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川志》 第1章 点将出征·雪夜归人 金銮殿上,年轻的帝王高坐龙椅,指尖轻点军报,目光扫过阶下众臣。 “北境告急,需一员大将坐镇。”陛下缓缓开口,“霍临川。” 被点到名字的年轻将领出列,玄甲未卸,单膝跪地:“臣在。” “朕命你率三万精兵,三日后出征。” “臣,领命。”霍临川声音沉稳,却未立即起身。 陛下挑眉:“爱卿还有事?” 霍临川抬头,目光越过重重朝臣,直直望向文官队列末尾——那人一袭素色官袍,正低头盯着笏板,仿佛对殿上风云毫无兴趣。 “微臣想向陛下讨一个人。” 满殿倏然一静。 谢雪臣指尖一颤,终于抬眸,正对上霍临川灼灼的目光。 “哦?”陛下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忽然笑了,“谢爱卿?” 谢雪臣立刻出列:“臣……” “他通晓北境舆图,精于机关算术。”霍临川打断他,语气坚定,“若得谢大人为军师,此战胜算可增三成。” 陛下把玩着玉扳指,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个来回:“谢卿以为如何?” 谢雪臣抿唇。三日前霍临川夜闯他府邸,将北境布防图铺了满桌,非要他指点阵法缺陷。这人果然早有预谋。 “臣……”他瞥见霍临川攥紧的拳头,终是躬身,“愿随将军出征。” 霍临川眼睛一亮。 陛下大笑:“准了!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霍临川,“谢卿是朕的翰林学士,霍将军可要全须全尾地把人还回来。” “臣以性命担保。”霍临川郑重叩首,起身时却冲谢雪臣眨眨眼,用口型道: “你跑不掉了。” 离京当日青冥浩荡。陛下新封的大帅高骑大马,在晨霜里回头望向马车里的白衣军师,说的不是“抓紧赶路”,而是—— “谢雪臣,跟我去看北境的雪吧。” 承平十一年冬,北境朔州后方大营。 风雪中,下士护着手炉走向营帐前的白衣军师,换下他手中已经凉透的手炉。 谢雪臣接过手炉时,却想到出征前的饯别宴上霍临川递过来的茶。耳边亦响起钱老将军为大帅的叹惋之声:“还是太年轻了,怎么说也得先娶个媳妇再上战场。” “此话怎讲啊?”大帅将头从军师一侧转过去时,谢雪臣看到他的右手手肘已很自然地撑在案上抵着头,整个人歪着向钱老将军说话。 “你们这些小孩怎么会懂。战场上杀到最后精疲力竭,就靠一口气撑着。怎么着也得有个执念,有个牵挂,你才能回得来……” “哈哈哈哈……我为报君黄金台上意,燕然勒功衣锦还乡,也是一般的执念,撑着我回来的。” “那不一样,”老将军笑着将手里的酒饮尽放下,“心里有人是不一样的。你该叫陛下先给你指婚,成亲完了再走。现在就是太着急了……” 后来霍临川又是如何糊弄玩笑着推杯换盏,他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喝下那盏茶时,心中又小骂了一句:“没个正形。” 谢雪臣被手中重回的暖意打断了思绪。他又抬头,望着眼前漫天大雪。 苦战已经十多日,与预期中的时间已经相去甚远。最近一波后备的援兵在前日便已启程,传回来的消息仍旧不乐观。 “要是年前我还回不来,你就替我上前线。”他送大帅上马时被如是调侃——霍临川总是仗着骑上了马,说完了话便追他不上,必定能在话头上小赢一把。 说完这话果真拍马便走,在他视线将要不及的地方回了一下头。 还有三日便是新年了。 谢雪臣身被白色狐裘,立在营帐前,眼眉上已经落满雪花,衬其面如蓝田雪玉,风雪却未飘进门内半点。下士见了都道军师是在为此次谋攻并不理想而自责,便也跟着他在雪中等了两天一夜,却不知谢雪臣已差不多将他与霍临川从少时到如今的所有回忆都想了一遍。 终于白茫茫里出现一影人马,带着风刀快速行近。那传信的小将在马上挥手呼喊,一声声报信终于从营地外传到了谢雪臣耳边: “虞城拿回来了!” 一片片欢呼声在人群里炸开,夹杂着些“我就知道大帅没有问题的”“军师这下可以放心了”“军师快些歇息吧,休整两日大帅就回来同我们汇合” ——可是他恍若未闻,只叫一声“牵马来!”便丢了手炉翻身上马,翻飞着身上的氅衣冲进了雪中。 “军师这是……我们不是攻下了吗??”下士被砸到怀里的手炉吓了一跳。 “大帅可有重伤?” 传信回来的小将被抓了衣领也吓了一跳。 “没,没说啊……” 吸引读者阅读兴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点将出征·雪夜归人 第2章 苦药灼心 寒风如刀,在谢雪臣脸上刮出道道血痕。 风雪渐住,东方破晓。晨曦照在雪地上泛着光,莹莹如星。 虞城城楼上,大梁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城中府衙内,霍临川的玄甲军正在休整,不少靠着墙壁仍在昏睡,只有正在张罗包扎和餐食的人穿梭着。 一名玄甲军在睡梦里被阳光扰得转了个头,正要继续睡,却朦胧听见几声“军师”越喊越近,呼噜声止住变成嘟囔: “军师…是军师来了啊…” “军师!军师怎么来了!”他突然睁眼,大喊出声,连带着身边一片人都清醒过来。 只见府衙院内刮过一阵白色的风,过了几重门直冲向大帅所在的内厅。站着的人只来得及问候军师,半晌才反应过来: “军师如此匆忙,有何要事?” “难道战况有变?” “快快起来起来别睡了,要出事了!” 哗啦啦一片起身的找兵器的搬走伤员的乱成一团,被谢雪臣甩在身后。 内厅的门被一脚踹开,谢雪臣看见这个出场方式的历史惯用者正坐在胡床上给人包扎,被他的动静带得抬头“啊”了一声。 霍临川右臂上的布条一紧,又“啊”一声。 医师站起来向谢雪臣躬身一礼:“军师。”霍临川示意他可以出门去。 谢雪臣两步上前,一把将霍临川扯得站起来,绕着他走了一圈,又是举起他的手又是捏过他的下巴摆来摆去,确认除了右臂的箭伤以外没有大碍,一拳又把人锤回了胡床上。 霍临川:“啊。” “啊什么啊。你可知我——” “你……什么?有多担心我?”霍临川说着,扬起一边嘴角,马上便要出现惯常的戏谑神情。 谢雪臣这才发现他扯着霍临川的领子,居高临下的气势却弱了一截。因为霍临川缓缓站起,他由低头变为抬头,又看着他笑着歪头,突然血气上涌,眼前景象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他倒得太突然又太轻。霍临川不合时宜地想到初遇那年他从树上掷下,飘然落到谢雪臣书页中的那朵梨花。 内厅外面,玄甲军整装列队的声音突然响起。霍临川将怀里人往胡床上放好,出门便问:“一大早列队干什么?” “大帅,军师来了,可是有要紧的战事?” “?就因为这个?”他回头看了一眼散在胡床上的“梨花”,转头给副将弹了一脑崩: “要紧什么要紧,吃饭才是要紧,都散了散了。一惊一乍的。” 