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信文分上下。上言幼子托嘱,写自二十年前李玄亲笔;下书灭门冤案,添于十二年前谢闵再叙。
纸上血迹干涸,却未曾污了笔墨,字字化刀,扎在人心。
谢雪臣拿信的手抖了抖,一时恍惚,被许平钧一把扶住,带到扶椅上坐下。
“学士节哀顺变。我必定上书求请陛下,这‘家书’只会留在你手里。”
谢雪臣听出他话中含义,抬手一礼:“多谢许大人。”
恰在此时,门外突传来一句问罪,声色沉沉如惊雷:
“欺君之罪说犯就犯,学士真是好胆识啊。”
来人披甲扶刀直入堂来,身形高大将门上光亮挡去大半。虽有两鬓斑白,却更添威严自是。
许平钧直起身,上前一步欲挡在谢雪臣面前,嘴上不忘招呼:“钱将军。”
钱定阑直直朝着谢雪臣走来,将许平钧一把撇开。
谢雪臣避无可避,站起来向他一礼:“钱将军明察。”
“哼,我若是明察,早在你离京之前就该拦下,而不是到了现在才来问罪。”
许平钧心中汗颜下人们竟未有提前通报,一时左右为难:“这……将军,且听我……”
“钱将军不是说好了不问罪吗?”这一句是少年声音,洪亮却带着点泼皮气,生生又把许平钧的话打断。
一看来人,一身俊俏轻装,抱手倚门而立,正是霍临川。他嘴角一扬,又开口道:“若要问罪,先问我吧。”
钱定阑回身,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你们这群黄毛小儿,真是一个赛一个地会给我出难题!”
霍临川摆摆手:“欸,可不是我啊,我是得了陛下的准许过来的。”
许平钧心中再汗颜,很想接一句“我也是得了准许过来的”,好歹忍住了。
“钱将军若是真要问罪,我现在就在被扭送回京城路上了,怎么会在这里费口舌。”谢雪臣朝许平钧轻点了点头,示意他宽心。
“既如此,就不卖关子了。”霍临川自来熟地找了谢雪臣身旁的位子坐下,“钱将军,我们所问,将军可要知无不言。”
钱定阑也自找了扶椅,大马金刀地坐下:“要问快问。”
谢雪臣低头略沉吟了一会,开口道:“二十年前,李谢两家结为秦晋之好。期年之后,两位夫人双双产子。只是李家幼子不幸夭折,时任陇右道转运使的李大人在夫人养好身子之后便常常外出办差,不在陇西长住。据我所知,钱将军那时正在陇西驻防,可知道此事?”
钱定阑闻言,略偏头作回忆状:“确是如此。当时李氏女嫁入谢家,不就是生下了你。而后来我再听闻李家的事,便是先帝下诏,李氏走私证据确凿,要我协助县官刘时查抄李氏家产。”
“那查抄到的走私账簿去了何处?赃款当真全数存在金盛钱庄?”
“账簿那自然是进了大理寺档案库,赃款么,我们确实没找到通向其他地方的账本记录。”
谢雪臣低头思忖:既然是不在陇西长住,那么伪造账本也不是难事。可证据指向李家如此明确,有姻亲关系的谢家又是如何保全?
钱定阑在这段沉默中反应过来,呵笑一声:“这倒是奇了。我原以为你冒险跟来是为着你的父亲,怎得尽问我些陈年旧事?还都是问你的母家?”
谢雪臣曲起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直起身看向对方:“将军,若我说,盐铁走私案早不该在十二年前结案呢?”
钱定阑一默,缓缓打量谢雪臣,惊觉他的眉眼更似李玄,而非谢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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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内议事直到午间方散。钱定阑继续清点陇西城防,又接管了调粮、重建一干事宜,竟比从前在陇西时候头疼得更多;许平钧则继续提了陇西剩余的官员审问;霍临川则拉着谢雪臣到屋顶上“谈心”。谢雪臣于是将李谢两家换子之事说出。
霍临川回想钱定阑的神情,道:“钱将军似乎也要怀疑你的身世了,该当如何?”
谢雪臣摇摇头:“二十年前的事,知情者都不在了。再者‘外甥肖舅’,情有可原。”
见他面色仍旧凝重,霍临川眼珠一动,便开口向谢雪臣邀功:“如何?把钱将军找来,我可有功?”
“嗯,做的不错。”谢雪臣理了理下袍,盖好双腿,“差点就要把我欺君的事情捅出去了。”
“这不是没捅出去吗。”霍临川顶着太阳,枕着双手躺下,“你要查李氏旧案,钱将军又是陇西旧人,再合适不过。”
“钱将军本就为着请战失败心里不痛快,能包容我们如此已是不易。”
“我们武将的想法跟你们可差的多了。北狄来抢劫又不挑时候,我们打上去还要挑时候?就如此激上一激,再往‘内鬼另有其人’引一下话头,钱将军还是很好说话的。”
谢雪臣又被他的顽皮逗得轻笑,转念又想到谢闵,于是从衣袖又拿出玉珏查看。
玉上云纹与他常佩的那块如出一辙,裂面的纹路断在半途。他想起少时问过父亲这玉为何只有半环,谢闵则笑着轻抚他的脑袋,说“被阿父不小心弄丢了”。
“现在想来父亲来陇西就是来找这个了。”谢雪臣轻抚着玉的裂口,“只是关于盐铁的线索都被狄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不还有在大理寺的账本?你不如再叫许平钧帮你调出来。”
“陈年旧账,已经不一定有用。何况太麻烦人家,私自调档可是掉脑袋的罪名。”
“他都能帮着你离京,还有什么办不到的?”霍临川举起一只手在面前,扣起指甲,装作浑不在意,“你二人交情不浅嘛。只是‘见过几面’?嗯?”
谢雪臣心道你这醋味都飘香十里了,摇头无奈,却道:“离京之前我暗访许家,才知道许平钧的妹妹……仰慕我许久了。”
霍临川一惊,直接坐起来,指着谢雪臣“你你你你”了半天“你”不出下文。
什么“出卖色相”、“以身相许”乱七八糟的场景从他脑子里一瞬就飘了过去,心中警铃大作。
谢雪臣觉得这把火添得差不多了,笑着抬手把霍临川的下巴顶了回去:“将军不要胡乱脑补了。许大人也是认为此案有蹊跷,完全是出于义举。”
“……你们倒是很快就反应过来此案有蹊跷嘛。”
谢雪臣道:“狄人如此爱财,陇西官员富商的金库都要被洗劫一番,而‘金银细软’就这么躺在我父亲身边,为何不带走呢?”
霍临川道:“哦!……”原来这个栽赃如此明显。
不多时,突然有人来报:通敌内鬼抓住了!
谢雪臣又赶往衙门,见堂下站着一名乞儿,而陇西的主簿伏在地上,身子不住地颤抖。
许平钧道:“我提了这乞儿来审时,得知他当夜就在东城墙附近,目睹了谢大人被杀害,还说狄人的头目像个汉人。而立在一旁的主簿大人,就这么心虚暴露了。”
谢雪臣皱眉,心下委实不相信会有这么简单。
他走向那名乞儿,蹲下身来询问:“你可看清楚了,那群狄人的头目可是他?”
那乞儿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主簿,见他身形膀大腰圆,坚定地摇了摇头。
而此时,主簿又颤颤巍巍地开口道:“小人,小人是在三日前被狄人拿住,威逼之下就,就把城防图交了出去。至于谢大人的事,小人是万万不知啊!”
谢雪臣再转身看向他,心下了然。
替死鬼。
鸽了两天,再顺一遍主线终于知道怎么写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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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旧案不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