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鸿余光瞥见陆暄身影，停下脚步侧首，两人视线相聚。
陆暄捏紧手中的信，在她略带警惕的目光中，抬步向前，缓缓开口：“你可是阿弥依？”
对面的人明显滞了一下，她在大周的名字叫莫惊鸿，还是德王为她取的，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外人唤她这个名字了。
莫惊鸿仓皇看向陆暄后方，看她是孤身一人还是带了人手，唯恐她是来抓自己的，而后摇头否认：“不是，不是。”
陆暄见她神色慌张，心想是自己吓到她了，后退了一步，和善道：“我并非坏人，是有人托我将此物交给你。”她双手奉上那封信。
莫惊鸿半信半疑：“你打开。”
陆暄照做，拆开信封，展开信，一手捏着信纸上侧，将有字那面对着莫惊鸿，不禁打量起她来。
三十岁的莫惊鸿与现在的她，长相没什么变化，但是眼下的她少了分从容镇定，只有小姑娘家的天真灵动，眼中带着几分怯生。
谁料，莫惊鸿读完面色大变，从陆暄手中抢过信纸，目光如剑，从头到尾，一字一字反复翻看，渐渐地，她面沉如墨，了无生气。
陆暄见状，偷瞟几眼，但信上所写并非大周文字，她盯着莫惊鸿，心弦渐紧：“怎么了？”
“进来吧。”莫惊鸿抛下轻轻一句，转身进了屋内。
陆暄懵怔跟着入内，里面狭小逼仄，昏暗无光，只放置了一张床和一个炉子，屋内满是浓郁的药味。
等陆暄适应了里面的光线，视线变得清晰了些，这才注意到床上竟还躺着一名女子。
她应该就是德王口中那位莫惊鸿的好友，陆暄猜想：“莫非我猜错了，莫惊鸿不是阿弥依，床上的女子才是吗？”
屋内并无桌凳，莫惊鸿在床沿坐下，陆暄则站在她旁边。
只见莫惊鸿轻轻拍了怕床上的女子：“令斯，令斯…”
女子缓缓睁眼，握住了莫惊鸿的手，因她未看到陆暄，唤了莫惊鸿一声：“小公主。”
公主？陆暄心中划过一丝异样。
很快，她便想起了当日莫惊鸿说的话本故事：赤那乌国、搅弄风云的秘法、圣女出逃，一切似乎都明朗起来了。
莫非回到过去便是她口中所说的秘法？可是，莫惊鸿做这些就只是为了帮陆暄吗？她信上还写了什么，才会让眼下的莫惊鸿露出这般神色，意欲抛下一切赴死的神色。
莫惊鸿将令斯扶起，陆暄才看清了她的面容，她竟也是个熟人—丰乐楼的廖掌柜。
令斯看到了陆暄先是一惊，想起她方才叫莫惊鸿为公主，怕是泄露了身份。她眼中闪过杀意，手摸向枕头底下的匕首，却被莫惊鸿按住了，两人低声交谈起来。
她们说的是赤那乌国语，陆暄并不知道她们在商议什么，也不知道她差点就要身首异处，只静静站着等她们。
她从未听闻过逆转时空的秘法，也不知其中有何顾忌，怕自己无意中违背了这里的运行规则，救不了自己母亲和谢元祈，最后只是虚梦一场。
半晌，她们二人声音愈来愈大，似是在争吵，莫惊鸿一脸决然，令斯扯着她的衣袖哀求，不久败下阵来，妥协不再言语。
莫惊鸿这才站起来，在床尾的包裹中翻找，拿出一件冬衣，递给陆暄：“穿上罢。”
“多谢。”
陆暄披上衣裳，目光不错地看着莫惊鸿，等着她开口。
“眼下，平元十四年，腊月，阻止灾祸，可改历史。”莫惊鸿说得很慢，但很清晰。
陆暄恍然，原来新年未至，她回到的是十三年前，她母亲是上元节遇害，也就是说，要先阻止她母亲之死，如此便能改变结局。
“那在此行事可有忌讳？”
陆暄问出心头最大的疑惑。
“全无，照常行事。”
得到莫惊鸿肯定的回答，陆暄心中有底，她已经很久没见过母亲了，她想去陆府看看。
“谢谢你…”陆暄顿住，不知该叫她什么，思忖片刻：“我该叫你阿弥依还是惊鸿。”
“惊鸿。阿弥依，早死了。”
她犹记得，出逃时不到一里便能看到一具尸体，赤那乌境内水源皆带血色，血腥味充斥国内每一寸土地。而她的子民们，为了掩护她逃走，甘愿赴死，以血肉之躯，堵住了赤那乌的出入口，替她挡住铁甲刀剑。
忆起往事，莫惊鸿神色黯淡。
“谢谢你，惊鸿。”陆暄上前抱住了她，莫惊鸿被她圈在怀中，微微发愣。
于陆暄而言，莫惊鸿是此处唯一知晓她身份的人，如此，她便不算孤身一人。
“你可，暂且住下。”
莫惊鸿知她无处可去，让她办完事回来与她同住。
起码有顶遮头，陆暄应好，便匆忙赶往陆府。
十三年前，陆培正还只是个七品京官，俸禄微薄，只能在城西买下一座一进小院。
陆暄循着记忆，来到陆府门外，躲在门外的树干后。