副将吃瘪,行了礼正要转身又被霍临川叫住: “等等,把医师再叫过来。” …… 谢雪臣再醒来时已近傍晚。他撑起身子看到屋内地上的炭火盆,便又出神了。银丝炭上红光追着黑纹,黑却又不似黑,隐隐泛着银灰色。 怎么就非要这么着急赶来。明明没有敌军威胁也没有重伤的消息,怎么就得要这么着急… 他就这么胡乱想着,始终也没敢再往前想一步。 “哟,真是病若西子胜三分啊。” 霍临川推开门,他身形高大,屋外的寒意以他为界,也不曾进到室内半分。再开口又是戏谑地打断他的思绪。 “军师这般相貌,也不知要教多少京城贵姝为之痴狂啊。”霍临川一边说一边走近,直直在床边坐下。 谢雪臣扯了扯身上的被子,试图隔绝他身上的寒气:“可惜我嘴上染了毒,比不得少年将军意气风发,还能有这一张嘴可会讨人欢心。” “那我…”霍临川直勾勾沿着视线靠过去,”可有讨得你欢心?” 谢雪臣一噎,顺势向后一仰:“怎么,明明发烧的是我,却是你在说胡话?”说话间又隔着被子踢了他一脚,“离我远点,冷死了。” 霍临川轻笑起来,正回身子:“不说就不说,那说说军师究竟为何不在朔州等我回去,而要彻夜疾行赶到这来?” “……” “陆凛为了追上你也跑了一夜,刚还在外边提着脑袋跪着呢。” “……” “曾宇连夜整理朔州布防,又把留下的主力都带到虞城了,方才刚到。” “……先把陆凛叫进来吧。” “我进门前已经叫他去把汤药端来了。” 最后沉默一阵,谢雪臣终于恢复思考,开始反驳:“你先说为何这么久才攻下虞城,狄人可是有援兵?” “非是援兵。他们的守军数量同你说的没有差别,战斗方式也大差不差。而是装甲和军械,”霍临川拿了火钳摆弄炭块,“比我们预想的要好不少。” 谢雪臣正低头思忖狄人今年入秋以来是否劫掠过盛产铁器的州府,门又被打开,陆凛端进来一碗药。 谢雪臣见他眼下青黑,抱歉道:“辛苦你了,快去休息吧。” “军师无碍便好……”陆凛又看一眼霍临川,被他的眼刀看得心虚,心道军师病倒也并不算“无碍”,而大帅出发前又把军师的安危交由自己,只怕自己和昨夜那匹脚力不够的马下场都不会很好看…… “属下失言……” 霍临川接过药碗,盯着他半晌道:“军师让你休息,还不去?”陆凛应声退下,自动去曾宇那领教训去了。 屋内炭火烧的旺,噼啪响了一声。 军师向那碗药努了努嘴,大帅心下会意,想着竟然真要我伺候服药,轻笑着摇了摇头,舀起一勺药汤送到他嘴边。 “军中药师配的,效果比寻常更快,今日喝了沉沉睡一觉,明日又能活蹦乱跳了。” “药师说了,军师奔波劳累又沉睡许久,早就没肚子了,一会还会有汤饼送来。” “别说陆凛了,我又何尝不是被你的安危系着脑袋?你有个什么不好陛下不得唯我是问……” 大帅就这么一勺一勺地喂,军师也就这么一勺一勺地喝。只是他盯着给他喂药的人,又开始想着方才他进来前就想着的问题: 我到底是为什么,这么着急见这么一个人? 他一直想着,也一直盯着。 “你再这么盯下去,我可要干坏事了。” 他还盯着,尚未收束心神,便见霍临川撂了勺子,将碗底剩下的几口药灌进自己嘴里,忽的凑过来吻上他的唇。 谢雪臣:“!!!!” 等到被缓缓渡过来的药一路无阻地苦到了嗓子眼,他才想起用手臂推开他以作反抗。只是推不开,又感觉到他的手在后脑勺按着自己的头。 挣不开。 只等到药被尽数送到谢雪臣口中,霍临川才松了手离了唇。 “咳咳,咳咳咳…”还是呛到了。 军师捂着嘴咳嗽,眼中惊诧地望向大帅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 简直同他少时调皮得逞的得意神情一模一样。 “你……滚………” “好,我滚,我滚。”霍临川在谢雪臣即将抄起枕头砸他之前溜出了屋子,留着被药从喉一路灼到心口的军师,胡乱叫一声拉过被子,盖住了凌乱的思绪。 霍临川到了前厅,见曾宇坐在堂上,手指按着紧皱的眉心,那边陆凛站着,低头一言不发。 曾宇见霍临川端着药碗出来,为难道:“大帅,只是不知陆凛这事,怎么处置为好啊……” “处置什么?”霍临川歪头看着陆凛:“方才军师不是下了指令让你休息?还是说陆少将奔波一夜又跪了一天一点不困?” “属下办事不力,心知按大帅的规矩定要我自己来领教训……” “陆凛,你可还记得我出发前同你说过什么?” “记得。要全力护军师安危。” “这个以外呢?” “……属下无能,请大帅明示。” 霍临川一手拍上他肩膀:“是要把军师的指示放在第一位。”说着朝其他人打了个手势,转过身,“把他拉下去。” 于是陆凛在战战兢兢中也想不起来疑惑:大帅身上的药味竟也怪重的。 陆凛: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不如直接打我五十大板。 霍临川:(深情地)用我的冲动回应你的冲动~ 谢雪臣:(已宕机,勿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苦药灼心 第3章 新岁贺礼 “谢雪臣!”从谢府的院墙翻进来的少年,砰的一声落在院中。 谢雪臣闻声开了房门,走进院内。一见来人,抄着手倚在门上,问道:“霍武状元?何故不在家中守岁,却来拜访我这小小探花郎的院子?” “自你去了翰林院,我去了军营,不知多久没见面。今天过年,我就知道你肯定在家里。”霍临川一面走近,一面将怀里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他。 谢雪臣接过,原以为又是什么他喜欢的吃食,打开却见里边是一本泛了黄的《兵法十三篇》——多处破损已经糊上新纸再抄录,只是无论是糊纸的手艺还是抄书的笔迹……都令人不忍细看。 “……这可是当年你砸坏我的那一本?” 霍临川摸摸后脑勺,嘿嘿笑着:“是!父亲说我新做了官,得懂些应酬之事,我就想把这个送你作新岁贺礼!” 谢雪臣手上翻阅着,哭笑不得:“哪有你这么送礼的……” ———— 时越两年的新岁,逢虞城大捷,军中破例允许将士们小小欢庆一番。 这座自腊月初被北狄夺去的边城,终于算得安定下来。从别处调来的救济粮和京城的旨意在新年前一天到达,陛下允军士们留下部分在虞城过年,并带领着休养生息,可留到春耕之后再走。 把收容了伤员和百姓的府衙腾出来后,军队在城外营地里燃起了篝火。酒香混着烤肉的焦香在新岁的夜里飘散,连寒风都似乎柔和了几分。 士兵们围着篝火,这一簇讨论着是留在原地过年的好,还是早早回家报喜讯的好;另一簇正拥着几个识字的为他们写家书,胡乱挤着——终于还是被霍临川大喝一声开始排队。 军师刚从议事的帐子走出来,裹着大氅在火堆旁坐下,手里捧着一碗热汤,神色淡淡地看着将士们笑闹。 霍临川坐在他身旁,凑近问:“军师可有写过家书了?” “刚寄出去。” 正把空碗放下,大帅又凑了过来,手里还捏着两个酒盏,笑得意味深长:“庆功酒,喝不喝?” 谢雪臣瞥他一眼,把“我酒量差还刚病愈你是何居心”全写在脸上。 “就一杯嘛。”霍临川把其中一盏塞进他手里,指尖似有若无地蹭过他的掌心,“今夜守岁,劳心伤神不如把酒言欢。” 谢雪臣垂眸看着杯中清冽琼浆,沉默片刻,忽然仰头一饮而尽。 