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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那三个孩子的故事

作者:树海C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战火重燃,洛川被卷入其中,陵光神君亦参战。自此,荒古这场对后世影响深远的战争才算真正拉开序幕。


    洛川来的人与常人不同。她们由洛水塑身,因而并无稳定形态,即便被斩去肢体,也能迅速复原。但痛楚犹在,而身体过于残破时,也会被迫回归洛川修养。


    上界诸仙暂且摸不透其渊源,就如她们对洛川本身亦一无所知。所幸年轻的洛川之主是位通情达理的年轻人——至少对上神而言很年轻。青年风度翩翩,笑若春风中灼灼的桃花。


    少有她这般气质的人能使无垢的白也变得明丽,不再清冷,柔和似簌簌细雪,随风轻飘。


    加之陵光神君百般袒护,无人再对此有非议。


    此前,尚存在点点怀疑,认为洛川是不净之地,集结死灵,背负众生业果,十分不祥。


    洛泱疲于跟这些吃闲饭吃傻了的人争辩,但她身后那三个孩子——如今已经是三位意气风发的年轻将领,却极看不惯,因而处处不让步。


    但底子到底善良,不曾做过有背原则之事。洛泱的心软与爱护一如水润物无声,教出这三位受洛川子民拥戴的年青人,明白何为爱憎、正义、恶念,六根清净,不曾逾矩。


    但其中,洛攸却又分外特殊。


    洛泱擅用剑,而沧和与明镜在最初尝试剑诀时就不太适应,便认与洛川交好的上神为师,习刀、枪。其她的洛川人倒还好,加之洛泱写的剑诀通俗易懂,学得很快。洛攸也用剑,是洛泱亲赠,名作水月。


    显然有时,名字不可起太好,否则易一语成谶。水月剑轻软,灵活又锋利,倒是有几分匕首的利落。洛攸与她人说到剑名,对方总会问:“是还有一人的剑叫镜花么?”


    “或许有吧。此剑是人间得来,听闻为某一先王为谢老师救命之恩而赠,剑身为聚天地灵气所成的曜石......”


    洛攸回忆老师赠她剑时说的话,一句一句复述。


    她说得认真,却叫听的人觉得有些无聊。


    上下人间的事情总是发展得玄妙,就像不曾有人知道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军士曾不过是三位英年早逝,甚至魂魄不全的孩子,是第一阶段里被战火所席卷的诸多生命。


    亦如洛攸不曾想自己居然有一日可随洛泱去往神界,踏足上神领域。彼时四灵尚未分离,仍亲密无间站同一立场,居于天灵界中央的幽都内。殿内金碧辉煌,旁侧守着一众天兵,亦有上仙被邀请至此。中央属创世神的坐席总是空落落的,一直是旁边座上的四位上神在理事。


    那时她跟在洛泱身后,分明早见过无数血、经过无数场战事,也不是没和其她上仙合作过,却还是怯场。洛川常年幽暗,然而天灵界这边却光芒万丈,照出每一个人身上洋溢的生命气息,亦照开她无从掩饰的苍白与脸上交错的针脚。


    许久未见过阳光,因为对月亮的信仰与亲和,也挑在晚上作战。她与其她两人,乃至走在前面的老师,身上都散发着源自洛川的冷意。


    听说,别人将这寒冷称作死气。


    很少人会将伤疤保留下来,洛泱身上似乎也没有,总是洁净如雪。于是她总是自卑,觉得老师舍一部分经脉与修为制线,其本该是很美、很美,晶莹透明的颜色——却在赠予她作线缝补灵魂后,变得难看了。


    是自己不值得,不够完整,托不起这贵重的馈赠。


    已成长为青年的人低下头,愧疚盈满心间,不觉攥紧了衣角。天兵目不斜视,而她走在殿内,却有如被针扎着。


    “哇......你看,洛泱和那个人。”正难过时,明镜却悄悄扯了扯她袖角,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洛攸微微挑眉,抬起眼看向前方,只见一人身着如火红衣,从座上跳下,快步往她们这边走。而老师亦张开双臂,尽管看不见人神情,也能猜到定然是笑着的。


    那人披华美银甲,羽氅似泼开的鲜血,额心朱砂灼灼,眼尾上挑,显得盛气凌人。怎会有人集世间所有艳色于一身,却仍不刺目,只予她人骄阳烈火般的炙热印象?


    在她身后坐着三人,一人虎尾从衣摆下伸出,白毛黑纹,尾尖正轻轻摆动;一人身缠幽青长蛇,眉间凝着淡淡的倦意,一双幽黑眼瞳深邃如井;还有一人生着修长角冠,眼与黑发间都有金芒流动,笑意盈盈地注视着前方不断靠近的两人。


    洛攸从来不荒废功课,她与沧和都学得认真,对洛泱教授内容字字记在心中。


    是四象。监兵君、执明君、太阴君。


    走向洛泱的,凭那双艳丽的羽翼看,就知是陵光君。


    陵光君最后两步几乎不是走,而是扑过去的,翅膀都展开,恨不得马上扎进洛泱怀里。她们紧拥片刻后分开,洛泱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后陵光君转身,向座上几人道:


    “这位是我的挚友。”


    ——挚友?


