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川连着几日都未与乔海月说话,日子竟就这么悄然而去了,要是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该一气之下搬到空房去,现今见上一面都要找个由头才不显突兀,偏生那乔海月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阮良回回都见殿下在王妃处受委屈,自己也不能妄加断言,忽然有些想念从前那个不管不顾,清心寡欲的七皇子。
“殿下你说你何故至此?费力不讨好不说,还惹王妃心烦,因人制宜,事半功倍。”阮良卖着关子观望着坐席上的人
陆长川半晌没听见声,转身玩味似的将手里的小刀准确无误地飞向他身旁的柱子,优哉游哉道:“有话则长,无话则短。”
阮良瞅了眼近在咫尺的柱子,又擦了擦脸上的木屑,心里默然道:“殿下还是那个殿下。”
心有余悸地远离了柱子后,阮良笑咧咧地小跑到陆长川身旁,替他捏肩捶背巴结道:“殿下与王妃成婚不过寥寥几日,话说润物细无声,虽王妃才到府中几日,但性子大家都是了解的,您在外的名声……”
“本宫的名声怎么了?”陆长川满腹狐疑地问道
“有说您游手好闲的,有说您不思进取的,有……”阮良巴着指头念了出来,眼见他脸色越发铁青赶忙止声,并迅速撇清关系道:“殿下,这都是别人说的,在臣眼里殿下完美无缺!”
“画虎画皮难画骨,他们又岂知伴君如伴虎的举步维艰,若今后再有这言论出现,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陆长川唇角勾起一丝讥诮,桌上花瓶里的花早已凋谢,脆弱易散一折即碎。
“可殿下也曾说过藏锋守拙,不可全抛一片心,从前您不曾为这些流言惑众而自证,若是旁人看出风吹草动,那这几年不就白白掩人耳目了吗?”
阮良盯着他冰冷的侧脸,眸光清澈中带着些许悲伤,心里五味杂陈地忾然道:“殿下曾几何时对他人如此上心?而今怕是要栽倒在王妃的石榴裙下了。”
“收起你那点小心思,隐匿其外只为伺机而动,如今时候也差不多到了,再不偶露锋芒,未出鞘的剑就要生锈了。”陆长川一语毕后嗤之以鼻地瞄了他一眼
阮良看他信心十足,欠兮兮地试探道:“真不是为了在王妃面前挽救形象?”
“再说,把你也贬为粗使,让你夜夜去倒夜香,她既先发制人,本宫也看出她欲想握手言和,那本宫浅浅答应便是了。”
“殿下与王妃和好如初,那接下来如何打算?”
“润物细无声,无声胜有声,声声入她心。”
说罢陆长川单背着右手,挺直了腰杆踏出房内,心中早已对民间流言蜚语让乔海月对自己有误解的想法盖棺定论,如此一来,确实不值托付终身,自己得好好与她说清楚才是。
六月的桃花只剩零星点缀,多是幼果初结,陆长川穿过长廊听到内屋传来几声交谈,仔细一听,聊得津津有味。
黎映雪挑了支青绿色碧玉珠钗替身前人挽上,和气融融地夸赞道:“先前还不知送何初见礼,一听你六皇子形容一番,便知道这钗子是遇见它的主儿了。”
“本应是海月登门拜访,不想皇嫂先了一步,这钗子着实漂亮,那海月便多谢嫂嫂的一番心意,这冰雪薄荷酥是我亲手所做,正适合夏日炎炎。
乔海月将寒木端着的盘子递到她面前,涓涓细语道:“嫂嫂尝尝,若有何处做的不好,还请嫂嫂为海月指点一二。”
黎映雪拾起一块冰雪薄荷酥放进嘴中,入口即化,软糯香甜带着淡淡的薄荷味,唇齿留香间又不觉得难以下咽。
“上次你皇兄还打趣说这七殿下每每在他耳畔前提及你的好,今日虽只是浅尝辄止,但对他的溢美之词倒是信以为真。”
“六皇兄与七殿下兄弟情切,今日一见嫂嫂也如此优秀,那海月也不能丢了七殿下脸面,不过是做好分内之事,算不得什么,嫂嫂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
乔海月笑语盈盈地谦恭道,眉宇间看不出半分骄傲之色。
“六皇嫂说的对,海月事事都让本宫顺心如意,面面俱到总为本宫着想,论谁都会大加称赞,本宫还觉着夸得不够细腻全面呢。”
陆长川掀开门帘,嗓音犹如午后往后般懒散些,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听他话语间夹着笑,信步上前躬身垂首。
“瞧瞧我们七殿下赤诚坦荡的倾心,真真是让皇嫂刮目相看。”黎映雪执扇掩笑,投向陆长川带着嘉许
“那就不知我家七王妃可见我真心,愿与我比翼双飞呢。”陆长川放慢脚步走到乔海月身旁,弯腰轻问道
乔海月瞧了他一眼,微微低眉,哂然一笑道:“殿下…嫂嫂还在呢,蜜语甜言还是少说才好。”
“原是我搅人好事,不解风情了,眼见天色不早,那嫂嫂我呀,先走一步了。”黎映雪眯着眼睛在两人身上打转,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嫂嫂误会了,七殿下平日里没个正形,天色尚早,嫂嫂何不留下来用过晚膳再回去?”乔海月上前温声安抚道
黎映雪拍了拍她的手,又瞥了眼她身后的陆长川,莞尔一笑道:“你六皇兄还等着我早些回府呢,再晚些怕是要寻过来了,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我是过来人,自然懂得。”
“那皇嫂路上小心些,我多派点侍卫跟着。若是皇嫂途中有所闪失,那六皇兄可就要将我抽筋扒骨了。”
陆长川快步上前给黎映雪拾起门帘,泰然自若地抬手相送,眼如清泉,似是明亮又浸着欢快。
“原来在这等着我呢,小心皇嫂我呀,告到你皇兄那里去,让他好好收拾收拾你。”黎映雪说笑着离开了屋外,院内的丫鬟提着灯笼立马走了过来
“嫂嫂,等过些日子海月定携礼相待,途中注意安全,若有爱吃的甜食,不如告诉海月,下回一同送到府上来。”乔海月见她走远,抬步到陆长川身边,略略地抬高了声音
黎映雪停了下来,转身心花怒放道了声:“好!”
