一母同胞。
感受到谢罔的视线,少年垂着的眸子抬起,黑沉沉望向他,竟是双目无光,有些瘆人。
谢罔心里一跳,移开眼。
“公子方才见笑了,家中幼弟一贯调皮,奶母多管着他一些。“
两人走到为谢罔收拾出来的院子,主宾落座,杭聿亲自为他找来新茶沏了,温和地笑着解释道。
奶母……便这么凶悍么?
谢罔自幼养在万化山,众弟子们七八岁便拜入师门学艺,不曾见过什么奶母仆从之类的,大家规矩也是一盖不知,行礼也是江湖上的行法,唯一好在他并非女子,即使粗俗也被说成性情,让他少了些指摘。若是林师妹在此……谢罔想起一双时常气鼓鼓的面庞,若是对上杭聿这般端方的人,不知要憋成什么样子来?不由得嘴角往上牵了牵,心中块垒消散了几分。
他这般想着,听见杭聿叫他,方回过神。
“啊?何事?“
“谢公子既然已经认令公为父,我比公子年长,公子应当叫我一声兄长的。”
“哦哦,兄长。”
谢罔在万化山直呼其名惯了,一时喊公子小姐之类的尊称也并不习惯,也就依照杭聿说得喊他兄长,当下便见杭聿点一点头,很是满意。
其实之后四年,他与杭聿朝夕相处,已是十分熟稔,自他取了表字,便时常“长安”“长安”地喊着,不曾再叫过一日兄长,杭聿看着君子端方,实则也不在乎这些虚礼,由他喊着,再后来两年,他进了军中,也是在战场上,知晓了父母因何而死,知晓为何杭逢压着他不及弱冠便不教他进军。
再再之后,死于杭聿的双刀下,他才知晓此人也是会使刀的。
大抵杀父之仇是必须要报得,因此杭聿在谢罔心中,依旧是个君子。
想到在他身死这八年中,他可能成为叛国的贼子,与往昔的正直判若两人,谢罔就感到浑身发冷,不寒而栗。
至于被打的少年,后来他方才知道他叫杭杼,是杭逢一房宠妾所生,养在梨落院,因是戏子出身,是个惹得众人嫌的,全靠生得好颜色,杭逢喜爱她,众人也不敢太亏了她。因自少时便沾染上情情爱爱,即使已生了个孩子,却仍是痴心一片,终日醉心戏曲,一心全系在老爷身上,连儿子都不管。
于是这杭杼难免就欠些管教,更别提能上得了台面。
何况他长得尤肖娘亲,一双桃花目水光潋滟,又是时常郁色难解,萦在眉头,更引得他父亲与大夫人不喜。
谢罔却是个性子欢脱的,或许是自幼在山上长大,散漫惯了,彼时年纪又轻,不晓得忧愁二字怎写,纵使肩上背着的东西再沉,也依旧能笑得出来,可谓无心无肺,大夫人彼时尤爱召他陪自己用膳,称是瞧着他说笑,胃口也能好些,陪伴次数竟是比杭聿都多。
因此每每总引得那些陪嫁妈妈在一旁调笑,称是二公子不似夫人养子,却仿若是亲生子一般,大公子反而生分了。
杭夫人此时便只是笑,杭聿听她们这般说,也是无奈地笑笑,柔柔地看着他,抿着嘴唇。
谢罔却不大自在,将目光落在角落处垂首立着的少年身上。
内仆外宾,他都不曾从那些人口中听到一句“公子”的,除了一两句代称,更多的是光明正大的漠视与作弄。
他本是寄人篱下,如今却反而成了二公子,主宾倒置,教他无法不在意。
后来想来,哪里是杭夫人太喜欢他,将他视作亲子,分明是为了拘着他,生怕他有一日离了平阳,不在他们掌控之内。
可笑他自幼与母亲相伴时日着实不多,平阳那段时光,是将杭夫人视为亲母,杭聿视作挚友,日出同习,日暮同息,其实他二人对自己哪里有半分真心。
“小梅子,小梅子。”
一方冰凉的帕子敷在他额头上,激得他一颤,一个生得消瘦的男人站在床边,俯首看着他。
“可算是醒了,若再不醒,我只能将你装在布袋里背出去了。”
来人穿着一身曲裾深衣,是宫中侍卫的服饰,谢罔愣了一下,方才想起这大约就是容燕口中所说的那个接应人。
坐起身来,只见身上衣物都换了一遍,不再黏身子,屋内的气息竟也难得的干净清晰,没有异味,桌面光洁整齐,一看就知道是容燕费心思收置过了。
这一昏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时辰,高烧已退,谢罔只觉得脑中异常清醒,往外一看,只见天空已经蒙蒙泛出光亮来,也不知几时了。
宁清见他半撑着身子四下打量,懵懵懂懂,笑了一声,“还能走么?”
