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有桂花香浮着,她却嗅出几分冷意——自三日前《断翅蝶》传开。
柳氏房里的王妈妈便总在她院外晃悠,今夜更听见廊下竹叶沙沙,比寻常多了几分刻意的轻。
“夏荷,”她忽然停步,仰头望月亮,“你说这月亮像不像生母给我雕的那枚玉盘?”
夏荷一怔,随即会意应道:“像的,连边上那丝云都像小姐小时候扯破的帕子角。”
话音未落,冉梓喜突然转身,斗篷下摆扫过身后的冬青丛。
树影里有片衣角闪了闪,她眼角微挑——果然是春桃。
那丫头从前总跟在她身边递茶捶腿,如今倒成了柳氏的耳目。
“去花园吧,”她指尖摩挲鬓边绢花,碎瓷片硌得皮肤生疼。
“我想起前日在假山下见着株野梅,开得正好。”
夏荷提着灯先走,冉梓喜故意落后两步,听着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像猫爪挠心。
绕过月洞门时,她突然加快脚步,在假山后猛地停住。
月光从石缝漏下来,正照见春桃缩在树后,发簪上那粒琉璃珠闪了闪,正是柳氏昨儿赏给大丫鬟的。
“春桃姐姐躲这儿做什么?”冉梓喜突然出声。
春桃浑身一震,琉璃珠"叮"地撞在树干上,慌忙福身:“婢子...婢子出来寻猫。”
"哦?"冉梓喜歪头笑,"我房里的雪团儿早歇下了,难不成是二小姐屋里的乌云?"
她指尖轻触春桃发间琉璃珠,“这珠子倒新鲜,比我房里的珍珠还亮。”
春桃脸涨得通红,后退两步撞在假山上:“小姐说笑了,婢子...婢子告退。”
看着春桃跌跌撞撞跑远的背影,冉梓喜摸出袖中半枝折梅,在厨房后墙的青砖上轻轻一按——
梅枝断在砖缝里,红瓣落了两片在墙根。
夏荷凑过来,她低声道:"柳氏要查墨梅,总得给她点线索。"
第二日卯时,柳氏房里的妆匣又摔了。
"王妈妈,"她捏着那半枝折梅,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这梅花瓣上的墨点,可是墨梅先生的标记?”
王妈妈眯眼瞧了瞧:“回太太,诗社里说墨梅先生每首诗都盖墨梅印,这花瓣上的墨痕倒有七分像。”
柳氏"啪"地将梅枝拍在案上:“去把春桃叫来!”
春桃跪在地上,膝盖压着青砖缝里的青苔,抖得像片落叶:“昨儿夜里,婢子瞧着三小姐往花园去,手里还揣着个布包...后来她去了厨房,在墙上按了什么。”
她偷瞄柳氏铁青的脸,又补一句,“前儿夜里,三小姐房里的灯也亮到三更,婢子看见有纸片从窗缝里飘出来。”
“好个冉梓喜!”柳氏抓起茶盏摔在春桃脚边,
“去查!把她房里的东西翻个底朝天,再去洗衣房搜。”
消息传到冉梓喜耳里时,她正捏着笔在宣纸上写《咏镜·续》。
“春桃说我夜传纸片?”她笔尖一停,墨汁在“愿为浮萍聚”的‘萍’字上晕开个小圈。
“那便给她添把火。”
夏荷捧着铜盆进来:“小姐,这叠旧书要送去洗衣房浆洗。”
冉梓喜将诗稿往书里一夹,封皮上的《女诫》被墨汁洇湿了半页:“就放这儿吧,春桃每日都要去洗衣房查账,她见了...总得捡起来瞧瞧。”
三日后,兰溪诗社的纳稿箱里多了张带墨晕的诗笺。
程砚秋捻着胡须读罢,击节叹道:“断翅蝶续作更见深意,‘愿为浮萍聚,莫作孤舟行’,这是参透了女子抱团取暖的道理啊!”
杜子昂却皱起眉:“浮萍无根,孤舟无伴,倒像哪个深闺妇人在哭嫁。
墨梅先生的诗可没这么酸。”
议论声很快传进各府后院,有官太太捧着诗笺抹泪:“说的可不就是咱们?”
有书生摇头:“原以为墨梅是个奇男子,如今倒像个落难女。”
这日晌午,柳氏带着王妈妈杀进洗衣房时,春桃正蹲在墙角补衣裳。
“搜...”柳氏指着春桃的床,“把铺盖掀了!”
王妈妈扯出半张诗稿,边角还沾着浆糊:“太太,这是《咏镜·续》的残页!”
春桃扑过去要抢,被王妈妈一把推开:“婢子私藏外男诗稿,该当何罪?”
“不是我!”春桃哭着磕头。
“是三小姐...是她把诗夹在书里的!”
柳氏冷笑:“你当我是傻子?
她若要传诗,怎会让你捡到?”她甩袖指向门,“拖出去,卖去城南洗衣坊!”
冉梓喜站在院门口,看春桃被拖走时散乱的发丝扫过青石板。
夏荷低声道:“小姐,她当真没冤枉你?”
“她若聪明些,便该知道我房里的纸片是故意飘给她看的。”
冉梓喜摸了摸鬓边绢花,碎瓷片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可她偏要贪心,偏要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她望着春桃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半分冷笑,“最蠢的敌人,是把别人的局当自己的路走。”
晚风掀起她的裙角,远处传来诗社的喧闹声。
冉梓喜望着东跨院老槐树的影子,那里埋着外祖的《十三经注疏》,还有她未写完的诗稿。
今夜,该让“墨梅先生”的名字,再响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