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无悔》 第1章 惊鸿一瞥,魂牵梦萦 “母亲,那七皇子只知观花吟诗,不问正道,在众多皇子中才情虽佳,但禀性淡泊,我乔轻竹贵为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女,要嫁自然是嫁最好的。” 吴夫人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乔轻竹自小心思独立,争强好斗,可如今待字闺中,那七皇子年岁虽大些,但品格倒是一等一的,当今皇帝猜忌深重,二皇子明里暗里拉拢人心,乔府在堂中立,掩人耳目之下以嫁娶平衡朝中势力。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与不嫁怎是你说了算?况且那七皇子相貌堂堂,品行端正,自幼便由太后养在身边,地位虽不如其他几位皇子,但到底也不会薄待于你。” 乔文州一改往日宠爱,跨步走入正厅,见她神色不甘,又卸下严父之风,双手背于身后,目光炯炯道:“父母爱之深责之切,自然希望你人生幸福安康,但身居高位,人心叵测,半分自由也不容你。” “可家中并非唯有轻竹未嫁,那常住在兰绪寺的阿姐比我年长四岁,正是花容月貌的好年纪,既如此为何不让她替我嫁于那七皇子?” 乔轻竹转身望向那院中青翠欲滴的紫竹,一句话都未听进去,京城里并无多少人提起那位母亲早年因病去逝,自小体弱多病的阿姐,心里暗自道:“这不是正好两全其美?” “你阿姐回府的日子屈指可数,怎可让她还未承欢,就一步踏入别家嫁作新妇。”吴夫人面上体贴入微,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捉急 “那你们就忍心我孤苦伶仃,对月流泪?轻竹还想承欢父母膝下,常听啧啧称赞家中父母爱女如命,现来哪知其中的心酸,我不过只是你们为争名夺利的工具罢了。” 乔轻竹佯装憔悴神伤地坐在床头,低眉拿着手绢掩面而泣,却一滴泪都未曾落下,眼神冷漠如水,似乎悲伤只在话语之间。 乔家父母听了更是脸红耳赤,眼前的孩子可是自己捧在手心怕摔了,怎会当作争名夺利的棋子,无奈之下只好应声随了她的意。 “多谢父亲母亲成全,轻竹定会好好侍奉在您们身边,孝思不匮,日久天长。” 乔轻竹收起蹙着怅然若失的眉,轻咬下唇似作娇羞般踱步到吴夫人的怀里,同那孩提一般撒起娇来。 此时正是百花争明媚,黄莺乱啼时,小窗独静,提笔独写这份春意盎然,柳青遮眉目,庭中一女子,身姿窈窕柔弱,肌若凝脂,气若幽兰,身穿松叶绿的长裙,簪着发髻,叫人移不开眼。 “殿下,这兰绪寺寂若无人,正是个闲散短住的好去处,那些整日无所事事的官员也不会多加打扰,您看…” 阮良话还没说完,陆长川抬手示意他安静下来,双眸之中满是那女子弱柳扶风的身影,蓦然想到那《洛神赋》中的一句:“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似若回风之流雪。” “此处正好,那便在此住上一段时日,不日后再返回宫中。”陆长川沉吟片刻才堪堪开口,语调沉重低调,生怕惊人耳目 兰绪寺往来无多客,地势在半山腰,需爬长梯才可抵达,故而寻常人都怕麻烦,更别说在此久住。 庙里香火从未断过,在明朗的春日里与薄雾交缠,扫地僧拿着扫帚清理着地上的树叶,发出“簌簌”的声音,时而能听到几声木鱼敲打。 这是乔海月在这住下快有十个年头了,身边只有两个丫鬟照扶左右,偶尔与她们和僧人们三两语闲聊,大多时间都是在看书念经中度过,便也养成了平淡如水的性子。 佛曰:“三千繁华,弹指刹那,百年过后,不过一捧黄沙。” 只听门外传来几声男女的交谈声,随后寒木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示意身后的人止步,走到乔海月身边传达道:“小姐,老爷派人接我们回去了,外头已经布好了花轿,春华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乔海月抬眸神色如常,一如往日问道:“那何时回来?” “并无确切时辰,恐怕是府中有事发生,外头人交代东西都要收拾妥当,省的来回麻烦。”寒木跟着她的步伐走到内屋,一五一十地解释完 乔海月像是在思考,短暂地沉默后又道:“贴身物品带上就好,兰绪寺地势偏远,来来往往倒确实麻烦,省事省心便好。” 寒木听了她的吩咐,按着她的话开始整理起来,等一切无误后已快到晌午,乔海月坐上花轿后,拨开帘子又细细地端详了一眼。 她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安,总觉与兰绪寺的缘分变得浅薄了些,或许下回来便物是人非了。 长阶周边茂林丛森,梯间生着一些青苔,恰巧这时一台低而不俗的轿撵与乔海月的花轿擦肩而过。 春华侧过头打探了几眼,语气中带着几分惊讶:“没想到竟还有人会在兰绪寺居住,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耐得住如此寂寞。” “有人就爱隐居山林,与其说是寂寞倒不如说是自在,只有你,就爱凑热闹,等回了乔府,你可得收收你那性子,莫要给小姐惹上祸端来。” 寒木拉着她的衣袖,手上的力度不重不轻地在春华的额头上弹了一下,瞪大双眼以示威胁,便又郑重其事地嘱咐道。 春华唇角委屈地往下撇了撇,目光幽怨地盯着一旁的人,揉了揉额头为自己辩解道:“我自然知道这里头的轻重缓急,小姐待我那般好,我岂能辜负了她!” “你且知道就好,乔府不比兰绪寺自在,莫要坏了规矩才是。”寒木伸手替她吹了吹,语气也软了下来 回想上次进乔府还是在前年元旦的时候,府里大摆筵席,只不过大人们忙于结交新贵,加上乔海月不喜热闹,只好在空暇时,匆匆送上祝福,便无下文。 府内上下得知这位阔别已久的大小姐要回来,并没有多大的新鲜,只是多数人未见其容貌,不知其喜好,只好按部就班地做好自己的事。 花轿停下来,门口的几位嬷嬷早已等候多时,正巧时候不算太晚,老爷和夫人都在正厅里头翘首以盼。 连嬷嬷回回都来接驾乔海月,今日一见看上去又清瘦了许多,不禁心疼地叹息道:“大小姐身子骨弱,更要珍惜才是。” 此话一出乔海月忽觉鼻头一酸,唇角勾起一丝不深不浅的笑意,温吞地谢道:“连嬷嬷年岁已五十有余,更应保重才是,多谢嬷嬷关心,我会多加注意的。” 其他人见她语调温柔婉转,一看就是好伺候的主儿,心里的石头也就落了下来,神情各异地跟在身后。 吴夫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时不时朝屋外看去,生怕错过了好时机。 一旁的乔轻竹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平日里倒不见得母亲有如此紧张,细数下来自己竟与那位半生不熟的阿姐已有两三年未见,心中不知不觉竟有些期待。 乔府在朝中势力不俗,乔海月在下人的牵引下绕过垂花门,院中的池子里栽着花,看着眼前的景象,府内的装潢早已不同当年母亲还在之时,回回来都只觉陌生。 穿过屏风后吴夫人先一步发现了她的身影,立马换上了一副牵肠挂肚的愁容,赶忙快步走到乔海月身边,不容她答应就牵起了她的手。 乔海月抿了抿唇,配合着她的思念微微拾着手绢擦了擦虚无缥缈的泪,乔文州寻声搁下茶杯,起身相迎。 “月儿快让为父好好看,许久不见也不知你过得怎样。”乔文州盯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姑娘,心里顿时多了些愧疚 乔海月体态端庄地行了个礼,刚松开的手又被人拉了过去,吴夫人不知何时红了眼眶,对着乔文州哽咽释然:“月儿长大懂事了不少,都是为娘的没有好好关心关心你。” “母亲日夜操劳着府中大小事务,身体日渐消瘦,就别再自责了,我想阿姐也会多加体谅做父母的不容易吧。” 乔轻竹望着父母都围在她身边,家长里短极尽温馨,眼里就如同多了根刺,扎得生疼,语气看似善解人解。 