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军营最是寂静。
林砚辞在疼痛中醒来,喉咙像被炭火灼烧过一般。他下意识想抬手揉太阳穴,却发现十指被细布层层包裹,动弹不得。记忆如潮水般涌回——土坑、雨水、那个用靴尖抬起他下巴的男人...
沈星遥。
这个名字让林砚辞浑身一僵。他怎么会落入沈家人手中?父亲生前与沈将军政见不合,朝堂上屡有争执。如今林家满门抄斩,唯独他活着出现在沈家军营,这算什么?天意弄人?
帐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林砚辞立刻分辨出这是两个人的脚步——一个沉稳有力,应该是护卫;另一个轻而急促,像是...
帐帘被掀开,一股药香随风而入。
"公子醒了?"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语气恭敬中带着几分谨慎,"赵军医命我给公子送药。"
林砚辞微微蹙眉。这声音有些耳熟,却想不起在哪听过。他谨慎地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药碗被放在床边矮几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那人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又靠近了一步。
"公子是林尚书家的吧?"声音突然压低,带着几分诡异的亲昵,"小的曾在林府当过差,认得公子的模样。"
林砚辞心头警铃大作。他虽目不能视,却感觉有一道视线正死死盯着自己的脸,如毒蛇般令人不适。
"你认错人了。"他冷淡道,同时悄悄将手探入枕下——空空如也。沈星遥显然没给他留下任何可作武器的东西。
那人轻笑一声:"公子不必否认。林家满门抄斩,唯独小公子下落不明,这事儿早传开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小的只是想告诉公子,这军营里想取您性命的人可不少。"
林砚辞的指尖微微发颤,脸上却不动声色:"哦?那你为何要告诉我?"
"小的敬重林尚书为人。"那人说着,竟伸手握住了林砚辞的手腕,"公子若信得过我,今夜三更——"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鹰唳。那人如惊弓之鸟般松了手,匆忙退开。
"药趁热喝,凉了更苦。"他的声音恢复了先前的恭敬,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小的告退。"
脚步声远去后,林砚辞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摸索着找到药碗,却没有立刻喝下,而是轻轻晃了晃,侧耳倾听药液晃动的声音。
不对。
常年服药的经验让他的味觉和嗅觉异常敏锐。这碗药比昨日的多了一丝甜腥气,像是...
"怎么,还要我亲自喂你?"
沈星遥的声音突然在帐门口响起,惊得林砚辞手一抖,险些打翻药碗。他下意识将碗往身后藏了藏,这个动作立刻引起了沈星遥的警觉。
"藏什么?"沈星遥大步走近,一把夺过药碗,"赵岐说你昨晚高热不退,这药——"
他的话戛然而止。林砚辞听到沈星遥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碗被重重搁在桌上。
"谁送来的药?"沈星遥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林砚辞抿唇不答。他不确定该不该相信沈星遥,即使那人可能下毒,但至少证实了一点——这军营里确实有人想置他于死地。
沈星遥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冷笑一声:"你以为我在试探你?"他一把拽起林砚辞的手腕,"闻闻这药,底部有苦杏仁的气味,是砒霜!"
林砚辞心头一震。难怪那味道似曾相识——母亲院里的杏花被虫蛀时,园丁就会用砒霜溶液杀虫。
"一个自称曾在林府当差的人。"他终于开口,"他说认得我。"
沈星遥松开他的手,转身朝帐外喝道:"把刚才送药的人给我带来!"
外面一阵骚动,片刻后,亲兵慌张回报:"将军,那人...那人死了!在炊事营后面发现的,喉骨碎裂,像是被徒手捏断的。"
帐内一片死寂。林砚辞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杀人灭口,这是要断了他的线索。
"查。"沈星遥的声音冷得像冰,"所有接触过这碗药的人,一个不漏。"
亲兵领命而去。沈星遥转向林砚辞,语气缓和了些:"你早就发现药有问题?"
"只是怀疑。"林砚辞淡淡道,"那人说话时呼吸急促,心跳过快,像是在说谎。"
沈星遥挑了挑眉:"你听得出来?"
"盲人的耳朵向来灵敏。"林砚辞不无讽刺地说,"尤其是当他们的眼睛被人用剑鞘指着的时候。"
沈星遥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好一张利嘴。"他走到案几旁倒了杯清水递给林砚辞,"喝这个。药我让人重新熬。"
林砚辞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将军何必费心?让我死了不是更省事?"
