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时间一晃而过。
“……你确定?”刚走进狱门,沈听直不愣登地盯着孟深回应道,他真希望自己有点什么耳疾,这样不爱听的可以一直当做听不见。
“提前上岗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孟深自行忽略了沈听脑袋上飞过的乌鸦,故作老练深沉地拍拍他肩膀:“我还是那句话,师父对你有信心!”
教了一周就要赶鸭子上架,算哪门子师父?
沈听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下,被孟深拍过的肩头似有千斤重。奈何做人徒弟,实在没有话语权。沈听只能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孟师父接下来的吩咐。
“注意到那个女罪人离开的方向了吗?”孟深边说边摸风衣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只新手表来,纯黑的,表盘中心不再镶那种华丽夺目的钻石,而是换成了仿生蝴蝶模型,他放手里掂了掂,竟很有重量:“一会儿你就顺着这个方向跟她走,进了幻境,就按上次我带你的流程来操作,具体取哪种泪,能取多少,看你个人……”
沈听有些无语地顺着孟深指的方向看去,人影早就没了,只稀稀拉拉地留了一条冲开的雾气。
他担心孟深再多说两句,那点雾也要散尽了。
沈听眉头一紧,赶紧终止话题:“我们最后在哪儿会合?”
“就上次咱们去过的楼顶吧,如果你那边结束得早,可以先回东门。”孟深心满意足地飞完沫子,临了了才想出来这么一个地方。
沈听光速扭头:“走了。”
“等等。”孟深一把拽住了抬腿就要风驰电掣的沈听,终于拿出了点做师父的觉悟,中气十足地道:“把你的黑蝶换给我,我让小红跟着你,有什么问题,出了什么状况,第一时间告诉我。”
孟深话音未落,红蝶已从他腰后飞出,风度翩翩地落在了沈听肩上。
沈听简直要泪流满面,这不靠谱的师父此时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我都给解决’这几个大字。
不过他最终没这么表现,只是握紧左手张开,黑蝶跃然掌心,他指尖一挥,赶去了孟深身边:“保持联系。”
“嗯。”孟深点头,转身跑得比他还快。
沈听:“……”
俩人各怀鬼胎地背道而驰,孟深悠哉悠哉地离去,沈听则脚下生风,闷头拿出跑八百米的劲儿追赶罪人。
“哎——”
“终于甩掉沈听那个累赘了,工作这种东西,还得自己单干才自在。”
一入幻境,孟深神奇气爽地挑了个地方喝凉饮。分开执行任务不过就是个借口,他的目的是恢复快乐的自由身。
那盘旋在孟深身边的黑蝶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扑棱起翅膀要来打他,却被孟深反手揪住,笑盈盈地眯起浓密的睫毛道:“干嘛?护主啊?”
孟深坐在果茶店外的藤椅上,一手拎着一扇蝴蝶翅膀,翘起二郎腿,任由它反抗。他吸了一口刚买的柠檬果茶,本来哼歌望着对面的街道,突然就跑了神。
他不是真的撒手不管,只是直觉告诉他,沈听应该不需要怎么教,让他自己摸出门道更好。如果行不通,还有小红跟着他,出什么问题他这个做师父的能立刻补救。
既满足了让人单练的条件,还任劳任怨地给徒弟收拾烂摊子。
“啧,我想出了这么完美的办法,你别擅自给主子恩将仇报啊?”孟深毫无威力地警告完一只蝴蝶,果茶也喝见底了,只剩几片薄薄的黄色柠檬:“我现在放开你,不许再啄我眼睛。”
孟深手一松,黑蝶果真老实了,只是心气实在有些大,故意甩他两米开外,以证嫌弃之意。
另一边,沈听一心完成任务,四处寻找一扇可以回放罪人记忆的橱窗用来定位。他最终驻足在一家小型书店前,这地方上次他和孟深来过。
就要按下触发的机关之际,沈听余光却瞥到橱窗一字排开展示的五本书,他只读过其中一本,而且是和另一个人一块读的。说是一块读的也不准确,应该是那个人看他读,明明是不爱读书的性子,却为了能和自己有个共同话题,也去读了。
记忆浮上心头,沈听不自觉地撤下了手。
他一动不动地追忆往昔,孟深的红蝶也跟着消停下来,停在沈听右肩上,翅膀微微煽动。
沈听忽地侧目看它,抬起左手食指,碰了下它的翅膀,小家伙很不满地煽动两下,飞了起来,远离了肩膀这个是非之地。
沈听蓦地起了玩心,轻声笑了下,指尖一直追着红蝶跑。
街道对面,大门紧闭的早餐店前站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姿态随意地靠着一根电线杆,神情散漫,被对街正在移动的人吸引了目光。
“你在外面捞多少生意油水我不管,不要把乱七八糟的合作带到中转部来,你再这样我真不兜你了……哎,喂?易寒!你有没有在听啊!”跟男人通讯的中转部领头人发现他压根不理人,气急败坏地质问:“喂!易寒!说话!装信号不好这套在底下不管用!”
