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缩着脖子,往司禄那边挪了挪。他还在一门心思地盯着平板屏幕,上面全是传过来的数据,手指头在屏幕上划拉得飞快。
“喂,我说,”我压低了嗓子,凑近他一点,声音小得几乎只有我俩能听见,“这样子…真能行吗?” 心里头那点不踏实的感觉一个劲儿往上冒。
我偷偷瞥了眼晋安。
“这孩子…要真是我们要找的那个‘钥匙’,按常理,不都应该有点特别明显的记号吗?比如身上带个特别的胎记,或者有个祖传的物件啥的?再不济,碰到点事儿也该有点不一样的反应吧?”
我忍不住撇嘴,觉得有点想不通,“可你看他,除了长得确实挺精神——当然,跟我比还差那么一点点——还有啥特别的?扔人堆里就是个普通的大学生摄影师,看不出有啥不同啊。”
司禄眼皮都没抬,左手还在平板上操作着,右手却非常自然地朝我比了个“OK”的手势,手指挺稳当的。这手势在我们这儿意思很明白:没问题,一切按计划走。
行吧…司禄都说OK了。我心里稍微定了点,刚想再嘀咕两句,扭头去看晋安那边。
“滋啦…灯光组准备!演员准备!Action——!!!”
对讲机里猛地炸出导演那标志性的吼声!声音又大又突然,在空旷的楼顶嗡嗡回响,震得我耳朵里直响,脑袋也跟着嗡嗡的。我龇牙咧嘴地赶紧揉了揉耳朵,心里直骂:靠!下次非得加钱让他小点声!这嗓门,简直要命!
那边,晋安好像也缓过来了,他深吸一口气,朝我们这边比了个“准备就绪”的“OK”手势。我和夜哥、司禄飞快地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微微点了下头——时候到了!
“动手!” 我心里默念一句,正准备按计划行动。
“扑通!”
一声闷响,特别清晰。
我头皮一麻,猛地扭头看去——只见刚才还好好的、站着比手势的晋安,这会儿竟然直挺挺地、脸朝下地又砸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那动静,听着就疼。
“卧槽!” 阿晏的吼声瞬间盖过了对讲机里的杂音,他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计划里可没这一出啊!晋安!晋安!醒醒!” 他声音都变了调,手忙脚乱地去扶人,明显是真急了。
我整个人都懵了,完全反应不过来,就那么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噪音。这…这算怎么回事?意外?还是计划彻底崩了?我这头一回正经当老大带队干活,关键人物就当场扑街?这也太背了吧!
“刚刚怎么回事?” 司禄的声音还算镇定,但问得很快,带着一股紧迫感。他立刻抬头,锐利的目光扫向旁边几个我们的人(扮灯光组的)。
那几个哥们儿也是一脸懵加惊吓,齐刷刷地摇头,表示真没看清,人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栽下去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一股寒气“噌”地从脚底板窜上来,我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冷汗“唰”地冒了一层,后背凉飕飕的,手心也全是汗。心跳得跟打鼓似的。
我真觉得自己倒霉到家了!凭什么夜哥带队就顺风顺水,轮到我,就碰上这种邪门事儿?
巨大的恐慌和自责一下子把我淹没了。我几乎是求救似地看向场子里唯一可能稳得住的人,声音都有点发颤:“夜…夜哥…怎么办?这…这下咋办?” 计划书里可没写怎么处理关键人物现场昏迷啊!
照夜还是那副样子,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跟块冰雕似的。他既没看地上昏迷的晋安,也没看慌成一团的我,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望着远处圣母殿黑黢黢的轮廓,好像周围这乱糟糟的一切都跟他没关系。
得…我绝望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高手就是高手,天塌下来都不带眨眼的。厉害是真厉害,可这闷葫芦劲儿也真能急死个人!
就在阿晏急吼吼地想把晋安扶起来,司禄皱着眉在他那个百宝箱似的应急包里翻找,而我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原地转圈时,一直沉默得像块石头的照夜,终于动了。
他没去看晋安,也没管乱糟糟的场面。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晋安摔倒时脱手、现在歪歪斜斜挂在支架上的那台相机上。
夜哥迈开步子,稳稳地走了过去,那步子稳得跟在散步一样,跟周围的慌乱格格不入。我心中暗骂装货。
他走到支架前,没去碰相机机身,而是伸出那只骨节分明、一看就很有力的手。他用带着薄茧的拇指指腹,很轻、很仔细地,拂过那枚沾了水的相机镜头。
“镜头是湿的,” 夜哥的声音不高,但清晰地传了过来,带着他惯常的那种冷静,“而且这上面…沾了点别的东西。”
夜哥刚说完,旁边的阿晏和司禄也跟着凑了上去。阿晏那家伙直接伸出大拇指就往那相机镜面上沾着水汽的地方抹了一下。
“嚯,还真是湿的!”阿晏捻着手指,一脸惊奇,随即又变成了大写的困惑,“但这跟他晕倒有啥关系?总不能是水汽把他熏晕了吧?” 他盯着自己湿漉漉的大拇指,眉头拧了一下。
然后,就在我们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当口,这小子脑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把那沾着水的手指头塞进嘴里,用力嘬了一口。
“卧——槽——!!!”下一秒,阿晏像是被开水烫了舌头,猛地跳了起来,五官都扭曲了,“这他妈是苦的!!!”他一边狂“呸呸呸”,一边骂道,那表情痛苦得像是生吞了黄连,看来是真苦得要命了。
司禄在旁边看得翻了个白眼,一脸“你脑子有病吧”的嫌弃表情。但他也被勾起了点好奇心,犹豫了一下,也伸出舌尖,极其小心地在自己刚碰过晋安额头的手指上沾了那么一丁点。
“唔……”司禄的眉毛瞬间就拧了起来,“不对啊。”
他语气带着明显的困惑和怀疑,“难老泉的水……我记得是清冽甘甜的,怎么会是苦的?”