霍临川一愣,随即失笑:“这么干脆?” 谢雪臣没回答,只是把空杯往他手里一塞,起身就要走。结果刚站起来,脚下便是一软,整个人晃了晃。霍临川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低笑道:“这就醉了?” 谢雪臣耳尖发烫,伸手推他:“……放开。” 大帅非但没松手,反将他打横抱起,在周围将士的起哄声中大步往自己的营帐走去。军师挣扎了一下,但酒劲上涌,眼前发晕,又想起他右臂还有伤,索性自暴自弃地把脸埋进那人肩窝,闷声道:“……你个无赖。” 霍临川低笑:“很久没骂这句了,再听真是亲切。” 帐内炭火正旺,暖意融融。霍临川把人放到榻上,刚要起身,却被谢雪臣一把拽住衣襟。他低头,正对上那双因酒意而湿漉漉的眼睛。 “你……”霍临川呼吸微滞。 谢雪臣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仰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带着酒香,生涩却热烈。霍临川怔了一瞬,随即扣住他的后颈,反客为主地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交缠间,谢雪臣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像是怕他逃走,又像是怕自己后悔。 良久,霍临川稍稍退开,抵着他的额头低喘着问:“……知道我是谁吗?” 谢雪臣微微睁眼,眸中水光潋滟,却带着几分清醒的执拗:“……我的大帅。” 霍临川呼吸一窒,随即低笑出声,指尖抚过他的脸颊:“对,你的。” 帐外,新年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雪花悠悠飘落,又成了十年前落在谢雪臣书页中的梨花。 霍府院角的梨树,花叶同茂。 “哪来的小古板?”少年倒吊着垂下脑袋,发带扫过谢雪臣捧着的《兵法十三篇》,“这书我三岁就会背了!” 谢雪臣眼皮都不抬:“霍公子既会背,可知‘其疾如风’下一句?” “其掠如火!” “错。”素白指尖点住书页,“是‘其徐如林’,公子平白吃了一句。” 霍临川噎住,一个不稳栽下来,正巧把谢雪臣压进满地落花里。 后来霍老将军拎着藤条找来时,两个孩子一个在哭——谢雪臣被砸疼了膝盖,一个在笑——霍临川发现小古板湿掉的睫毛上沾了花瓣。 而一旁的《兵法十三篇》,早被蹂躏得支离破碎。 我们的关系突飞猛进,我们的感情十年打底。 《兵法十三篇》:喂我花生 (字数和节奏什么的也太难把握了吧[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新岁贺礼 第4章 道是无晴 虞城城外风雪小住。卯时一到,军营中各处便升起腾腾炊烟。 陆凛正走向军师帐中,半道上却被一名小兵拦着,说军师昨夜宿在大帅帐里,道了声谢便折道往大帅营帐走。 正要到时,却看见曾宇和洛兴晨二人并肩站在大帅帐前,窃窃私语,不时还摩挲着下巴。 陆凛正要直直从他二人中间挤过去,却被一人一手拦着前进不得。 “别去别去。” “不可打扰。” 陆凛只觉得奇怪:“有什么不能打扰的?”今日大伙都拦着我路作甚? 闻言,二人均用不可置信的眼光投向陆凛。 面面相觑,沉默一时,还是洛兴晨凑到陆凛耳边送了几句话。 陆凛一阵哆嗦从头窜到脚,一阵热意从脚窜到头。忽然觉得那日军师将手炉砸到自己怀里时的心口隐隐作痛,前日在府衙跪了一整日的膝盖也隐隐作痛。 曾宇抄着手,歪头问道:“我一个戍边朔州的地方官都看出来了,你是同他们二人一道来的京官啊,竟一点也不知情?” 洛兴晨学着大帅的样子一手拍上陆凛的肩膀,对着曾宇叹着气说道:“还小,不经人事。” 陆凛手指着自己,满脸通红,“我”了半天“我”不出下文。 另二人对视一眼,嚷嚷着“吃饭吃饭”便架着他离开了是非之地。 而“是非之地”的被窝之中,谢雪臣半梦半醒之间嘟囔着:“疼……” 有个声音低低地回应:“哪里疼?” “……头疼……” “我去给你拿醒酒汤。”谢雪臣感觉到脸颊上突然一阵温热柔软的触感,随后跟着身旁的重量和温度一起离去。 他一畏寒,将身子缩了缩,感觉到被子又被掖好裹住肩膀,于是又安心睡去。 睡梦里这几句对话在脑中滚了两遍,忽而有一阵清明的光亮在混沌的脑海中闪过。梦中人抓住真实的一切记忆片段,一股脑涌入,将他终于逼得清醒过来,忽地翻身坐起,心叫一声: “不对!” 谢雪臣感觉到颈窝乃至后腰的不对劲,热意窜腾全身,一手又抵上痛而欲裂的脑袋。 醉酒,亲吻,交缠,都是真实的。 不是做梦…… 我……都干了些什么…… 手指在太阳穴揉了好一阵,终于稍有缓解,抱着膝盖慢慢平复下来。 这算是心意相通吗?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好像该说的不该说的囫囵也都说了,可若是喝酒误事,我不承认是不是也…… “醒了?” 没…… 帐子门帘被掀开,霍临川捧着碗赫然出现。 事…… 谢雪臣看着他慢慢走近,步子踩在心口上一跳一跳,终于忍不了,一掀被子把自己整个藏了起来。 有事!有事有事有事! 霍临川一愣,坐到床边用手戳了戳那团子。 “别藏啦军师。整个军营都知道我是你的人了。” 那团子一抖。依旧不出声。 “起来把醒酒汤喝了吧,白菜熬生姜,一会就凉了。” “……” 霍临川略用力地戳了一下。 “……我现在有点乱……要捋一捋。”被子里边闷闷地咳了一声,“你先出去……” “不用我喂你了?”霍临川尾音上扬。 “你!出!去!” 这一声已经近乎恼怒,只是隔着被子也能听出来那里边有了不同于往日教训霍临川的味道——羞赧。 霍临川吃的一笑,乖乖地走了。 谢雪臣等到脚步声消失,刚要把被子掀起来一角,又被打断。 “军师快些喝,众将还等着议事呢。” 谢雪臣只觉得后槽牙痒痒。 而霍临川嘛,放下了帐子便轻轻巧巧、哼着小曲走远了。 鉴于在早晨议事的时候不是被霍临川的眼神灼烧到,就是被众将一阵阵咳嗽提醒到,谢雪臣只好把自己完全投进虞城堪舆图里,将兵力调整、城墙修复、户籍统计一干事宜讨论吩咐下去,就躲进官衙的库房里翻箱倒柜,在一众账本、名录、地方志里边构想强记,近乎迷失。 实在不敢教自己停下。 直到他看见西窗漏进来一些光亮,知道已是黄昏。 谢雪臣叹了一声,放下书册往门外走去。 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城外,是虞城西北角一个湖边。 战火烧过的痕迹依稀可见,鼻尖似有若无停留着一些血腥味道。而今日断断续续下的雪,轻轻覆盖了不平和的过去。 那湖边残苇还伫立着几枝,在轻轻的风里摇着。若是有光便可以附上一层晕了,他想。也不知日落之前究竟能不能晴朗。 躲了近一日,该扰乱他思绪的人却也没有真的出现,似乎也真的在给他理清思绪的空间。 谢雪臣精通筹算,即便是人情往来也要计个清楚。