易寒低头咬了颗青色脆枣,舌尖尝到湿润的甜味,只听到了上司聒噪的最后一句。
他的注意力全在街道那边,漫不经心地回复道:“没什么,在看一个人戏弄别人的蝴蝶。”
“什么爹?没大没小!”那头也没仔细听,继续对信息蝶大呼小叫:“算了,我懒得再训你,你要没什么事就赶紧滚回来,我这儿一摞档案都给你排!”
“听不懂。”易寒朝掌心吐出枣核,动了动腿,将手里一把干净的枣核挨个精准地投进了路边半开的绿色垃圾桶,我行我素地宣布:“我要去南门。”
“你浪那儿去干嘛你小子!”
“看最近上新的电影。”
“……”
“你特么一个天天循环《爱情买卖》的男人变性了?追最新的电影?!”那头先是沉默了片刻,再暴跳如雷地质问,恨不能变成蝴蝶甩他脸上。
“我耳背。”易寒挥挥食指指尖,示意蓝蝶飞远,拖拖拉拉地应声:“听——不——见——”
本就刻意的伪装被他更刻意地放大,中转部大管家被他气得肺几乎炸开,吵得更聒噪了。
易寒听不耐烦了,一手堵住耳朵,一个响指回收蝴蝶,恼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神清气爽地吸了一口带着点凉意的夜风,咬着脆枣,迈开长腿,走向离开东边狱门的地界。
易寒晃悠到东门木屋时,木门处于半开状态,他直直推开走了进去,却只看见了坐在四方桌前的叶亭:“孟深呢?这东门小王子怎么不出来迎我?”
“在外面跑了半年,新家都有了?”叶亭也不看那来人,不答反问,左手支着半边脸,低头读着一本辨不清是猴年马月的古籍,书页已经泛黄,卷了边。
叶亭右手有规律地在空中画着一个潦草的“行”字,这种符号催动怨力,指挥着六七个蘑菇型的小纸人在旁边帮他研磨药材:“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你房间的东西清出去,我好拿来当杂货间。”
“二楼的空房至少有十间,你挑哪间不行?”易寒大刺刺地坐上沙发,两条手臂舒展,搭在沙发背上。
易寒本来就住这儿,只是近年来他身兼数职,不仅要给四区跑腿领人,还混上了试炼分部的小责司,负责教新人控制怨力,手上的活是越干越多,真正是忙得不着家,索性都歇在外面。
“我今天难得旷一次工,想着回家来看看……你就忍心看我烂在外面吗?好伤心。”捏着悲痛欲绝的调子说完,易寒煞有介事地捂住心口故作十分受伤,好似他那空荡荡的身体里心脏还在跳动一样。
叶亭照旧没鸟他,抬抬下巴,站在书旁边的小纸人眼里有活,立即手脚麻利地帮他翻页:“巧了,我就看上你那间了。风水好,能招财。”
