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稳当!”胡掌柜的烟袋锅敲了敲棺材盖,火星子溅在棺板上。
抬棺人顺势掀起底板,露出下层用油布裹着的短刀与麻绳。
胡掌柜甩了个响鞭,老骡子喷着气走了。
棺材板上的石灰水混着羊肝腐臭味道,熏得林卓把杂面饼直接呕到袖口里了。
青年蜷在艾草堆里,溃烂的左臂故意露在麻布外。
“站住!”一柄刺刀伸过来,伪军的大帽檐下露出半张麻脸,“防疫证、殡葬证、通行保证书!”
胡掌柜的烟袋锅在车辕磕了三下,火星子溅在“山口家”木牌上:“老总,博济医院收的霍乱尸,太君吩咐亥时前必须深埋。”
他说着掀开棺盖,腐臭味如浪般涌出,扑得伪军连退三步。
林卓适时举起铜十字架,临时学得日语带着关西腔:“第三类传染病,消毒未完成。”
大帽檐刚要开口,城楼突然传来喝骂。
穿白大褂的日军医官扶着栏杆呕吐,腐臭味已引来了一群绿头苍蝇。
“八嘎!快滚!”医官的皮鞋跟砸得地面尘土纷飞。
胡掌柜哎哟一声“谢太君!”
棺材车冲过门洞时,林卓瞥见布告栏新贴的剿匪通告,画像上的人,体型矮小肥胖,一脸胡子,旁边不知是什么时候贴上的“反对华北五省自治”的标语。
月光下一辆骡车匀速地行驶,只听见车轱辘轱辘的声响,人沉默地走着。
芦苇荡里浮着一层惨绿的磷火,青年的枣木棍突然压住棺材,瞳孔紧缩:“西南方向,铁王八。”
巡逻艇在河面上轰鸣着驶过,探照灯扫过芦苇荡、扫过岸边,逐渐远去。
林卓下意识地攥紧衣襟,粗布下藏着手机和蓝牙耳机,此刻正随车颠簸敲打着锁骨。
她紧捂住胸口,隔着衣服摸着手机,翻腾的心绪慢慢安定下来。
骡车在明亮的月光中蛇行,车轮碾过疯长的蒺藜草,碾碎的汁液把车轮染出了一道暗红的斑纹。
胡掌柜的烟袋锅明灭不定,吞吐出一股股白烟,林卓皱皱鼻子,感觉好熟悉,烟气中带着一丝微甜,这是一种木头的甜香,
穿透性极强。
“胡大叔,烟里是有沉香吗?真香啊,我脑子都清楚了,刚才一直稀里糊涂的。”
林卓对胡掌柜向来说话没有顾虑,潜意识里把胡掌柜当成家里的长辈了。
在最危险的时候,胡掌柜费尽心力地救林卓和青年,算起来还救了三次,人家还担着生命的风险,这事放到现代,都得拜干亲了,就算不拜也是当亲戚处了。
林卓从决定要去乱葬岗准备开始,其实就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她啥也不懂,都准备什么,路该怎么走,人要怎么收敛,后事怎么办,尤其是在日军眼皮子底下。
她的脑子一开始就浑浑噩噩的,只机械地跟着走。
试想十天前,她还抱着笔记本看综艺呢,综艺里的艺人在突破自己挑战‘极限’。
现在的她也是在挑战极限,确切地说是求生,是生存之战。
她脑袋转着纷杂的念头,胡掌柜闻言扯起嘴角,慢悠悠地说:“鼻子够灵,沉香驱邪、防疫、醒脑。”
说着又喷出一股白烟,驱散了闻见人味围过来的大蚊子。
“亥时三刻潮信至,骰子该翻面了。”
胡掌柜突然用烟杆敲击车板三长两短,芦苇丛中立即传来布谷鸟暗号。
青年闻声单膝抵棺,手里的枣木棍紧握,拇指无意识地摩挲起虚空箭羽。
没带弓箭,是个失误,他在心里暗叹。
林卓也一瞬紧张起来,绷紧身体左右查看。
芦苇荡深处传来野狗的呜呜声,绿莹莹的兽眼在暗处织成移动的罗网。
骡车依然哒哒地走着,林卓看胡掌柜坐在车板上,不时地挥下小鞭,并无多余动作,她也逐渐放松下来。
走在铺满月光的路上,似是没有时间概念的。
忽地,一股尸胺的腐鱼味,还有石灰粉的刺鼻碱气,被夜风裹挟扩散,直击林卓的嗅觉神经,她知道已经到乱葬岗了。
整个人被熏得烦闷欲吐,第一时间就想转身快跑,终是忍住,摸出个N95口罩戴上,这是以前剩在包里的,时间很长了,这口罩太紧,戴一会儿就耳朵疼,就搁置了。
她拿手机时一起拿了出来,但是只剩下一个口罩了。
她又摸出两个几层纱布缝制的口罩,两步追上胡掌柜递给他,胡掌柜看到她脸上的东西,明白是什么。