于是他从最近开始算起: 昨夜醉酒吻上去的,是我; 可递过来酒杯的,是他。 要他伺候我喝药的,是我; 可借着喂药亲我的,是他。 那次担忧他安危,雪夜疾行的,是我; 可点将时向陛下请求要人的,是他。 ………… 明明是霍临川一次次逾矩,可若说没有自己在放纵,那是谎话。说自己没有做过逾矩的事,那也是谎话。 若是真要从“逾矩”算起,他们相识已有十年,实在不能算得清了。 过去是不论了,那现今呢?往后呢? 现今,谢雪臣只能确认一件事: 想要把霍临川据为己有的,是我。 至于这话难以开口的顾虑——同天下所有有情人一般无二——在于对方的心迹如何。 谢雪臣抬头望天,阴云未散。 也不知日落之前究竟能不能晴朗。 于是身后一声唤—— “谢雪臣!” 引得他转身——霎时天边散出道道金光,劈开了晦暗愁云;照于湖面波光粼粼,照于芦苇一笔光晕,照于眼前人——一身劲装利落,青丝高束,半边面颊沐在阳光里,笑颜明媚如年少。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而在霍临川眼中,对面之人白衣如雪,霞光披金,“面若蓝田玉,眸似夜琉璃”。就连斑驳几缕发丝在鬓边,放在画中也叫人不怀疑这是匠人有意添上的几笔,不多不少。 霍临川唤他,像十年间千次百次那样,等着他转身,等着他带着点不耐烦地说“何事?”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他要等一个回答,然后再次用千倍百倍的情感回应他。 于是霍临川看见谢雪臣抬脚,快步而坚定地跑向自己,让他抱了个满怀。 奇怪,明明不是很强烈的余晖,竟也会晃得人目眩。 ———— 过了元宵,虞城往京城寄的家书陆陆续续都有了回信。陆凛从驿站那里好歹一阵挤,终于抢出了给军师的回信。 “军师,”陆凛将信递给谢雪臣,自疑惑道,“军师为何不用加急送驿?同将士们的家书混在一起,倒是难找。” 谢雪臣搁下笔,接过信:“家书而已,不必多费劳力。你先去忙吧。” 陆凛应声退下。谢雪臣等他出了门才打开信封: “父预往陇西李宅取汝母旧物,至于盐铁,暂勿上达天听,切切。” 谢雪臣沉思半晌,将信引了烛台上的火,烧了个干净。 ———— 春回大地,正是万象更新。年前被狄人奴役的虞城百姓再回家中,军士们带领着一面修房一面春耕。 军师整日画着房屋图纸和驻防图,总是撑不住就伏在案上小睡。 大帅偷偷摸进来,俯身吻了吻谢雪臣鼻尖上的墨渍。 “霍临川,你是狗吗。” 被叫做狗的霍临川口口声声:身负把军师养肥的重任,总不让军师太伤神,毕竟是军中为数不多的能搞休养生息建设的——其实是把他骗上床。 最让我伤神的到底是什么。 隔三差五在床上折腾到半夜才要让我睡的又到底是谁。 “你就是动得太少了。春光正好怎么能老是闷在屋里,快跟我出去晒晒太阳。” “前些日子官衙粮仓重修我就没有出门吗?” “那怎么一样啊。再说现在房子都修好了只是忙春耕了,哪有那么多图纸能把你绊在这?” “……” “快点啊难道还要我背你吗,”霍临川用手晃他,“我是没意见的,只是军师……” 军师——一拍桌子坐起来,刀了他一眼——为了保住所剩不多的名声还是跟着出来了。毕竟不出来也要被吵得不得安生。 于是他倚在田埂边上的树旁,看着霍临川带着一众军士直接扎到水田里。这位大帅离开战场就又成了痞小子,招呼着又整起了什么插秧比赛。 “谁敢手下留情磨磨蹭蹭,军法处置!糊弄乱来的,三天不许吃饭!” 众人兴致高涨,连带着一边垦地的老黄牛都仰首长吟。 霍临川插完一片遥遥领先,沾了一脸的泥点子笑着跑来向谢雪臣邀功,把几个腿软栽倒在田埂上的甩在后头。 “确有天赋,”谢雪臣拍掌,“当将帅真是屈才了。” 被陛下听说大帅差点要把军师扎到水田里,急急传诏他们回京述职。 ———— 京城春风正好。霍临川领着凯旋的队伍走在百姓夹道欢迎的朱雀大街上,左右招呼着问好,又忙着接下从楼上不时抛下的鲜花。 他正想着嘚瑟,一回头却见他的军师怀里捧了满过他几成的花,脸上带着些许无措。 霍临川差点一个踉跄,额头冒起了冷汗。一人倾倒全京城的样貌,果然不只在他情人眼里。 可是,这人已经是他的了。 他这么想着,身下的骏马脚步又轻快了几分。 “此仗打得漂亮。霍卿,”接风宴上,皇帝向霍临川举杯,“可有想要的封赏啊?” “谢陛下厚爱。”霍临川一礼,举杯饮尽“臣——想请陛下赐婚。” 闻言,谢雪臣拿到嘴边的茶一顿。 “哦?爱卿这是看上了哪家名姝啊?” “这个嘛……”霍临川看到谢雪臣把茶喝尽,再转过头,“陛下先替臣记着,待臣拜见父母问过意见,再将喜事禀告。” 皇帝笑着,比指轻摇:“神神秘秘,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婚嫁之事不可儿戏,臣是知道的。” 宴后,二人并肩从大内走出。 朱雀大街人影稀落,天上月明似可摘。霍临川想悄悄拉谢雪臣的手,却被他几次躲过。 霍临川上步,挡在他身前。 “谢雪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你父亲?” “…你?……我………” “你可别想翻脸不认人啊,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了。”霍临川低头嘟囔,“还是说,我上不得台面,只是你养在虞城的一个……” 谢雪臣急忙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你见我父亲做什么?” 霍临川对上他的眼神,把嘴上的手挪开,顺势拉住了谢雪臣的手: “提亲。” “?!” “什么?!” “提……提亲……?!” “是,提亲。”霍临川两只手都拉着谢雪臣,作势便要跪下。 谢雪臣慌慌张张东张西望,手使劲拉着他,低声喝道:“你你你你不许跪!!起来!” 霍临川还是单膝跪地,郑重而坚定地望着他:“我霍临川,愿此生唯与谢雪臣同归。” 谢雪臣沉默着。 他想起十一岁时被偷偷夹在他看的每一本书的书页里的梨花;想起十五岁时翻墙带进霍家祠堂的桂花糕;想起十八岁时得意洋洋支着一只腿坐在他院墙上说“你文探花我武状元,看来还是小爷厉害”的,二十岁时雪夜狂奔只想赶快见到的—— 如今跪在自己面前向自己求亲的,这个人。 霍临川捏了捏他的手,等着他的回答。 谢雪臣抿了抿嘴,道:“父亲去了陇西,等他回来再说吧。” “那你给他写信?或者我写信——要不我们去陇西也行,也是告知伯母……” 谢雪臣背身逃走时,霍临川只看到他红了的耳尖,以及散在夜空里的那一句—— “别说了!洗洗睡吧!” 霍临川呵呵地笑着,笑着回了府,笑着同父亲说自己要成亲了,笑着在霍老将军追问“可是皇上赐婚了”的前头和一家子仆从惊疑的目光里收拾着家中一切可以可不可以当做聘礼的物件。 直到被一个消息如惊雷般劈中—— “将军,陇西突遭北狄劫掠,谢大人他——已死于狄人刀下!” 