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久年郁闷至极地摩挲着手上酒杯,看去饭桌一侧,正兴致勃勃吃生蚝的罗贞,打广州那边亲戚带来的海鲜,她没尝过,所以这阵子新鲜得很。
“蒜蓉蒜蓉,这儿。”罗淑冲姐姐指了指小碟子,她们姐俩都像是喜欢,罗淑正扳动着青口贝,学着旁人用叉子的吃法。
“真新鲜呢。”柳芊芊擦了擦手,瞧着桌上两个小妮子,心里嘀咕着不知是她俩谁的好福气。
“罗贞,黑金鲍见过没有?”花少爷似乎给出了答案,他就喜欢姐姐那股小辣椒似地劲儿。
罗贞顺着他的筷子去瞧,是一块黑色的肉,装在彩花色的壳里,被切成了片旁边是蘸料。——说实话,她还真是没见过。
“这是鲍鱼,新西兰来的,新西兰是哪儿你知道吗?这个叫黑金鲍。”花久年动筷子去夹起一片,蘸了点料水,罗贞还以为他要给自己,结果人家只是示范吃给她看。
罗贞倍感尴尬,当即无话可说。倒是罗淑像是化解氛围,讲:“久年哥哥,新西兰是哪里啊?”
罗贞用胳膊肘撞了撞罗淑让她别问,姐姐脸色难看,但还是挤了个笑出来,也配合着花久年去夹了块鲍鱼肉,说:“好鲜,真好吃,不愧是新西兰的。”
花家,哦不,周家老爷跟罗霸山对视一眼,互相赔笑,又举起酒杯来说喝酒的事,不知道在小辈们的切磋里品位出来什么。倒是柳芊芊用她的家乡话嘀咕了句:“不识好歹。”
这周家的气派,甚至要比她罗家还大得不得了,没有当家的主母,甚至连上菜的婢子都是生面孔,只两个围着花久年转的小厮喊他小少爷。
罗贞可劲地吃,一是不吃白不吃,二是吃完了好去瞅瞅他周府的家底,这么大户人家何止于连三妻四妾都没有?
她饭毕,正坐某石墩子看荷花,见着张奶娘抱着罗家的贵儿子过来了,问:“这宅子气派吧?”
罗贞别了她一眼,心说你是哪里来的货色也敢跟我说话。但一想到柳芊芊就在附近,于是嗯了声。
“大小姐好福气啊。”张奶娘姿态散漫,一面逗着罗心正,一面弯酸着罗贞,像是她跟花久年的事儿已经板上钉钉了似的。
“我要是真成了,那淑妹儿怎么办呢?”罗贞怪笑一声问:“拉黄包车的郭勇啊。”
“你这个人还怪。”罗心正开始哭了,张奶娘瞪她一眼走了。
罗贞重重地呼了口气,天渐渐地黑了,在饭桌那头灯红酒绿下,她站这片静池花塘前,倍感前途渺茫。
前途?罗贞偶尔都觉得奇怪,像是这个词语不该是她应该考虑的,她又不认得几个字,不该想那么多的。
“姐,去看烟花,走哇!”罗淑不晓得听花久年说了句什么,站在那头喊她。
罗贞还是去了,但又跟花久年同行,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紧张,那种异样的情绪她说不清楚是喜欢还是害怕。
三人还有花少爷的两个小厮,就闲聊着绕到了后院去,天黑月亮,灯笼摇曳,透过暧色的光映衬在罗贞脸上忽明忽暗。
花久年心里一片凄苦,觉得自己也做错什么,不知道她这人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淑小姐是想玩爆竹还是什么?”
“放天上的那种呢。”
“那个贵,我们就只能耍那种小的。”
“我不晓得。姐,你说话三。”
“说啥子?我没话说。”罗贞随口一句。
“贞姐儿看不起我们。”花久年冷哼一声,努了努嘴巴像不痛快。
“你妈喃?”罗贞脚步一顿,转身问他,花久年被她吓得脖子猛僵,又对上她那句分不清情绪的问题。
花久年又火起了,觉得罗贞真是有本事,三两句话就能把人给怼得胸闷气短。
“我妈死了。”花久年眼神挑衅那般。
“我就只是随便问问。”罗贞搞不懂了都。
花久年没再吭声,他俩听罗淑跟两个小厮说话,罗贞突声:“你两个都是四川的?”
那两个小厮一愣,对视一眼,没明白点头说是。罗贞一笑,别了花久年一眼,两人视线撞到了一块,不知道心思是不是撞到了一起。
“你问这个干嘛?”花久年问。
罗贞摇了摇头说没事,随口唠嗑,但她心里估摸着,周家既都是做生意的,怎么大少爷身边的人却不是跟着他一块留洋的?
哦,又或者,他以前就是本地人。
倒是从来没听过有这么个卖爆竹的周家。
还倒腾军火……
罗贞想到这里,倍感玩味儿,他们一行人到了后院,小厮正捏着串爆竹跟罗淑捣鼓,花久年则杵隔壁不甚感兴趣的样子。
“你们屋头好有钱哦。”罗贞突声对花久年,眉眼弯弯的样子全然不像真心。
死婆娘。花久年心里阴暗地想着。
“关你屁事。你要给我当媳妇吗?”花久年忍住了,最后还是变成了黑心肠坏笑。
“新西兰来的~”罗贞怪声怪气,嘲他:“你跑回来干啥子喃?”