他其实是带了‘伍式口罩’的,是去年博济医院仿制的伍连德六层纱布口罩,这是防疫的标配,但他还是接了过来。
林卓又递给青年一个,示意他戴上。
然后咬着牙向旧河床乱葬岗走去。
她觉得自己此时像个慷慨赴义的勇士,一步步走向地狱。
其实在月光下的身影,是个缩着脖子,走一步腿都抬得很高,身体一直向左微侧着,大有一听见动静转身就跑的架势。
青年跟在最后,握棍的右手三指虚扣如控缰绳,结痂的虎口在夜风里泛痒这让他想起在漠北时扎进掌心的铁蒺藜。
耳朵捕捉到鼠类窜过卵石的声响时,左肩旧伤突然抽痛。
他扫过林卓发抖的背影,淡漠眼神闪过一丝笑意。
这个女郎,明明是个娇花一样长大的,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尸体时,她像被鬼撵着一样逃跑,然后吐得昏天黑地的。
现在,虽然怕得像只受惊的小兽,走个路都一激灵一激灵的。
好在能继续往前走,也算是胆子大了。
闻着这熟悉的腐臭味,他又想起那八百轻骑深入大漠时的新兵。
战场的死是祭天的雄鹰,这里的亡者却像被碾碎的蝼蚁,原来两千年后,仍有外族能把汉人逼成待宰的羔羊。
旧河道因常年淤积而干涸,河床龟裂成蛛网状,裸露的卵石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冷光,两岸芦苇丛生,焦枯的苇秆间夹杂着腐烂的草席碎片。
河岸零星矗立着几棵老槐树,树皮皲裂如刀刻,枝干虬曲如鬼爪。
树冠间垂挂着破烂的幡纸,是村民祭奠时系上的“招魂幡”,夜风掠过时簌簌作响,像有有无数的亡魂在低语。
树根处散落着被野狗刨出的白骨,与槐花混在一处,腐臭与甜腻交织在一起。
青年目光扫过尸堆隆起的地形,本能计算着制高点与撤退路线,战场本能已深入骨髓。
腐烂程度各异的尸体在他眼中自动分类:西南角新尸未生蛆宜先收敛,东侧白骨堆下陷处可能有野兽巢穴.……
胡掌柜停好骡车,从车上取下三套麻布大罩袍,他给了林卓和青年各一套。
林卓笨拙得翻到套头处时,胡掌柜和青年早就穿好了。
胡掌柜在岸边稍站一会儿,转着看地面上的车痕,然后走到东南边,
先是两个小孩子的尸体散在两边,两个孩子手里竟然还攥着身旁的两株植物,像是没咽气就被扔到这了。
前面一具尸身,脖子上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番号74,日期7月16。
看日期就是今天扔的了。
胡掌柜转身朝林卓招招手。
林卓呆了一下,蹭着脚步往前走。
不知为何,这个时候的她五感倒是异常灵敏,脑袋也不是浑浑噩噩了。
岸堤深处的鼠洞里的窸窸窣窣,尸体的腐臭和槐花的甜腻,包括林远志左手多出来的一根小指头,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抬着僵硬的小腿,她慢慢地走到林远志的尸身前,眼睛直直地盯着林远志,不敢乱瞄,怕看到别的尸体。
面前是一张青紫色的脸,半边脸肿着,她脑里浮起的照片上,抿着嘴轻笑,眼神清亮的年轻人。
这个以前只存在于照片上的人,与她血脉相连,伸手去触碰多出一根小指,她哀恸不已。
这个闷热又恶臭的旧河道,此时却像是寒冬般,连月光都是冷的。
她周身冰寒,胃里沉沉甸甸的发硬,呼吸时像有冰凌刮过气管。
“能不能不要死呢,我还没见过您呢,照片上不算见面……”林卓的触碰变成了紧紧抓住。
此时的夜空中,月光凝结成了丝丝缕缕的青金色光斑,向着于卓聚拢。
胡掌柜喝了一声,被青年一把拍住肩膀噤了声。
胡掌柜那条空裤管抖动几下,随后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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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只是一双眼睛闪着精光,盯着无知无觉的林卓。
