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向兰离职后的第二日,幸芝在城中游荡时恰好遇见了田晓翠。
她死状凄惨,是被大便活活憋死的。
新来的护工只管喂饭,拉不拉得下来完全不在她考虑之中,反正就是个孤老太太,死了也算是解脱。
断气时,粪道膨出,溅得到处都是。
因为无人收尸,疗养院那边只做了简单处理,冲了冲就送进焚化炉,所以死后的田晓翠仍拖着长长的粪道,脚步蹒跚的行走在淅沥沥的雨夜。
而她的身上,大大小小挂着上百只婴灵,或是攀附在她腿上,或是紧咬在她肩头,一个个拳头大像浑身长满了肉瘤。
田晓翠不断向别的野鬼询问。
“这是哪里?”
“医院怎么走?”
“我儿子呢,他怎么不管我了。”
“我好痛,谁来帮帮我。”
“帮我报警行吗,求求了,我儿子是教授,他会给你钱的,你家有孩子没有,我让我儿子给你家小孩保送,求求你,我需要医生。”
野鬼避之不及。
田晓翠瘫坐在地上,婴灵把|玩着拖地的粪道,一点点绕在她脖子上,拉紧再松开。
与田晓翠一墙之隔,是被困在迷障中的程陶。
一个月时间,他也只剩一把枯骨。
束娇忍不住问:“姑姑,她身上那些是死掉的小孩吗?打胎?这也太多了吧。”
“你还小,有些事只有经历过才知道恐怖。”
幸芝与束娇耳语几句后,便转身回到茶餐厅,她让文春将隔壁的院子收拾出来。
“好,我这就去。”
文春将隔壁三层的小楼改成民宿,向兰住的所谓员工宿舍就在一楼。她原本想着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多赚点钱要紧。毕竟上次鬼差大人送钱的手段差点让她折了条胳膊。
“你那民宿是不是还有客人?”
幸芝叫住火急火燎的文春,问道。
“嗯,有对小情侣,定了一周的房子,昨天刚到,今天早上说去爬山,这会儿还没回来。”
幸芝沉吟片刻,觉得此事不宜宣扬,便让束娇去寻几只懂事的野鬼,只将那对小情侣绊住脚等天亮时放人进来就行。
“记得,不能伤人,也不能损了阴德。”
束娇点头,到院门口招揽几个相熟的野鬼告知此事。
院里便只剩下向兰这个外人,但她却有不得不存在。幸芝独自来到老槐树下,叩门与玄月耳语几句,只听得玄月眉头皱了又皱,整张脸皮全挤在眉心处,苦哈哈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最后才吐了三个字:“知道了。”
******
日暮后,茶餐厅正常开门营业。
鬼客结伴进店,没有供奉的野鬼就候在院子里,等鬼客用完剩下的再拿出去享用。
程陶和田晓翠一前一后进了院门。
幸芝听见外头的惊呼声,从二楼下来。
程陶一见着她就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院中的碎石瓦砾很快磨穿他的头骨,他也混不在乎般,只一个劲念叨道:“我不死了,我想活,求您大发慈悲,让我活,我要回去。”
声音疯癫,早不似初见时的冷静沉着。
幸芝出声道:“程教授忘记了,你是自杀的,又无后人血亲没有供奉甚至连你的骨灰如今都只是寄存。你的肉身烧了,去哪里活?”
“火烧?我死了,对,我死了的,我已经死了。都是因为你!”
程陶怒吼着要从地上爬起,只是他如今只剩骸骨,稍为动静大些,不是掉了根胳膊就是缺了半条腿骨,勉强撑起来却又畏畏缩缩站向一旁。
田晓翠的样子实在恐怖。
她只剩一张脸仍保持死前的模样,看得出保养得宜,皮肤光滑有弹性,甚至连眼角也没有几根细纹。
一张标志的脸。
浑身不着寸缕,细白的皮肤下鼓鼓囊囊藏着无数婴灵。
这些婴灵原本只是攀附在她身上,如今已经钻入肤下食遂啃骨。
田晓翠认不出旁人,她只是凭着那一点点本能紧紧跟着程陶,张开双臂似乎要将他牢牢抓紧。
“你到底干了什么!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要拉我一起!你是我妈啊,你怎么能这样坑我啊!”
程陶在原地跳脚。
只是跳起来再落下时,骨头散了一地。
田晓翠慌不迭上来捡拾,程陶张大嘴咆哮道:“别碰我!你离我远一点!”
束娇有些害怕,躲在幸芝身后:“姑姑,她怎么会成这样?”
幸芝低头拨动手上的腕香,道:“我原以为这些婴灵是她招惹的血亲,现在看来恐怕不是。瞧着这些婴灵有的只有巴掌大,只有极少尚且足月,咱们得在阿吾来之前将这些小东西送入轮回。”
“这么多,一个一个送岂不要十天半个月!”
