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夙跌跌撞撞跑出来,几个穿着制服的服务生正在卸货,看到一身礼服的他冲出来,表情诧异。
不过跑了几百米,肺部就开始剧烈燃烧。汗水从额角滑落,顺着脖子钻进衬衫里,湿黏的布料贴在皮肤上。
跑不动了。
庄园侧门正对一条柏油路,两边种着整齐的法国梧桐。远处隐约能看到市区的轮廓,至少有二十公里。
钟夙不得不停下来,撑着树干,大口喘息。
他下意识想掏手机叫车,手伸到一半才想起,手机、钱包、所有东西都在化妆间。
口袋里空空如也。
身上只有这套价值不菲,却毫无实际用途的定制礼服。
钟夙边走边盘算。
三年了。
被傅亦琛娇养了整整三年,从普通大学生变成上流社会的金丝雀。住CBD顶级公寓,穿的都是高定,出门专车接送,衣帽间的东西多到要人专门打理。
哪怕血来潮想去巴黎喂鸽子,两小时就能坐上私人飞机。
傅亦琛把他养成了一只漂亮、昂贵、除了恃宠而骄什么都不会的观赏物。
现在得考虑实际问题了。
傅亦琛给他的那张无限额副卡,大概在今天之内就会被停掉。他名下的顶层公寓估计也保不住,还有车库里那辆布加迪,他还一次都没开过。
三年的奢侈生活把他惯坏了,现在要从云端摔下来,确实有点麻烦。
宾客们的车辆正陆续从主干道离开,他的侧门很安静,高跟鞋的踏在路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等等。不是他的中跟皮鞋。
是别人的脚步声,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钟夙停下。
【当前任务进度:95%】
系统声音突然蹦出来。
“嗯?”钟夙的脚步顿住,眉头蹙了起来,“你再说一遍?多少?”
他记得清清楚楚,视频播放前系统提示还是98%。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进度条不进反退?
【检测到剧情线偏移。】系统的机械音里似乎带了一点无奈。
【您作为恶毒炮灰,应在真相曝光后遭受主角的报复与羞辱,但傅亦琛选择了压制情绪,体面收场。不符合BE结局的标准。】
“我被当众羞辱,未婚夫弃我而去,身败名裂,一无所有。这下场还不够惨?”
【按原剧情,傅亦琛应当众宣布解除婚约,立即收回所有赠予,并采取法律外手段报复。您应该在身败名裂后承受更多打击,最终凄惨收场。】
钟夙眨了眨眼。
【所以您必须主动纠正剧情线。】系统停顿了下,【建议您激化矛盾,确保得到应有的悲惨下场。】
身后脚步声停了。
钟夙差点笑出来。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他慢慢转身。
头发被风吹乱,几缕粘在脸上,遮住大半表情。他垂着头,肩膀塌下来,身体轻微发抖,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
一双红底的黑色高跟鞋停在了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往上是合身的香奈儿黑色套装,裙摆下露出一截修长小腿。
傅雅君。
傅亦琛的小姑,脸上永远挂着得体微笑,手腕比大多数男人都硬的女人。
钟夙抬起头,眼眶发红,眼睛里蓄满了水汽:“是你……视频是你放的?”
“我?”傅雅君站在原地没动,嘴角挂着无可挑剔的社交笑容,“钟夙,你搞错什么了吧?我为什么要放那种东西?”
“你说过的!你亲口说监控都处理干净了,不会有人知道——”
“哦?”傅雅君微微偏头,“我还说过什么?”
“三年前!你让我那晚让亦琛上那辆车,说只是小事故,让他住院几天,你好拿下东南亚项目!”
傅雅君的笑容更深了。她伸出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手,轻轻拍了拍钟夙的脸颊。
“傻孩子,你在胡说什么?让亦琛上车的是你,对车动手脚的也是你。我只是……正好知道这事罢了。”
钟夙的瞳孔剧烈收缩。
“不对!明明是你——”
“我什么?”傅雅君打断他,语调骤然冷下来,“钟夙,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会为了一个项目去害自己的侄子吧?那可是傅家独苗,我脑子进水了?”
她退开一步,上下打量着钟夙:“倒是你,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孤儿,为了钱,为了过上好日子,什么干不出来?先是对车子动手脚,害得亦琛差点死掉。然后趁他昏迷,冒充救命恩人。啧啧,这三年,你从亦琛身上捞了多少好处?”
钟夙的腿在发抖,扶住旁边的树才能站稳。
“我没有想害死他……”他的声音细若蚊蝇,“你当时说只是刹车会出点小毛病……”
“钟夙,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傅雅君抱起双臂,“刹车失灵,安全气囊没有弹出,引擎起火,哪儿来这么多巧合?要不是谢砚冰正好路过,亦琛早死在车里了。”
风刮过头顶的梧桐叶,哗啦啦响。不远的树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了,别哭了,看着怪心疼的。”傅雅君掏出手帕,温声帮他擦眼泪,“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视频这事我也没料到。”
“现在怎么办?”钟夙吸了吸鼻子,“亦琛肯定不会放过我,他一定会——”
“不会的。”傅雅君摆手,“亦琛要脸面,不会做得太过。但你得走。”
“走?”
