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雪涑在院内坐了会儿,等身子彻底醒了过来才拿上外衣去寻人。
这两年他病得越来越重,前些时日还能教应烬一个时辰的剑法,现在却是练剑稍微久一些就浑身酸痛,双臂疼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他猜测要不了多久,他的身子就会彻底坏下去。
不过这些楼雪涑都不担忧,重活一世,他什么都得到了,少活几十几百年也没什么。
现在最重要的是应烬。
他摸着手中的外衣,想起刚刚应烬眼底的痛苦和不甘。
虽不知道因何而苦,为何不甘,到底让人心疼。
他还未见应烬这么哭过呢,以前总是抱着他的腰委屈告状,说哪个长老不喜欢他,说哪个师兄师姐逗弄他。
雷声大雨点小,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不说委屈,只掉眼泪。
楼雪涑心疼之余又有些头疼。
应烬这个叛逆期来得毫无预兆。
按理说十三四岁才是叛逆的最佳年纪,应烬怎么十八了才叛逆。
还是说主角就是主角,和别人就是不一样?
他御剑来到弟子居室。
应烬这些年都和他住在春山院内,不过应烬是他哥亲自收的弟子,在弟子居室这边也有自己的住处。
内门弟子的居所都是二人一起住,稍微得力一些的弟子可搬进小院,一人个小院子。
楼雪涑来到应烬的院内。
他推开门,“应烬。”
门内的人衣衫半褪,露出了大半的背脊。
听见他的声音后慌忙拉上了衣服。
“小师叔,你怎么来了。”
楼雪涑想起刚刚一晃而过的肩背,皱了眉,“脱了。”
应烬低头,看见了楼雪涑手里的外衫,他上前道:“小师叔,你是来给我送衣裳的吗,你随手放在春山院就好了,我自己会去拿的,天逐渐热了,你出来......”
应烬迎着楼雪涑的目光,话音逐渐低了下去。
因为楼雪涑冷了脸。
应烬一看见楼雪涑冷脸瞬间就将身上的衣服脱了,速度很快,毫不犹豫,上衣脱得干干净净,耷拉着头,像只垂着耳朵的大狗,声音也软了很多,“小师叔,别气。”
楼雪涑神色好转,“转过去。”
应烬犹豫了会儿,最后还是乖乖转了过去。
楼雪涑这才看清楚应烬身上的伤,大片的灼伤。
这伤口不像是和人斗殴打出来的,残余的痕迹更像是应烬的内功心法。
楼雪涑轻轻碰了碰,应烬突然抖了一下。
楼雪涑抬眉问:“疼?”
应烬咬着唇角,耳尖红成了一片,半晌后才低声道:“嗯,疼。”
楼雪涑让应烬坐下,没好气道:“知道疼还将自己弄成这样?”
“你这伤怎么来的?”
说着话,楼雪涑低头吹了吹刚刚碰到的地方。
他小时候练剑,每日都疼,他娘就这样给他吹一吹,上一世没体验过父母疼爱的楼雪涑就记下了这个办法,因为他娘吹过以后,好像真的没那么疼了。
然而他才吹一下,应烬就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跳了起来。
楼雪涑:“......”
忍无可忍敲在了应烬头上,“坐好别动,我给你上药。”
“这点伤死不了,小师叔可以不用管的,”应烬说归说,还是老老实实坐了回来。
楼雪涑找出药给应烬涂上,“伤怎么来的?”
应烬不说话了。
楼雪涑上药的手重了几分,从哪儿学来的毛病,以前练剑伤了手都要在他这里嚎半天,这才几年就开始对他有隐瞒了。
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问到不想说的就干脆当个哑巴。
“应烬!”楼雪涑声音冷了下来。
应烬咬牙,“我自己打的。”
楼雪涑错愕问:“哪根筋搭错了要自己打自己。”
应烬犹豫了很久,突然从脸红到了脖子,又红到了胸膛。
从楼雪涑这个角度看得最清楚,应烬全拢到胸前的长发都没遮住,应烬的头发就和他这个人一样,发根软,发尾硬。
楼雪涑摸了一把应烬的头,迷茫了会儿。
这又是怎么了?
害羞?
