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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无人之地

作者:风将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回到木屋后,孟深在玄关处把淋湿的鞋子一踢,换上拖鞋,径直奔向楼梯口。


    沈听快步跟了上去,轻轻拉住了孟深的手臂。


    “你干嘛?”冷不丁地受到阻拦,孟深回头瞪了沈听一眼,觉得他今天简直莫名其妙,此前没能把他跟梦里的人联系起来,这会儿倒是重合了。他抽了下手:“我要回房间换衣服,没看见我身上血……”


    说到这,他低头瞄了一眼自己肩下那纯黑色的‘血’,改口准确地形容道:“黑淋淋的?”


    “我帮你固定伤处。”沈听并没有松开,反而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两条眉毛又拧高了。


    孟深这一路走的是雷厉风行,给他看得胆战心惊,那条断臂都快成为他身上无关紧要的组件了,再不给他固定,只稍蚂蚁毫不费力地蹬上一脚就能掉下来。


    固定伤处?这是人类惯用的应急处理做法。


    沈听估计是死了没多久还没完全适应自己作为鬼的身份,往外拿的都是人类那一套。


    在孟深这个习惯了大伤小痛只要一点药就能愈合的鬼看来,沈听的关切显得尤为‘没见过世面’。


    脑中快速地滚了一遍善解人意,孟深在耐心消耗完前,语速极快地向他解释道:“不用,一会儿我喝药就好了。”


    说完,他干脆用力地抽出手,扭头上了楼。


    沈听悻悻地低头看着那只没拦住孟深的手,仿佛那不是他的手,只是一件不趁手的、生了锈的工具。


    他有些落寞地走到沙发坐下,坐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坐下了。用耳朵延伸关切,专心听起孟深脚踩楼梯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他那点‘能为你做点什么’的心思随着睫毛的压低,也慢慢落了下去。手背与手臂上的伤口火烧一般灼痛,疼了一路,却并不比心头拼命坠落的情绪强烈。沈听干坐着出神,没有第一时间处理,任由它在那儿溃烂。


    叶亭一回来颇有一扫阴霾的气势,挤走了沈听撑起的半边阴天,风风火火地走路、说话,给屋内换上了新的画风。他嘴上说着,动作也没落下,马不停蹄地从地下二层抬上来一个棕色木箱,那箱体的形状和尺寸像极了抽屉,虽然只有一层,但这‘抽屉’有属于它自己的盖子。


    他掀开盖子,也不挑拣,挨个把晶莹剔透的药瓶拎出来,放在桌上排成一排,约有十二瓶,摆放完毕,他开始招呼屋子里能喘气的鬼,哪怕只有两个:“给大家定定神,来,随便喝。”


    把药当饮料来品,叶亭这听起来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意识大概是这底下独一份。


    “唔,你们师徒因祸得福,我就只能沾沾这福气了。”易寒毫不客气地给自己拿了一瓶,灌了两口,品出味道了,就落坐在沈听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冲叶亭的方向歪了歪头,示意他去拿。


    沈听还没从低落的情绪里飘过来,就接收到了这明目张胆的提醒,登时有些懵。


    这个当初破格让他进入四区的男鬼,他没有记错的话,跟他定下的条件是——进了四区之后在哪儿见到我,都不要你说认识我。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去吧。”易寒抬抬下巴,这次更是直接点明,说完他咂咂嘴,很是满意这味道,回头对叶亭喊了一嗓子:“老叶,再给我丢一瓶。”


    叶亭二话不说就拎起一瓶,隔空抛给了易寒。


    他准确无误地接住,拧掉瓶塞:“我勉强让它跻身我最喜欢的食物之青枣的前一名。”


    “你终于有句鬼话中听了。”


    在叶亭面前也毫不遮掩,沈听心想,他俩大概已经已经互相通过气了。他懒于纠结这哥俩是否发现了他的隐秘,只要他们不合伙把他扫地出门,他什么处境都能接受。


    叶亭拎着两瓶药与去拿药的沈听擦肩而过,脚步飞快地上了楼。


    上次叶亭调配的‘蜂蜜水’喝下之后,身体反而轻盈了许多,再多的效用就没有了。其实至今没有发现副作用,沈听已经心怀庆幸,他不明白叶亭在药里加了什么,也不敢去问。


    他没有一罐子药弄死他的心思,这就足够沈听放下戒心了。


    沈听照旧是开了瓶,仰头一灌。


    他舔了舔唇,这次的药味道又不一样,口感清凉微甜,喝下之后,还能清楚地感受到这股药水像水流一样涌进喉咙,没到胃部,就像快速疯长的枝叶那样伸展、发散到了全身。


    很快,沈听感觉手背传来丝丝痒意,他收到眼前一看,被灼烧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从疼痛到恢复,这中间持续不到半分钟。


    深受震撼之余,沈听凑近瓶口去闻,这味道清爽舒心,带着一股特殊的泉水香气,光是嗅着就使人定气安神,种种信息,像极了书上对‘清泉’的描述,功效也对得上。


    沈听口腔里的清泉味道还没散尽,易寒的声音在仅有两人的空间内响起,带着调侃意味:“清泉好喝吧?”