这还是她头一次细致地观察乔海月的模样,不得不称赞她的姿色确乎是在自己之上,这京城里也找出几个能与之相比的,可那又怎样?不过还是得替自己出嫁。 四目相对下,乔海月看出她的冒犯却丝毫不惧,别过眼追悔莫及道:“都怪月儿身体孱弱,行不胜衣,不能为亲人分担,反而让你们为孩儿担忧,都是月儿的不是,还请母亲责罚。” “月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都是为人父母的不是,你且好生在府里住下,其他一概不理,只要调好身体就好。”乔文州一听,心里的惭愧快把自己给淹没了,对着她心疼地寒暄道 吴夫人见状也附和道:“是啊,月儿打小就聪明伶俐,我们怎会责怪你呢,母亲今日知道你要回来,亲手给你煲了鸡汤,多补补身体才好。” 乔海月也不再推辞,缓声道:“多谢父亲母亲的照扶,月儿会好好照顾好自己,不让你们再为孩儿烦忧,只是孝亲之事从无来日方长,孩儿都未曾好好侍奉左右,实属不该。” 身后的乔轻竹不屑一顾地坐回原位,在吴夫人的眼神警示下,散漫地对着乔海月关心了几句,就借了个由头离开了。 “月儿舟车劳顿,既如此便先回房中休息吧。”乔文州瞟了几眼乔轻竹离开的背影,心中多了几分不悦,随即又体谅道 转眼间天光渐渐暗了下来,几片斜阳映山落,清风中掺杂着冷冽,陆长川怀揣着好奇又去往昨日的庭院,发现了无人烟,竟连灯火都不见。 本以为只因时候已晚,不便多加打扰,遂又转身离去,可惜接连好几日在兰绪寺再也没有见到那抹挥之不去的身影了。 阮良不明所以地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就听到几声哀叹,上前关心道:“殿下可是有什么心事?” “无事。”陆长川走到翠色小径处,停下了脚步 “那为何殿下时时叹息?莫不是在想快要嫁入王府的乔家小姐?”阮良看他皱着眉,变着法子猜测道 陆长川睨了他一眼,“你说胡话的功夫倒是越来越了得,我与那乔家小姐只有一面之缘,哪里能攀扯到过目不忘?不过是有些遗憾罢了。” “您是怀金垂紫的七皇子,多少人想巴结还巴结不到呢,世间岂有殿下得不到的?”阮良挠了挠头,实在想不到他为何而愁 陆长川又叹了一口气便收声不再多言,望着那山下的星星灯火,心里郁郁寡欢道:“不过是惊鸿一瞥,魂牵梦萦。” 第2章 愿鸳鸯交颈期千岁 “几年不见,妹妹甚是想念姐姐,可姐姐却不怎么同我讲讲知心话,就知弹琴解闷,只怕以后我们相处的日子倒是少了许多。” 乔轻竹面上娇纵,心里又忍不住招惹这位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但从小到大她就没成功一回。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乔海月端坐在独幽亭内,耳边萦绕古琴低吟,到家已有一两日,不同以往的热闹非凡,却亦如兰绪寺清净无忧,可心中始终难守那方寸无虞。 余光注意到乔轻竹时,倒觉得有些理所当然,可自己待这位妹妹当真是有些不知所措,听着她话里的委屈,正好一曲完毕。 “那司马相如借琴音向卓文君表白心迹,莫非姐姐弹此一出,是向那意中人聊表相思?”乔轻竹站在竹径处,听到此话趁势打趣道 “意中人不见得有,胡搅蛮缠的妹妹倒是有一个,前一刻可怜巴巴地说想我,现又盼着你我聚少离多,我实在是猜不透你的心思。” 乔海月见她坐到自己对面,眼波微漾,说完接着给她沏了杯茶。 “妹妹能有什么心思,不过是想博姐姐一笑罢了,只是…时候不早了,母亲还等着妹妹用早膳呢。”乔轻竹欲言又止地说完喝了口茶便离开了 捕捉到她眼中闪过的狡黠时心中的不安更为强烈,藏在衣袖的指节早已泛白,乔海月仍旧云淡风轻地喝了口茶。 果不其然,乔海月被下人们推着换了身行头,现正值巳时二刻太阳高悬,拨云见雾自见分晓。 只听屋外齐聚一堂,乔海月这才款款而来,自以为是何等家国大事,原是自己的一纸婚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仰成皇太后慈谕,乔公侯府嫡女乔氏,妙龄之年,恪恭持顺,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又克贤于礼,今指婚为七皇子正妃,择日完婚。” 等那宫中太监一走,乔海月抬起头那清寒的眸子里泛着冷,被寒木搀扶而起时,对上乔轻竹不言而喻的傲气,还没等她出口祝贺,乔家父母便转身看向自己。 乔海月兀自压下眼中冰冷,换上一幅不可置信,痛彻骨髓的萧条之色,恹恹地靠在寒木怀里,“原来是归家入虎穴,嫁作他人妇,月儿还天真以为能菽水承欢,果真是异想天开。” 乔文州听此一言,不敢直视她那双心灰意冷的眼眸,刹那间羞愧难当,言辞恳切道:“爹娘定会为你准备丰厚的嫁妆,那七皇子是个不错人选,相信爹爹的眼光不会错的。”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爹娘还要准备瞒我到何时?皇恩浩荡,月儿不得不从。”乔海月自嘲一笑,牢牢握住手里的圣旨,甩袖而去 寒木紧随其后,满怀愤恨厉声道:“小姐自小过的孤苦无依,明着看是侯府小姐,实则有多少日是锦衣玉食?何时把您当一家人?” “女育无欣爱,不为家所珍。何故为此忧愁?自打初入兰绪寺,这大小姐也只是个空头衔,只不过是多一分姿态多一分怜惜罢了。” 乔海月语调不急不慢,望着手中的圣旨,今后的路即使是荆棘险阻,她也无畏无惧,心中早有准备,坦然接受便是。 京城上下鲜少能听见乔府大小姐的传闻,片面不过几句生得如花似玉,却是个病美人空花瓶一句而论,如今到处传开新闻,她要嫁于那手无多权的七皇子,不免又引人讨论一番。 “都说这乔大小姐面容姣好,总不露面怕不是虚词诡说,论今谁不想攀龙附凤,生怕赶不上好处,偏偏为她择了个游手好闲的。” 酒楼里吃饱喝足的纨绔子弟扎堆揶揄不已,谁也不看好这段婚事,都说是“云雾里的爱情,迟早要散。”总觉那七皇子续弦是迟早的事。 “殿下,之前明说是乔家二小姐,如今却又成了乔家大小姐,这也欺人太甚了,让您娶一个病秧子,是故意找您麻烦的吗?” 阮良听着隔壁里的打趣胡侃,气不打一处来,眼见陆长川气定神闲地半靠在椅上,颇有一番事不关己的泰然。 “定是那乔侯爷费了不少力才得父皇应允,可都是乔家女儿,可见并非手心手背都是肉。既如此,我又怎敢多加妄言,一一答应便是。” 陆长川说罢抽出阮良手上的长剑,剑身锋利无比,映衬出他深不可测的眼眸,顺势在空中挥舞起来,“古人常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又何必为细枝末节而自寻烦恼,倒是那乔家大小姐,爹不疼娘不爱的,才惹人怜惜。” 皇帝自然也是听到了些风言风语,无关紧要地择了个不错的日子定为婚期,正是三月廿三谷雨。 侯府上下为了弥补对乔海月的亏欠,真真是花费了不少的银两筹办嫁妆,乔文州自知对这位大女儿辜负颇多,这段时间更是细致入微。 一轮弯月倾泻的光芒照亮长廊边的身影,乔海月凝望着画中的女子,倏然红了眼眶,指尖轻触着她的脸庞,“阿娘,般般明日就要为人新妇了,你在天边看到了吗?” 一缕晚风吹拂过她的发丝,犹如母亲纤柔的掌心为她拭泪,可惜乔海月从出世起从未见过母亲真容,连梦里也只剩个朦胧。 大婚当日,张灯结彩。 今日天气格外晴朗,金黄的暖阳洒满大街小巷,街上人满为患,都为祝贺这对新人而驻足观赏,不多时便嘈杂喧闹起来。 院内树披红带,花展颜,乔海月头戴金钗玉冠,身穿云锦描金喜服,肩披霞帔,满身珠光,镜中自己唇间一点朱红,蛾眉皓齿,仪态万方,心绪交错,恍若隔世又如梦初醒。 府外十里红妆,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贵为皇帝亲自赐婚,迎亲队伍浩浩荡荡,沿街飘洒铜钱,身后的花轿更是华贵非凡,望眼欲穿。 陆长川一袭红袍,玉树临风,一双黑眸盛着浅薄的笑意,眼下的泪痣平添了几分风采,身姿颀长,手里握着缰绳,目视前方,笑里带着对自己的几分傲然,令京城不少女子为之倾心迷恋。 