    骗人。


    洛攸分明从她们交错的眼神中,看到了类似于自己对洛泱一直以来的情愫。


    原来这份情愫得到回应后会变得温暖、缠绵,如久旱逢甘霖,而非恒久忍受焦渴与苦楚。


    监兵君漫不经心回答道:“先前早见过,还不知你们这样亲密。不过自归上界起你便一直念叨,不必再多介绍了。”


    上界对洛泱乃至洛川的评价并不算得太好。


    陵光君撇撇嘴,“那长姐不妨把耳朵捂上。”


    监兵君好像已习惯她这种刺扎的个性,面色稍稍一沉也就不再理会。


    最后是太阴君用龙尾的尾巴尖轻轻绕住她不断晃着的虎尾,笑道:“叙旧就等稍后,先说正事吧。”她打着圆场,主动请几位坐下。


    对接下来战局的安排与预景作出详细规划后,谈话很快结束。对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敌人与染开的疫病,她们都只能想到先以镇压为主。


    之后,洛泱遣她们自行在幽都玩,华萤听她说几人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便也很重视,命几位天兵于暗处随行,甚至还叫来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


    那人生着暗红的犄角,眉浓眼细,凌厉的眼尾像一线勾长了的墨。她背后有双宽大的羽翼,身下蜿蜒出两道蛇形长尾。


    被唤来时,女人手中一闪,变出一副凶恶的骨质面具,戴在脸上。


    “这是嬴挚。”华萤随意道,“除非我长姐来,否则没人能赢她。”


    洛泱认出此人身份,微微扬眉,又迅速移开了目光。


    “你居然将她带回来了……”


    华萤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不周山燃尽后,她还活着呢。不过退回了幼崽的模样……”


    罪业已尽,一场大火后穷奇既然未殒命,那她便赋其一次涅槃机会,开始新的人生。正巧,对方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如今已过几十余年,小兽慢慢成长,修出一具人身。


    “毕竟我们这些怪胎,就是要聚在一起好。”华萤笑了,与洛泱肩挨着肩,倏忽压低了声音。


    “你可曾想过我,阿宓?”


    洛泱微微眯眼,“自然是想阿萤的。”


    她和华萤说话时似与平日并无不同,仍是温柔似水的语调。然而其中细微变化却又如此明显,如薄冰消融、暖意盈盈,因而有涓涓流水般的情意落于其间,无声荡漾。


    站在后方的洛攸目光落在两人紧牵的手上,又飞快移开。


    有些烫。


    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的……就像一条条蠹虫,或是密匝匝的蚂蚁,慢慢爬上了她心尖。很多触肢不断摩挲,尖牙啮咬。


    眨眼间,酸楚的苦汁从破裂处渗出,一点一点,淌满了整个胸腔。


    青年的指甲轻轻掐入手心。


    ——好刺眼。


    老师养大她、教导她,她曾触摸过她的咽喉……曾将那苍白紧攥于手。如何说,都应只是她一人的母亲、一人的老师……只有她可以走在老师身侧,才对。


    最多,能再容许其她两人。


    但怎么都不能是会被这般柔情的目光注视的陵光君。


    -


    越界是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战时没有多好的地方予她们歇息,作为洛川之主得有一方独立的小屋落脚。


    那天洛攸受了伤,她不愿回去,宁负伤作战。洛泱便将她扶回自己的屋中,不同其她人住一处。


    有她亲自照料,沧和与明镜也放心许多。


    雨起初迟迟不落,沉沉地酝酿在天际,只压下一团团燥热的浓云。像怒,怒极时方听磅礴的雨点,一瞬洒落,好似什么隐忍的东西也一同倾泻而下。瓢泼大雨里,雾与水缠络成一条条水龙,在漆黑的夜幕中翻滚。


    四周弥漫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潮湿。


    灯火摇曳,洛泱抬手熄了这最后一束光,和衣睡在洛攸身侧。她倦意朦胧,心念微动时稍稍转身,看见微光点点,正描摹过青年的眼窝与下颚。她轻叹一声,点了点洛攸鼻尖。


    方才已疗过伤,她大抵明日就能好许多。不知为何,相对于其她两人,洛攸在战斗时总有种不顾一切的凶狠,简言之是宁为玉碎。


    这不好——这当然是不好的。她如何能看着这个于自己而言极其特殊的孩子……她亲手将其灵魂缝合的孩子把自己又一次送上死亡的路?她如何能对她一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行为视若无睹?