    沈听头皮一麻,忍不住往易寒的方向看去。


    易大美人将那晶莹剔透的瓶子举在半空,似乎有意展示。沈听指尖触着瓶壁,只觉一阵冰凉,他怀疑自己进错了地方,往旁边扫了扫布局,这才确信这些人现在说话一个比一个直接。


    “为什么帮我?”在明牌这方面,他也毫不逊色。


    萦绕在头上的乌云一扫而空,沈听茫然的眉眼转瞬之间变得明亮坚毅,目光刀锋一样锐利,易寒回头一瞧,正对上沈听的凌厉,往日的死气沉沉仿佛只是他伪装自己的面纱,一揭开,底下竟是精明又世故的灵魂。


    在沈听历来的观念里,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助力,尤其是在知道他目的不纯的前提下,他们不仅替他隐瞒,还在这些小事上对他照顾有加。当初他光是要获得水岸这个通往冥界的狭窄入口,就得答应给许冲卖命五年。


    “你猜。”易寒笑意不减,回过头,把手放了下去。


    眼见百依百顺的小猫亮出爪子,尽管这双爪子他并不喜欢,易寒平静的内心还是激起了一丝兴奋的风浪,他觉得自己当初的一时兴起,念头真没起错,有了他这个不稳定的变量,这场戏的情节只会越来越有趣。


    沈听没心思解他重新打起的哑谜,只铿锵有力地说了一句:“我要做什么才能留在这里?”


    “嗯?”这倒是在易寒的意料之外,他低头沉思,哪怕沈听不知道自己心里打的小九九,至少也该意识到,他只要进了四区,给四区付出过一分的时间和精力,都有足够的理由留在这里。


    这么问,又是什么缘由?怕他和叶亭拿俩扫帚给他捅出门去?


    “你给东门做事难道不算一种付出吗?”易寒反问道,感觉沈听有点年轻人那种一遇事就过度揣测的激愤,他只得耐心地道:“我们按规章制度办事,不是任由喜怒哀乐牵着鼻子走,不会因为看不爽谁就随意给人踢走。”


    末了,又补问一句:“你被谁讨厌吗?这么怕我们赶你走?”


    “不是,我只是……”沈听刚刚外放的尖刺在易寒的解释中逐渐瓦解掉落,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就固执地以为被人兜底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他逐渐习惯‘五年’这个单位,一遇到点别人的好,心里就会自动计价,或者换算为其他更有价值的东西。


    但易寒这一问,显然打破了他原有的计算方式。他无法在短时间内表达这层新鲜的感受,他只是不习惯别人对他超出预期的好。


    从叶亭得知他的身份后,当晚他就开始失眠,每天揣着这个别人知道的秘密过得如履薄冰,要不是叶亭那一句宽容的‘我不会干涉’,他早就像今天这样,在易寒拆穿他之后,问他要什么筹码,他会给的,只要他给得起。


    易寒闲闲地浏览着沈听脸上的阴晴不定,看着他强撑没多久的外壳就这么轻易地碎了,六神无主地站在那儿,话也不说。易寒有点苦恼地戳了戳太阳穴,虽然大概不是他全责,但多少有点于心不忍。活了几十年,不承想他这不爱管闲事的毛病还能破天荒地长出良心来。


    “你知道我留在这儿的目的吗?”眼看沈听说不出所以然来,易寒支起半边脸颊,只好勉强自己给小朋友开扇窗了,正好给他那阴暗的世界通通风。


    沈听敛着睫毛,沉默地摇头。


    “我也不知道你的。”易寒指指他,接着说道:“但是我们都留在了这儿。”


    “所以只要你的目的不是冲四区,那我们的目的就一致,至于你其他时间要做什么,我们一概不管。”


    听完这一番话,沈听的表情近乎呆滞,瞳孔凝固在一处。


    易寒的话触动了他那根一直不敏感的神经,他这会儿才发觉自己在这件事上的任何反应都是迟钝麻木的,叶亭早就说过的事,易寒现在又给他过了一遍,他才惊觉自己的预设恐惧不过是纸糊的灯笼,只是看起来亮,风一吹就灭了。


    “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也不要把我们想得很难搞。”易寒手痒,摆弄起那两个空瓶,反复调换位置,十分随意地道:“把心放这儿不会死的。”


    易寒真是谢了,没想到还有自己把这个道理教给别人的一天,他自己都是被人性的弯弯绕绕给生生迫害死的。他感觉自己这次牺牲巨大,麻溜起身上楼,要去找叶亭,必须得让他给自己多准备十来瓶清泉来补补身体。


    沈听在空荡荡的一层待了会儿,窗外似乎能响应他的心情,起了风,把帘子高高地鼓动起来,竹子在空中一直响,毫无规律,却一点也不吵。


    等那些思绪尘埃落定之后,沈听才想起来回房间,给自己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换好衣服,沈听抓着把手将门合上,几步之外的房间也传来了关门声。


    就这么巧,他撞上了从孟深房间里出来的叶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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