“你有异食癖啊?还尝过难老泉的水?”阿晏一边呸呸呸,一边还不忘怼回去。
司禄立刻回敬了他一个更大的白眼,从牙缝里冷冷挤出四个字:“气大尿骚。” (言下之意:你火气太大,尿都骚,尝出苦味活该。)
得!眼看这俩人又要从“尝水事件”上升到人身攻击,开始新一轮的斗鸡模式。
我太阳穴突突直跳,赶紧一步上前,伸长胳膊,像个人形路障一样硬生生插进他俩中间,把这对随时可能掐起来的冤家隔开。
“得了行吗?我的二位祖宗!”我声音拔高,带着点无奈和不容置疑的坚决,“现在是人命关天的时候!管它是甜是苦是尿骚!重点是人晕了!”
我指了指地上不省人事的晋安,又指了指旁边一脸严肃的夜哥,“吵架能把他吵醒吗?当务之急是赶紧送他去医院!搞清楚怎么回事!”
阿晏狠狠剜了司禄一眼,那眼神恨不得在他身上戳俩洞,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他烦躁地掏出手机,飞快地拨了120。
电话接通后,他那大嗓门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噼里啪啦地把地址和情况吼了一通。
这酒店位置确实好,离市第一人民医院就隔两条街。我们这边刚把晋安小心地挪到担架上,那边救护车“呜哇呜哇”闪着刺眼的蓝红灯就到了楼下。
几个医护人员动作麻利地把人抬上车。我们几个——我、夜哥、阿晏、司禄——也顾不上别的,一股脑全挤了上去。
救护车空间本来就不大,一下子塞进四个大男人外加一个担架,显得更逼仄了。
车厢里气氛沉闷得能拧出水来。只有救护车引擎的轰鸣和仪器单调的“滴滴”声在响。
我坐在晋安旁边的折叠凳上,看着他苍白紧闭的脸,眉头皱得死紧。阿晏抱着胳膊靠在车厢壁上,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啥,时不时还下意识地咂咂嘴,估计是嘴里那股苦味还没散干净。
司禄则板着脸,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街灯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夜哥就坐在我对面,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黑塔,那双眼睛一直盯着担架上的晋安,不知道在观察什么。
一路无话。车子很快呼啸着冲进了医院急诊通道。
接下来的流程就是兵荒马乱。挂号、分诊、医生初步检查、推去做各种扫描……等我把一堆需要家属签字的单子(暂时充当一下)七七八八签完,感觉手腕都酸了。
刚喘口气,夜哥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边,手里拿着晋安那台宝贝相机。
“给。” 他把相机递过来,声音低沉。
我下意识接过,入手就是一沉,随即指尖传来一股异常冰凉潮湿的触感。我低头一看,相机外壳上果然蒙着一层细细的水珠,摸上去滑腻腻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没多久。
“他之前在南老泉洗过镜片,”夜哥的声音没什么起伏,陈述着事实,“但时间过了这么久,早就该干了。”
我正摩挲着那湿漉漉的相机壳,琢磨着这诡异的水汽到底哪来的,就见夜哥突然抬起手。
他伸出食指,指尖分明沾着一点从相机上蹭下来的细小水珠。然后,在我完全没反应过来、也压根没往那方面想的瞬间,他动作快得像闪电,那沾着水珠的指尖,极其精准地点在了我的下嘴唇上。
一股冰凉的触感袭来,我完全是本能反应,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那点微乎其微的水汽瞬间在舌尖化开。
“呕——!!!” 一股难以形容的、爆炸性的苦涩味瞬间席卷了我的整个口腔!我的脸也成功的跟司禄和阿晏一样皱成一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
“卧槽!这他妈什么鬼东西?!怎么那么苦啊?!!”
我敢用我收藏的杂志发誓,这绝对是我这辈子吃过——不,舔过——最他妈苦的东西了!这味道根本没法形容,硬要说的话,就像是你一口气把二十只风干蟑螂塞进嘴里嚼碎了,还混合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年老厕所般的涩骚味!苦得我天灵盖都在嗡嗡作响!