他又不是没给应烬上过药,还是他刚刚说了什么,可他仔细回想了一遍他没说什么啊。
“小师叔,我十八了。”
很突兀的一句话。
楼雪涑站得累了,慢慢往后坐下,“嗯。”
所以呢?
应烬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对楼雪涑,那双眼睛转啊转,最后放在了楼雪涑手上。
“小师叔,别把我当孩子,我已经长大了,可以成为你的依靠。”
楼雪涑看着应烬的身材,应烬强调自己长大了,他才注意到应烬这些年练就了一身的肌肉。
不夸张,全都是硬炼的,而他就没有。
他有气无力指着旁边的衣服,“穿上衣服在说话。”
应烬顿了会儿,“哦。”
等人穿好了衣服,楼雪涑将应烬的外衫扔过去。
应烬接住外衫,“小师叔,这衣服是干净的。”
他强调:“我没给你盖脏衣服。”
楼雪涑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应烬的思路,他没说这衣服不干净啊,叹气,“我是让你将外衣也穿上。”
应烬小心展开衣服,无意瞧见内袖上沾了片桃花花瓣,他一眼认出是那片曾落在小师叔唇上的花瓣,悄悄看了眼楼雪涑,收好花瓣后才手忙脚乱将外衣穿上。
活像第一次穿衣服一样。
楼雪涑看得稀奇,一个人叛逆还能将脑子都叛逆没了吗?
不忍直视,他移开目光去拿桌上的杯子倒水。
倒完水还没递过去呢,就瞧见应烬在嗅外衣的衣袖。
楼雪涑轻笑,“应烬,你是狗吗?”
他将水递过去。
应烬回神,咳了一声接住杯子一口就给喝了。
见楼雪涑没多想,他立刻理直气壮道:“春山院外的桃树太多了,你的衣服都沾上桃花的味道了。”
说完又小声补充,“我不喜欢,太香了。”
都掩盖住楼雪涑身上那股很浅淡的清香了,该死,他回去定要将那些桃树都砍了。
应烬偷看一眼楼雪涑,他应该能砍吧。
楼雪涑重新倒了一杯水。
桃花香?他怎么没闻到?
那点浅淡的香味若不是像应烬刚刚那样仔细嗅根本闻不到吧。
而且,他开口,“应烬,这是你的衣服。”
站久了觉得头重,他单手撑着头,一头发丝垂在肩上,拉回了话题,“先说,为什么打伤自己。”
应烬又变得支支吾吾的了,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楼雪涑换了一个话题,“为什么打伤同门。”
应烬低着头不说话。
很好。
楼雪涑敲着桌子问最后一个问题,“刚刚为什么哭。”
应烬咬牙切齿,“我没哭,只有那废物才哭。”
楼雪涑手都撑酸了,揉着手腕道:“过来。”
应烬立刻蹲到了楼雪涑脚边,“小师叔,你相信我,我真的没哭,我没那么软弱,只有软弱无能,没本事的只想着别人小师叔的人才会哭!”
他说得真情实意,恨得咬牙切齿。
说完后睁着又亮又大的眼睛望着楼雪涑,希望楼雪涑相信他。
楼雪涑伸出手,放在了应烬额头上。
另一只手搭在自己额间。
发现应烬还没他烫呢。
他叹气道:“伸手。”
应烬乖乖伸出了手。
楼雪涑把着脉,匀出一丝灵力顺着应烬的脉络走了一圈,没发现任何不对。
他放开手道:“站起来。”
应烬站起来。
楼雪涑抬头,太高了。
六年前应烬才堪堪到他腰间,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现在怎么和他一样高了。
楼雪涑:“低一点。”
应烬不知道楼雪涑要做什么,干脆跪下了,跪在楼雪涑腿边,仰头,“这样可以吗?”
楼雪涑:“......”
他也没经常罚应烬跪啊,这么多年就罚过今早那一次。
他长叹了口气,行吧。
这样也行。
楼雪涑弯腰,抓着应烬的下巴将自己额头贴了过去。
应烬瞬间傻了,“小,小师叔?”