就这么把糖都写完了了了…… 平静的生活令人向往可残酷的故事实在精彩[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道是无晴 第5章 波谲云诡 霍临川的马到了谢府门前,小厮却说谢雪臣已经进了宫,于是调转马头冲向大内。良驹蹄疾,霍临川的脑中亦思绪飞奔。 为何,为何会是陇西?为何会是谢大人? 如今并非草场缺食的季节,北狄为何偏偏在这时候劫掠? 霍临川在宫门外徘徊,直到看见谢雪臣从大内走出。 那一双琉璃盏一样的眼睛,已经蓄满泪水。在霍临川上前将他揉进怀里时夺眶而出。 他满腔的疑惑都不敢再说出口了。 春夜花好,断肠人的呜咽却浸透了他整个胸膛。 ———— 霍临川将人送回谢府,为他洗漱,卸冠,除衣。 而谢雪臣就这么任他摆布,如同一个空壳。 霍临川余光中瞥到案上的信纸,开头一句,正是“慈父见信如晤”。 他本该心下欢喜,急急地缠着谢雪臣说他口嫌体直,却也不能开口。 因为那信行文至半,便停在了一笔乱墨。 他把人轻轻放到榻上,掖好被子,吹了灯便坐在床边,一手拉着谢雪臣。 “你这是做什么?” “谢雪臣,你今日别想赶我走。” 谢雪臣一臂覆在自己眼睛上:“霍临川,这里是京城。”不是北境,不是虞城。 上有风云变幻,下有闲言碎语。 夹在中间的人,连口气都喘不匀。 二人沉默一阵。 “霍临川,听话。” 霍临川咬了咬唇,捏了捏谢雪臣冰冷的、骨节分明的手,终于还是起身。 “那你也听话,一定要睡着,”他移开谢雪臣盖住眼睛的手,吻去他眼角最后一滴泪,“你还有我。” 霍临川回到府中,枕着手躺下。 他想过今夜会辗转反侧,却没想过会不是因为寤寐思服。 ———— “前日,陇西突然遭袭,来者只有一队北狄轻骑,却能借着夜色破除城防防线,烧杀抢掠,直捣粮仓。待天明援军赶到之时已经不见踪影。陛下,” 钱老将军单膝跪地,“北狄此举意在宣战。还望陛下速速决断,讨伐蛮贼!” “北境年前便已经历苦战,如今春耕刚刚结束,怎可穷兵黩武!” “那便任由蛮贼犯我大梁边境么!” “钱老,”崔司徒双目半阖,银须微动,“郑公意不在此。贸然开战,实乃有悖民生。况且今日议事,不可避重就轻。” “那依崔老看来,何为‘重’呢?” “将军不如想想,北狄劫掠,为何会是陇西?” “陇西虽处西北,却乃富庶之地,去岁丰产,自然得北狄觊觎。” “可陇西距最近的北狄势力尚有距离,又有遄、凉二城在北阻挡,北狄又如何绕过这二城之隔劫掠陇西还能全身而退?为何从前不劫今日可劫?” “崔老意思是说,有内鬼通敌?” 崔司徒抚须轻笑:“将军明察。” “那这通敌内鬼是何人啊?可是那陇西州官刘奉时?” “刘知州在任十余年,治理有方,百姓未有怨言。案发当夜全家老小几十口人惨死府中,只怕还未来得及反抗。” “那究竟还有何人?” “老夫所疑此人,乃是年后告假回陇西旧宅的户部尚书,谢闵。” 此名一出,堂下私语切切:“谢尚书?那岂不是……” 霍临川双目忽睁,正要抢一步出列,却听见扑通一声,谢雪臣的声音旋即响起:“陛下!家父冤枉啊!” 崔司徒身形不动,仍旧平缓开口:“遄城援军到达之时,他被狄人刀斩于城墙根下,身旁包袱里装着细软,或是狄人怕他遁走报信而灭口。” “满口胡言!家父此生忠君爱国、行端坐正,何故突然通敌,又为何暴毙身亡?!” 崔司徒不再言语。郑尚书则向谢雪臣对峙:“谢学士,你虽刚刚辅佐霍将军夺回虞城,有功在身,却也是有疑罪臣之子,如何撇的清干系啊?” “尚未定罪便要诬我为罪臣之子,简直荒唐!”谢雪臣转而叩首伏地:“陛下,臣请命彻查陇西一案,还家父一个清白!” 堂上众人闻言俱是一惊。霍临川亦望向谢雪臣的方向,却被重重阻隔,看不见人。 谢雪臣,你到底想做什么。 郑尚书又惊又惑,正待开口,却被高座上的人打断—— “够了。”皇帝起身,背着手下阶,“谢卿刚刚辅佐大帅拿回虞城,又重整城防参与春耕月余,怎么和远在陇西的狄人有关?爱卿可是说霍卿的玄甲军眼皮底下会有通敌叛国之事?” 谢雪臣支起上身,一如昨夜在尚书房内看向皇帝。 “你要彻查盐铁?” “是。今日堂上未与陛下禀明,只因狄人军械精良一事实在蹊跷,只怕牵扯众多。”皇帝背着手来回踱步,谢雪臣在灯影中忽明忽暗,“臣在年初去信家中提及此事,家父回信便言及陇西。臣猜测陇西恐有盐铁之证,还请陛下恕臣不报之罪。” “你如何知道陇西会有盐铁证据?” “家父自小教授经世之学,算筹之法,曾言本朝国力不足,在于盐铁之弊。臣以为他去往陇西定也是为盐铁之事。 “只怕那操控盐铁的幕后之人也知晓此事,陇西劫掠是要将家父诬为叛国之罪。” 皇帝止步,仰首轻叹,须臾道:“盐铁之弊,朕早有耳闻。只是……能出劫掠一事,看来确是牵扯众多。 “若是朝臣用尔父亲之事将你封住,该当如何?” 朝堂之上,皇帝垂首望向谢雪臣,随后转身走回高座,开口作出定夺:“谢雪臣留职翰林院,丁忧暂缓,不得外出。陇西一案,交由新任大理寺卿许平钧彻查缘由。钱将军, “老臣在。” “西北边防形势,只怕又要劳烦将军了。” “陛下不以臣卑鄙,臣——必鞠躬尽瘁!” ———— 下朝之后,翰林院的院墙翻进来一个人,径直落在谢雪臣眼前。而后者由于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出场方式,并没有表示惊讶。 霍临川半天不说一句话,把极力掩饰却毫无作用的焦急都写在了脸上,看在谢雪臣眼里。 谢雪臣叹了一声,先行开口:“昨夜入宫,我已向陛下禀明狄人军械有异之事。 “先前与你说定要在接风宴后再一同向陛下秘密禀告,我食言了。” 霍临川噎住一阵,也反应过来:“食不食言的无伤大雅。那你是猜到了今日朝堂上会有人拿谢大人做文章?” “是。父亲去陇西应当就是为了我信中提到的盐铁,而他的死……我也最怕与盐铁之事有关。” “你是说,灭口?”那幕后之人竟如此全知全能。 “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如果今日我被牵连下狱,那么盐铁之案就再无人能查。所以,留在翰林院,接触旧史卷宗,已经是最好的打算了。” 霍临川笑将起来:“你竟敢拿陛下的信任做赌。那陇西一案,你就这么交给了许平钧?” “许平钧与我同榜进士,有过几面之缘。出身清流,为人清正,又师承前任大理寺卿沈执青。这案子交给他也算放心。” 霍临川眉头紧锁,似是欲言又止。 谢雪臣一手捧上他的脸,轻声抚慰:“会没事的。但是将军再不走就要有事了。” 霍临川将手覆在谢雪臣的手上,无言半晌,还是转身离开。 而目送霍临川翻过院墙之后,谢雪臣嘴边一抹笑意凝在脸上,再次结成了坚冰。 ———— 钱老将军率队的军旗在黄昏中拍打着风,大理寺卿的队伍由两万兵马前后护送。 霍临川在城楼上看着人马穿过城门,一眼就看见了掩在粗布衣裳里的一个人——长身玉立,清冷自持。 是他一辈子都不会认错的身影。 而城楼下,谢雪臣由于不敢抬头,未能看见霍临川忽然转身,径直冲向大内。 他早该想明白,这案子他怎么可能不会亲身去查。 这么多对话和心机真是憋死我了 果然还是在多次修改[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波谲云诡 第6章 陇西风云 是夜陇西城中深巷。 