易寒:“……”
“真无情。”易寒一脸哀怨地摊了摊手。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得火热,一个小蘑菇偷偷放下药杵,正好被巡视工作的叶亭抓包,收获了一个眼神警告。
小纸片们由劣质的黄色纸钱做成,连个正经表达情绪的五官都没有,于是这只被点名的小东西,只能舞动扁平的身躯,发出纸张摩挲的声响以示反抗。
见它要罢工,叶亭叹了口气,食指凑过去点了点它的头。更强怨力的注入令小纸片备受激励,打完一管鸡血,抢过别人的药杵,飞速开干两个人的活。
鼓舞完小家伙们的士气,叶亭才抬头正眼看易寒一眼,宣布结论:“要么回来住,要么别挡我财路。”
“……喔。”易寒恍然大悟一点头,表示懂了:“想我就直说。”
叶亭嫌弃的脸上排出一行黑线,本在画字的手挥出一个半月形状,接到指令的翻书纸人精神抖擞地一立正,当即化作一道利箭飞速冲向易寒——
易寒反应极快,在它贴脸之时抬右手用两指夹住,放到眼前端详,双眸闪过一道肉眼可见的寒光,纸人在他指间挣扎了两下,冒出缕缕白烟,一命呜呼了。
“过段时间。我在物色新人替岗了。”易寒面不改色地回应道,随后闭眼催动自己的怨力,小纸片被一小撮蓝火包裹,瞬间活了过来。只是身上的颜色和图案皆变成了五十块钱的冥纸,在他指间活蹦乱跳。
易寒往叶亭所在的方向一使力,把这大变纸样的小人送了回去。
叶亭:“……”
他十分无语地欣赏着这个被易寒的怨力改头换面的异类,在一众黄色纸片当中格外显眼招摇,就像一群乖学生当中出了一个自称狂拽酷炫吊炸天的精神小伙。
他眼不见心静地捂住眼睛,惨痛地下了一个决心——再也不要它替自己翻书了。
不多时,八个石碗中的红龙须药材均已磨好,完成工作的小蘑菇们将石碗推成整齐的一排,东倒西歪地挨个杵在碗边大喘气,等待叶亭检查。
被奴役完的小人们在得到叶亭的点头之后,纷纷直挺挺地往后倒去,似乎是累坏了,倒下之后与桌面融为一体,变成寥寥几笔的粗犷线条。
叶亭起身,将碗里的药材一一倒进漆黑的瓦罐,封口,这才拉开椅子走出来。
易寒瞟了眼走进浴室的叶亭,同情地摇了摇头。
除了不正常作息和带新人,他的好兄弟几乎每天都在重复两件事——看书和制药。现在带新人这件事托付给了孟深,易寒替他感到惋惜,精彩的鬼生竟只剩下三件事可做了。
“那个新来的没什么问题吧?”易寒随口一问,抻在沙发背上的手指随意地点着,脑海中浮现刚才在东门幻境里又见了一面的沈听。
“暂时没试出来。”叶亭轻轻合上浴室门,取了条毛巾擦手:“试炼部出的幺蛾子抓到没?”
