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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第 21 章

作者:黎照堂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走廊传来叽叽喳喳声。


    两个担架员抬着新病人经过,鞋底啪啪地拍打着磨石地面:“昨儿半夜西码头又爆了辆铁王八!小鬼子非说是河童作祟,今儿一大早就把大佛寺的和尚全捆走了……”


    于嫂用棉签清理林卓伤口边上的血痂,林卓疼得“嘶嘶”地抽气。


    于嫂拇指按着镊子的弹簧片“疼就咬这个。”于嫂把缠着棉纱的压舌板塞进林卓掌心。


    却见这姑娘睫毛颤得厉害,唇角翘起的弧度根本压不住,脸颊憋出两团的红晕。


    又炸了一个?还河童?还绑和尚?哪位大神那么厉害,能让他们当成河童!


    远处码头响起了汽笛声,于卓鼓起俩腮帮子堵住了喉咙里漏出的笑声,眼睛却水汪汪地眨着。


    此时卫河码头的“长寿堂”里,大黄正趴在布满爪痕的柜台上晒着太阳,尾巴尖金黄闪着光,像是金缎子。


    于嫂剪断一截绷带,脸上并没有太多情绪,她把沾血的纱布团攥成一团红色的球。


    她哑着嗓子挤出句话:“林大夫的尸首……吊在码头桅杆上三日,今晚会扔进旧河道的乱葬岗里。”


    林卓正摩擦着兜里的叶子发卡,闻言呆住,她手痉挛似的伸缩一下,没再动。


    她想拿枕头下的手机,手机相册里有翻拍家里的老照片,她刚刚才从宿舍的阁楼偷偷拿出来。


    我该怎么办?刚还水汪汪的眼睛又盛满了恓惶。


    窗外有乌鸦掠过,叫声像钝刀刮过瓦檐一样难听。


    “您……”林卓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该怎么办,要办葬礼吗?可她不会呀,现代有殡仪馆,这里有没有?她啥都不懂啊!


    于嫂把染血的棉球装进铝盘:“要收敛得趁早,尸身让野狗扯碎就真没个念想了。”


    林卓的舌尖抵住上颚,把要出口的呜咽压了下来。


    于嫂端着托盘站在病房门口,脸色复杂,看着把脑袋埋进膝盖的女孩,眼神带着一丝懊悔,


    好像不该告诉她。


    她知道了又能怎么办呢,就算再加上一个青年,俩人,俩人,于嫂想起他俩进医院的缘由,心又沉了沉,


    这俩加起来,似乎变数不可控。


    于嫂垂着眼睛去器械室,思索着用防瘟疫的名义把林远志的尸首要过来?


    随即又否了,日本人不会同意。


    林卓按手机开关键,手抖得竟然按不准位置,她咬嘴唇把手机放到床上按。


    随着熟悉的HarmonyOS再次亮起,她一时间觉得整个病房像是一间剧场,她在演一出荒诞剧。


    可这剧太过真实,真实到……


    她打开前置摄像头看着镜头里的自己。


    怎么这么陌生,满眼都是惊慌无措,脑门上裹着纱布,梳着辫子的头发乱糟糟地挂在胸前。


    下巴颏都尖了,显见的“减肥”成功了。


    林卓一下把手机扔了。


    她本来就胆子不算大,七月六号穿越到码头的碎石滩到如今,整十天的时间。


    怎么感觉像是过了十年一样长。


    她当晚过河前,把手机关机用油纸包好后,就一直没打开过,潜意识里总把这里当成大型的生存游戏,这里的人是NPC和她关系不大。


    可现实并不是这样,不然她怎么心疼呢,怎么肝疼呢,怎么心肝脾胃肺一起疼呢。


    她抱着肚子蜷缩着趴在床上,眼泪蹭在白麻布床单上,印出一片灰色的湿痕。


    院子里的蝉鸣简直像高频失真的鼓点,似还掺杂着炮楼焦木的煳味,粗糙、尖锐,一声声锉着人的太阳穴。


    林卓虾米一样弓起脊背,团成一个球,抵抗着全身的痛。


    青年的手掌压住林卓后脑时,她的额头正用力地怼着铁栏杆。


    然而,额头的痛并不能消散她心中的恓惶。


    她闻到一丝血腥气,


    抬头,他指节结痂的裂口崩开了,血未流下来,覆在伤口上,像一条深邃的裂谷。


    “你……”林卓的抽噎卡在喉咙里,抬头时一滴泪砸在白麻布床单上。


    青年站得比病房门框还直,头顶榆木筷子歪斜着戳进发髻,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她一把攥住他大褂下摆,粗麻布料的毛边刺着掌心。