一个蓬头乞儿拿棍子戳了戳对面半躺着的人身,后者动一动,把手从脑后边伸出,取下了盖在脸上的破草帽,回应道:“已经三更了?” “那打更的刚走,你睡太死了。” 阿飞伸伸懒腰,打了个无声的哈欠:“睡得死才好啊,人家要都像我一样睡得死我们才好动作嘛。” “嘁,不也有像我一样不爱睡的。”大毛用那棍子向一头蓬乱的黑发里挠了挠,“咱们今晚上哪里碰运气?” “城东吧,粮子少,还快活些。” 二人摸着黑东拐西绕,一直摸到东城墙底下,竟没见着半个巡夜的士兵。阿飞正在一户人家做饭的棚屋下翻找米缸,却看到站在灶台外的大毛突然蹲下,于是也跟着赶紧蹲下,低声道:“怎么了?来人了?” “嘘——”大毛将耳朵贴在地面听,“我听着像是,骑着马的人。” “粮子来了?”阿飞把手里的袋子往杂物堆里一塞,“你过来我这躲,我上去。” 大毛绕到灶台后边,堪堪藏好,阿飞则三两下爬上了梁,隔着茅草交错看向街上。 不多时,果然来了一队人马,却个个身形宽阔,帽子上还插着猛禽的羽毛。阿飞认出这是北狄蛮子,心被扯得紧绷。 他们这么大摇大摆地过来,城里的兵粮子都被解决了? 那队北狄人在城墙前停下来,将一个麻袋连同一个包袱扔到了城墙根下。其中一人拔刀,用刀背将麻袋挑开,底下竟然是个人。 那人忽得了自由,却挣扎几下不能站起,只能喘道:“尔等……尔等蛮贼……” 不等其下文,北狄人的刀便划开了他的脖子,溅起一片血。 棚屋那头的两个乞儿目睹行凶现场,都咬牙强忍着,不敢出声。 那动刀的狄人见他没了气,拿起一边的麻袋,走到一个像是头目的人那里,问答几句,最后将麻袋扔向了一边的棚屋,竟直直砸到了大毛的脑袋,他一下腿软,跌到地上,把一边的酒缸子带倒,骨碌碌滚到街上。 狄人警觉,扶着刀一步步向棚屋走来。 阿飞手扒着横梁盯着他,心跳得像锣鼓,冷汗直冒。 然而不知怎的,大毛竟突然冲出了藏身的地方往外跑去,阿飞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的动作,就看到大毛又突然倒地,脖子上还插着一支东西。 一箭封喉! 阿飞又转头看向狄人那边,为首的那人放下手上的弩,发出了指令。拿刀的狄人也转身归队,一行人打马离开。 阿飞看着大毛躺在逐渐蔓延的血泊里,嘴巴张合,发不出声音,只能痛苦地朝阿飞挤出一个微笑,随后慢慢合上眼。 阿飞生等着狄人的声音都没了,才敢发着抖从房梁上跳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爬到大毛的身边,拔掉插在他脖子上的箭,一面拍着他已经没了生气的脸,一面痛哭流涕地喊他。 然而他再怎么叫唤,也不会再有回应了。 —————— 两日后的夜里,谢雪臣停在陇西李宅大门前,昔年朱门早已褪色,额上牌匾字迹模糊。心中一叹,还是绕到了后院,翻墙进了去。 谢雪臣落了地,举目四望几乎是断壁颓垣,与他记忆中十二年前他同父亲离开时的样子相去太远,而在这李宅时母亲的模样,他大约也已经想不起来了。 只是如今,确不是追忆往昔的时辰。 谢雪臣一面扒开横倒在前的房梁,一面利用进城之后得到的信息在心中推演: 以往有狄人劫掠,动静总是不小,要同守城军正面交锋才是。然而这回的守城军,却是精确地被狄人逐个击破,尸体全倒在了城墙上,连传信集结都未完成,再结合绕过遄、凉二城直奔陇西来看,只有内鬼在城中里应外合一种可能。 狄人劫掠离开前,往城内不少地方投了火矢。然而烧了粮仓、马厩一类还情有可原,何故也往李宅放一把火?李宅有何秘密? 他心中疑惑太多,推演停滞不前。正迷思时,忽然听见箭矢破空之声。 有刺客! 他听声躲过,抬头迅速找到院墙上的人影,确定箭来方向,便俯身冲往一边的井后藏身。 然而又闻见嗖的一声,箭比人快,眼看箭端逼近自己的左腿,谢雪臣屏息欲待,却没有等到预想中的疼痛到来。 只有当的一声,一杆红缨长枪挡开了箭矢,斜斜嵌入谢雪臣腿边的地面。 谢雪臣抬头再看,霍临川已经随着刺客跳下了院墙追了上去。谢雪臣起身,见到井里似有些异样,心中一动,但追人要紧,拔了长枪,也追了上去。 然而等他绕过了一个转角,便只见到刺客的尸体倒在地上,霍临川正在俯身查看。 “是江湖杀手,来路不明。”霍临川摸遍尸体上下,得出结论,“没有财物在身,追踪不了了。” “灭口真是及时。”谢雪臣见到尸体身上的箭,心中了然,“指使他的人很会躲藏。” 霍临川“呵”了一声:“你也很会藏嘛。” 谢雪臣沉默了。 霍临川收刀入鞘,再略用力地夺回他手中自己的长枪,带得谢雪臣晃了一晃:“怎么不说我来的及时?” “……将军神兵天降,真是及时。” 霍临川也跟着阴阳怪气:“是啊,不及时怎么知道学士这么会藏,混在大理寺卿的随从队伍里真是好难认啊。” 谢雪臣不语。霍临川继续抱怨:“我看你如今是大胆的很了,违背圣命偷偷出城,还瞒着我孤身犯险。我看你如今是大胆的很了!” 谢雪臣试图找到话口,决定忽略他气头上的话:“那你不也跑来陇西了?” 霍临川持枪抄着手:“学士有胆有识又擅谋算,不如算算我怎么跑来陇西?” 霍临川在城楼之上一眼认出混在出城队伍中的谢雪臣,回身便进了宫,跟皇帝软磨硬泡,拿出霍家谢家十多年交情如今谢家遭难他不可不管云云,终于得了允许,快马赶到陇西。 谢雪臣又噎住。 “学士还是别算了,这么会算怎么算不到会有刺客要来取你性命。” 谢雪臣心知他这是气得开始胡言乱语了,这时候已经跟他讲不了道理了。原想着他新立了军功,正是御前红人,不该趟这趟混水。然而他们都太过了解彼此了。什么话说了,什么话没说,在对方眼里都太明显了。 “好了,是我错。”谢雪臣掰着霍临川的脸面向自己,“我瞒不过你,将军太聪明了,不愧是我的人。” 霍临川一见谢雪臣面上勉强挤出来的笑容,一下子什么气都没了,又想起他心里该有的苦来了。 “先走吧,回去查案。” 如水的月光下,李宅院中的井里有东西反出了冷光。 霍临川投下火把,触到井底,发出噔的一声。是枯井。 谢雪臣在霍临川腰上绑好绳子,把他送下去将那东西拾了上来——乃是半块玉珏。 “真是奇了,”霍临川将那玉珏交给谢雪臣,“这玩意跟你那块怪像的。” “这……确实与我的玉珏相配。”谢雪臣此行未佩玉,于是只在脑中将两块玉拼起来,“莫非是父亲在前日丢进井中的?” “可这是枯井啊,井底都是石头。”若是新丢进去便是碎玉了。 “那就是还有蓄水的时候丢进去的了……是在我们搬离陇西之前?”谢雪臣又摇了摇头,“不对,这样的物件怎么不是妥善保存,而要丢到井里?这不是不愿被人找到的意思吗?” 然而被火烧过的李宅掩去了太多痕迹,二人一直搜寻到天亮,除了玉珏,再无所获。 天明时,谢雪臣回到陇西府衙。许平钧正与仵作议事。 谢雪臣向许平钧一礼:“许大人。” “谢学士。”许平钧回礼,“昨夜可有查到什么了?” 谢雪臣摇摇头:“被火烧得干净。东城墙那里如何了?” “收获有三。事发次日,遄城军在东城墙下一户人家的棚屋附近发现一滩血迹,还一路滴出去。