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在谢雪臣脸上刮出道道血痕。
风雪渐住,东方破晓。晨曦照在雪地上泛着光,莹莹如星。
虞城城楼上,大梁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城中府衙内,霍临川的玄甲军正在休整,不少靠着墙壁仍在昏睡,只有正在张罗包扎和餐食的人穿梭着。
一名玄甲军在睡梦里被阳光扰得转了个头,正要继续睡,却朦胧听见几声“军师”越喊越近,呼噜声止住变成嘟囔:
“军师…是军师来了啊…”
“军师!军师怎么来了!”他突然睁眼,大喊出声,连带着身边一片人都清醒过来。
只见府衙院内刮过一阵白色的风,过了几重门直冲向大帅所在的内厅。站着的人只来得及问候军师,半晌才反应过来:
“军师如此匆忙,有何要事?”
“难道战况有变?”
“快快起来起来别睡了,要出事了!”
哗啦啦一片起身的找兵器的搬走伤员的乱成一团,被谢雪臣甩在身后。
内厅的门被一脚踹开,谢雪臣看见这个出场方式的历史惯用者正坐在胡床上给人包扎,被他的动静带得抬头“啊”了一声。
霍临川右臂上的布条一紧,又“啊”一声。
医师站起来向谢雪臣躬身一礼:“军师。”霍临川示意他可以出门去。
谢雪臣两步上前,一把将霍临川扯得站起来,绕着他走了一圈,又是举起他的手又是捏过他的下巴摆来摆去,确认除了右臂的箭伤以外没有大碍,一拳又把人锤回了胡床上。
霍临川:“啊。”
“啊什么啊。你可知我——”
“你……什么?有多担心我?”霍临川说着,扬起一边嘴角,马上便要出现惯常的戏谑神情。
谢雪臣这才发现他扯着霍临川的领子,居高临下的气势却弱了一截。因为霍临川缓缓站起,他由低头变为抬头,又看着他笑着歪头,突然血气上涌,眼前景象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他倒得太突然又太轻。霍临川不合时宜地想到初遇那年他从树上掷下,飘然落到谢雪臣书页中的那朵梨花。
内厅外面,玄甲军整装列队的声音突然响起。霍临川将怀里人往胡床上放好,出门便问:“一大早列队干什么?”
“大帅,军师来了,可是有要紧的战事?”
“?就因为这个?”他回头看了一眼散在胡床上的“梨花”,转头给副将弹了一脑崩:
“要紧什么要紧,吃饭才是要紧,都散了散了。一惊一乍的。”
副将吃瘪,行了礼正要转身又被霍临川叫住:
“等等,把医师再叫过来。”
……
谢雪臣再醒来时已近傍晚。他撑起身子看到屋内地上的炭火盆,便又出神了。银丝炭上红光追着黑纹,黑却又不似黑,隐隐泛着银灰色。
怎么就非要这么着急赶来。明明没有敌军威胁也没有重伤的消息,怎么就得要这么着急…
他就这么胡乱想着,始终也没敢再往前想一步。
“哟,真是病若西子胜三分啊。”
霍临川推开门,他身形高大,屋外的寒意以他为界,也不曾进到室内半分。再开口又是戏谑地打断他的思绪。
“军师这般相貌,也不知要教多少京城贵姝为之痴狂啊。”霍临川一边说一边走近,直直在床边坐下。
谢雪臣扯了扯身上的被子,试图隔绝他身上的寒气:“可惜我嘴上染了毒,比不得少年将军意气风发,还能有这一张嘴可会讨人欢心。”
“那我…”霍临川直勾勾沿着视线靠过去,”可有讨得你欢心?”
谢雪臣一噎,顺势向后一仰:“怎么,明明发烧的是我,却是你在说胡话?”说话间又隔着被子踢了他一脚,“离我远点,冷死了。”
霍临川轻笑起来,正回身子:“不说就不说,那说说军师究竟为何不在朔州等我回去,而要彻夜疾行赶到这来?”