青年则继续警戒四周,还有闲暇伸手去接青金色光斑,光斑没入他的手掌,随即消失不见。
胡掌柜也看了这一幕,犹豫片刻,没有动。
青金色光斑,冲进林卓和林远志的尸首没入其中。
林卓终于注意到了,她伸手正好接住一片长条形光斑,似有微凉,然后没入手掌消失不见了。
突然一声低低的咳嗽声响起,林卓惊呼而起,踉跄着后退,只见地下的尸体张开嘴咳嗽起来。
脖子上的贯穿伤清晰可见,月光下,他喉咙里似是长出了一条条根须。
青年瞬间掠至,把她拉至身后,胡掌柜也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里面有糯米和浸了城隍庙香油的麻绳。
青年的枣木棍抵住林远志的额头,左手握着手术刀,他回头了林卓一眼,在犹豫要不要一下砍了林远志的脑袋。
林卓根本不敢往这边看,她腿脚软绵绵的提不起劲,要不然早跑了,手腕处还粘着两条光斑。
她看着光斑吓得一抖,竟随手抓起,给扔出去了,青年瞳孔骤缩。
林卓现在满脑子都是僵尸,一蹦一蹦地追着人掐脖子,张着大嘴露出尖牙去咬人。
她完全没意识到,她能把光斑给抓起来,还能扔出去,这光斑在她手里是有形的。
她扔出去的两团光斑,正好落在两个小孩尸体上,而两个孩子抓着的植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起来。
此时的胡掌柜,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黄麻纸,俯身盖到林远志的脸上。
随着沙哑的咳嗽声,脸上的黄麻纸一鼓一鼓的,这明显是有气。
青年和胡掌柜都没犹豫,两人一个抬头,一个拖脚把林远志给拖到了骡车旁边。
林卓则连滚带爬地上了骡车,扎着手向下看,月光下很清晰,林远志是在咳嗽。
而且喉咙里没有什么根须,林卓不停地眨着眼,暗想:是我看错了吗,是太吓人了,所以眼花了?
胡掌柜从腰后拽出的一根铜烟杆,给折成了两截,断口处的铜刺在石头上狂擦,磨得平一些。
“托稳囟门!”他低喝着扣住林远志下颌,拇指精准压住耳后翳风穴,
这是沧州抬棺匠防止尸变的祖传手法,此刻却成了固定颈椎的支点。
青年的枣木棍横贯在林远志腋下,跑到老槐树那剥下树皮,树皮内侧的黏液混着石灰粉,敷在颈侧伤口,树皮黏液中的多糖成分与石灰发生放热反应,形成临时凝血膜。
他膝盖顶住林远志后腰,指头精准地找到缺盆穴轻揉按压,清晰地感受到颈动脉窦异常膨大,林远志锁骨中线三寸处,
沿云门、中府至太渊穴的手太阴肺经突现青纹,皮下组织呈线状隆起,这是‘经气逆冲’体征。
青年改按压为雀啄手法,指腹明显感受到经气流注方向的改变,
原本该向拇指传导的气血,正反常地向腋下极泉穴回涌。
青年压下心中的惊骇。低喝道:“血走足阳明”。
胡掌柜闻声加重伏兔穴敲击力度,指节叩击声从空洞转为沉闷,足阳明胃经的经气开始对冲异常肺经。
林远志喉间芦苇管突然涌出带泡沫的鲜红血液,这是胸腔闭锁性损伤特有的‘血沫征’,却与手太阴肺经的异常脉象形成矛盾体征。
林卓看两人的动作,急忙跳下车,扯开罩袍内衬从兜里摸出一卷纱,将纱布按向林远志喉头的贯穿伤。
月光照见她颤抖的指尖正把绷带打成交叉人字结,这是于嫂教的,已经练过千百遍的手法,此刻却要隔着黏腻的血浆操作。
她强压惊飞的思绪,专注手上的动作,脑子却闪过一只虎头鞋。
她小时候掏家里的老物件,特别喜欢一只虎头鞋,只有巴掌大,黑布鞋脸上绣着明黄色的王字,下面是个三角形的鲜红绸缎鼻子,还坠着三颗玻璃珠。
爷爷总看着她,不让揪下来,说是老祖宗的东西,可别玩坏喽。
林卓看着林远志微闭着的双眼,不禁想,不会是这个祖宗的吧。
“换手!”胡掌柜突然松劲,青年的棍梢已挑起浸透香油的麻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