他们循迹而往,最后在城外找到了一个新土堆,和一个攥着箭矢昏睡的乞儿。他们把他带了回来,现在这乞儿已经醒转过来了。 “其二,”许平钧拿出一个织物残片:“这麻袋的残片正是谢大人发簪上挂着的。而完整的麻袋也正是在那个棚屋下发现的。 “其三,”许平钧接过仵作递过来的信件,缓缓展开,“这是谢大人身上找到的。” 谢雪臣心下一惊。 许平钧微微一笑:“学士不必担心,这不是通敌罪证。而是……” 谢雪臣接过他递过来的信。 而是……关于我的? 谢雪臣小心读信,一时将自己投回了李宅的颓墙之中——只是信中所叙之事将星辰倒转,日月逆行,直到十二年前:枯井中水渐渐涨起,院墙重新高筑,而眼前一人缓缓转身,年岁好似十多年前的父亲,容颜却比父亲更与自己肖似。 谢雪臣心中怀疑这是他自己,又觉得记忆中似乎真的有过这个人。 那人弯起嘴角,浅浅一笑,眼里倒映出十二年前的陇西往事。 [猫头]俺回来啦[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陇西风云 第7章 身世昭雪 永昌十一年,李谢两家夫人先后临盆,双双诞下麟儿。然而可叹谢夫人福薄,生下的幼子胎中带疾,不过两日就没了气。谢闵正在家中搂着形容枯槁的夫人郁郁而泣之时,却见李玄携着幼子来访。 “李兄,你这是……” “这孩子今日之后就是谢家子。”李玄将襁褓几乎是强塞到谢闵的手中。 “不不,不可啊。嫂嫂十月怀胎诞下的孩子,怎可叫我们夺了去?这不是诛心吗!” “谢老弟!这正是你嫂嫂的意思!当时她与小妹一同怀胎,早已定下结义结亲之意。如今送来孩子却不是为着阿昭失了孩子,而是我李家,只怕护不住这孩子。” “这,这是何意啊?” “谢老弟,你可还记得前月陛下召我们秘往尚书房一事?” 谢闵心下了然,张了张嘴。 “我受圣命暗查盐铁,往后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家。只怕来日群狼环伺,全家上下无一人可保全。”李玄带着谢闵,把孩子交给谢夫人,“阿昭,看看我,我是阿兄。” 李昭渐渐回神,看看怀里正在啼哭的婴儿,再看看李玄。 “……阿兄……” “是,是阿兄。阿兄把阿昭的孩子治好了,你看看。” 李昭慢慢将脸俯下去,与婴孩的幼嫩脸颊贴在一处,渐渐止住了他的哭声。 自此日起,蓝田玉珏裂为一双。 春秋代序**年,一日,陇西谢府的王管家听了通报,说有一人一马停在门口,那人还穿着官袍,风尘仆仆,即刻便迎了出来。 “李大人!这得有大半年没回陇西里!” 马上的人叉手回礼:“王管家!是了是了,公务繁忙啊,在南边停了好些时候。” 王管家笑起来,脸上的褶子都堆到一处:“是里是里。欸,怎么不见李夫人?” “哦,我让她先回府里张罗席面了,我自己进了城就先过来找找谢老弟。” “嗐,要按着老爷的意思,该是老爷给您安排席面接风洗尘才是!” “这话说的,哪里有一直叨扰谢老弟不还席面的道理。再者也是叫小妹回回娘家!” “可是不巧里!老爷今早带着夫人少爷上贵清山上礼佛去里,现而今不在家中。不过晚些时候就回来里!” “这样啊,那是刚好,就让他们回来半道上直接去我府上便是!麻烦您派个腿快的小子传个信!” “是里是里!” 二人打过招呼,李玄于是打马回府。 李府之中,因着老爷夫人刚刚回家,又要张罗着请客的席面,正是上上下下忙作一团。 李夫人由侍女搀扶着在府内各处照看,面上因着连日奔波多了些憔悴,却难掩雍容气质。走着走着,又念叨起来。 “大半年才回一次陇西,也不知雪臣可有长大了?” 侍女听着话中隐隐有落泪之意,心知夫人这是又想起自己那同岁出生又夭折的孩儿来了。于是轻声宽慰:“夫人莫急,晚些时候谢大人一家就要来,到时候夫人便可自己抱一抱小外甥有多重了。” 李夫人笑起来,用手轻轻拍了拍侍女的手。 “夫人,老爷回来了!” 李夫人于是迎出来,夫妻二人携手向里屋走着。 “他们一家子上山去了,晚些就直接来咱们这。”李玄轻声安抚,“夫人放心,我可没有比你早见小外甥!” 李夫人笑恼着戳了下丈夫的脑袋:“说的哪门子的话!” 李玄笑着,忽然想起:“欸,那玉你可收好了?” “收着呢,可要拿出来看看?” “拿出来吧,谢老弟他们还得晚些才过来。” 李夫人从房中取出一个檀木盒子,抬头却看见天上阴云密布,隐了傍晚的霞光。 “哟,要变天了。”她一面说,一面将盒子递给李玄,“阿昭妹妹他们只怕要淋雨了。” “要变天了……”李玄取出盒子中的蓝田玉,一步步走到院中看着天。 他似有所感,又低头仔仔细细地抚摸着玉珏上的雕纹和裂面,忽然长叹一口气。 “……要变天了……” 旋即一名门子匆匆地跑进来:“老爷!县官大人带着官兵把整座府围起来了!” 听到这声通报,李夫人即刻便反应过来丈夫神情凝肃是为了何事。 预想中的塌天之日,原来就是今天。 李府大门被破开的同一刻,李玄将玉珏投入院中的水井。随后拉住跌跌撞撞跑来身边的妻子的手,相视一笑,再齐齐看向大门。 不曾有惧。 永昌十八年,朝中有人检举李玄走私盐铁,在家中私藏账簿多达二十余箱,赃款全数投在金盛钱庄。 永昌帝闻之大怒,遣陇西县官查抄李府,李氏一门全数下狱。 一朝风云突变。 皇宫尚书房内,谢闵伏跪在阶下。高座上的永昌帝咳嗽不止,气息垂垂。 “谢卿,盐铁之事,就先搁置了吧。” “臣恳请陛下,网开一面,放李氏一族性命啊!” “谢卿心中自有明镜,这岂是朕不想放过李家?” “陛下!陛下授命李大人暗查盐铁,李府才会藏有盐铁账簿,给了小人贼喊捉贼之机啊!” 永昌帝不发一言。堂上的沉默令谢闵愈加胆战心惊。 “陛下当初,便是在这尚书房内将盐铁之责交与我二人……”谢闵哭喊出声,泪流浸湿了埋首的衣袖。 永昌帝起身,仰首谓叹:“谢卿,朕时日无多了。” 谢闵忽地抬起头,看到的永昌帝竟比记忆中的模样要衰老许多,好似一阵清风吹过便能湮熄的残烛。 “如今,朕只能保下你谢家。” 谢闵俯首在地,思绪万千。只是呜咽不止,再不作徒劳的求情。 一晌之后,谢闵起身跪拜行礼: “谢陛下恩典。” 李氏一门被屠。不久后,谢夫人病逝陇西,谢闵受调令迁至京城任职。 行进的马车上,因哭累了睡过去的谢雪臣被颠簸晃醒,在谢闵怀里带着沙哑的稚声问道:“阿爹,那个面相很好的阿叔去了哪里?” 谢闵不想他竟突然想起李玄。犹豫半晌回复道:“阿叔同你母亲一样,去远方再也不回来了。” “他去之前也和母亲一样病了好久么?” 谢闵心下酸楚,半晌未说出话来。 “那阿叔是和母亲结伴去的么?” 谢闵坐直身子,将他抱得更紧:“是。他们前后脚去的,一定赶得上。” “阿爹,我们去京城,也永远不回家了吗?” 谢闵拿起谢雪臣腰间的半块玉珏,手指摩挲着它的裂面: “不。我们一定会回去的。” 而另外半块蓝田玉珏,在李宅井中缓缓下沉,波光的水面掩去了井底所有景象。 最后还是决定不签约了,全文顶天也不过四万字,还有很多坑没想好怎么填,连日更都很难指望。 (总之也没有人看,自娱自乐之作吧哈哈哈[垂耳兔头] 一点小刀,开始走狗血路线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身世昭雪 第8章 旧案不结 密信文分上下。