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槿,在下可要去拜见一下令夫人?”
楼远前一刻还沉浸在慕笙清唤他表字的喜悦里,下一刻“夫人”二字砸得他眼冒金星。
“什么夫人?”
他哪来的夫人?是哪个缺德的往他身上泼脏水?!
慕笙清不懂他惶急什么,耐心地说:“你不是已经成家了吗?怎的连自己夫人也不记得了?”
“阿清,是谁告诉你我成家了的?”他阴恻恻地问。
“杨叔说……”慕笙清微愣,想起杨信年已经去世,眼底暗含怅然,改口道:“你不是精通女红吗?我以为……”
楼远啼笑皆非:“就因为这?让你以为我有夫人了?”
“我天!”楼远捂着脸笑,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是!”楼远顿了顿,桃花眼瞪得大大的,嘴角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搂住慕笙清的腰,下巴放在他肩上,笑得浑身颤抖。
这是什么戏剧化的乌龙事件!
慕笙清一本正经的模样让他真以为自己有了个夫人!
真是吓惨他了!
“我没有夫人,真的没有,我还没成亲呢……”楼远轻嗅怀里人清淡的药香,亲昵道:“阿清,你当我夫人好不好?”
原本慕笙清尴尬地耳尖通红,好在白纱遮掩没让他丢脸,楼远身上的脂粉味散了,又说些浑话,他脸一热,猛地推开人,恼道:“青天白日的,说什么胡话?!”
“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这厮真是越来越放肆猖狂,明明之前还守礼老实,怎么突然就变了?!
幸而楼府周围没人敢过来,否则这一幕还不知要被传成什么样!
“好阿清,是我孟浪,你莫气!”
楼远落寞,凝视慕笙清腰间玉佩幽幽哀叹,他惦记多年的心上人没认出他,也不喜欢他。
也是,慕神医救过人的不知几凡,哪会记得一个幼时随手救的小孩。
追妻路漫漫,非一日可成也!
“阿清,走,进府我向你赔罪。”
楼远没气馁,抓着慕笙清的手腕,拉他进去。
“主君,您回来了?”
“阿清,这是荀泗疾,府中大夫兼管家,阿清喊他荀叔就好。”
荀泗疾没和墨泫他们去街上看热闹,而是早早回府等着他家主君将人领回来。
不得不说,荀泗疾很了解楼远,这不还能见一见慕神医的真容。
入了楼府,自然不能再戴着帷帽,慕笙清摘下白纱斗笠,微微作揖,温声问好:“见过荀叔。”
荀泗疾惶恐,弯腰回礼:“慕神医安好!”
楼远知道慕笙清无论见谁都是极其礼貌的,在云城时他就看出来了,便是街边小贩,慕笙清也是温和以待。
“阿清,我带你逛一逛。”
楼远挥手示意荀泗疾下去,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让慕笙清跟他走。
“这里是前厅,后面是内庭,有一处水榭,我想你应该会喜欢……”楼远边走边介绍。
慕笙清举止世胄有纪,不好奇也不多看,只是他没想到,楼府并不似其他官宦人家般富丽堂皇,而是简单规矩的五间七架结构。
前院很大,摆着各种武器,像是练武场。后院倒是雅致些,尤是那水榭亭台旁种着一株尚未开花的木槿。
若是开花,花落湖心,清幽舒然。
楼远说得没错,他的确很喜欢这里。
“阿清,去看看你住的地方吧?”楼远心思活络,引着人往东厢房走。
慕笙清没动,问:“我何时说要住这了……”
楼远刚想编个理由骗他,荀泗疾恰好寻过来:“主君,陆公子来了。”
“非晚?他来做甚?”
荀泗疾:“陆公子没说,我让人领着陆公子在前厅坐着。”
“阿清,能不能请你帮我看一看非晚,他有眼疾。”
“我给报酬……”
楼远嘴里的话斟酌了几下,还是觉得欠债最好,这样越欠越多,与阿清接触就越多。
老子真聪明!
“可是东云皇商陆家?”
慕笙清扫了眼楼远,越发看不懂这人,给别人花钱他却沾沾自喜?
楼远:“对对对,阿清知晓?”