傅雅君从包里抽出张支票:“五百万。下周一有人接你去码头,船票、新身份都准备好了。”
钟夙眨眨眼,眼泪滚下来,那张脸楚楚动人:“才五百万?”
傅雅君眉毛挑起来。
“嫌少?”
“两千万,一分都不能少。不然、不然我就去找亦琛,把所有事都说出来。包括你怎么算计亲侄子,那个项目你到底耍了什么手段。”
傅雅君脸色变了。
“反正我已经这样了,光脚不怕穿鞋。但小姑你不一样,你在傅氏还有股份,还有地位、体面……”
“够了。”傅雅君咬牙,“两千万。下周一,马上滚。”
傅雅君踩着高跟鞋走远,钟夙才抬起袖子抹脸。
精致的蓝宝石袖扣边缘锋利,他抬手擦拭眼角时,不小心划过眼角脆弱的皮肤,血珠渗出,悬挂在眼下,像一颗红色的泪痣,给那张漂亮到过分的脸平添了几分破碎的意味。
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微微泛红,长睫上沾了水气,鼻尖也红红的,下唇被咬破了皮,殷红的唇色里透出点点血迹。
脆弱和狼狈的艳色交织,杀伤力倍增。
钟夙给自己的演技打九分,不给十分是怕自己骄傲。
他转身离开,朝市区的方向走。
脚上这双中跟皮鞋是为配礼服专门定制的,鞋面是上好的小牛皮,内里是柔软的羊皮,设计精美,可设计师大概没想过,会有人穿着它走二十几公里路。
最初的一公里脚底只是隐隐作痛。三公里后,疼痛变成了灼烧感。走到五公里时,鞋后跟与脚踝每一次摩擦都火辣辣地疼。
丝袜早破了,血和布料黏糊糊地贴着皮肉。
城市高楼轮廓出现在眼前时,钟夙的双脚已经布满了水泡和血痕。
他回到了老城区筒子楼,是他遇见傅亦琛之前住的地方。
楼道狭窄得只容一人通过,墙上贴满了□□、疏通下水道的小广告,一层压一层。楼内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和经年累月的油烟。
贫穷的气味。
他拖着两只废掉的脚,扶着栏杆一级级往上爬。声控灯坏了,他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
消防栓后面,钥匙还藏在老地方。
门推开,一股封闭了三年的陈腐空气扑过来,呛得他连咳了好几声。
他反手关上门,身体沿着门板滑下去,坐到地上。
脚踝那里像有火在烧。
钟夙费力地脱下那双已经完全毁掉的皮鞋,袜子和血肉模糊的伤口粘连在一起,每动一下都是酷刑。
系统在脑海中催促:【请尽快推进剧情,确保达成BE结局。】
“我知道。”
光脚踩在地板上,每走一步就在灰扑扑的地面留下一个血印。
二十平米的单间还是老样子。床单上积了厚厚一层灰,窗玻璃裂了条缝,用透明胶带贴着。
钟夙走过去,整个人往床上一倒,扬起的灰尘让他又是一阵咳嗽。
【您现在应该慌不择路联系男主,供出幕后主使。】
“再等等。”声音从枕头里传出来,闷闷的。
原著里这段剧情,恶毒炮灰被抛弃又被威胁后彻底慌了神。跑去找傅亦琛痛哭流涕地坦白,把所有罪名都推给傅雅君,还想用“我也是被逼的”来博同情。
结果自然是火上浇油。傅亦琛正在气头上,这种推卸责任的表现只会让他更厌恶。
但钟夙不打算这么做。
主动坦白?那多没意思。
他要等,等傅亦琛自己去查,等那些经过有心人加工传递的“真相”一点点喂到傅亦琛的嘴里,等他的怒火烧到最旺,等他对钟夙的厌恶与憎恨累积到顶点。
那样才有意思。
背叛、厌恶、欺骗、憎恨……这些强烈的情感,才是最上等的醇酒,让他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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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
雷雨终于下起来了,豆大的雨点砸在傅家老宅的窗户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傅雅君把车停在佣人进出的小门外,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才进门。深夜回来就是为了不引人注意。
整栋宅子一片漆黑,佣人们都睡了。她脱掉高跟鞋,踮着脚尖穿过走廊,准备直接上楼。
刚走到客厅中央,一道闪电撕开夜空,把整个客厅照得雪亮。
傅雅君停住了。
客厅正中那张宽大的欧式沙发上坐着个人。
傅亦琛。
还穿着婚礼上的黑色礼服,没开灯,就这么坐在黑暗里,跟夜色融成一体。
闪电的光芒在他身后隐去,客厅重归黑暗。
“小姑,”傅亦琛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平静得吓人,“聊聊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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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假恩人稳拿BE剧本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