“夜哥!!” 我一边干呕,一边眼泪都快飙出来了,“你要毒害我啊?!!” 这苦味太霸道了,感觉整个舌头都被腌入味了。
夜哥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从他那个仿佛能装下整个百宝箱的风衣口袋里,掏出了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盖子递到我面前。
我一把抢过,仰起头“咕咚咕咚”就是一顿猛灌!清凉的水流冲刷着口腔,那令人窒息的苦骚味才稍微被压下去一点。
一整瓶水灌下去,我才感觉活过来一点点,但舌根深处那股顽固的苦涩余韵还在顽强地徘徊。
“味道如何?” 夜哥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我正用袖子擦着嘴边的水渍,听到这话动作一顿。他问得一本正经,但我怎么……怎么感觉他那被刘海遮住的右眼后面,似乎有那么一丝……极其微弱的、幸灾乐祸的笑意?这一定是我的错觉!对,苦出幻觉了……
“苦爆了!简直要命!” 我难受地龇牙咧嘴,感觉整个嘴巴都麻了,“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毒药吗?”
夜哥没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追问了一句:“还有吗?”
“嗯…?” 我被他问得有点懵,但还是下意识地砸吧砸吧嘴,努力回味了一下那**的滋味。
“特别苦……然后就是一股涩涩的骚味……呃……” 我皱着眉,试图找个不那么恶心的比喻,“有点像……有点像之前我从一个八百年没洗的旧茶壶里掏出来的陈年茶垢,泡出来的水那个味儿……” 其实还有点像尿骚味,但这话太恶心了,我憋住了没说出口。
“…… ……” 我突然发现,一直沉默站着的夜哥,肩膀开始极其轻微地抖动起来。他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虽然没发出声音,但那肩膀抖动的幅度……
分明是在忍笑!忍得很辛苦那种!
淦!
被坑了!!!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他早就知道那水苦得要命!他刚才点我嘴唇的动作快得根本不像意外!他就是想看我出糗!我气得差点跳起来,指着那个捂脸偷笑的家伙:“夜、哥!你、你、你……!”
你了半天,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只能狠狠瞪着他那抖动的肩膀,感觉刚才喝下去的水都在胃里翻腾着抗议。
“我没有笑。” 夜哥放下捂脸的手,表情瞬间恢复成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模样,语气平静得好像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
“我、都、没、说、你、笑、了!” 我气得差点跳脚,指着他,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来。
这家伙!这招死不承认、脸皮厚过城墙拐弯的本事,真不知道搁哪儿学的!但我看着他那张轮廓分明、此刻却显得有点无辜的脸,心里那点火气就跟被戳破的气球似的,“噗”一下泄了。算了算了,谁让他是我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呢?还能咋地?宠着呗!我认命地撇撇嘴。
夜哥没理会我的控诉,慢条斯理地从他那件仿佛能装下整个杂货铺的黑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就很贵的深灰色手帕。
他用那帕子,仔仔细细地擦着刚才点过我嘴唇、又沾了相机水汽的食指和中指。
我的目光不自觉地就落在他擦手的动作上。
他的手指是真的好看,细长,骨节分明,皮肤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色。但这份精致的美感很快就被遍布指关节和虎口的厚茧、以及几道颜色深浅不一的陈年疤痕破坏了。我摸过那双手无数次(打架拉架或者被他拎起来的时候),触感冰凉,像握着一块浸在寒泉里的石头,而且粗糙得硌人,全是常年握刀握锤留下的印记。
他擦完手,一抬头,正好撞上我盯着他手指看的目光。
咳,有点尴尬。
我把视线移开,假装对旁边病房那扇刷着白漆的门产生了浓厚兴趣,抬脚就想往里溜,去看看晋安那小子醒了没。
“临安君。” 夜哥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成功定住了我的脚步。
我扭过头,疑惑地看向他。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我,薄唇轻启,吐出的却是:“早餐想吃什么?”
“啊?” 我被他这神转折问得一愣,下意识地从自己同样宽大的戏服(好吧,现在穿的是常服,但口袋依旧很大)口袋里掏出手机,摁亮屏幕。
屏幕上的时间赫然显示着:「05:17」
“我靠。” 我拿着手机感到一阵无力“怎么就5点了?”我熬了个通宵?我自己完全没感觉啊!我记得没折腾那么久吧?时间都去哪儿了?
夜哥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地肯定了我的惊讶:“快六点了。外面街口的早餐铺已经支起来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了一眼病房门,“顺便给他带一份。”
我知道他说的“他”是指晋安。我点点头,刚才被那股苦味和夜哥气着,还没觉得,现在听他这么一提,肚子里立刻应景地“咕噜”叫了一声。好吧,确实有一点饿了。
“我想吃油条和豆浆,” 我立刻掰着手指头点菜,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如果可以的话,再加一份咸豆腐脑!多放点榨菜和虾皮!” 想到热乎乎、滑嫩嫩的豆腐脑,我眼睛都亮了。
夜哥闻言,那双没什么波澜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困惑?
他沉默地看了我两秒,然后才开口,语气带着点探究:“你不是山西人吗?”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理由还不够充分,又补了一句,“怎么爱吃北京饭?”
“……?”
我被他问懵了。山西人怎么了?山西人就不能吃油条豆腐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