谢罔的眼睛才移到他身上:这人瞧着大约十七八岁,略白的肤色,看起来不太壮实,唯有那眸子黑得发亮,不似是杭牧手下的亲卫,倒像是民间临时招买来的,他哑了声音问道:“小兄弟,现在什么时候了?”
“卯时二刻。”他即刻答道。
净军所不比四宫,对侍卫的管控没有那般严格,只是一到辰时,皇宫中任意宫人皆可进出,吴公公又常来看他,只怕到时候走不脱,因此要他越早动身越好。
大宣城刚建立三个月有余,前朝身份背景不干净的太监已经被换了一批,此时再往瓦寿山去的,基本上已经是在新朝中得罪了贵人的。新朝不比过去对宦官宽容,圣人登基后为平息谣言,纳了两个妃子,俱是大家之女,循规蹈矩,眼中见不得有半分腌臜,此行一共有五人,俱是怨声载道,暗暗不忿的。
“这位哥哥,敢问你是犯了什么事?”许久,谢罔终于忍不下去,直言问道。
“我烧炉子时一时不慎,将宁妃最爱的玉兰烧死了。”
“我一时失手,将昭妃宫中的白猫明月奴摔瘸了两条腿。”
……
谢罔一遍听过,直觉冷汗涔涔,大约是他原身挨板子的痛犹在,使他觉得两宫娘娘倒是比太子好脾气太多。
“梅兄,你又是为何被罚至那荒山中?”一个肤色极白的小太监问。
“……同你也差不离。”
“啊?也是意图勾引皇上未果吗?”那小太监惊呼一声,几道目光齐齐落在谢罔身上。
“可我记得梅兄是太子殿下宫中之人啊?”
“啊……?”
………………
第4章 第四章 苦旅
众人到地方时,天已将将擦黑,只因他们乘得是极慢的驴车,前行速度可歌可泣,他们这车的五人又身子皆不壮实,路途颠簸,隔一段便要停下来等一等。
谢罔此时方才明白为何宁清要他早些动身——路上歇脚地方太少,且都是些没了人住的**,若是真宿在这里,真有什么意外也说不一定。
小禄子听了他的话,转过头来撇撇嘴:“什么**,真要到了瓦寿山,才是鬼山一座,阴得没边了。”
同座的几个人听了,又起起伏伏添了几句抱怨,却是没有之前那般愤懑,更多是有气无力。谢罔也大约猜到,虽是同遭厌弃,他们这五人却是与旁人不一样的,倘若不是有宫中人保着,按照他从前行走江湖时听到的传闻,估计便要下车来走过去,还要戴木枷,脸上刺青字的。
驴车猛得停住,狭小的空间内,五人挤作一团。这车子内并无帘子,只略开了一条狭窄的缝,粗滥得像是临时劈的,只为不教车内的人憋死。
“公公们,地方到了,咱都下来吧。”
说这里是山,其实并不高峻,村庄在山脚下,自几人下车处再走几十步,有很长一排又高又石雕像。根据小禄子的说法,这个地方以前没有人,前朝不知哪位王爷曾埋葬在这里,才有了官兵在此驻营守坟,他们娶妻生子也是在此,后来逐渐才成了村落。
“这……”谢罔跟在几个人后面,四面打量着,他这具身体眼神不好,猛然间撞上了一个半房高的石人,偏偏那人眉目清晰,正直直垂眸望向他,把他吓得一惊。
“梅哥哥,”小禄子听他呼喊了一声,忙回过头将他扯住,“怎么了?”