上言幼子托嘱,写自二十年前李玄亲笔;下书灭门冤案,添于十二年前谢闵再叙。 纸上血迹干涸,却未曾污了笔墨,字字化刀,扎在人心。 谢雪臣拿信的手抖了抖,一时恍惚,被许平钧一把扶住,带到扶椅上坐下。 “学士节哀顺变。我必定上书求请陛下,这‘家书’只会留在你手里。” 谢雪臣听出他话中含义,抬手一礼:“多谢许大人。” 恰在此时,门外突传来一句问罪,声色沉沉如惊雷: “欺君之罪说犯就犯,学士真是好胆识啊。” 来人披甲扶刀直入堂来,身形高大将门上光亮挡去大半。虽有两鬓斑白,却更添威严自是。 许平钧直起身,上前一步欲挡在谢雪臣面前,嘴上不忘招呼:“钱将军。” 钱定阑直直朝着谢雪臣走来,将许平钧一把撇开。 谢雪臣避无可避,站起来向他一礼:“钱将军明察。” “哼,我若是明察,早在你离京之前就该拦下,而不是到了现在才来问罪。” 许平钧心中汗颜下人们竟未有提前通报,一时左右为难:“这……将军,且听我……” “钱将军不是说好了不问罪吗?”这一句是少年声音,洪亮却带着点泼皮气,生生又把许平钧的话打断。 一看来人,一身俊俏轻装,抱手倚门而立,正是霍临川。他嘴角一扬,又开口道:“若要问罪,先问我吧。” 钱定阑回身,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你们这群黄毛小儿,真是一个赛一个地会给我出难题!” 霍临川摆摆手:“欸,可不是我啊,我是得了陛下的准许过来的。” 许平钧心中再汗颜,很想接一句“我也是得了准许过来的”,好歹忍住了。 “钱将军若是真要问罪,我现在就在被扭送回京城路上了,怎么会在这里费口舌。”谢雪臣朝许平钧轻点了点头,示意他宽心。 “既如此,就不卖关子了。”霍临川自来熟地找了谢雪臣身旁的位子坐下,“钱将军,我们所问,将军可要知无不言。” 钱定阑也自找了扶椅,大马金刀地坐下:“要问快问。” 谢雪臣低头略沉吟了一会,开口道:“二十年前,李谢两家结为秦晋之好。期年之后,两位夫人双双产子。只是李家幼子不幸夭折,时任陇右道转运使的李大人在夫人养好身子之后便常常外出办差,不在陇西长住。据我所知,钱将军那时正在陇西驻防,可知道此事?” 钱定阑闻言,略偏头作回忆状:“确是如此。当时李氏女嫁入谢家,不就是生下了你。而后来我再听闻李家的事,便是先帝下诏,李氏走私证据确凿,要我协助县官刘时查抄李氏家产。” “那查抄到的走私账簿去了何处?赃款当真全数存在金盛钱庄?” “账簿那自然是进了大理寺档案库,赃款么,我们确实没找到通向其他地方的账本记录。” 谢雪臣低头思忖:既然是不在陇西长住,那么伪造账本也不是难事。可证据指向李家如此明确,有姻亲关系的谢家又是如何保全? 钱定阑在这段沉默中反应过来,呵笑一声:“这倒是奇了。我原以为你冒险跟来是为着你的父亲,怎得尽问我些陈年旧事?还都是问你的母家?” 谢雪臣曲起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直起身看向对方:“将军,若我说,盐铁走私案早不该在十二年前结案呢?” 钱定阑一默,缓缓打量谢雪臣,惊觉他的眉眼更似李玄,而非谢闵。 ———— 堂内议事直到午间方散。钱定阑继续清点陇西城防,又接管了调粮、重建一干事宜,竟比从前在陇西时候头疼得更多;许平钧则继续提了陇西剩余的官员审问;霍临川则拉着谢雪臣到屋顶上“谈心”。谢雪臣于是将李谢两家换子之事说出。 霍临川回想钱定阑的神情,道:“钱将军似乎也要怀疑你的身世了,该当如何?” 谢雪臣摇摇头:“二十年前的事,知情者都不在了。再者‘外甥肖舅’,情有可原。” 见他面色仍旧凝重,霍临川眼珠一动,便开口向谢雪臣邀功:“如何?把钱将军找来,我可有功?” “嗯,做的不错。”谢雪臣理了理下袍,盖好双腿,“差点就要把我欺君的事情捅出去了。” “这不是没捅出去吗。”霍临川顶着太阳,枕着双手躺下,“你要查李氏旧案,钱将军又是陇西旧人,再合适不过。” “钱将军本就为着请战失败心里不痛快,能包容我们如此已是不易。” “我们武将的想法跟你们可差的多了。北狄来抢劫又不挑时候,我们打上去还要挑时候?就如此激上一激,再往‘内鬼另有其人’引一下话头,钱将军还是很好说话的。” 谢雪臣又被他的顽皮逗得轻笑,转念又想到谢闵,于是从衣袖又拿出玉珏查看。 玉上云纹与他常佩的那块如出一辙,裂面的纹路断在半途。他想起少时问过父亲这玉为何只有半环,谢闵则笑着轻抚他的脑袋,说“被阿父不小心弄丢了”。 “现在想来父亲来陇西就是来找这个了。”谢雪臣轻抚着玉的裂口,“只是关于盐铁的线索都被狄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不还有在大理寺的账本?你不如再叫许平钧帮你调出来。” “陈年旧账,已经不一定有用。何况太麻烦人家,私自调档可是掉脑袋的罪名。” “他都能帮着你离京,还有什么办不到的?”霍临川举起一只手在面前,扣起指甲,装作浑不在意,“你二人交情不浅嘛。只是‘见过几面’?嗯?” 谢雪臣心道你这醋味都飘香十里了,摇头无奈,却道:“离京之前我暗访许家,才知道许平钧的妹妹……仰慕我许久了。” 霍临川一惊,直接坐起来,指着谢雪臣“你你你你”了半天“你”不出下文。 什么“出卖色相”、“以身相许”乱七八糟的场景从他脑子里一瞬就飘了过去,心中警铃大作。 谢雪臣觉得这把火添得差不多了,笑着抬手把霍临川的下巴顶了回去:“将军不要胡乱脑补了。许大人也是认为此案有蹊跷,完全是出于义举。” “……你们倒是很快就反应过来此案有蹊跷嘛。” 谢雪臣道:“狄人如此爱财,陇西官员富商的金库都要被洗劫一番,而‘金银细软’就这么躺在我父亲身边,为何不带走呢?” 霍临川道:“哦!……”原来这个栽赃如此明显。 不多时,突然有人来报:通敌内鬼抓住了! 谢雪臣又赶往衙门,见堂下站着一名乞儿,而陇西的主簿伏在地上,身子不住地颤抖。 许平钧道:“我提了这乞儿来审时,得知他当夜就在东城墙附近,目睹了谢大人被杀害,还说狄人的头目像个汉人。而立在一旁的主簿大人,就这么心虚暴露了。” 谢雪臣皱眉,心下委实不相信会有这么简单。 他走向那名乞儿,蹲下身来询问:“你可看清楚了,那群狄人的头目可是他?” 那乞儿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主簿,见他身形膀大腰圆,坚定地摇了摇头。 而此时,主簿又颤颤巍巍地开口道:“小人,小人是在三日前被狄人拿住,威逼之下就,就把城防图交了出去。至于谢大人的事,小人是万万不知啊!” 谢雪臣再转身看向他,心下了然。 替死鬼。 鸽了两天,再顺一遍主线终于知道怎么写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旧案不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