送走黎映雪后,乔海月换上了平日里的疏离有度,半靠在椅子上,眸光注视着门口的陆长川。
“殿下的脸莫不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海月依稀记着早上殿下还是愁眉不展的怅然,怎么现在又谈笑有度,精神抖擞?”
“知其真相,心情大好。回府那日你的话,我都听到了,外界传谣我生性散漫,游手好闲那都是假象,若你以皮相之见,那你就误会我了,我并非好逸恶劳之辈。”
陆长川解释地清楚,却见她没半分动摇,丝毫没有管中探豹的羞愧,反而慢条斯理喝了口茶,淡然一笑道:“殿下莫不是误会了,这薄荷糕殿下可要尝尝?”
“那你说说,为何对我不抱希望?”陆长川不甘于此地追问道
“我与殿下夫唱妇随,自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怎可因他人的风言风语而对殿下心生嫌隙?”
“你既然想与我夫妇一体,可又为何不愿与我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陆长川说的很慢,一字一顿地音色拖的很长,不知其缘由,连着好几日的委屈一同说了出来,他从未有过如此小气紧张,耷拉着脑袋,微微抬眉时双眸盛着祈求。
不知是不是乔海月心下错觉,望向陆长川时,竟觉他眼尾带着红,自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反复揉拧着手中的帕子。
“殿下,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我何时说过不同你白头到老?况且你我才成亲数日,怎么在殿下眼里像是要大难临头各自飞一般?”
“可你皆是无所谓,既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那这段关系又能好几时?”
“殿下!海月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了,我与你在外人看来尚且琴瑟不调,内里你我之间本无感情,样子做给外人看罢了,又何须自寻烦恼,身心俱疲?”
乔海月猜不透他的想法,见他越发沉默,眼底的悲伤更甚,莫名地心里也不好受,坦白而言,陆长川对自己的确不错,可那仅仅是因为自己身在王妃位,换做别人也是一样的。
“殿下……海月一时失言了,还请殿下莫要放在心上。”乔海月暗叹了口气,柔声细语地诉说道
“那我偏要放在心上呢?”陆长川眼眶有些发热,嗓音透着沙哑
乔海月不想他再难过,缓和道:“殿下难道想让海月寝食难安吗?我知殿下急于改变现状,感情并非强求,细水长流才是正解。”
“不想你为我烦忧,那你愿给我这个机会吗?”
“有何不可?”
乔海月的寥寥几语便让陆长川喜不自胜,直到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反复将她的话咀嚼了好几遍。
然则乔海月的话也并无不妥,是自己过于心急,总因一面之缘而将情愫强加于她身上,未从她的立场考虑,也不知她经不经受得住。
想到这里,陆长川就开始懊悔非常,气自己不该以一己私欲而对乔海月喜怒无常,明日定要好好认错才是。
漆黑的夜里时不时传来几声虫鸣鸟叫,乔海月起身坐在窗边,凝望着那皎洁无瑕的月亮,回忆起下午黎映雪对自己说的话。
“女子婚姻多是身不由己,能遇到心意相通的良人更是难得,你年纪尚小,涉世未深,与其被礼教裹挟,不如听从自己的心。”
一点月光倾泻而下,落入那荷花池里,波光粼粼的像是星星也随着掉下来一般,含苞待放的荷花微微张合,天光渐渐笼罩大地,映日荷花别样红。
“王妃,殿下正在翠芳阁等着你共进早膳呢。”
春华兴高采烈地推开门,走进屏风处,就见乔海月今日装束比往日都更为美丽,满眼都是对自己王妃的欣赏。
“走吧,莫要让殿下等着急了,听阮良说,过段日子殿下要去开州一趟,你命人去绣锦阁定几套新衣裳,方便带去。”
“好的王妃。”
“要……”乔海月还没说完,就被春华打断了
“要透气清爽的蚕丝,样式要选殿下喜爱的锦袍,颜色不能太过张扬。”
乔海月嗔她一眼,转身道“知道就好。”
“王妃回回都吩咐,连去绣锦阁也是如此,想不记得都难。”春华为她开门嬉笑道
翠芳阁里陆长川正襟危坐地环顾四周,眼见乔海月从石桥处走来,迅速收回视线将桌上的膳食摆了摆位置。
“殿下,今日不用去宫里请安吗?”乔海月踏着石阶,神色微动询问道
“今日父皇出宫微服私访去了,快来尝尝今日的早膳可合你胃口?”陆长川说着给她盛了一碗芙蓉莲子粥
乔海月顺着他的意尝了一口,莞尔一笑地看了他一眼,明知故问道:“这是殿下亲手做的?”
“这么显而易见吗?”陆长川贴心又问“是觉着哪里不好吗?第一次做。”
“很合胃口,多谢殿下。”乔海月笑着回道
“昨日是我莽撞了,没吓着你吧,今后我会多加注意的,绝不会有下一次了。”
“殿下多心了,快吃早膳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