文春披了件灰格子长巾不断摩挲着双臂,她跟着幸芝一段时间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这种程度的婴灵,鬼差若是遇见会直接打散,反正地府现在鬼满为患,一旦沾染了人的性命,鬼差是不会网开一面的。
“无妨,解铃还须系铃人。”
幸芝说着,侧身挡在文春身前。
她到底是个活人,就算能看见鬼,这种数量的婴灵直面冲撞对文春没有什么好处。
文春比她矮半个头,这会儿只能踮着脚扭着脑袋从旁张望。
幸芝回头瞪了她一眼,在场的都知道文春是个能见鬼的活人,有些鬼也会偷摸着请她帮些无伤大雅的小忙,比如烧点纸钱坟墓漏水再或者就是讨点口粮,幸芝就算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替文春积福了。
但那些婴灵不知道,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活人气息,纷纷在田晓翠的皮下扭动着想要冲出来。
幸芝叹了口气,点了一滴烛油落在文春眉心。
“你站在这里,别动。”
“哦。”
文春嘟着个嘴站在束娇身边,束娇也就装模作样伸长胳膊将文春揽入怀中,一本正经说道:“姑姑,别怕,有我在。”
这会儿文春的白眼几乎要翻出眼眶。
幸芝将灯笼点亮,温柔的光晕下田晓翠和程陶恢复到生前的模样。
程陶惊喜万分,眼神疯狂的盯着幸芝的灯笼道:“大师,大师,这个灯笼多少钱,能不能卖一个给我。”
“她是怎么回事?”
幸芝指着田晓翠道。
“我不知道。”程陶疯狂摇头:“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实话告诉你,我死是因为我知道有人举报我,我干的那些事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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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会被揭发,可是,我是说假如,我在那之前死掉,院里为了顾及脸面也会帮我遮掩,那些不知道的人也会以为我是因为照顾我老娘。总之,就算死后我也能留点身后名。但是,我老娘,还有这些东西,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现在只想赶紧投胎,我不想死了,我想活着。”
幸芝终于懒得听程陶的废话,她迅速移开灯笼。
程陶仍是一堆骸骨,无论他如何移动,那灯笼的光晕似乎是活着的,就是落不到他的身上。
“那问题就在你身上了。”
幸芝探出骨指,落在田晓翠的眉心,一丝意识被她抽出,抬抬手便是田晓翠的一生。
田晓翠,一九四三年生人,出生穷苦,少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排行老幺。性格偏激因为一口榆钱粑粑推姐姐下河,导致姐姐受惊发烧落下个终身残疾。
成年后因为模样出挑嫁给了村长家的独子。
男人腿脚不好,干了不了重活。老村长有意识拉拔田晓翠,也是为了独子着想。
八二年,田晓翠进了村委会,成了兴化村妇女主任,一直到零四年兴化村撤并改制。
死在田晓翠手中的孕妇前后有八人,被田晓翠强制流产的能统计到的有二百零三个,还有那些被藏匿和驱逐的……
不计其数。
程陶在旁看得心惊胆战,但他是历史学教授,他仍梗着脖子道:“这怎么能都算在我母亲头上,这些明明都是历史的产物,在那样的大环境下,我妈也只是听从指挥,她只是做自己的工作。是政策,都说了一家一孩,为什么非要生那么多,导致后来的人口大爆炸。”
“是吗?那你看看这个。”
幸芝从田晓翠的回忆中剥离出一段记忆。
跟在田晓翠身边的一个短发女子,年纪与其相仿,是她偷偷报信,又帮助藏匿和转运,甚至自掏腰包缴纳罚款,留住了十二条生命。
这十二条生命中,其中一人,程陶在报纸上见过。
“这是概率性问题,我妈没有读过书,她根本不知道这些,而且还有其他,他们并不是都成材了。”
到这种时候,程陶能想到仍是咬死不认。
“是吗,那你再看看这个。”
画面停留在程家的老房子,那是程陶出生前的事。
程陶的父亲怀里抱着个碎花包被,弯着腰站在窗边,几乎哀求道:“这个,留下来吧,再不能溺死了,会招报应的。”
“拿来给我!有报应也是报应在我身上!我就不信我生不出个儿子!”
一双手硬生生将包被扯住,猛然一拽,一个连件衣服都没穿的小婴儿滚落在地,猛烈的撞击让其爆发出巨大的啼哭声,赶在程陶父亲抢夺前,一只手拎起尚未伸展开的粉拳头再次重重砸向地面。
“再敢来我家,来一次我杀一次!”
程陶听见母亲的声音,在回忆里犹如鬼魅。
他小时候不理解,为什么父亲看向自己的眼神那么悲伤,明明是看着自己的,可却又望得那么远,明明他成绩好又听话,可父亲从来没有夸赞过他一句。
直到父亲喝药自杀,口吐白沫,看见他也只是别过脑袋,到死也没有给过他一个眼神。
可是他又什么错,这些都不是他能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