    青年由着她把脸埋进自己肋间,右手仍按在她发顶。


    走廊传来繁杂的脚步声。


    青年侧身挡住了窥视窗,阴影笼住林卓发抖的脊背。


    她哭得发狠,鼻涕眼泪糊了他半幅衣襟,却始终没发出半点呜咽。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我要去收尸,去,去旧河道的乱葬岗,给,给我老祖宗收尸……”


    一旦放开声音说话,她再想憋声就憋不住了:“我,我不知道怎么弄,哇…………”


    一声凄厉的号啕从林卓的病房里传了出来,正在给病人输液的于嫂手一顿,闭了下眼睛,面无异色地继续找血管。


    诊疗室里收拾器械的护士于莲听出了林卓的声音,急着奔到她的病房门口,又停了下来,踌躇片刻转身走了,脚步重重地跺在走廊石板上,发出嘭嘭的声响。


    一时间,整层病房都寂静无声,只听见林卓的号啕在走廊里回荡。


    窗外蝉鸣仍然尖锐,刺得人耳鼓难受。


    小满和铁头就觉得这蝉鸣怎么这么吵,吵得两个孩子头晕眼花,他俩在小仓底昏昏沉沉地待了一下午了。


    现在总算听不见外面有人的响动了,可蝉鸣却这么吵,


    铁头说:“咱俩去抓蝉吧,烧着吃,可香了。”说着他吧唧吧唧干干的嘴巴,觉得口干得要往出喷火了。


    小满也摸摸干干的嘴,哑着嗓子说:“再等会儿,天黑些再出去。”


    铁头喷出热热的鼻息,突然伸手抓起小满的手放到自己的鼻子前面,闭上嘴巴用鼻子往外喷气,喷到了小满的手心上。


    铁头得逞似的咧着干裂的嘴小声“嘿嘿嘿”地笑,笑完还说:“热不热,我能喷火了,我会要火技了,嘿嘿……”


    小满收回小手也放到自己鼻子下面,闭上嘴喷了一口气,也是热热的鼻息。


    小满小声地说:“我也会喷火了,到时咱俩一起要火技,能挣铜板,买,买枣糕吃。”


    “嗯,买枣糕,还买肉。”铁头忍不住要吧唧嘴,可嘴里干干的,吧唧一下竟然嗓子疼了起来。


    他哑着嗓子问:“我们病了,是要死了吗?”


    小满摸着干干的嘴巴,没答话。


    铁头有点想哭,想他娘了:“小满哥,我渴得冒烟了,要喝水。”他嗓子冒出的是嘶嘶气声,完全没有声音了。


    小满凑到缝隙往外瞅,只能看见天光偏暗,他判断太阳应该是下山了,往常这时候他还没回家,他娘就要攥着棍子满村子找他了。


    小满甩甩脑袋,想娘让他有点难受,他不要想。


    他站起身推开木板,拉起铁头,两个小孩爬出底仓。


    外面天色已暗,大运河的波涛轻轻荡着,撞击在岸边的石头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两个孩子几乎连滚带爬地跑到河边,直接趴下,脸埋水里贪婪地喝着。


    一口气喝了个水饱,两个孩子在岸边躺了一会儿,月亮已悬在半空,进站的货车“呜呜”的鸣笛。


    两个小孩费力地爬了起来,挺着小肚子,一步一晃荡,走一步都能听见水声。


    走了两步,铁头停了下来,张嘴哇的一声,嘴里的水像喷泉似的从喉咙里往外喷。


    小满刚要去拉铁头,他自己也猛地弯腰往出喷水。


    突然身后的大运河里传来巡逻艇的轰鸣声,探照灯扫过岸边,把两个孩子小小的身影,拉成了怪异的人形,像是舞动的山鬼。


    两个小孩反应过来刚要抬腿跑,枪声响了,子弹扫在他们脚边,两个小孩应声而倒。


    探照灯继续扫向芦苇荡,惊起几只沉不住气的夜鹭,枪声响起,在灯光中飞舞的夜鹭落水。


    远远地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嬉笑声,巡逻艇的轰鸣渐渐驶远。


    片刻后,咔嗒、咔嗒声响起,两个劳役拖着板车穿过芦苇荡,车辕上挂着“尸体搬运许可番号74”的木牌。


    劳役远远地就看见河滩上两具小孩的尸体,听见枪声,他们就知道又有活干了。


    两人抱着软绵绵的两个孩子,也不看是头还是脚,一股脑给扔车上了。


    拖着板车驶进了旧河道乱葬岗,两具幼小的躯体划着抛物线落进光绪县志里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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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龟背湾’。