众人瞩目下队伍缓缓停在乔府外,此时乔海月早已拜别完父母,头戴红盖头,在寒木和春华的指引下走到门口,此时锣鼓声一浪高过一浪。 陆长川只身走上前,主动牵过乔海月,在满堂欢喜中迎着她走进了花轿,两旁的侍女伸手在空中洒下片片花瓣,唢呐一响,迎亲队伍整齐划一地向前走去,绕了大半个京城才回到王府。 喜婆站在一边笑得合不拢嘴,张罗着流程“玉凤抬足迈盆火,凶神恶煞两边躲。喜从天降平安乐,夫唱妇随同连心。” 乔海月理了理眼前的红盖头,深吸一口气,外头的寒木缓缓拉开帘子,陆长川握着她那白皙透亮的指尖,在众人的喝彩下一同跨了火盆。 两人移步走到府内,喜婆欢送一路说着吉祥话,此时皇帝早就等在屋内,一旁的证婚人紧张地站直了身体。 “一拜天地,苍天厚土为证!” “二拜高堂,携手孝敬父母!” “夫妻对拜,良缘永结同心!” “愿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谐和愿百年。” 两人共同许下最后一句誓言,就此礼成。 乔海月盖着红盖头看不清眼前这个准备与自己长相厮守的男人,微微弯下腰时,心中复杂难言,触景生情倒也有几分憧憬,可越往后想,这日子注定不会太平安然。 陆长川行完礼后,趁众人不注意低声细语道:“往后的日子,安分守己即可。” 乔海月自然听到他的话,顺应的点点头,在众人的拥护下进了洞房,而陆长川则是被其他皇子围在一起喝酒尽兴。 皇帝送上几句祝福便离开了,剩下的人乐得自在,一个劲的给陆长川灌酒,其中最兴奋的便属陆长青。 酒过三巡,纵使再好的酒量也醉得差不多了,陆长川揉了揉鬓角,踉踉跄跄地推开门,不过他意识还算清醒,望着正坐在床边的乔海月,带着探究地慢步上前。 寒木见他进来识趣地退了出去,乔海月听到关门声,心下一紧,握住手中的帕子舒缓心情。 陆长川拿起盘子里的喜称杆,手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呼吸一滞地挑起她的红盖头,盖头轻轻掉在床边,心跳震得比外头的鼓声更为激烈,映入眼帘的脸庞似曾相识,近看只觉更为夺目。 红妆并未掩盖住乔海月的清冷,待自己缓缓抬眼望向陆长川时,就见他目光呆滞地盯着自己,眼眶里填满了惊讶。 乔海月细细打量着他的长相,果真如春华所说生得面如冠玉,尤其是那双桃花眼,睫毛长长,还添有一颗泪痣。 “殿下,还没喝合衾酒。”乔海月先一步走到桌前,倒了两杯酒递到他身前 陆长川这才反应过来,心下不知如何形容,喜不自胜地接过酒杯,两人手臂相交,共同饮下这杯喜酒。 “殿下既然说过安分守己,那我定不会越界,方才海月擅自做主,吩咐下人收拾好一旁的床榻,只好委屈殿下了。” 乔海月见他一步未动,接着又转过身解释道:“新婚不过三日,恐惹人非议,给殿下引火上身,才出此下策,若殿下觉得不妥,海月也可接受。” “坊间传闻乔大小姐身体羸弱,时候不早,也不必多加麻烦,我睡那便是了,王府虽空房不少,但毕竟是父皇钦点,还是别太生疏的好。” 陆长川忽觉有些后悔自己说的那句话,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房内布局偏大,床榻靠近书阁,本就是陆长川小憩时所设,与正房隔着一道屏风和过道。 乔海月便也不再多说,今日一天下来累得倒是不轻,头上仿佛有千斤重,自己一人怕是难以收拾。 起身想唤寒木和春华,可半天也没见到人,只好又回到梳妆台前尝试起来,手悬在半空累得酸疼,直到身后忽来一人,替自己拆下发钗,这才有空捶了捶手臂。 “多谢殿下,这点小事我一人就好。”乔海月侧身躲过他的动作,语气里夹着几分谨慎,转而轻声婉拒 陆长川望着铜镜里的她,心想:“兴许她不喜别人触碰,循序渐进才好,切莫随意。” 便退了回去,几步之远看着她笨拙地摸索着发间的发钗和步摇,遥想初见之时她一身素装,发间不过三两装饰,如今定有所不适。 陆长川走到门外竟当真一人都没有,不用想都知道是太后派人安排的,只可惜是不能如她所愿了。 他随手打了个响指,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从暗处跳了出来,毕恭毕敬道:“殿下可有吩咐?” “去把王妃的两个婢女找过来,替王妃梳妆。”陆长川面不改色地吩咐道 方卫讶异地看了眼陆长川,万万没想到唤自己竟为了件小事,不多时便毫不客气地拎着两个侍女走了过来。 寒木和春华一开始是候在院内,结果被人遣了去,如今又被这个凶神恶煞的黑衣人抓了回来,吓得两人泪眼婆娑。 “殿下有何吩咐?”寒木整理好仪态,勉强冷静地行过礼 陆长川没想到这个方卫对两小姑娘如此粗鲁,叹了口气答道:“你们去给王妃梳妆吧。” 说完颔首让她们进去,随后又望了方卫一眼,见他澄澈清明的瞳孔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留下一句“待人和善些”便走进屋内。 方卫把他的话重复了好几遍,悄无声息地又隐匿在了黑暗之中。 第3章 知我者,谓我心忧 “今年各地收成不如往年那般充盈,开州等地因大旱而颗粒无收,应而让户部拨去不少银两就为缓解灾情,救助百姓,可这银子莫不是都埋进了土,连影儿都没看见。” 皇帝说完身体微微倾斜,手臂搭在椅背上指尖时有时无地敲打着,听着台下的各个官员义正言辞地互相推脱,看似波澜无痕的黑眸却能盯着让人后背发凉。 “是啊。往年赈灾粮都是如期而至,今年非但延迟数月,回来禀报灾情的官员,次次都奏书上贴,中间定是有人做了手脚。” 底下大臣各持己见,齐声附和道。 “陛下定是有人居心不良,意图害人,不顾百姓安危,还请陛下明鉴。” 户部听着他们的栽赃不甘示弱地辩解完,恢宏庄重的金銮殿刹时鸦雀无声,官员敛声屏气地埋着头,见皇帝半句未说,连大气都不敢出。 皇帝嘴角勾起一丝和蔼可亲的笑,保持着原有的姿势,语气里不由分说地带着冷:“众爱卿都是朕的左膀右臂,不想着为朕分忧,怎么先离心离德起来了。” 左丞相一听他开口便跟着附和道:“陛下言之有理,如今快值芒种,开州等地区早已经民不能果腹,救助百姓才是重中之重,不过路途遥远,部分支出倒确如户部尚书所说,耗材费力。” “那二殿下可有什么好法子?近来听闻二殿下在宫中名声鹊起,让朕看看你能耐见长了多少。” 皇帝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众人神情迥异,目光随着他的视线望向前排的陆长允,心里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父皇,儿臣才疏学浅,但方才听闻各位大人言辞恳切,开州乃稻谷流脂的宝地,当下也别无他法,不如多增些财力解了燃眉之急,遂而再逐步查清落实,可好?” 陆长允难得被提及,嘴边压不住的弧度,转而又观察起皇帝的神色,并无不妥便又暗暗舒了口气。 “二皇兄所言甚是,往年也并非没有这案例,但今年为减轻负担却多出了比以往好几倍的支出,实属蹊跷,莫不是有人动了手脚,怎会见效如抽丝?” 陆长度应声站了出来,此话一出虽明里帮腔,矛头却又不动声色指向了户部。 户部尚书抬头瞄了一眼,惊得额头直冒冷汗,俯首贴耳澄清道:“微臣上对得起陛下,下对得起百姓,自是恪守本分,身正不怕影子斜,半夜不怕鬼敲门!” “李爱卿何故如此,快快起身,此番感恩肺腑之言听得朕实属感动,既然如此,朕会亲自派人轮番调查,若是监守自盗,那就是咎由自取。” 皇帝一语毕正起身子,提笔拟下一道圣旨,随即开口道:“二皇子言论既深得朕的信赖。既如此开州事务便全全由你来负责,勤能补拙,莫要辜负朕才是。” 陆长允一听速速跪下身感恩道:“儿臣定不辜负父皇的信任,给父皇一个交代。” “即无他事,退朝吧。”皇帝余光又瞥了眼台下众人,起身离开了金銮殿 众人行完礼后便不由得聊了起来,而陆长允身边此时围满了人,心中更为坚定自己的选择,纷纷开始巴结。 “开州这差事不论如何都不会有差错,更何况二皇兄这时风头正盛,只会为他获取人心推波助澜,哪里是瓮中捉鳖?” 