“在清人了,但我觉得这次不简单……”易寒灵活的手指突然不动了,收回手臂,玩起了孟深丢在茶几上的积木组件,本想多说两句,却碍于自己的猜测实在荒谬,索性咽了回去:“希望是我想多了。”
叶亭深深地吸了口气,皱眉说道:“送到其他三区的新人数量每个批次不多,但他们这个计划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并不知道。”
“所以新人和老人都在查,麻烦就麻烦在这儿。”易寒提起这个就一股无名火,本就忙得脚不沾地,那两股在三角地图上一个占据塔尖和左下角的闲蛋冥间势力,时不时就朝缩在右下角的雨都一齐放冷箭。
紧抿的唇线迫使易寒的面容拥护出一个狞笑,几缕长发从肩后滑至前方,积木在他手里几乎要变形。
叶亭所在的方向只能看到易寒的侧脸,但这已经足够,那无形的杀伤力令他收起玩味,打开冰箱,冷气扑在脸上,叶亭忽地联想到了阴气沉沉的沈听,下意识分辨起两人来——
如果沈听是剑眉星目的俊,那易寒就是俊得发邪,他五官有些女相,看起来是美,哪怕是陌生人见了,第一眼也只会感慨这鬼长得漂亮。相处这么多年,这种美貌滤镜在叶亭眼里仍旧生效,只是他更喜欢在心里叫这个人“男狐狸精”。
“以前也抓过,只是他们心急,几个月就要消息,递信手段又太拙劣所以一逮一个准,现在他们似乎放长线了,从我们发现大量不合格的漏网之鱼开始,没有任何信息传出去……”易寒越分析越恼火,轻飘飘地丢下积木:“不说了,提起来就烦。”
有些习以为常的事,哪怕适应久了也不代表毫无异议,何况每次出现点风吹草动,这偌大的四区都得他来平定风波。
易寒想过,可惜雨都只是背靠一位他连名字都记不起来的什么神,不管事,不过问,还没有自己的军队,否则他早就带兵掀翻那两个老不死的巢穴了,哪里用得着为了守住这点产业天天在自己的地盘跟他们斗智斗勇。
叶亭边听易寒吐槽边从冰箱里摸出两罐饮料,安慰他道:“不急,是鱼总会有咬饵的那天。”
“不过。”叶亭话锋一转,刚当回人一秒,立马就破功了:“你先关心一下自己被孟深记了多少账吧,上次带来的垃圾算是彻底把他惹毛了,吵着嚷着要揍你一顿才解气。”
“切,这小孩儿,不仅爱记仇,还不禁逗。”易寒并不是没领教过东门小王子的手段,以前气急了是追着他踹,现在是反反复复地关木屋这扇破暗门,一点新意也没有,上次还被他一脚破解了,修复烧了好多钱,现在那小王子估计连门都不敢锁了。
易寒对此不屑一笑,笑完神色就凝固了,当即不服气地反驳道:“等等,什么垃圾?我可没有转行做清洁工的打算。”
“那请问两大包辣糕,难道是我叶某人整来的?”叶某人拉长一双明眸,毫不留情地用眼神谴责他,接到目光攻击的易寒立即捏捏耳朵,装没听见。
“哦。”叶亭正面走近,视线一直追着他杀,易寒实在避不开,痛快地认了罪,语气却没有半点要反省的意思:“那玩意儿辣口的啊?我不知道啊,我又没吃过,估计是变质了吧?你又不是不了解幻境里的东西,保质期比我命都短。”
他八百个动作都在掩饰心虚,最后刮刮鼻梁,补上一句:“小孩儿嘛,很好哄的,告诉他下次我给他带礼物。”
“但愿这套到现在还管用……”叶亭话说到一半,一低头,就注意到了被易寒丢弃在茶几上的变形积木,添上了点焦黑的色彩,登时被雷住了:“……你捏坏的?”
他之前还寻思刚才易寒手里把玩什么呢,以为是他自带的新鲜玩意儿,没想到……这东西是孟深来这儿之后,叶亭送他的第一个生日礼物。
他宝贝得很,别说外借,从不让别人碰。
这些形状与大小各异的木头组件,取自一棵千年苦楝树的树干,只要任意搭建一个模型,用怨力就可以将这些东西催活,孟深经常放它们在茶几上跳各种各样的小人舞。
易寒脸上有一瞬的僵硬,但很快就被他抹平了,他淡定地重新拿起那枚已看不出是正方形的木块:“好说,拿去修不就行了。”
叶亭拎着两罐饮料倚在沙发边缘,拆台开说风凉话:“做这套积木的老人已经在一年前投胎去了,你找谁修?”