    这个被朱砂圈标注‘水鬼作祟’的河湾,如今成了日军倾倒尸体的天然坟场。


    离两个孩子三米远的地方,


    林远志尚存余温的右手突然抽搐,这是神经末梢最后的生物电反应。


    月光如融化的水银,无声无息地漫过芦苇荡,漫过旧河道,将乱葬岗染成一片冷冽的霜白。


    河道两旁的槐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槐花如碎雪般簌簌而下,白瓣纷扬间,空气里浮动着蜜糖般的甜香。


    今年的沧县,或许是天气过早的炎热,也或许是这片土地埋了太多的人,


    这里的槐树开得格外热闹。


    往年要到八月才吐蕊的鹅黄小花,今年七月就压弯了枝丫,甜腻的香气在街巷里流淌。


    城隍庙前的老槐树下,几个补丁摞补丁的妇人,正在明亮的月光下,举着竹竿打槐花,碎银似的花瓣落在她们蓬乱的发髻上。


    白日里这附近总有宪兵队巡逻,她们就趁着月光打。


    一位穿蓝布长衫的老先生,支起了临街的窗户,看着妇人月下打花,他摸着颏下长须,很想赋诗一首,


    眼角却瞄见屋檐垂下来的青天白日旗,旗杆上还挂着祈雨用的黄符。


    他扶了扶圆框眼镜,哼了一声,反手关上了窗户。


    远处飘来窝头的香味,王寡妇家的灶上蒸着玉米面掺槐花的窝头,香中带甜是孩子们最喜欢的。


    林卓却觉得槐花的香是又甜又腻,并不喜欢,总感觉有一股洗发水的味道。


    小护士于莲特意给她带了一张槐花饼,这是难得的好饭,林卓感激收下,白着一张脸笑,倒把于莲笑得眼泪八叉的。


    林卓小口小口地咬着槐花饼,就着小米粥。


    于嫂端着药盘推开病房门,林卓正用勺子一下下戳着碗底的小米粥,米粒黏成团滚在碗沿。


    昏暗的灯光把她红肿的眼皮照得发亮。


    “倒些热水,小心伤胃。”于嫂把掉漆的托盘搁在床头柜。


    她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块杂面饼,“多吃点,程记药铺晚上七点要运批艾草过来,顺带捎口薄棺过来。”


    林卓抬头,杂面饼渣掉在床单上。


    于嫂背对门口整理纱布卷,声音压得低沉:“说是防瘟疫要集体火化……”


    窗外楼下的日语口令声越来越近,这是后门巷子口的宪兵又进院子了,


    很快,走廊响起了皮靴声,于嫂快速地掏出一张处方纸,上面用红药水画的简易地图——旧河道弯折处标着十字,旁边潦草地写着乱葬岗。


    她食指重重地点在十字标记,‘乱葬岗’三个字上。


    “胡掌柜的板车套了两匹老骡子,车辕刻着三道新划痕标记。”


    于嫂把纸塞给林卓:“收好,别丢了,记住了就冲进厕所里,要戴好防疫口罩,给你们准备了罩衫,到了地方,这些都要穿戴整齐,一定要小心。”


    于嫂抓起林卓的手腕,虎口的老茧刮着肉疼:“装殓要换的寿衣,也准备好了。”


    林卓反手抓住她的胳膊,说不出话,只眼巴巴地看着于嫂,


    有人给她祖宗准备寿衣,


    她抽抽鼻子,自己现在是想不到这些的,这是大恩了吧,得磕头啊。


    她想起小时候看人办白事的画面,咬着嘴唇跪下,冲于嫂磕了一个头。


    于嫂愣一下,赶紧把她拉起来:“这孩子,去办事吧。”


    林卓只愣愣地点着头,她其实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整个人都是懵的,脸上表情僵硬,眼神凝重,攥紧拳头在压制着内心的慌乱。


    她不禁要想,要是爷爷知道她去收敛祖宗……


    门外突然响起哐当一声,于嫂迅速将床上的衣物塞进装脏纱布的竹篓里。


    两个戴白袖章的日军医官推门进来时,她正举着体温计对光查看里面红柱子:“三十七度八,夜里得用井水拧毛巾冷敷。”


    月亮已走到头顶,胡掌柜的板车准时停在医院后门外。


    板车上一口棺材,上面泼了层刺鼻的石灰水,两个汉子正往下搬艾草捆,艾草捆中藏着芦苇扎的浮板。


    林卓攥着寿衣蹲在门廊阴影里,看见车辕处新刻的三道划痕露出青木茬,骡蹄上还用草绳缠了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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