陆长青话语间显而易见的着急,可面上又装作若无其事,等踏步离开了正殿才接连叹息。 “二皇兄现下深受父皇青睐,你我既无夺位的心,手无实权也掀不起多大风浪,皇兄你怕什么?” 陆长川站定单手背在身后,一只手遮在眉头处,抬头望着那高悬的太阳,心里暗忖着乔海月今日要去檀香寺上香,“毒日头下,也不知她回去没有。” “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陆长青快走到他身旁,见他深思没有说话,似是重复又是试探道“话虽如此,但在这宫中人人都是眼中钉,早晚都要拔,也好有个退路不是?” “投诚便是最好的退路。”陆长川不假思索地挑了挑眉,见陆长青面色凝重,慢声道“我知皇兄心事,我也没说二皇兄是最好的选择,我静观其变就是了。” “你啊,总让人替你操心,这话私下说说就行了,现在可不是你替谁表忠心的时候,不然下一个替罪羊就是你。” 陆长青抬手想敲他的额头,转念一想,他现在都已经成婚了,自己也不能再将他待作一个孩童了,随即又放下手。 陆长川像他肚里的蛔虫,眼珠一转噙着捉弄人的窃喜,先一步在陆长青的额间弹了个脑瓜崩,健步如飞地离了好几米远。 “还是那么没大没小,要是被人瞧见你这七殿下面子还往哪里搁?” 陆长青一不留神的功夫就被他给算计了,揉着额头想趁机不备抓住他,可一眼就被陆长川识破了。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皇兄还得再练练,不然等年岁渐长,越发容易被我欺负。”陆长川得逞地指了指身前的人,随后双手抱在胸前慵懒地靠在柱子上 “你啊你,何时才能长大?”陆长青也不和他计较,估摸着时间又提醒道“皇祖母那儿还等着你呢,我先回府了,今日你皇嫂好不容易下一回厨呢。” “皇兄别总把我当小孩,皇祖母那里我会替你请安的,既如此那我先行一步。”陆长川丢下一句话,转身朝前走去 耳边传来脚步渐行渐远的声音,陆长川缓缓停下步伐,回首深深地看着他消失在拐角的背影,眸中情绪难以捉摸。 刚走进瑞福宫就听见鸟儿叽叽喳喳地呼唤,掌事姑姑见陆长川许久未见寒暄了几句,便引进内殿通报。 “你还知道来看我?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皇祖母呢。”太后语气里没有半分责怪,慈爱地招了招手让他走上前来 陆长川点头走到她跟前,弯唇一笑道:“皇祖母万福金安,是孙儿不孝,近来事务繁重,也没抽出时间来进宫看看皇祖母。” “皇祖母知道,我们舟舟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爱哭鼻子的孩子了,如今已经成家立业,皇祖母高兴还来不及呢。” 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背,脸上褶皱堆积起笑容,她的语调很轻仿佛每一个字眼都渗透着关怀,陆长川本以为自己早就习以为常,可每每听到还是忍不住动容。 “皇祖母…孙儿以后会常进宫陪伴在您左右,六皇子兄方才还让孙儿带他向您请安,等过段时间孙儿携新妇给您瞧瞧,她并非外面那般所说,她的好一箩筐也说不完。” 陆长川提到乔海月难以抑制的笑容,眼神明亮了几分,在场的人无不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太后喜出望外地连声点头。 “你还未成亲前皇祖母还在心疼没能让你找到一个你心有所属的人儿,如今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太后松了口气,拉着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见他仍旧没收住笑,开口揶揄道 “皇祖母,她就是我的心之所向,不知从何时起,我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陆长川的思绪渐渐被拉远,脑海里不断浮现着她的一颦一笑,忘之不却 “听你这一说,我可真想瞧瞧我这位德才兼备的孙媳妇,定是个极好的人儿,让你如此牵肠挂肚。”太后心里不免对乔海月多了几分期待,只可惜舟舟总说时候未到 日头渐长,太后年岁已高也不便多加叨扰,陆长川独步走到殿外,见阮良在马车让等候多时。 马车车身不算过于富丽堂皇,车身整体以墨蓝色为主,车辕两侧挂着黄铜马灯,车门上雕刻着花纹,内里宽敞并铺着柔软的藏蓝色地毯,车轮不疾不徐地沿着街道行驶。 陆长川一言不发地正坐在中央,瞳仁幽暗,放在膝盖处的指腹微动,眉头间不自觉蹙了蹙,周身笼罩着一层不同寻常的低沉。 “殿下,到王府了。”阮良站立在马车旁,见陆长川半天没动静,忙不迭出声 陆长川闻声走了出来,方才的漠然气势早已不见,快步走进内府,回回踏入门槛时,他心里都不免会想:“乔海月此时又再做什么呢,这个时辰应是在看书?” 不动声色地巡视了一圈连她的影子都没看见,侧身招了招手问道:“王妃还没回来?” 一旁的管家点头称是,仔细应道:“王妃吩咐说要到酉时才回来,若是殿下回来了,让下人备些新鲜爽口的膳食,以便开胃。若不合殿下胃口,殿下再另外定夺就是。” 陆长川得知她还未归家心里有些失落,但又从别人口中听出她时刻挂念着自己,又不禁在心中窃喜。 “就按王妃的意思去办吧,近来天气炎热,你命下人多加注意些,明凉阁里也多备些王妃喜爱的鲜花糕点。” 管家听完一一应下就去命人置办东西,陆长川望着府里三三两两的下人,又朝门口探去也只有几个小厮,叹了口气往书房里去。 阮良看他四处张望只以为是检查异样,步调一致地跟在他身后,偶尔能听到身前人微不可察地几声叹息。 恬静的午后阳光也歇了不少,风里仍旧掺杂着几丝热气,寺里香火不断,时而听到几声交谈声,但总会以蝉鸣声结束。 乔海月头一次来檀香寺,这里虽比不上兰绪寺清幽,但处处齐全周到,来上香的人也是络绎不绝,算是个不错的好去处。 寒木和春华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跟在她身后坐禅,一晃半柱香的时间便过去了,听着寺庙外的暮钟响起,乔海月睁开眼随后起身拜别了住持。 春华活动着身体,立马又恢复了先前的活泼,喋喋不休道:“许久都没有坐禅,今日差点都没坚持住,幸亏我心智坚定。”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心智未开呢,方才一柱短香的时间你就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要不是你及时睁眼,莫不是都要倒地不起了。” 寒木说完作势走到她身边,伸手给她理了理发间歪掉的簪子。 春华“哼”了一声,“你说的仔细,莫不是也心神不宁?” “是你动静太大,难免惹人留意,我便记下了。”寒木说罢走上前替乔海月掀开车帘 “你们两个从兰绪寺到檀香寺,次次都是这点细枝末节,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乔海月语气带着司空见惯的无奈 话还没落地,车外两个小丫鬟又开始旧事重提,你一言我一语就如滔滔江水般不绝不休,乔海月叹息着摇了摇头,遂又闭上眼,随她们去了。 傍晚的长街热闹非凡,商贩卖力地呼喊只为招揽顾客,两人的吵闹声逐渐被眼前的喧嚣的集市吸引了去。 晚霞渲染了半边天,家家灯火通明,陆长川盘算着时辰,身后跟着好几个下人,他数不清今日看了几回门外,只觉脚下步伐太慢,迟迟走不到乔海月身旁。 第4章 家有贤妻,是我之幸 乔海月感受到握着自己手的力度有些大并非下人,一掀开帘子果真如此,只见陆长川正小心翼翼地拾起自己的裙摆。 “多谢殿下…” “这有何好感谢的,去了一天也累了,我命人备了些燕窝粥。”陆长川见她稳稳落下步子松开手,含笑轻语道 乔海月刚想说声多谢,一回想又重新开口道:“殿下日理万机,更应照顾好自己身体,檀香寺倒也算不上累。” 陆长川听她语气与方才并无二致,顿时觉着自己自缚春蚕,恹恹地回了句:“好。” “那我们便快些进去吧。”