易寒:“……”
叶亭靠近带起的风恰到好处地将身上清冽的香气送进了易寒的鼻息,仔细闻,还带着点药材的苦味。
常年制药的人身上腌出药味并不奇怪,但他身上更强烈的是那股闻起来干净又令人舒心的甘凛气息,这就令人费解了。他俩臭味相投多年,叶亭有点什么变化,他动动鼻子就里外门清了,哪怕是头发丝儿分个叉,他也能一眼挑出来是哪根……这八成跟那个神秘原料有关。
只是他从没参与过“清泉”的制作过程,因此这个问题被他猜忌了十几年也没个答案,索性当香水闻了。
“不用你操心。”这味道凝气安神,易寒一点情绪都发作不起来,反而从容地把木块塞进风衣右侧的深口袋,大言不惭道:“本人见多识广,总有办法。”
“那祝你好运了,24岁的年轻人。”叶亭将递冷饮递到他眼前,悬在半空,等他来接。
易寒一只手叠在脑后,另一只接过饮料,指尖在罐口熟练地摸索着,弄出一点轻微的声响来,就开了。他仰头灌了自己一大口,刚品出个味儿来,就不知死活地咂嘴评价道:“……嗯,没我的枣甜。”
“那也能喝,就当给你补情商了。”叶亭扭头,十分大方地赏了易寒一个寒浸浸的笑容。
易寒报以礼尚往来的假笑,一阵沉默过后,他忽地低头,毫无预兆地转移话题道:“你妹的事……”
他纤细的手指在易拉罐中部收紧,直到被按进去一块,他才松开道:“还是没有消息。”
叶亭的笑容逐帧消失,像秋风压过干枯的草地,眼底很快就没了一点笑意。他抬手悬在易寒肩膀上,停留了一会儿,不知在发散什么,最后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任由手轻轻地落了下去。
五年来为找到不幸步入他后尘的妹妹,真金白银相继砸进空气里,至今连个响儿都没有。
易寒‘嗯’了一声,扭头扫过窗台上就要凋零的植物,叶蒂倔强地粘在分枝上打着旋儿。
一想到他们最终要走向相同的命运,他无奈地笑了声:“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你至今都在寻找家人,我反而希望他们能把我忘了。”
叶亭闷声往旁边挪了挪,又听到易寒劝解道:“我说句不中听的,你妹说不定已经投胎去了,整个冥界那么大,你与其再砸钱打水漂,不如看看身边呢。”
叶亭没有正面回应,只是垂眸坐在了易寒身边。
他的眸光黯得不见底,一开口,嗓音低得像沉了水:“我死的那年,她才12岁。”
易寒几乎感觉不到那是一具躯体实打实地落在沙发上,更像是一具清脆脆的通心空壳,掉了点细渣下来,直到叶亭不疾不徐的嗓音传来。
“照五年前我得到的消息,她应该在18岁左右就下来了……一个家庭,仅有的两个孩子都死了,她更是刚成年就做了孤魂野鬼,我做不到坐视不管。”
这个话题不是一般地不好说,反对会被视为无情,支持又看不到一星点希望。易寒进退两难,用一种又心疼又无奈的目光注视着叶亭低下的侧脸。
他从不干涉别人的选择,可要让他看着最好的朋友在执念里越陷越深,他也做不到:“我也同情她的遭遇,可我始终是你的朋友。”
这些年他不是没有劝过,只是为了照顾叶亭的小朋友情绪,他每次都只蜻蜓点水地旁敲侧击。
可不知为何,易寒这段时间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这是他最近才生发出来的一种感受,冷不丁地与这事儿对上了。他怕叶亭太过坚决,努力到最后拿不到想要的结果,就会像他前几日见过的那个飞蛾扑火的男人一样,魂神俱灭,这种亲眼所见的结果放大了他原本的担忧与恐惧。
毕竟他了解的叶亭,不是撞了南墙就回头,而是撞完就死在南墙边下。
“我清楚你的发心,否则不会用五年时间来帮你搜集消息。”易寒又道:“我只是觉得执念这个东西时好时坏,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成就你,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毁了你。”
沉默许久之后,叶亭长叹一气,本来与他体温相近的冷饮,在他唇边莫名冰了起来。
易寒说的他都明白,只是人总有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扭劲,周遭的反对声再多,他也会义无反顾地闷头走下去:“不一样。我们人生际遇不同,看重的东西自然也不同。”
“你想说我没法感同身受对吧?这当然。”易寒歪头,漂亮的眉目下压时透出一点凌厉来:“只是人之身死,尘世的烦恼不该带到底下来,否则跟做人有什么区别?做鬼就该烦恼鬼的事,身上带有太多的人味儿,你又怎么安心做鬼?”