慕笙清:“东云陆家、西离温家,还有南诏万俟,皆为皇商,东陆西温南万俟,生意遍布中原,谁人不知?”
与他姐夫温傅庭不同,若说温傅庭是个文弱书生,这位陆公子便是真正的商人,八岁父母双亡,患有眼疾,茕茕孩童独自撑起整个陆家,并将家业越做越大,可见其魄力。
“劳烦荀叔带路。”
“欸好好,慕神医这边请。”
到达前厅时,左侧坐着一名年轻公子,桌沿放着一根粗劣光滑的盲杖。
绯衣乌发,雪绡遮目,从上至下,衣袖衣摆处,金绣红枫,一派奢华。
听见脚步声,陆逢秋耳尖微动,露出个狡黠的笑:“遥槿?”
“另一位是……慕神医?”
慕笙清距他一步外见礼道:“在下慕笙清,见过陆公子。”
陆逢秋扶着桌角,起身回礼:“小生名逢秋,表字非晚,慕神医唤我非晚便好。”
楼远仗着陆逢秋看不见,使劲翻白眼,这黑心的奸商又装清高读书人了,万万不能叫阿清被他骗了去。
“消息倒是灵通!”他撇撇嘴,道:“陆非晚,来老子……呃来我这干啥?!”
陆逢秋笑道:“当然是来给遥槿送钱的,你不是欠……”
话没说完,楼远直接冲上去捂住他的嘴,对慕笙清说:“他说胡话呢!”
慕笙清:“欠什么?”
楼远讪笑:“没什么没什么。”
陆逢秋扒拉开楼远的手,呸呸两声,嫌弃道:“怎么还急眼了?”
“开个玩笑,我是来给秦松然送军饷的。”
“就在院子里,你要不去清点一下数目?”
“有啥可数的,又不会缺斤少两。”楼远嘀咕,对荀泗疾说:“荀叔,军饷放库房。”
荀泗疾应声告退。
“阿清,你看看他眼睛还有没有的治?”楼远说。
慕笙清靠近陆逢秋,淡声道:“冒犯了。”
他取下陆逢秋遮目的白绡,手指轻轻撑开陆逢秋的眼皮,左右查看。
“能否感受到光亮?”
陆逢秋:“能感受到一点。”
微凉的指腹摸着眼角周围,引起些许不适的颤栗。
慕笙清又问了几个问题,陆逢秋也一一作答。
楼远腹诽:阿清都没这么这么摸过他,便宜你小子了。
明明喊人过来看病的是他,吃味的也是他,奈何眼前人不知他心中意,满腔酸味无处发泄。
慕笙清收回手指,帮陆逢秋戴上白绡,问:“非晚的眼疾不是天生的吧?”
陆逢秋摇头:“不是,幼时被剑气所伤。”
慕笙清问:“非晚的眼睛调养的很好,开方子的大夫也不能治吗?”
陆逢秋:“曾有幸被慕老太爷诊治过,但老太爷说不能根治,只能细细养着。”
“慕神医也姓慕,可也是慕家人?”
楼远又想捂他嘴了,陆逢秋不知慕笙清的真实身份,也不知慕笙清的师父早已叛出慕家,这话不就是往人心窝子上面捅嘛!
他刚要出声,慕笙清道:“是也不是。”
陆逢秋微愣,略显疑惑。
这半遮半掩的解释楼远倒是熟悉,先前逼问慕笙清是哪里人他也是类似的回答。
“在下可以试试,就看非晚愿不愿意相信我了。”
他的话让楼远和陆逢秋皆是一震。
楼远激动:“真能治?”