乔海月察觉身后的人迟迟未动,转身注视着他 只见陆长川忽而眉目传笑,步履矫健地停在自己跟前,竟让乔海月生出一丝不明所以的困惑。 夜已经深沉,周遭寂静无声,陆长川侧身看似不经意间瞥向那屏风处,真应了那句“缘有凑巧,事有偶然”,不知为何竟也开始期待往后的共处。 只是人心不同,泾渭各别。 乔海月初入王府,回想这些日子的种种,她对这位七殿下只有片面了解,更何况王妃哪是这么好当的,事事都要做到面面俱到,才令人满意。 睁眼到天亮,也未能睡过去,这几日本就休息尚浅,心事重重更不能眠,处处身不由己,忍不住怀念起兰绪寺的那些日子。 听着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乔海月握着胸前的被子,闭着眼呼吸均匀,还未等自己从思绪中脱身,那人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连关门都格外轻慢。 不多时寒木和春华带着几个丫鬟停步在门外,敲了敲门得到应允才走进去,几个丫鬟被吩咐打扫整理。 寒木见乔海月忧心忡忡地坐在梳妆台,眼下青灰又重了些,秀眉微蹙,紧忙问道:“王妃是没休息好吗?” “王妃?”乔海月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苦涩一笑道:“近来事情繁琐,失眠多梦也是正常。” “既如此,找个太医好好瞧瞧?身体要紧。”春华将刚整理好的衣服端了过来,一听便着慌地快步而至 乔海月一看她们慌里慌张的模样,忽觉又和从前并无二致,心里的陌生又淡去几分,摆了摆手道:“不用,京城本就流言四起,我自己身子自己知道,心安病自除,不用过于担心。” 院中的桃花树正值花期,在清风的挑拨下,花瓣随风舞动,摇摇曳曳地飘到乔海月的掌心,这样沉心静气的日子,就是她心中所往的。 刚感叹完细水流长,这边的管家嬷嬷们各执其词,好不容易交代完府中大小事务,恰到正午,七殿下的马车正停在府外。 两人至今对话不过几句,乔海月一时还不知如何与他相处,不过这七殿下看上去兴致正盛,笑容可掬地坐在她身旁,没头没尾地来了句“你着王妃服饰也很好看。” “多谢殿下夸奖,殿下还未用午膳吧,今日虽有日照,但风里还带着几分冷,膳房炖了赤枣乌鸡汤。” 乔海月吩咐说罢吩咐着下人端上菜来,便没有说话。 陆长川余光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见菜品都是以清淡为主,知道她身子骨不太好,也不再多话。 屋内除了偶然碗筷触碰时发出的声音,就再无其他,一旁的寒木和阮良连呼吸都不敢大喘气。 “殿下有话对我说?”乔海月见他时不时投来的目光,心生疑问 陆长川被戳穿后忙不迭收回视线,心下不满足地叹口气,这日子怎么与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并非是琴瑟和鸣,像是同在屋檐下的陌路人。 “我呢,爱食辛辣食物…”陆长川为了掩人耳目,便扯出个这么个蹩脚的理由 可乔海月却当了真,语气里含着歉意道:“是海月思虑不周,未能询问殿下饮食,不若让膳房再添置几道辣菜?” 陆长川见她准备唤人,“唉”了一声阻止着开口:“不必如此麻烦,养生些也好,我也挺爱吃点清淡寡味的。” 乔海月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倒真是个变化莫测的主儿,莫非下回酸甜苦辣咸全安排一遍?” 陆长川并不知她心中所想,低着头看着碗里的食物,自我猜忌道:“莫不是她知道我是为了她才迁就的?还是说她觉得我阴晴不定?那我该如何挽回我的形象?” “殿下?要不还是让膳房再添几道你爱吃的菜吧。”乔海月见他半天不动筷,不动声色地站起身 陆长川蓦地抬起头,才发觉自己呆了好一会儿,慌忙解释道:“真不用,我只是近来公务繁忙,一时失了神。” “那既如此,海月就先一步告退了。”乔海月擦完手行完礼,等着他说话 陆长川见她并未多食,不自觉关心道:“你身体孱弱更应多补才是。” “多谢殿下关心,海月自有定数。”乔海月中规中矩地应道 这回坐着的人没在多说,唇角不自觉下撇,短短留下一句:“那你去忙吧。” 乔海月应了声“好”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在陆长川眼里,她的背影总带着决绝,心里空落落的。 刚失落不到半刻,转念一想,眸子里又闪烁着明亮,自顾自道:“相处不过两日,我定不能过于轻浮了些,日远日疏,日亲日近。阮良你觉得我说的是不是很有道理?” 阮良还未作出反应就见他低头一笑,笑里带着点羞赧,脸上闪过震惊之色,轻声道:“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殿下吗?” 只听外头下人一声传唤,陆长青才进内院就见一清秀佳人素手撩开珠帘,从回廊不疾不徐而过,目不转睛道“这莫不就是弟媳?” “皇兄来此,有何贵干?”陆长川直言喊道,大步流星走到他跟前,遮住了他视线 陆长青见他心急火燎地挡着自己,扬眉调侃道:“金屋藏娇,真真是口口相传的美貌,若不是亲眼所见,怕不知要被你瞒到何时。” “皇兄说什么呢,她是我的妻子,成亲不过几日,等过些日子定会带来和大家见见,不过现下还不是时候,且先慢慢适应才好。” 陆长川听着他微微拧眉,转而招呼着他进了院子,两人迈着步子走过小径来到亭中,照常倒了一杯茶。 茶香飘飘并非往日的庐山云雾,而是碧潭飘雪,散发着淡淡地茉莉花香,手边还放置着一盏山楂糕。 “你何时爱喝花茶?曾经就连甜食也一概不碰,当真是娶了媳妇就不一样了。”陆长青坐在他对面,品了口茶味道别有一番风味 陆长川沾沾自喜地拿起一块山楂糕,默认地点了点头,甜而不腻的香味蔓延在整个口腔之中,语调上扬道:“家有贤妻,是我之幸。” “啧啧啧,眼前人还是我的七弟吗,以往损人利己的话一箩筐,如今甜言蜜语出口成章。”陆长青嫌弃地缩了缩脖子,鄙夷道 “皇兄无事来看我俩夫妻恩爱的?不怕皇嫂责问?”陆长川并不在意他的话,兀自压下嘴角的笑 陆长青这才回想起此行目的,原本玩笑的言语也肃然起来,“这几日宫中形势严峻,二皇兄越发大起胆子,竟在父皇的眼底暗自做起自己的门道来,收拢了不少的人心。” “靠金银财宝能有几时牢靠,无非是敲山震虎,虚张声势罢了。”陆长川无甚在意地侍弄起花瓶中的一枝桃花 陆长青看他事事不上心,无可奈何一口气将茶饮完,温热的液体沁人心脾,倒是少了一丝焦急。 “论才学能干你必然在我之上,可宫中风吹草动总是听而不闻,莫说以后,就照他们吃人不吐骨头,岂会放过一丝机会?”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称心如意便是我的生存之道,何故徒增烦劳。皇兄你莫要插手其中,父皇的脾性你是知道的。” 陆长川望着他的眼睛,面色深沉又能从目光中透出一分坚定,继而又饮了口茶,无意间察觉不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走过来。 “皇兄,任何风吹草动都躲不过父皇的眼底,伺机而动,时候未到。”陆长川见对面的人还在沉思,起身抓起他的肩膀风轻云淡道 “可是……”陆长青话还没说话,就被他拉着手,刚开口的话被截了胡 陆长川眼见乔海月已经快走到桥头,心急如焚地拉着他胳膊,装作刚谈完事,轻咳几声敷衍道:“这个点我要准备小憩一会儿,不然下午没精神了,皇嫂还等着你回去暖被窝呢。” “说什么呢你,那你可要多加小心,行事谨慎,知道吗?”陆长青被他推搡着走出院外,正巧碰到乔海月碎步穿过月洞门 乔海月不动声色地将这人端详了遍,长得和陆长川有几分相似,气质上憨厚些,转又望向着急忙慌的陆长川。 “殿下这是要出去?听阮良说你在与人商议公务,命人备了些饮食。”乔海月原是准备去内屋休息,谁曾想在这遇到了 陆长川摇头道:“不出去,这位是六皇兄,事情都交代完了,他正准备打道回府呢。” 