这掷地有声的一句,让叶亭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眼前坐着的是多年的好友,脑中闪过孟深还没完全长开的少年骨相,他如今要钱有权,圈子干净,就是忙了点,雨都这个鬼地方除了天气无常,好像真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了……但这和找妹妹一事并不冲突,叶亭的各路想法横冲直撞地兜了一圈,又刹回了原点。
“在我眼里啊。”易寒拉长尾音,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而后指向叶亭:“你只是一个物理层面的死人而已,内里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易寒的成长环境与文化背景塑造了他认为“自己最重要”的观念,所以他可以在死后潇洒地抛却凡世带给他的牵绊。亲情之于他,虽然可贵,但也不过是几十年的过眼云烟,虽然重视,但也不是不能舍下。
而家人之于叶亭,从小便具有高度的信赖与依恋,是他舍命也要执意留住的一切。
他们彼此知根知底,却都不放弃说服对方的可能。
“别夸了,再夸我上楼了。”叶亭灌完自己最后一口饮料,瞄准茶几旁的垃圾桶,‘哐当’一声投了进去。
“谁夸你?”易寒呵笑,十分自然地接过了叶亭转移的话题:“你不知道我们底下的鬼都喜欢用‘人’这个字来骂‘鬼’吗?这可比骂鬼是畜牲脏多了。”
“那你的心境可真是暗无天……”叶亭皱眉,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对劲,马上刹住了话头。
易寒的死源于同行的嫉妒心——投毒。他孤身一人在外,被其他朋友发现得太晚,连抢救的流程都略过了,眼睛一闭,睁开眼就化作了厉鬼。
被人性的毒药折磨至死,甚至死时他也没想通自己的大好前途怎么会是这般结果,对人持消极态度情有可原。
易寒无谓地摊了摊手,扫视一眼叶亭道:“你除了死那会儿,从小到大都站在光辉中心,你当然觉得人没那么让你失望了。”
“不和你争。”叶亭举左手以示投降,不想跟他就这个话题延伸太多。
“……何况你从中学时期就拥有我这么一个绝顶聪明的朋友。”易寒无视叶亭的暂停手势,臭美地展开双臂,想象自己身后散发出一片金色的圣光。
叶亭对他的自恋真是反胃,捂嘴的同时赏了易寒一个白眼,可惜对方沉浸在万丈圣光之中看不见。
他干脆站起身来,饶过沙发准备上楼。
“确实绝顶聪明。”叶亭佯装认同,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了易寒身后。
易寒享受地‘嗯嗯’两声,戒心完全瘫痪。
叶亭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魔爪一伸,盖在易寒柔软的发顶上一顿猛搓,转瞬之间,易寒那根根分明的发丝统统挺立成了起毛的鸡窝头。
神速完成这一杰作,叶亭拔腿就往楼梯跑。
“叶亭!!!”被动完太岁土的易寒捂着凌乱的发顶愤怒地咆哮道,他坐在沙发上愤怒地扭过身,浑身毛发肉眼可见地竖起,活脱脱一只炸毛的黑猫:“四十多岁的鬼了你幼不幼稚!”
叶亭飞上二楼,头也不回地冲自己房间去了。
易寒左右咽不下这口气,这才起身去追,边追边叫嚷道——
“赶紧滚回来给我道歉!叶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