陆逢秋紧紧攥着衣袖,嘴角微张,内心五味陈杂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欣喜若狂。
“真的可以吗?”他的声音微微发着抖。
他已经十几年不曾见过光亮,虽说早已习惯黑暗,但能重见光明,任哪个瞎子都会心潮澎湃。
慕笙清解释:“在下几年前随师云游时,偶遇一年迈老妪,也患有眼疾,与你的情况极为相似,当时为了治好她的眼睛,在下自创了一套针法,名为晴明十二针,不过……”
陆逢秋的心一紧,顿时忧心忡忡。
“不过她上了年纪,眼睛退化的厉害,在下的针法对她的作用不大,仅能保证往后不再恶化。”
“但非晚的情况很好,可以试上一试。”
陆逢秋憋着一口气,心总算落回肚子里。
“笙清尽管试,我无妨的,总归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慕笙清:“那在下重新开个方子,这几日非晚每夜睡前敷眼睛用,治眼睛的东西在下需做些准备。”
笔墨纸砚前厅就有,慕笙清写好方子交给陆逢秋身后的小厮。
陆逢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笙清尽管开口。”
慕笙清想了想说:“有几样药材确实麻烦,在下会去鄢都药铺里转转,若实在没有就要劳烦非晚动用一下财力了。”
楼远不满扯了扯慕笙清:“找他做甚,你找我啊。”
慕笙清无奈:“你有多少钱心里没数么?”
楼远噎住,他好像装穷装过头了!
“噗——”
陆逢秋笑出了声,随即掏了掏袖子,取出一沓银票,招呼慕笙清:“笙清,小小钱财不成敬意,收下吧。”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治眼疾的药材价格不菲,慕笙清果断收下陆逢秋递过来的钱。
楼大人心里开始冒酸水,他家阿清一点也不依赖他。
“师父师父——”
墨泫带着温暖以及一众好奇慕笙清的暗阁成员急匆匆回来了。
小丫头右手拿着几串糖葫芦,左手牵着一个慕笙清不认识的姑娘往这边跑。
“阿暖又是哄得谁帮你买糖葫芦的?”慕笙清捏了捏小丫头的腮帮子。
“嘿嘿,是奚姐姐给阿暖买哒。”
闻言,慕笙清看向温暖身后的奚芜绮。
“多谢这位……”
奚芜绮盯着那清隽俊雅的容颜羞红了脸,愣了半晌才磕磕绊绊道:“慕、慕神医,我、我叫奚芜绮,是锦衣卫的毒师。”
“多谢奚姑娘给阿暖买糖葫芦,使了多少银钱,在下还你?”
奚芜绮羞得不敢看慕笙清,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没有几个钱的。”
“慕神医,小女子确有一个请求。”
慕笙清:“请讲。”
奚芜绮支支吾吾半天,鼓起勇气道:“慕神医,小女子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摸一下您的手?”
“不可以!”
“凌夙、凌宵,把她给老子拖下去,暗阁里的毒药不够使了,需要加!紧!研!制!”
楼远气得牙痒痒,后面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中蹦出来的。
一个两个,都觊觎他家阿清。
还想摸手,门都没有!
凌夙、凌宵一左一右,架着欲哭无泪的奚芜绮出门。
凌夙、凌宵:你说你惹他干嘛!
奚芜绮羞涩:这不是有色心没贼胆嘛!
慕笙清面露尴尬,看了眼自己的手,还在想它有什么吸引人的,楼远的一双大手就覆上来了。
不仅摸了摸,还放肆地揉了揉。
“做甚?”
楼远厚颜无耻道:“我替她摸一摸。”
慕笙清无言以对,并重重拍开他的手。
楼大人假模假样“嘶”一声,惹得慕笙清真以为自己打痛了他,频频回首瞧他。
楼远悄咪咪高兴,他怎么不打别人就打我呢?
打是亲骂是爱,古人诚不欺我!
“这个新来的哥哥长得也好看,他是谁?为什么蒙着眼呀?”
墨泫和温暖两小孩鬼鬼祟祟躲在一旁吃糖葫芦,温暖仰着头发问。
墨泫小声说:“这是陆家家主陆逢秋,他有眼疾,所以蒙着眼。”
温暖听了,噔噔噔跑过去,扯住陆逢秋的衣袖晃了晃,说:“哥哥,你的眼睛是不是很漂亮呀?”
陆逢秋自眼睛瞎了以后,耳力是越发敏锐,刚刚俩孩子的嘀咕他一字不落地全听清了,对这个主动上前询问的小丫头略感好奇。
他微微侧首,伸手摸索了下,抓到小姑娘的胳膊,笑着说:“为什么这么问?”