乔海月听完行了个礼,还未开口陆长川微微走上前,“六皇兄还有急事,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多送了,管家送客。” 陆长青摸不着头脑被他推着地往前走,管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毕恭毕敬地出现在眼前道:“殿下,您请。” 乔海月准备目送着他离开,结果陆长川预料她所想站在自己身边前,修长的身形挡住了视线,这人还比自己高二十公分,在阳光的照射下投下一片阴影。 “太阳毒,怕晒着你。”陆长川从容自然道 乔海月半信半疑地转身穿过书房,走到内屋。 陆长川配合着她的步伐跟在她身后,眼里是自己都不曾察觉如细水般的柔和,痴迷地望着身前的人,就连她的话都不曾听到。 乔海月蹲在桃树下从草坪上捡起一片鲜艳的桃花,脑海里想着今日的陆长川身着一身玄色锦袍,若是配上一朵桃花倒是添了些生机。 如此想着便转身将手中的花递给陆长川,贴心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阮良说,这院里的桃花树是殿下亲手种的?” 陆长川如视珍宝般接过她手里的桃花,别过视线悠悠道:“是我十六岁那年种下的,不为别的。” “十六岁正是我如今的年纪。”乔海月心里想着,不禁感喟道:“都过去两年了,这桃树风采依旧。” “是啊,不过今年比往年都要开得盛,兴许是预料到有好事发生。”陆长川不着痕迹地将一朵桃花别在她发间,慢条斯理地开口 “真好看。”陆长川由心道 乔海月偏头看向他,只以为他在说桃花,附和着说道:“春来遍地是桃花,确实是好看。” 望着她那一双繁星春水的眼眸,陆长川无声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人一同回到内屋,心领神会地走到各自的床边,乔海月坐在梳妆台前,这才发现发间多了一朵桃花,回想陆长川方才的话,耳垂不知不觉染上一丝红晕。 “风流……” 第5章 貌合神离,体贴入微 “王妃,这通常都是三朝回门,可这都第六日才回去,旁人更为证实你与七殿下相敬如宾,貌合神离。” 寒木替乔海月别好发簪抱不平,一旁正清点着账单的春华也帮腔道:“他们的嘴,开光的佛说什么都信,偏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不知道还以为有双千里眼,满口胡诌。” “众口铄金,止于智者,更何况无害于我,随他们去吧,论它是貌合神离还是举案齐眉,我都无所谓。” 乔海月凝望着手中举起的发钗,指尖轻轻触碰着尾处的尖锐,此话一出,余光又扫过窗外模糊的身影。 两人不再多话,收拾好便准备向乔府出发,不料陆长川早早就在马车旁等候,眼底一闪而过的沮丧。 “殿下回门礼已清点齐全,可以上车了。”阮良见他一出门便缄口不言,主动搭话道“王妃先行上车吧。” “好,辛苦你了。”乔海月礼貌走上前 以往都是陆长川主动牵着上马车,可今天看上去郁郁寡欢,两个丫鬟互看一眼跟在乔海月身后服侍着她上车。 可还未等两人有所行动,陆长川便拉住了乔海月的手,握着的力度很轻,像是再重些就同玻璃般碎掉。 乔海月坦然了回了声“谢谢”,一步未停地走进了马车,一如往常地坐上正位 陆长川跟着她的身影进了马车,坐在她左侧垂着眸子,唇角绷成一条直线。 随着马车缓缓前进,以往车内偶尔还有几声家常,如今只剩下长街上的叫唤声,两人各看一处,无言其他。 陆长川忍不住窥探着她静如深秋湖面的脸庞,宛若那冰冷刺骨的湖水都灌进了自己的心中,想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浑身散发着无力的气息。 “我…” “到了。” 乔海月没料到那总爱给自己“找麻烦”的妹妹此刻正站在吴夫人身旁,装作满不在乎地望向别处,可惜她方才的望眼欲穿都被自己看了去。 不禁在心头叹了口气:“真是个自相矛盾的丫头。” 乔轻竹不知她心中所想,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她束起发髻,一时间竟有些恍了神,连她们寒暄的话语都没听见。 “得知七殿下和月儿今日回门,妾身早早就备好筵席,老爷才从外头回来,风尘仆仆的,提早预备了好酒,还请殿下进屋用膳。” 吴夫人语笑嫣然地走上去接应,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眼中划过一丝明了。 “岳母多费心了,近来宫内外事务应接不暇,不得已才误了时辰,王妃也是体恤本宫劳心伤神,还请岳父岳母切莫责怪才是。” 陆长川收拾好方才的落寞,主动牵起乔海月的手,语调不急不慢,饱含诚心实意。 “殿下也是为陛下分忧,何来责怪这一说,既已成了一家人,就当自己家便是,殿下这边请。” 随着两人的对话,吴夫人领着几人移步至内厅,路上拉着乔海月的手客套道:“月儿在七王府还住的习惯?这些日子为娘的应早早前去探望,可惜这身子骨频频发病,也就耽搁了。” “母亲这是哪里的话,您的身体安康就是做女儿的心愿,月儿在王府一切安好,殿下待我体贴入微,还请父亲母亲不要担心才是。” 乔海月安抚似的拍了拍吴夫人的手,说完又不留情地松开了。 一旁的乔轻竹从始至终默不作声,直至饭厅乔文州快步前去相迎,面上带笑地望着陆长川,转而视线又落在乔海月身上,心中也安稳了些。 “殿下,还请上座。”乔文州伸出手招呼着 “岳父请…”陆长川也应声道 “这酒在清风醉里颇为有名,也不知是否合殿下心意,微臣先敬殿下一杯,以表绵薄之意。”乔文州拾起酒杯谦恭道 陆长川不遑多让地端起酒杯,正声道:“岳父不必如此拘谨,听闻这清风醉的酒京城上下趋之若鹜,怕也费了你不少功夫。” 乔海月顺势坐到了他身边,见他喝完一杯正准备倒第二杯时,自发给陆长川盛了一碗银丝鱼汤,语气是不曾多见的温情脉脉:“殿下近日受累了,更应补补身体才是。” 陆长川身体猛地一僵,连酒杯都未曾拿动,心跳跟着她的话漏了一拍,目光灼灼地看向她时,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月儿这孩子自小乖顺有礼,嫁了人懂得体恤夫君,不像小女轻竹,平日里就爱在跟前撒娇取闹。”乔文州看似指责乔轻竹,语气里却宠溺充沛 乔轻竹不满的瘪了瘪唇,不以为意道:“那还不是父亲母亲溺爱女儿,姐姐可是轻竹的榜样,自然是比不得的。” “妹妹这是哪里的话,做姐姐的自然也希望妹妹自由自在地长大,今后也能得遇良人。”乔海月侧首躲开了一旁炽热的目光,清了清嗓子道 “是啊,哪能人人都如七殿下这般芝兰玉树,温良如玉的,待你姐姐又是一等一的好,打着灯笼都难找,想当初…” 乔文州重重地放下杯子,吴夫人这才堪堪止住,神色尴尬地喝了口茶。 “都说缘分天定,虽是阴差阳错,可我还是要好好谢过岳父岳母,让我此生得遇海月,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分,姨妹年纪尚小,本宫定会为她择一个令她满意的夫婿。” 陆长川沉浸在思绪片刻后,拿起汤匙喝了口乔海月亲自盛的鱼汤,他眼角弯弯时泪痣更为夺目,紧接着温文有礼地扭转了话题。 “那姊夫可莫要忘了,可定要我满意为止。” “君无戏言。” 乔轻竹兴致也上来了,遂而对那事事满意的意中人心生期待。 “殿下三言两语便解决了爹爹近年来的忧虑,以殿下的眼光必然是不会出错的,择婿需谨慎,更何况来日方长,妹妹切莫心急。” 乔海月朱唇微启喝了口七宝擂茶,眼波流转间,暗藏在眼帘下的深邃再抬起时归于平静。 “月儿嫁了人倒是越发懂事了,轻竹还小,京城富家子弟众多,也不急于这一时,爹爹心中自有定数。”乔文州朝她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今日微风不燥,阳光正好,院中竹林成荫,正适合闲暇时打发时间。 饭后陆长川陪着乔文州在院中下棋,吴夫人借着身体不适回房休息,乔海月倚坐在亭中,盯着池中的锦鲤鱼贯而行,生机盎然。 “好姐姐看什么呢?”