楼雪涑没搭理应烬,闭眼神识入了应烬体内。
在识海里寻找了一圈,没寻到任何中邪的痕迹。
应烬则眼睛都不眨看着面前的人,闭着眼的小师叔啊。
睫毛好长,好白,好好看。
他下意识吞咽了一下。
他的小师叔是这世间最好看的人,最好看最好看,无人能比。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如画中人,芙蓉不及,水佩风裳。
视线从眉眼到鼻梁,又到嘴唇。
小师叔的唇色还是那么淡,明明最近都有好好喝药。
他盯着淡粉色的唇瓣,突然想起了那日的梦。
嘴唇微张,应烬最后闭了闭眼,不敢亲。
【把身体给我。】
应烬霎时清醒,眸色闪过寒光,不敢再看了。
都怪他引狼入室。
早晚他要杀了他。
【呵。】
应烬警铃大作,还记得上一次练剑的事,他瞬间跪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因为应烬突然退开,楼雪涑没什么防备就从应烬的识海被甩了出来,瞬间天旋地转,眼睛都无法睁开,本就弯着腰,这一下让他直接失去了重心,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应烬思绪被拉回,被吓得浑身一激,“小师叔!”
他立刻顾不上身体里那人,连幻术都用上了,跪着过去接住了楼雪涑。
将楼雪涑抱着,他跳到了嗓子眼的心才有了归处。
楼雪涑手撑着应烬的胸膛,靠在应烬肩上。
他依旧晕得什么都看不清,眼前一片黑,耳边出现短暂的耳鸣。
模糊中他听见抱着他的人开口,“楼雪涑,你好点了吗?”
“都怪这个废物,这种时候还能退开。”
楼雪涑迷迷糊糊的,什么废物?
如果此刻他能看见就会发现应烬眼里没有半分清澈,只有深不见底的**。
可惜他晕得只能抓住应烬的肩膀才能勉强坐稳,察觉到有人揽住了自己的腰却没有丝毫办法。
而应烬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手臂一分分收紧,若不是怕伤到人,他日夜都想将楼雪涑揉进怀里。
喉咙滚了滚,想着楼雪涑身子弱,克制着没让楼雪涑不舒服。
实在忍不住了,他弯腰埋在楼雪涑颈侧,深深嗅着楼雪涑身上清淡的香气。
这让应烬眸色更深了,压抑着开口,“楼雪涑,等我。”
等他杀了这个废物,彻底取而代之。
况且这本就是他的身体,他只不过是之前让给了这个废物而已。
让这个废物享受了整整六年,想到这六年这个废物得到了什么,应烬眼睛顷刻间就红了。
想杀人。
还有那些弟子,让这个废物去杀几个人都不会,光是下不了床有什么用,敢觊觎楼雪涑,挫骨扬灰他都犹嫌不足。
“楼雪涑。”
他情不自禁呢喃出声,望着近在咫尺的耳垂,白玉一般诱人,他想都不想就靠过去亲了一口。
下一刻身体里传来阵阵钝痛。
那个短暂被他压下去的废物在拿命反抗,啧,他现在还不能让这具身体死。
他早年封印自己是用了全部的能力,那时是为了防止自己插手,先一步杀了当年想杀之人。结果反而让这个废物压制了他六年,现在还借此有了和他一争的能力。
应烬没管胸口的剧痛,脸色惨白也要将脸贴上了楼雪涑的脸。
“小师叔。”他嘴角咧开,无声疯狂笑着,“楼雪涑,小师叔。”
楼雪涑不是死人,他有感觉,只是被那一阵阵晕眩弄得无法有动作。
这会儿彻底缓了过来,直起腰推开应烬。
嘴唇紧抿,眉眼间带着愠怒。
然而应烬轻而易举就被他推倒在了地上,且晕了。
楼雪涑一怔,蹲下去检查应烬的身体,受了内伤。
他眉头越皱越深。
刚刚他给应烬检查时这内伤并不存在。
应烬到底怎么了,识海他也查了,没中邪,没有被夺舍。
这已经不单单是叛逆期可以解释的了。
他摸着自己耳垂,或许是应烬晕到时碰到的。
楼雪涑静静看着人,最终无奈将人抱去床上。
他现在的身子比正常人还不如,应烬平时总爱在他身旁撒娇,他就觉得应烬还小,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应烬那句“我长大了”的含金量。
应烬真的是好大一只。
重到他差点抱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