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抓了,但我不是被关在牢房里,而是关在皇帝的宝物库里。
冰冷的、带着奇异金属气息的空气包裹着我。身下这张过分柔软的锦缎躺椅,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珍宝丛林中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我一样。
巨大的拱形窗外,是精心打理却遥不可及的宫廷花园,铁艺窗棂投下的阴影如同牢笼。
视线所及,是成排鎏金多宝阁里闪烁的珠光宝气,是中央展台上那颗仿佛蕴含星空的蓝宝石王冠,是角落里无声自转、上演着微型舞会的珐琅八音盒……
一切都美得虚幻,美得冰冷。我下意识地想拢一拢背后新生的羽翼,那沉重而陌生的感觉提醒着我此刻的处境——一件被收藏的“**藏品”。
就在这时,厚重的门无声滑开。一个身影如同融入背景的银灰色幽灵,悄然走了进来。
她停在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身姿挺拔,一丝不苟。
银灰色的丝绸长裙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裙摆装饰着同色系的蕾丝与缎带蝴蝶结。
浅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复杂的发髻,几颗细小的珍珠点缀其间,衬得她那张妆容精致、表情淡漠的脸如同博物馆里的古典肖像画。
她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眼神是冰冷的灰色,像冬日结冰的湖面,此刻正平静地落在我身上,掠过我的翅膀时,没有丝毫波澜,仿佛那只是另一件新添的藏品。
她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就像长了猫的肉垫一样灵敏。
我吓了一大跳。
她打量了我片刻,然后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到无可挑剔的宫廷礼。
“日安,小姐。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是塞莱斯特·德·维可翁,皇室礼仪总管,并奉陛下之命,暂时负责您在此地的……适应事宜。”她的声音平稳清晰,像打磨光滑的鹅卵石。“您可以直接称呼我维可翁夫人。”
她直起身,目光扫过这间巨大的屋子。
“这里,是陛下的收藏间,”她抬起戴着丝绸手套的手,优雅地画了个半圆,“陛下私人珍品的圣殿。这里的一切,都凝聚着世间最极致的美与奇。能被置于此间,是莫大的殊荣。”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陈述事实还是讽刺。
她示意我起身,然后转身,以一种精确控制步伐和节奏的姿态,引领我开始参观这黄金囚笼。
我们停在自然奇珍展柜前: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内,一条栩栩如生的双头蛇标本陈列其中。“这是来自伯索米奇亚的维克多利米安双头毒蛇,陛下去年狩猎季的收获。它的毒液,曾毒死过三位试图研究它的学者。”她的声音毫无起伏。
走向中央展台,蓝宝石王冠。 “这是‘星穹之泪’,由整块蓝宝石雕琢。陛下加冕时佩戴过一次。” 那王冠的光芒深邃幽远。让我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
经过半人之高的八音盒:精致的鸟笼玻璃内,里面微缩的瓷器小人正踮着脚尖永无止境地跳着宫廷舞步。“‘永恒的欢宴’,一位痴迷于发条艺术的隐士之作。陛下欣赏它永不疲倦的精准。”维可翁夫人介绍。
维可翁夫人带我回到相对开阔的区域,示意我坐下。她自己也在一张同样华丽但线条更硬朗的椅子上落座,姿态优雅依旧,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那本深蓝色册子就放在手边。
“现在,让我们谈谈您即将身处其中的世界。” 她灰色的眼睛直视着我,带着不容回避的穿透力。
“镜厅,它是帝国的象征,是陛下接受万民朝拜、举行最盛大仪典之地。环绕镜厅,是无数沙龙与小客厅,它们是宫廷的血管,流淌着社交与信息。玫瑰厅,月光厅,春日厅……每一个名字都代表一种氛围,一种规则。陛下的私人套间位于西翼最高处,俯瞰一切。您的活动范围,在陛下明确指示前,仅限这及通往镜厅的必要路径。迷路,在皇宫是危险的。”
“生存于此,礼仪是您的盔甲。”
“尊敬的陛下或黄金之主,这是您可用于称呼陛下的词汇。错误即是大不敬。阿德莱德公爵殿下,克里斯蒂娜公爵夫人殿下……对其他皇室成员,头衔必须完整。遗忘意味着蔑视。”