乔轻竹问着朝池中丢了一把鱼食,瞬间鱼儿们争相追逐,波澜不惊的水面在它们的抢夺下泛起浪花 乔海月佯装没听见,故意没回应,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暖暖的阳光晒在身上,还有些舒服,让人忍不住想打个盹儿。 “一,二,三…”直到乔轻竹在心底数到十六,身前的人依旧无动于衷,连眼睛都没从池面上看过来。 “姐姐是故意与轻竹置气吗?”乔海月弯着腰凑上前理不直气不壮地问道 乔海月被问的一头雾水,自己何时与她生过气,任由她挨的这么近也一动不动,时而拿起她放一旁的鱼食。 “姐姐用了我的鱼食,还不同我讲话,姐姐何时如此小气,那七殿下对姐姐可是一片赤诚,依旧同妹妹一般,被姐姐拒之千里。” “既如此,那我再离你远些,不然衣袂相缠,可并非千里之远。”乔海月说着便起身向前走了过去 偏偏这乔轻竹又不依,自己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再走下去小小的亭子里都容不下两人。 “…………” 乔海月转身望过去时,两人正好四目相对,默了默随即唇边绽放出一抹清浅的笑,蓦然道:“我何时长了小尾巴?” “?”乔轻竹不解地朝她身后一看,怔了怔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自己,“谁是你小尾巴,你莫不是自作多情。” “罢罢罢,我可从未与你置气,你莫要再胡思乱想,婚姻不是儿戏,你自己满意才是首要,切勿被牵着鼻子走。” “你还是头一遭给我讲知心话,也不知道你是被人施了蛊,还是换了药。”乔轻竹鼻尖发酸,朝一旁走了几步 乔海月不解她为何如此形容自己,慢悠悠道:“就当我今日被人下了蛊吧,药可不能乱吃。” 乔轻竹回首听着她一本正经的回答,一时间不知是哭是笑,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但心情却是不言而喻的明媚。 “七殿下确乎如他们所说棋艺高超,微臣实属钦佩,这其中几步可谓是点睛之笔,吃掉了我好几颗棋子。” 乔文州细瞧着棋盘上的棋子,输的是心服口服,连连称赞道。 陆长川笑着解释道:“外人都是夸夸其词,岳父有好几步棋也下得漂亮,说到棋艺六皇兄在我之上,若是有空,可邀二位切磋切磋。” “能和六殿下切磋棋艺是臣之幸,只怕微臣技术不精,怕扫了六殿下的兴致。” “哪里的话,六皇兄并非好强斗狠之人,并不会因此而斤斤计较。” 陆长川说罢眼见今日寒暄得也有些时辰,平日里乔海月不喜时常与人社交,抬眼望去,她正靠在围栏边上,手里拿着卷书,身边的姨妹不知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与乔文州告别后,陆长川回想起今早无意听见的“无所谓”,满腹委屈又无处倾诉,茶杯里的水晃的厉害。 余光按耐不住地注视着不远处,此时乔海月踩着石块,裙裾扫过脚边葱郁的花丛,款款朝他走来。 两人一同告别了乔家父母,坐上了回府的马车,车上就如来时一样的默然相对,谁也不肯开口说第一句话。 别扭的气氛环绕四周,下人们从两人身边路过时,都能察觉到几分不对劲,私底下开始无边无际的猜测。 “今日殿下不是带王妃回府去了吗,怎么回来就心生芥蒂,七殿下气度不凡,怕不是乔府有意为难?” 丫鬟们洒扫着庭中的枯叶,趁时候尚早,将枯叶围在一堆,杵着扫帚在边上开始议论起来。 “以咱们王妃的聪明贤淑怎么有意为难殿下,成日里你们几时见过王妃刁难过下人,怕是殿下惹王妃不高兴,两人才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 另一个丫鬟听完接话道:“这谁知道,自打这婚事一下来,这京中上下都在议论咱殿下和王妃迟早要分道扬镳,王妃是病美人,殿下是爱闲散,原本我还不信呢。” “管你们信不信呢,王妃好性子,我可并非好性儿,这叶子都要飘到我脸上来了,是准备给我在这洗脸呢,活都做完了吗,就在这里交头接耳。” 春华迎面走来就被一片树叶遮住了眼,揭开一看就撞见几个丫鬟懒懒散散地开小会,凑近一听还与自家王妃有关,霎时像被点燃的火药。 “殿下王妃是你们能随意议论的吗?这个月的工钱我看你们也是不想要了。来人!把这几个爱嚼舌根子的人给我拖出去!” 寒木一推开门远远就听见求饶声,忙不迭赶了过去,掷地有声道:“吵什么吵,王妃正休息呢,王府的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还请姐姐饶我们一命,我们再也不随便议论了。”丫鬟们双眼淌着泪,哭诉道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外头的话也敢拿到府里来说,罚两个月的月钱,贬为粗使,要是再听到你们几个以下犯上,那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寒木攒着眉挥挥手厉声吩咐完,一旁的小厮识趣地把几人拉了出去。 “杀鸡儆猴,这下我看谁还敢在府里没事爱乱嚼舌根子。”春华双手环抱在胸前,皮笑肉不笑道 “耳不闻,心不烦。虽然王妃不在乎,但人人都说上一句,就怕一语成谶。”寒木微微摇了摇头,叹气道 第6章 悲观不同,得遇良人 陆长川连着几日都未与乔海月说话,日子竟就这么悄然而去了,要是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该一气之下搬到空房去,现今见上一面都要找个由头才不显突兀,偏生那乔海月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阮良回回都见殿下在王妃处受委屈,自己也不能妄加断言,忽然有些想念从前那个不管不顾,清心寡欲的七皇子。 “殿下你说你何故至此?费力不讨好不说,还惹王妃心烦,因人制宜,事半功倍。”阮良卖着关子观望着坐席上的人 陆长川半晌没听见声,转身玩味似的将手里的小刀准确无误地飞向他身旁的柱子,优哉游哉道:“有话则长,无话则短。” 阮良瞅了眼近在咫尺的柱子,又擦了擦脸上的木屑,心里默然道:“殿下还是那个殿下。” 心有余悸地远离了柱子后,阮良笑咧咧地小跑到陆长川身旁,替他捏肩捶背巴结道:“殿下与王妃成婚不过寥寥几日,话说润物细无声,虽王妃才到府中几日,但性子大家都是了解的,您在外的名声……” “本宫的名声怎么了?”陆长川满腹狐疑地问道 “有说您游手好闲的,有说您不思进取的,有……”阮良巴着指头念了出来,眼见他脸色越发铁青赶忙止声,并迅速撇清关系道:“殿下,这都是别人说的,在臣眼里殿下完美无缺!” “画虎画皮难画骨,他们又岂知伴君如伴虎的举步维艰,若今后再有这言论出现,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陆长川唇角勾起一丝讥诮,桌上花瓶里的花早已凋谢,脆弱易散一折即碎。 “可殿下也曾说过藏锋守拙,不可全抛一片心,从前您不曾为这些流言惑众而自证,若是旁人看出风吹草动,那这几年不就白白掩人耳目了吗?” 阮良盯着他冰冷的侧脸,眸光清澈中带着些许悲伤,心里五味杂陈地忾然道:“殿下曾几何时对他人如此上心?而今怕是要栽倒在王妃的石榴裙下了。” “收起你那点小心思,隐匿其外只为伺机而动,如今时候也差不多到了,再不偶露锋芒,未出鞘的剑就要生锈了。”陆长川一语毕后嗤之以鼻地瞄了他一眼 阮良看他信心十足,欠兮兮地试探道:“真不是为了在王妃面前挽救形象?” “再说,把你也贬为粗使,让你夜夜去倒夜香,她既先发制人,本宫也看出她欲想握手言和,那本宫浅浅答应便是了。” “殿下与王妃和好如初,那接下来如何打算?” “润物细无声,无声胜有声,声声入她心。” 说罢陆长川单背着右手,挺直了腰杆踏出房内,心中早已对民间流言蜚语让乔海月对自己有误解的想法盖棺定论,如此一来,确实不值托付终身,自己得好好与她说清楚才是。 六月的桃花只剩零星点缀,多是幼果初结,陆长川穿过长廊听到内屋传来几声交谈,仔细一听,聊得津津有味。 