“吱呀”一声，门后跳出个小女孩，“阿煦，牵着母亲。”随即传来的是位妇人的声音。
是苏映华带着小陆暄出门了。
树后的陆暄鼻子发酸，盯着苏映华的脸，喃喃道：“母亲…”转而落到她们的装扮上。
这套衣裳，陆暄永远不会忘记。竟这般巧！今日就是她们去裁新衣那日。
陆暄悄悄跟在她们身后，想看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们先是到了成衣铺，陆暄在街上等了许久，苏映华才带着丫鬟出了门，往年货铺子去。
一路上都未发现异样，陆暄心想莫非自己猜错了？
就在此时，铺子门口，有一个小女孩的哭声震天动地。铺子老板抓耳挠腮，骂也不是，赶也不是，对着门外高喊：“谁家的女娃啊，快快带走。”转头哀求：“小祖宗，别哭了，我的买卖都做不成了。”
苏映华见状蹲身，手轻抚女孩头端，柔声哄道：“小妹妹，怎么了，你的父亲母亲呢？我带你去找他们好不好。”
在苏映华的安抚下，女孩哭声渐止，小声啜泣，拉着苏映华的衣角，摇摇头：“找哥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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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你去找哥哥。”苏映华笑意温柔，起身时怀中的泥哨掉出来了。
小女孩眼疾手快，捡起来抱在怀中，嘴巴撅得老高，仿佛捡到宝物，不肯还给苏映华。
苏映华看着她满脸泪，想起还在店中等自己的女儿，心头一软，摸了摸她的头：“那便送给你罢。”转而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去找哥哥。
她们出来时，陆暄看到小女孩的脸，一如她猜测那般，果然是丛不染。
“那边。”丛不染指了一个方向，扯着苏映华往前走，越走街上人流越少，树木越多，她要去的是千灯湖。
到了地方，湖边停着一艘画舫，装饰精丽，岸边仅有两名家仆打扮的守卫。
丛不染眼睛睁得圆溜，带着苏映华绕过守卫，进了画舫，陆暄紧随其后。
“小妹妹，你哥哥在何处？”苏映华察觉到不妥，这画舫不似普通人家能包得起的，而且，这里太静了。
见她要抽回手，丛不染牵着不肯放，就要放声大哭，苏映华无奈叹气：“你哥哥真在此处吗？若不说实话，我可就要走了。”
“那边。”丛不染又指了一个方向。
那是画舫最深处的舱室，两侧垂着花花绿绿的幔布，最是容易蔽身，陆暄躲到后面，看着她们下一步动作。
待近了舱室门口，里面传来男女欢悦之声，女子娇喘不断，苏映华闻声变色，想带着丛不染离开此处。
可丛不染手快，推开了舱室的门，室内声息渐止。
一道怒斥劈头盖脸席卷而来：“何人！”
声洪如钟，又似割喉利剑，躲在幔布后的陆暄都抖了几下。
偏偏丛不染吓得嚎啕大哭，苏映华骑虎难下，躲也不是，走也不是。
苏映华为难之际，陆暄正欲现身带她离开，仍未抬脚，过道处走来一人，脚步沉稳有力，缓而不慢，一阵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哥哥！”从不染扑向来人，抱住他的大腿，哭得愈发伤心。
来人竟是丛不悔！可方才丛不染道她哥哥在舱室内，里面的不是丛不悔，又会是谁？
但陆暄眼下更担心的是苏映华的处境，虽知当年苏映华是毫发无伤地回去了，可在撞破他人秘事时，她的母亲应当是很无措的吧，回去后还要哄闹别扭的她。思及自己当年的小脾气，陆暄心中又愧又悔。
苏映华望着来人，惊得愣怔在原地，她未出阁时，曾在苏府见过他。
她方才瞧见了屋内散乱各处的衣物，看女子衣裳的规制，似是王妃常服，可镜王就在眼前，里面的男子会是谁？
撞破了不该知道的秘密，苏映华喉咙发紧，故作镇定，装作不识：“公子，您妹妹道与您走散了，央我送她回来。”
“嗯。”
“望您日后多加看管，莫要再让她乱跑，先告辞了。”苏映华提起裙摆疾步，刚刚擦过他的肩，身后人问了一句：“你不识得我？”
苏映华顿住，斩钉截铁道：“不识。”
丛不悔没有阻拦，放她走了，转而盯着陆暄藏身处的幔布，一步一步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