小姑娘歪头,语气天真:“不然老天爷怎么会把它收到天上当星星呀!”
陆逢秋笑得真诚,声线悦耳动听,他顺着小丫头的手臂抚上她的脸颊,仔细摸索感受,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脆生生回答:“我叫温暖。”
姓温?
难不成是西离温家?
陆逢秋思索须臾,嘴角弧度不变,掏出个金锭子塞进温暖的手心:“哥哥觉得你投缘,这个金元宝送你当见面礼好不好?”
“不好。”温暖将金元宝还给陆逢秋。
陆逢秋意外:“为什么?是不喜欢吗?”
小丫头摇头,回答:“当然不是,谁会不喜欢钱呢?”
“那为什么不要?”
“师父说了,无功不受禄,还有啊,哥哥有好多钱记得藏好,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
“唔……”小姑娘垂思,突然拍了下手心,说:“叫怀璧其罪。”
“如果哥哥觉得和阿暖投缘,那……”小丫头咧开嘴笑,“阿暖拿牵机粉换哥哥的金元宝,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墨泫:说白了你还是想要钱,而且败家。
一指甲盖的牵机粉不知道可以换多少个金元宝!
陆逢秋疑惑:“牵机粉?”
“对呀对呀,假一赔十……呜呜呜?”
温暖还没说完话,墨泫捂住她的嘴,“你干啥?陆公子眼睛看不见,你给他杀伤力这么大的毒药,万一他把自己毒倒了咋办?”
“无妨,那说好了,以后哥哥就是小阿暖的朋友了。”
陆逢秋不要脸的用金元宝换了牵机粉,觉得这温家的小孩真是有趣、可爱的紧。
“大人,纪家二公子来了,说是接慕神医和温小姑娘。”荀泗疾从院中进来禀报。
楼远暗道不好,果不其然,慕笙清去拉温暖,“纪大哥来找我们了,阿暖随师父回客栈吧。”
见人要走,楼远横跨一步拦住慕笙清,道:“不能走!”
“为何又拦我?”
慕笙清有些恼了,今日楼远三番五次与他作对,比在停云山时还要恶劣。
“因为……因为……”楼远着急,疯狂给温暖使眼色。
小姑娘会意,扯着慕笙清的衣袖撒娇:“师父师父,阿暖不想住客栈,那里有老鼠,阿暖害怕。”
“老鼠?”慕笙清凝神回想,他没在客栈里看见老鼠啊?
“师父师父,阿暖和墨泫哥哥约好了,明日去街上买好吃的酥饼,去晚了就没有了。”
慕笙清觉着她话里有话:“所以呢?”
温暖低头讪笑:“所以阿暖答应墨泫哥哥住美人哥哥家,行礼阿暖都带来了。”
慕笙清明白了,这丫头与楼远合伙诓他呢!
他撩起眼皮凉凉地睨了楼远一眼:“楼大人这么想让我住这里?”
坏了坏了,又开始喊楼大人了,定是生气了!
楼远心里急得冒火,拉着他的手,面上讨好道:“好阿清,你就住下吧,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好不好?”
慕笙清被他说得羞燥极了:“谁要你照顾了?!”
楼远顺水推舟,继续哄:“是是是,阿清最厉害,是我离不得阿清,自阿清出事,我每日每夜睡不好,生怕等到的就是你的死讯。”
前半句听得慕笙清想打他,后半句就往他心口上戳,言语哀婉伤凄,慕笙清愧疚难当,心软如水。
他干巴巴斥道:“胡言乱语。”
楼远握着他的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阿清,屋子我都准备好了,你就去看一眼,不好咱再换。”
反正绝不可能让你出这个门。
慕笙清看了看温暖期盼的小眼神,又抬头瞧了眼楼远不似作伪的哀伤,道:“好。”
楼远欣喜:“你同意了?”
慕笙清点头:“嗯。”
“走,去看看你的屋子。”
慕笙清却拉住他:“等等,我出去跟纪大哥说一声。”
楼远苦着脸,他一点也不想让慕笙清与纪寥见面。
陆逢秋走过来说:“陆某与笙清一起去吧,说来纪公子也算陆某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