“在陛下面前,目光需低垂,落在陛下足前三步之地。未经明确恩准,直视御容是僭越。姿态必须时刻保持优雅的谦卑——屈膝礼需深而缓(她似乎略过了我是否有资格行屈膝礼的问题),起身时亦然。任何突兀的动作都可能被解读为攻击意图。”
“这些是您生存的基础规则,小姐。请牢记。陛下或许会给予您……特殊的关注,但皇宫的规则,如同这些墙壁一样坚硬。”她站起身,再次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
“我告退了。若您有最基础的需求,可以拉动墙边的金色流苏绳。会有仆人……在合适的时候出现。”
她转身,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宝物库的阴影之中,只留下满室冰冷的珠光宝气。旋转的八音盒里,微型舞会还在继续,瓷器小人儿们永不疲倦地旋转着。
我也许在做梦,这个梦的转场也太快了,不让人停歇。
我理理思绪,我穿越了,平白小了好多岁,先是突然穿越到这个国家,金雀花帝国首都的贫民窟下水道。我被辛德从中捞起。
我在帝国的临时消毒站里打了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针,认识了斯帕罗,是斯帕罗在这个陌生的国度第一个向我伸出了手。
我度过了在贫民窟的一个月,和斯帕罗、辛德和布莱兹一起。
像梦一样,和他们在这个超大,由楼梯和桥连接的贫民窟跑酷,我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我很快乐。
斯帕罗他们教我在名为圣恩的大型教堂里获得食物,他们曾在教堂长大。
我在垃圾桶附近捡到了一份奇异的肉食,和流浪儿同伴分食。之后我就看懂了文字,听懂了语言。
我不幸与他们分离,在大街上流浪的日子里,我的手指被飞快行驶过的马车压碎了,非常痛,使我痛哭流涕。
罗莎夫人,一家名为旧巷炖锅餐馆的老板,一位年迈的老妇人,她收留了我。
我的手指好的非常快。
从那以后我就经常做梦,在梦里窥探到别人的记忆,看到了一位贵族少女的记忆,也看到了一位男人训斥罗莎夫人的记忆。
她在演讲!她是一名正在逃亡的女巫!
我被皇家卫兵抓走了。
我有穿越的能力,第一次穿越,是在罗莎夫人的餐馆里,餐馆墙上有一个黄铜壁钟,我盯着它看,穿回我的出租屋。
我不仅穿回了,还带回了我年少的身体。
第二次穿越,我就又来到这个世界,还被抓了,甚至变成了女巫,长出了翅膀。
穿过来,穿过去,穿过来,穿过去的。
我理清楚后,长舒了一口气,似乎心情也明媚上几分。
对了,奇怪,我在那天在罗莎夫人的餐馆里半夜睡觉,在夜里看见了斯帕罗他们,他们为什么会在大街上?
明明他们在贫民窟有安身之地,也攒了一点东西在那里。
他们说过,“我们是流浪儿,也是有流浪儿身份的流浪儿。”
为什么会在大街上被卫兵因为皇帝巡幸而被赶来赶去?甚至走丢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孩子。
我思来想去,只觉头疼,眼前施施然走过一只黄蓝鸳鸯眼的波斯猫,带着金铃铛,轻盈跳上我坐的躺椅,躺在靠枕上。
我竟是抢了它的位儿了。
我一时哭笑不得。
我躲在躺椅之下,毛毯垂落遮住了我半边视线,地砖冰凉,右侧是玻璃窗。毛毯散发着一股非常昂贵的气味。
窗外浇花的侍从明显看见我了,她没有什么反应。
我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在梦中,我似乎可以看见他人的记忆片段,这些记忆,可以帮助我了解这个世上发生的其他事情,可以让我窥探,让我增长见识,能带给我帮助。
是的,是这样的。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先是一阵微光,我略微睁开眼皮,看到我的出租屋里微黄的天花板,我的脚趾头,能感受到电风扇的微微振动。
哦,我还闻到了一股来自下水道的异味,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于此同时,我能感受到我的身体正在躺椅之下,我的神经很敏锐,能感受到周遭的环境,周围很寂静,只有远处路过的侍从推着推车踩过地毯时那沉闷的细响。
还有一个视角,一个新出现的画面。
在大厅处,一个老女仆正在孜孜不倦的训导。
地毯上流动的光影,华丽阴郁的色调。
这里是金雀花皇庭皇宫的东侧厅,穹顶高得能吞下整个故乡的小教堂,墙壁上挂着巨大的、色调沉郁的油画,画中那些穿着华服、眼神漠然的人物——想必是历代先皇和皇后,正俯视着我们这群渺小的新芽。
加上我这个身体的主人,一共十二个,像一排等待被检阅的灰扑扑的雀鸟,穿着统一发放的白色女仆装,听从着老女仆的训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