“……”花久年哑巴了,他有苦难言,转脸凶巴巴地瞪着罗贞,想撕了她这张利嘴的心都有了。
“淑妹儿,我也要耍。”气完了人,罗贞又不搭理他了,蹲身过去跟他们放鞭炮笑得开怀,吝啬给花久年半个眼神像极了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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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罗家的路上,罗淑盯着面带笑意的罗贞,心里也有了数,她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却是忐忑的样子。
“其实,姐……”罗淑欲言又止。
“嗯?”罗贞手里捏着个鲍鱼的壳儿,正是饭桌上花久年说的新西兰来的那个。
“他送你的?”罗淑问。
“怎么可能。”罗贞笑了,“我捡的。人家干什么把吃剩下的这,没用的玩意儿送我?”
其实罗淑是想说,那天在祠堂里她都听见了,但妹妹学会了闭嘴,兴许是,她也想要那个色泽鲜艳的鲍鱼壳。
“我是说,青色的那个更好吃。”罗贞还是老实回答,她难得这么开心过,跟罗淑有一搭没一搭唠嗑:“这个鲍鱼的黑色的看着恶心,怪怪的,那个青色壳的鲜一些。”
“哦,你以后会每天都吃上的。”罗淑说。
“啊?”罗贞一惊,又像是觉得自己在炫耀似的,她当即解释说:“没有吧,我不知道。”
罗淑却摆着手说没有,又笑着说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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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花久年还真登门来请罗贞去玩儿,罗淑也乖乖地说我还有事就不去了,就搁张绣娘的阁楼里跟别个姐妹绣鸳鸯。
也正值这个晚上,罗淑回屋里吃饭,就见着了她娘家那边的远方亲戚郭勇上门来,那小伙子身强体壮,人看着也精神利落,想必是个勤快的人。
罗淑都快忘了,罗家只是做小生意的,而自己只是个快二十岁死了亲娘的闺女,再打发不出去的话想必姨娘也是不耐烦的。
她才刚坐下,还没开始谈呢,就见着姐姐罗贞阴沉着脸路过,瞟见了自己这边,当即回屋的脚步就过了来,杀气腾腾的。
“嚯,咱家赶着卖女儿呢。”罗贞看懂了,来就一句先噎死了全场人。
郭勇一瞧见她心里就犯怵,干声一句“贞姐儿。”果然也没得到搭理。
“你不是去跟花少爷玩去了吗?”罗淑看她坐自个身边,压低了嗓门问。
“半路上考我学问,吵了一架。”罗贞回答。
罗淑呵呵干笑,突然觉得他俩不合适。
“罗贞这有你什么事?回去。”罗霸山瞪她一眼,“咸吃萝卜淡操心。”
“淑妹儿走。”罗贞攥上罗淑的手腕就走,罗霸山也恼了,满脸尴尬,想喊人去拉罗淑回来都找不到人,全场都是亲戚。
向守春倒是眼明心快地追了上去劝。
“你的婚事落定了,干什么横插.我一脚?”罗淑摔开她的手,又羞又恼,一时间委屈袭上心头,像是因为姐姐抢了她喜欢的男人,更像是她俩很快就要成为别家的媳妇了。
“我……”罗贞突然没话了,“郭勇当我们屋头都当不到,他不得行。”
“要是不出去,柳姨娘会待见我们俩吗?”罗淑说,她抹了抹泪花,回答:“花家有钱,你过你的好日子去就是了。”
“人家姓周。”罗贞叹了口气。
她还想说话,向守春走了过来,表情似带着难言之隐,她领着姐妹俩往屋子走,正准备告诉她们当年郭慧心死的真相。
谁料突地有人闯了进来,是花久年,他满脸受伤,带着忐忑郁闷,吼:“罗贞你给我出来!罗贞!你干什么打我?罗贞!”
罗淑瞪大了眼,却见罗贞呵呵两声,下一秒,她俩面前出现了个肿着眼睛的花少爷,右眼睛直接出现了淤青。
“干什么?”罗贞瞥他一眼,瞬间让花久年把嘴闭上了,在她面前愤怒又变成了泄气,连指责都说不出口。
“我,我就只是问你读过书没有。”花久年过来,也像是觉得丢人似的,想去牵罗贞的手走到别处去好好谈谈。
罗贞甩开了他的手,回答:“屋里有药。向妈妈,带他去洗洗。”
“你用什么砸的人花少爷?”罗淑好笑问:“像是个茶碗,哈哈哈。”
花久年被安排着坐下了,向妈妈也掏出个瓷碗给他上药,目睹着花少爷的龇牙咧嘴,像是好笑,调侃说:“花少爷要是真迎了我们贞姐儿进门那就可要受些罪啰。”
罗贞深吸一口气,谈起嫁娶,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大痛快,像是被禁锢在了什么地方似的。
她突声:“谁要嫁了?我什么时候说了。”
罗贞腾起身就走,嘴里念叨了句“烦人”,夺门而去。
花久年眨了眨眼睛,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真是觉得罗贞这个人喜怒无常。
他顿时又怒上心头,像极了方才跟她吵架那阵,忍无可忍,喝声:“走逑她的!老子……我哪里得罪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