"你以为我救你是为了什么?"沈星遥眯起眼睛。
"审问?套取林家谋反的''证据''?"林砚辞冷笑,"可惜要让将军失望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星遥突然俯身,双手撑在林砚辞身体两侧,将他困在床榻与自己之间。林砚辞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喷在自己脸上,带着淡淡的沉香气。
"听着,林小公子。"沈星遥一字一顿道,"我若想让你死,就不会把你从土里挖出来。现在,要么乖乖配合我查清谁要杀你,要么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军营,看看你能在那些''刽子手''手里活多久。"
林砚辞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血色——是气的。他猛地抬头,"望"向沈星遥的方向:"沈将军好大的威风!审我不成改威胁了?"
"是又如何?"沈星遥一把捏住他的下巴,"你现在是我的俘虏,我想怎样就怎样。"
两人剑拔弩张之际,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将军!"亲兵在帐外高声道,"抓到个形迹可疑的士兵,他身上搜出了这个!"
沈星遥松开林砚辞,大步走向帐门。林砚辞听到纸张展开的声音,随后是沈星遥的一声冷笑。
"好得很。"沈星遥的声音冷得骇人,"把人带进来。"
帐帘掀起,一股血腥味随风而入。林砚辞听到一个粗重的喘息声,还有铁链拖地的声响。
"认得他吗?"沈星遥问。
林砚辞摇头。他怎么可能"认得"什么人?
"就是他在你药里下毒。"沈星遥冷冷道,"王虎,我军中做了五年的老兵。"
被叫做王虎的人突然挣扎起来:"将军明鉴!小的冤枉啊!那纸条不是我的,是有人栽赃!"
"闭嘴!"沈星遥厉喝,"这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盲眼少年乃林家余孽,务必除之'',还盖着刑部的暗印。你当我瞎吗?"
林砚辞心头一震。刑部?难道下令活埋他的也是...
"公子!公子救我!"王虎突然转向林砚辞,铁链哗啦作响,"小的真的不知道那药有毒!是赵军医让我送的!"
林砚辞一怔。这声音...不是刚才那人。送药的换了人他还未开口,沈星遥已经一脚踹在王虎膝窝:"还敢狡辩!"他转向林砚辞,"他说的是真的?"
"不是他。"林砚辞摇头,"声音不对。沈星遥沉默片刻,突然喝道:"把赵岐带来!"
"不必了。"
一个阴冷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帐帘再次掀起,林砚辞闻到一股浓重的药草味——是军医赵岐。
"将军何必大费周章?"赵岐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林家谋逆,满门抄斩是圣旨。您私藏钦犯,已是重罪。"
沈星遥冷笑一声:"赵军医何时成了刑部的走狗?"
"各为其主罢了。"赵岐叹了口气,"将军年少有为,何必为了一个瞎子自毁前程?把人交出来,我保证刑部不会追究——"
"铮"的一声剑鸣打断了赵岐的话。林砚辞虽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帐内气氛骤然紧张。
"我的人,你也配动?"沈星遥的声音里带着杀意。
"将军三思!"赵岐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您这是抗旨!"
"抗旨?"沈星遥冷笑,"圣旨上写的是''林氏满门抄斩'',可没说要把一个已经埋了的人再挖出来杀一次。"
林砚辞听到一声闷响,接着是赵岐的痛呼。
"说!谁指使你的?"沈星遥逼问。
赵岐却突然大笑起来:"晚了...已经晚了..."
一阵诡异的咕嘟声后,赵岐的声音戛然而止。林砚辞闻到一股苦杏仁味——和那碗药里的气味一模一样。
"服毒了。"沈星遥冷声道,"拖出去。"
亲兵将赵岐的尸体拖走后,帐内一时寂静无声。林砚辞攥紧了被角,心中翻江倒海。赵岐临死前的话是什么意思?"已经晚了"...
"把药喝了。"
沈星遥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惊得林砚辞一颤。一碗新熬的药被塞到他手里,热气腾腾。
"放心,我亲自看着熬的。"沈星遥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林砚辞迟疑片刻,还是将药碗推到一边:"不必了。我的死活与将军何干?"
"不知好歹!"沈星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以为我闲得发慌,非要救你这个倔脾气的瞎子?"
"那就别救!"林砚辞猛地抬头,灰蒙蒙的眼睛里竟似有怒火燃烧,"让我跟家人一起死了干净!"
沈星遥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他松开手,看着眼前这个单薄得仿佛一折就断的少年,胸口莫名一阵发闷。
"你死了,林家就真的冤沉海底了。"他最终只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向帐门,"把药喝了,这是命令。"
林砚辞听到帐帘落下的声音,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他摸索着找到那碗药,一饮而尽。苦得钻心,却没有那股甜腥气。
药效很快发作,困意如潮水般涌来。林砚辞昏昏沉沉地躺下,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低语:"星星哥哥,你会一直保护我吗?"
是谁的声音?他的?还是...
意识沉入黑暗前,他仿佛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向他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