黎映雪挑了支青绿色碧玉珠钗替身前人挽上,和气融融地夸赞道:“先前还不知送何初见礼,一听你六皇子形容一番,便知道这钗子是遇见它的主儿了。” “本应是海月登门拜访,不想皇嫂先了一步,这钗子着实漂亮,那海月便多谢嫂嫂的一番心意,这冰雪薄荷酥是我亲手所做,正适合夏日炎炎。 乔海月将寒木端着的盘子递到她面前,涓涓细语道:“嫂嫂尝尝,若有何处做的不好,还请嫂嫂为海月指点一二。” 黎映雪拾起一块冰雪薄荷酥放进嘴中,入口即化,软糯香甜带着淡淡的薄荷味,唇齿留香间又不觉得难以下咽。 “上次你皇兄还打趣说这七殿下每每在他耳畔前提及你的好,今日虽只是浅尝辄止,但对他的溢美之词倒是信以为真。” “六皇兄与七殿下兄弟情切,今日一见嫂嫂也如此优秀,那海月也不能丢了七殿下脸面,不过是做好分内之事,算不得什么,嫂嫂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 乔海月笑语盈盈地谦恭道,眉宇间看不出半分骄傲之色。 “六皇嫂说的对,海月事事都让本宫顺心如意,面面俱到总为本宫着想,论谁都会大加称赞,本宫还觉着夸得不够细腻全面呢。” 陆长川掀开门帘,嗓音犹如午后往后般懒散些,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听他话语间夹着笑,信步上前躬身垂首。 “瞧瞧我们七殿下赤诚坦荡的倾心,真真是让皇嫂刮目相看。”黎映雪执扇掩笑,投向陆长川带着嘉许 “那就不知我家七王妃可见我真心,愿与我比翼双飞呢。”陆长川放慢脚步走到乔海月身旁,弯腰轻问道 乔海月瞧了他一眼,微微低眉,哂然一笑道:“殿下…嫂嫂还在呢,蜜语甜言还是少说才好。” “原是我搅人好事,不解风情了,眼见天色不早,那嫂嫂我呀,先走一步了。”黎映雪眯着眼睛在两人身上打转,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嫂嫂误会了,七殿下平日里没个正形,天色尚早,嫂嫂何不留下来用过晚膳再回去?”乔海月上前温声安抚道 黎映雪拍了拍她的手,又瞥了眼她身后的陆长川,莞尔一笑道:“你六皇兄还等着我早些回府呢,再晚些怕是要寻过来了,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我是过来人,自然懂得。” “那皇嫂路上小心些,我多派点侍卫跟着。若是皇嫂途中有所闪失,那六皇兄可就要将我抽筋扒骨了。” 陆长川快步上前给黎映雪拾起门帘,泰然自若地抬手相送,眼如清泉,似是明亮又浸着欢快。 “原来在这等着我呢,小心皇嫂我呀,告到你皇兄那里去,让他好好收拾收拾你。”黎映雪说笑着离开了屋外,院内的丫鬟提着灯笼立马走了过来 “嫂嫂,等过些日子海月定携礼相待,途中注意安全,若有爱吃的甜食,不如告诉海月,下回一同送到府上来。”乔海月见她走远,抬步到陆长川身边,略略地抬高了声音 黎映雪停了下来,转身心花怒放道了声:“好!” 送走黎映雪后,乔海月换上了平日里的疏离有度,半靠在椅子上,眸光注视着门口的陆长川。 “殿下的脸莫不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海月依稀记着早上殿下还是愁眉不展的怅然,怎么现在又谈笑有度,精神抖擞?” “知其真相,心情大好。回府那日你的话,我都听到了,外界传谣我生性散漫,游手好闲那都是假象,若你以皮相之见,那你就误会我了,我并非好逸恶劳之辈。” 陆长川解释地清楚,却见她没半分动摇,丝毫没有管中探豹的羞愧,反而慢条斯理喝了口茶,淡然一笑道:“殿下莫不是误会了,这薄荷糕殿下可要尝尝?” “那你说说,为何对我不抱希望?”陆长川不甘于此地追问道 “我与殿下夫唱妇随,自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怎可因他人的风言风语而对殿下心生嫌隙?” “你既然想与我夫妇一体,可又为何不愿与我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陆长川说的很慢,一字一顿地音色拖的很长,不知其缘由,连着好几日的委屈一同说了出来,他从未有过如此小气紧张,耷拉着脑袋,微微抬眉时双眸盛着祈求。 不知是不是乔海月心下错觉,望向陆长川时,竟觉他眼尾带着红,自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反复揉拧着手中的帕子。 “殿下,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我何时说过不同你白头到老?况且你我才成亲数日,怎么在殿下眼里像是要大难临头各自飞一般?” “可你皆是无所谓,既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那这段关系又能好几时?” “殿下!海月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了,我与你在外人看来尚且琴瑟不调,内里你我之间本无感情,样子做给外人看罢了,又何须自寻烦恼,身心俱疲?” 乔海月猜不透他的想法,见他越发沉默,眼底的悲伤更甚,莫名地心里也不好受,坦白而言,陆长川对自己的确不错,可那仅仅是因为自己身在王妃位,换做别人也是一样的。 “殿下……海月一时失言了,还请殿下莫要放在心上。”乔海月暗叹了口气,柔声细语地诉说道 “那我偏要放在心上呢?”陆长川眼眶有些发热,嗓音透着沙哑 乔海月不想他再难过,缓和道:“殿下难道想让海月寝食难安吗?我知殿下急于改变现状,感情并非强求,细水长流才是正解。” “不想你为我烦忧,那你愿给我这个机会吗?” “有何不可?” 乔海月的寥寥几语便让陆长川喜不自胜,直到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反复将她的话咀嚼了好几遍。 然则乔海月的话也并无不妥,是自己过于心急,总因一面之缘而将情愫强加于她身上,未从她的立场考虑,也不知她经不经受得住。 想到这里,陆长川就开始懊悔非常,气自己不该以一己私欲而对乔海月喜怒无常,明日定要好好认错才是。 漆黑的夜里时不时传来几声虫鸣鸟叫,乔海月起身坐在窗边,凝望着那皎洁无瑕的月亮,回忆起下午黎映雪对自己说的话。 “女子婚姻多是身不由己,能遇到心意相通的良人更是难得,你年纪尚小,涉世未深,与其被礼教裹挟,不如听从自己的心。” 一点月光倾泻而下,落入那荷花池里,波光粼粼的像是星星也随着掉下来一般,含苞待放的荷花微微张合,天光渐渐笼罩大地,映日荷花别样红。 “王妃,殿下正在翠芳阁等着你共进早膳呢。” 春华兴高采烈地推开门,走进屏风处,就见乔海月今日装束比往日都更为美丽,满眼都是对自己王妃的欣赏。 “走吧,莫要让殿下等着急了,听阮良说,过段日子殿下要去开州一趟,你命人去绣锦阁定几套新衣裳,方便带去。” “好的王妃。” “要……”乔海月还没说完,就被春华打断了 “要透气清爽的蚕丝,样式要选殿下喜爱的锦袍,颜色不能太过张扬。” 乔海月嗔她一眼,转身道“知道就好。” “王妃回回都吩咐,连去绣锦阁也是如此,想不记得都难。”春华为她开门嬉笑道 翠芳阁里陆长川正襟危坐地环顾四周,眼见乔海月从石桥处走来,迅速收回视线将桌上的膳食摆了摆位置。 “殿下,今日不用去宫里请安吗?”乔海月踏着石阶,神色微动询问道 “今日父皇出宫微服私访去了,快来尝尝今日的早膳可合你胃口?”陆长川说着给她盛了一碗芙蓉莲子粥 乔海月顺着他的意尝了一口,莞尔一笑地看了他一眼,明知故问道:“这是殿下亲手做的?” “这么显而易见吗?”陆长川贴心又问“是觉着哪里不好吗?第一次做。” “很合胃口,多谢殿下。”乔海月笑着回道 “昨日是我莽撞了,没吓着你吧,今后我会多加注意的,绝不会有下一次了。” “殿下多心了,快吃早膳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