“无事,忽然与一个翁仲撞上了。”
谢罔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心说这里不愧为鬼山,天黑了怕是没人再敢往里走。
其实说是鬼山,也不过短短二十余载。二十三年前,这里还是一个平和的村落,除了穷了些,倒也安乐,又不时有宫里人至此,倒也不算闭塞。
只是如今……打胡人入关后,在此山上坑杀太监数千人,村民多数迁居至十里开外的山上,村中鲜少再有人居住。
几个人接过床褥与席子,铺在炕上,虽说这里因为依傍石山,较燕京更凉快些,但几人并排躺着,依旧觉得逼仄燥热,谢罔僵直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直到身旁的呼吸全都归于平稳,月上中天时,才隐去动静,悄悄从石炕上下来。
与屋内的潮热不同,院子里久无人住,连风都是阴阵阵的,吹得门外柳条猎猎作响,谢罔坐在当中,屏气凝神,面容紧肃。
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他猛得睁开眼,将内力凝于左指,向空中打去,“啪”得一声,一只红尾鸲落在地上,谢罔皱了皱眉,上前提着将它捡了起来。
怎么偏偏是在这个地方?
来时他就觉得那个翁仲古怪,心中隐隐泛着不安,丹田壅塞,八脉闭蒙,他是个阴魂,身死过一次的人,对这类事的直觉胜过旁人百倍。
他沉眸思索,想来只恐怕是遇到了与自己命魂相牵之人,难道,不惹尘也有人在此?
“哟,梅兄,半夜不睡打山雀啊。”
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谢罔转身一看,是白天那个肤色极白的太监,想到两人的对话,谢罔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扭过脸去。
那人却十分自来熟地走过来,从谢罔手中接过那只鸟,“原来不是山雀啊,还是个''穿马褂'',梅兄,你可别看轻这鸟!”
“嗯?它有何用处?”
“民间传言这是只吉鸟,与姻缘有关的。梅兄你将它打下来,可不要吃,得就它落了的地方埋了。”
说罢,就从一旁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开始在地上细细挖着。
谢罔倒退了两步,心里暗暗嘲笑,这红尾鸲在平阳一抓一大把,若是与姻缘有关,那岂不是滥情了?何况这人一个太监,倒是有一个思春之心,真是怪人也。
便问:“柳兄又是为什么半夜在这里?“
“还不是白天坐得驴车太颠,我胃中难受,胸口蒙得厉害,哪里能睡得着?”
说着向谢罔眨一眨眼睛,他身子弯着从下向上抬头望去,眉眼如画,眼波流转,如若忽略那种公鸭嗓,倒是个秀丽的少年郎。
他听见小柳子嘴巴张了一张,“梅兄,听说你是太子殿下宫中的,太子殿下生得俊么?”
谢罔眉毛皱了皱,没立即接他的话,心道这小柳子当真是个断袖?这太监做断袖……也是,虽说除了孽根,却无人规定太监不可喜爱男人的,他先前在军中时,每行至一地,总能听说一些缠绵的传言,其中就有找清秀小倌的,但……他想了想杭聿的长相,此人虽生得眉目硬朗,人却太过深沉,大约不是太监所钟爱的类型。
想了一想,最后只说:“自然。”
小柳子却忽然笑了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说了一句能把人吓破胆的话,“梅兄,你看那边,是不是殿下?”
谢罔浑身血液都好似忽然冻了起来,直愣愣地盯着小柳子,一瞬间脑子中涌现出无数种可能,夜黑风高杀人夜,杭聿莫不是知晓他还未死,特意赶来杀他的。
一次杀不成,便杀第二次。
转念又一想,自己这张脸,连同身子都是小梅子的,便是杭聿来了,他又是如何能认出自己的?