    不同于沧和,也不是明镜。她是一小片残破的灵魂,破碎着从河水里无知无觉地漂来。后来洛泱予她自己的经脉所制的线,予她自己的修为……


    她是她的骨中骨,血中血。她将自己一部分血肉,糅进了洛攸的身体里。


    所以,洛泱祈愿她平安。


    万千思绪压下,她渐渐如身陷静水,慢慢沉沦。身边平稳的呼吸声让她心安,就像在说这孩子正在恢复的事实。


    雨不断下着。一道惊雷劈下,未唤醒洛泱,却叫她身侧的人微微张开了眼。


    洛攸支起身,垂下眼眸去看旁边白衣的青年。她面色仍苍白,身上渗着冷冷清清的寒意。


    大抵是她目光太灼热,洛泱微微蹙起眉,好似梦见了什么,手也握紧了。雨落大了,噼啪的雨点惹人心慌,却正好掩住青年如鼓的心跳声。


    又是一道沉沉的雷落下,伴随着的闪电照亮了她明亮而柔软的眼睛。洛攸深吸一口气,轻声喊:


    “老师。”


    洛泱没有应她。


    她又喊:“老师。”指尖虚虚搭上洛泱的肩,感受到其下单薄的骨骼。很奇怪,老师明明一直有着倾覆生死的力量,身体却不怎么好——总好不起来。人间春花烂漫的时节,季节交替,对洛泱来说却有些难熬,总听见她那侧传来咳嗽声。


    是一种令人心惊的脆弱,藏在强大的力量背后。然而这一切被洛泱抹去,只剩她身侧的人有幸知晓。


    最后一声被压在唇齿间,含了半晌,辗转着,终于慢慢如气音般滑出:


    “洛泱。”


    她倾下身去,便离老师令她朝思暮想的面容仅有一线之隔。温热的呼吸轻柔地洒落于洛攸面颊上,将她的嘴唇也染上湿润。


    她也想得老师心底那一分温润……


    她因此快要发狂,而洛泱却分毫不知。不是清朗的月夜,不是和煦的午后,雷雨交加的天气,她心中蓄满的情感亦如外侧不断作响旳水洼般杂乱而脏污。欲.望如黏腻的绿意在其中萌芽,爱与依恋难以分辨,然而只有一种声音是确凿的,在她心底回响,千次万次。


    想吻她。


    想与她紧密地相贴……


    身体里有她的血肉,她的修为,学她的剑招,就像脖颈上挂着牌,一旦挥剑,任谁都知她是洛泱养大的。她是扎于此上被沃灌着生长的,却不再满足于只是如此。她属于洛泱。


    血肉的联系时时刻刻在身体深处躁动。只是身体紧贴、感受到对方的气息渐浸染过衣衫,便觉何处有热意泛起。指尖从唇滑下,终究不敢把吻落于中心,只稍稍偏开,吻在颊上。


    手却没了分寸,抚过无数次触摸过的咽喉,短暂地顿了顿,最后决绝地——撩开衣襟,沿起伏的锁骨的轮廓,探了进去。


    昏暗之中,却见雪地般柔和的光泽。


    片刻,洛泱的呼吸重了些。她微微发颤,手于双眼睁开那刻按在洛攸肩上。


    青年贴在她耳侧,轻而委屈地低吟一声:“痛。”


    这一句显然有效果,褪去了浅蓝眼眸中的惊怒,转而软化了洛泱手上的力道,只让她方向一转,攥住了那只正覆在自己里衣上的手。


    “为什么要……”她感到难以启齿,“这样做?”


    洛攸轻轻笑了一声:“怎样做?”


    意识从沉浮转为清醒,洛泱听见外侧雨点落地的声响,只觉水滴仿佛并非落于屋外,而是冷冷地拍在了自己脸上。她皱紧眉,手微微地扬起——


    洛攸像知道她要做什么,主动将脸贴上,静静地等那响声落下。


    她等了一会儿,却迟迟不得痛。微凉的手心贴上她的面颊,短暂地停住,像片云似的轻柔抚过,最后放下了。


    舍不得。


    思绪,大抵就像此刻被扯开了的衣衫,凌乱不堪。


    洛泱整了整自己衣襟,偏过脸去,低声道:“睡吧,别再这样做了。”


    说罢,她转过身,复又闭起了眼。好似如此,就不必再看洛攸脸上的神色,不必再思虑太多。等天亮后,雨停歇了,她们便只是师生,仍为亲人,边界分明。


    洛攸收回手,又躺回她身侧。


    原来老师的怀里是温暖的。心跳轻柔,比常人要慢好多、好多……


    情只如决堤之水,愈涌欲多。而爱之深,亦比往后恨之切。


    许久后再见乔砚深,她干涸的心犹有丝丝触动,只是变了味道。


    ——想将她留在身侧。


    毁去她最幸福、最珍爱的一切。


    不愿再往高处看,但愿拉着她,往最深的渊底坠去。


    无情却欲心炽盛。


    只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完完全全交融一体。


    如此,才能填补心头的空虚。浸在青年腹间腥涩的血腥气里时,洛攸幸福地、柔软地闭起了眼。那场雨并未止歇,如今仍有惊雷一道道落,时时刻刻贯过她的耳间,将大雨浇落。


    脸上缝合的痕迹时时刻刻还在作痛,洛泱的一部分永远融入了她的肌肤。寒意渗入骨血,就如青年的拥抱。再有人见洛攸,仍知她属于洛泱。


    哪怕化作尸骨,这痕迹也不曾散去。


    死寂的心间,别样的温暖伴随渴望,尽皆成为浓重的杀意。


    她想,她一定是爱她的。


    *没有拆cp啊全都是单恋,全都是。恋母癖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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