“……”
“陆凛为了追上你也跑了一夜,刚还在外边提着脑袋跪着呢。”
“……”
“曾宇连夜整理朔州布防,又把留下的主力都带到虞城了,方才刚到。”
“……先把陆凛叫进来吧。”
“我进门前已经叫他去把汤药端来了。”
最后沉默一阵,谢雪臣终于恢复思考,开始反驳:“你先说为何这么久才攻下虞城,狄人可是有援兵?”
“非是援兵。他们的守军数量同你说的没有差别,战斗方式也大差不差。而是装甲和军械,”霍临川拿了火钳摆弄炭块,“比我们预想的要好不少。”
谢雪臣正低头思忖狄人今年入秋以来是否劫掠过盛产铁器的州府,门又被打开,陆凛端进来一碗药。
谢雪臣见他眼下青黑,抱歉道:“辛苦你了,快去休息吧。”
“军师无碍便好……”陆凛又看一眼霍临川,被他的眼刀看得心虚,心道军师病倒也并不算“无碍”,而大帅出发前又把军师的安危交由自己,只怕自己和昨夜那匹脚力不够的马下场都不会很好看……
“属下失言……”
霍临川接过药碗,盯着他半晌道:“军师让你休息,还不去?”陆凛应声退下,自动去曾宇那领教训去了。
屋内炭火烧的旺,噼啪响了一声。
军师向那碗药努了努嘴,大帅心下会意,想着竟然真要我伺候服药,轻笑着摇了摇头,舀起一勺药汤送到他嘴边。
“军中药师配的,效果比寻常更快,今日喝了沉沉睡一觉,明日又能活蹦乱跳了。”
“药师说了,军师奔波劳累又沉睡许久,早就没肚子了,一会还会有汤饼送来。”
“别说陆凛了,我又何尝不是被你的安危系着脑袋?你有个什么不好陛下不得唯我是问……”
大帅就这么一勺一勺地喂,军师也就这么一勺一勺地喝。只是他盯着给他喂药的人,又开始想着方才他进来前就想着的问题:
我到底是为什么,这么着急见这么一个人?
他一直想着,也一直盯着。
“你再这么盯下去,我可要干坏事了。”
他还盯着,尚未收束心神,便见霍临川撂了勺子,将碗底剩下的几口药灌进自己嘴里,忽的凑过来吻上他的唇。
谢雪臣:“!!!!”
等到被缓缓渡过来的药一路无阻地苦到了嗓子眼,他才想起用手臂推开他以作反抗。只是推不开,又感觉到他的手在后脑勺按着自己的头。
挣不开。
只等到药被尽数送到谢雪臣口中,霍临川才松了手离了唇。
“咳咳,咳咳咳…”还是呛到了。
军师捂着嘴咳嗽,眼中惊诧地望向大帅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
简直同他少时调皮得逞的得意神情一模一样。
“你……滚………”
“好,我滚,我滚。”霍临川在谢雪臣即将抄起枕头砸他之前溜出了屋子,留着被药从喉一路灼到心口的军师,胡乱叫一声拉过被子,盖住了凌乱的思绪。
霍临川到了前厅,见曾宇坐在堂上,手指按着紧皱的眉心,那边陆凛站着,低头一言不发。
曾宇见霍临川端着药碗出来,为难道:“大帅,只是不知陆凛这事,怎么处置为好啊……”
“处置什么?”霍临川歪头看着陆凛:“方才军师不是下了指令让你休息?还是说陆少将奔波一夜又跪了一天一点不困?”
“属下办事不力,心知按大帅的规矩定要我自己来领教训……”
“陆凛,你可还记得我出发前同你说过什么?”
“记得。要全力护军师安危。”
“这个以外呢?”
“……属下无能,请大帅明示。”
霍临川一手拍上他肩膀:“是要把军师的指示放在第一位。”说着朝其他人打了个手势,转过身,“把他拉下去。”
于是陆凛在战战兢兢中也想不起来疑惑:大帅身上的药味竟也怪重的。
陆凛: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不如直接打我五十大板。
霍临川:(深情地)用我的冲动回应你的冲动~
谢雪臣:(已宕机,勿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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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苦药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