于是勉强稳下心神,硬着头皮向后转去。
风吹柳叶轻轻响,背后除了一重山连着一重山,月光下露出一些阴影外,竟是什么都没有。
其实与其说是没有,不若说是原本便看不清楚,天色黑作一团,谢罔前世眼明心净,又自幼习武,即使深夜也能视若白昼,可原身在家中干得是针线买卖的活计,此时他一双长眼轻眯,却是一点踪迹都察觉不到。
小柳子终于没忍住,口齿中溢出低低的笑声来。
谢罔猛得回过头,手背放到额头上一揩,此时才觉察出那里竟已渗出密密的汗珠。
“诶呦喂,我现在信你是从殿下宫中赶出来的了。”他笑得仰后去,“都说太子殿下天人之姿,世家公子小姐都爱而不得,怎会将你吓成这样?难道是真的被拒在帐外?”
谢罔被面前人的话激得脸青一阵白一阵,他是死过一回还魂来的,本来就受惊不得,偏生小柳子还这般吓他,面色冷了冷,回击道,“我不是断袖。”
“嗯?哈哈,梅兄别恼,其实我也不是断袖,只是遇上好看男子女子,就不由想要结个缘分,圣上与我也是这般。我看梅兄星目剑眉,与圣上不相上下,因此特来结缘,并无冒犯之意。”
他拍了拍手中的土,右手朝谢罔伸来,唇间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谢罔原本在院中静坐了数时辰,此时已是精神不济,左手扶着额角腰身半弯,待到他听明白小柳子在说什么的时候,已是来不及了。
“……你是真不想活了?”
疯言疯语,连杭牧都敢编排。
不过倘若小阉竖前面说得话俱是真的,却也不排除他当真想死的可能,欲爬龙床还能全须全尾地下来,杭牧什么时候这样宅心仁厚了?……莫不是真看上了他不成?
谢罔揉了揉眉心,杭牧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他当真不知道。
倘若他死前十七八岁时,凭他当时的调性,他还真有可能同小柳子这样的人结交一番,只是现在,嫌命长才与他搭上关系。
那小柳子听他如此说,也不生气,嬉笑一下将手轻往谢罔手背上一拍,身子也附过来,“梅兄,别藏拙嘛。我知道你这里不差。”
说着,将他左手指节抬起来掂了掂,“以后,也用这替我打红尾鸲可好?”
“……”谢罔心中一突,默不作声地将手抽了回来。
莫不是这阉人也是一个内行人?
心里正是微微发紧,担心被撞破时,只见小柳子望着他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一声,并不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身朝屋内走,好似只是寻常聊天一般。
谢罔定定地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竟隐隐升上一种荒谬的期待,倘若小柳子所说的当真是他想的那个意思,那么他可能是自己重生以来接触到唯一一个与自己过去相关的人,他想问的事,不惹尘禁器怎么会遗失,杭聿怎么会与杭牧蛇鼠一窝,万化山众人如何,江昼年如何,霎时间全涌上来。
他勉强抑制住冲上去问个清楚的冲动,将右手背在身后,信步跟了上去。
“梅哥哥,你们方才去哪了?”
小禄子只有十二三岁,长得只到谢罔肩膀处,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给两人让出位置。
“解手。”他说。
谢罔又闭目躺了约有半时辰,却是半分睡意也无,他能感觉到身边人也未曾入眠,指节轻轻叩着枕下,不多时,就听一阵窸窸窣窣声,再一摸,身旁已经没了人。
谢罔眼睛张开一条缝,朝侧面一望,就见天已蒙蒙亮起,亮光从窗棂间透进来,小禄子一边梦噫一边伸手遮住眼睛。
那人方才运得功法叫踏无声,须臾间可行百步,且无声无息。
下章男鬼出现 感谢大家看我唠叨到这里……
好了背景差不多交代完了下一章互动会很多
节奏也会快一些 正式解锁 瓦寿山故事
谢罔是那种淡淡的闷骚有人懂吗 冷不防来一句
柳鞍是明骚,和少年谢罔的感觉差不多。
作者多说一句,命魂相牵临时想的设定,全都是胡扯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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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苦旅
第5章 第五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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