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 第1章 那三个孩子的故事·一 明镜是第一个来的。 战火长久不息,外敌内乱齐上,届时两界大乱,洛川也被迫要参战。年轻的洛川之主愁啊愁,爱吃的点心都失了滋味。河姑把位置交给她就退了休,不再管事,不知去哪度假了。 一条河也要参战,除了她自己,哪儿还能找着人?要不要看看洛川是做什么的,这不是赶着死人回人间吗? 原说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现在倒好,死了都不能长眠了。诸神的意思明确:暂且停一停转世的事,反正不少刚出世就会死,不如先投入战争。 对此,洛泱的回答很简单:胡说八道,魂魄碎了和肉身死去能一样吗,搁这儿玩上文字游戏了。 洛泱不愿这种事发生。她想,至少得给人一个选择的机会。 于是自那之后,每逢亡魂过河,她便亲身去引渡,并问其是愿入轮回,还是长眠于此,又或者—— 留在洛川,以徘徊于两世之间的身份存在,不生、不死。 众人追寻的长生,与这并无分别,不过是一身修为要从头开始罢了。 这便是洛泱选择士兵的办法。不过话说的漂亮,可永生并非对所有人而言都是赐福,而是更像诅咒。 在过去许久许久,诸仙、上神那边又来人催之后,洛泱望着空无一人的洛川,开始想下一个办法。 当晚,她照常提着灯去带人走过洛川进入轮回,却在引渡途中被牵住了衣袖。 洛川是很大的,这是一条极幽深的河,世间所有水泽的终点都在此处。原有九天银河一泻千里,旁侧则是无底深渊,底下沉着的东西因太深而不可见。旁边苍白的山壁中尘封荒古凶兽的骸骨,几处探了出来,空虚的骨孔如黑洞洞的眼,寂寥地盯着那广阔的河川上,渺小如蚁的人影。 而它也不过是此处极小的一部分。 所有事物,到了这里都会变得渺小——毕竟,没有任何东西能凌驾于死亡之上。 洛川是死,也是生。 洛泱要做的,就是将人带到这条河的尽头。灵魂来到此处,最初清醒,随着漫长的水路渐渐失去神智,忘却前尘,只剩最本质的欲念。 于是到了尽头时,无需旁人做什么,自身往前走一步,就纵身跃下,转瞬间到了来世,呱呱坠地。 洛川的时间与外世也是不同的,是一股乱流。 外面一年,在洛川里边,要说的话大抵能算十年,甚至一百年。 毕竟有这么多人要引渡,若时间不打乱,里侧人刚转世,世间早就沧海桑田。 所以洛泱的年纪,也比她人所记的要大许多许多。 这条司掌死生的河,玄妙极深,因而有人怕也是正常的。 ——回到这扯她衣袖的人身上来。洛泱回头,看见是一个小小的少年,便安慰道:“没事,很快就不怕了。你也不会沉入水里的。” 少年身上湿漉漉的,缠着些水草,皮肤苍白,很好想到死因。 上了船后,洛泱如常站在船头,提一盏冥灯。 回过头,看见少年面颊上布着若隐若现的青灰线络,此刻微皱,跟少年一同摆出苦巴巴的表情。 她没有带糖,灵魂也吃不了糖。稍加思索,洛泱从船头走下,坐在她面前,往旁侧弯身,在水流中找寻起来。河水对她人而言冰冷刺骨,但她早已习惯这样的温度,相反是与她常在一块的某个人,身上总烫得让人不舒服。 久而久之,她却也习惯了她的体温,乃至现在,还有些想念。 可提到华萤,又会忍不住想人间如今的状况。从到来的生魂的状况看,世间实在算不得太平。 她与华萤所做的努力,一场战争便可摧毁大半乃至全部,实在讽刺。看着船上的人,不觉间被淡淡的痛与悲哀占满心间。 天上众神众仙皆如太阳高悬,不可触及,唯独自己真正在世间走一趟,才会体验到一个人的存在代表什么。死去是只剩单薄的几个字,尸身入土、遗物清走,这个人就不再真实,只剩一段记忆,最后连名字,也随纸的朽坏而消散。 正因如此,她与华萤都认为生命极重要,既然身为上神,更有保护其不轻易消逝的义务。水边淘米的大娘、操刀宰猪的屠妇,至高堂威严的帝姬,都是人间的一部分,也是她们真正接触过的人。 奈何天不遂人愿。 自河中捞起一块闪闪发亮的石头后,洛泱将其握在手中,转而望向少年。 偶尔,河中也会有些出人意料的东西,就像死对于人们是未知的,因而总诞生出各种缤纷的含义。 似乎是感到她含着忧郁的目光,少年抬眼,木木地看着她。 洛泱将这颗石子递给她,微微一笑:“是不是很漂亮?送你了。” 少年的目光只在上面停了一瞬就偏开了。她就像一尊木像,只有眼珠子会转,浑身淌着水,破旧的衣物黏在身上。 实在是不会找话题,洛泱叹了一声,硬是牵起她的手,将石子放到里面。少年的手应当是冷的,可洛泱却比她更冷——冥河的寒气浸润她太久,倒是对此已经浑然不觉了。当时上岸吓到华萤时,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很吓人。 少年果不其然被她冰到,蹙紧眉头,看一眼石子,等洛泱松开后就转手把它丢回水里。 洛泱叫道:“哎呀!” 她无可奈何地看了少年一眼,好像有些委屈,转念一想她大概经历过许多自己所不知的痛苦,又敛起了眼中那点儿幽怨,转而继续保持沉默。 引渡的路很长,水中荧光点点流过眼前,灿烂如萤火,闪烁着宛若正在呼吸。 少年低下头,看见自己翻出的、血肉模糊的指甲,忽然问道:“你是河姑?” 这会人间还没迎来往后的那场文明断层,大家都知道洛川存在,里面有个引渡人,会带她们转世。然而这种传说,总会把死讲得玄乎,于是这引渡人也变成了一个三头六臂面色凶恶的怪物,舌头三尺长如吊死鬼,面色苍白好似千年鬼尸,一口一个小孩。 也有人说,引渡人来时,人浑身一凉,就再也没有知觉了。 好一个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那些阿娘呀,孩子不睡觉就说,“再不睡,再不睡河姑就来咯,你就要去做另一个人,再也见不到阿娘们和邻家的囡囡啦。” 其实洛泱还挺忙的,而上一任河姑呢,也不长这样。 河姑不姓洛,姓乔。名乔涣之,一字与她名很像。洛泱倒是一直叫洛泱,还在京城中做无忧无虑的世家少年时就是这个名字,不过娘亲们更爱叫她阿宓。 她们都没空去吓小孩,但小孩因这些传说,莫名其妙地就怕上了她们。 洛泱答道:“是,不过我不吃小孩。” “除了脸白,一点也没有河姑的样子。”小孩评价道,“我以为河姑会很强壮,一手就可以把一个人贯在地上......” 我可以一手把你贯地上。洛泱想道。 “如果这样的人也来做我阿娘就好了,我就不会被溺死了。”少年的声音渐渐轻了,“阿娘饿得受不了了,我也是,如果有点力气就可以从那些人手里抢来吃的,不必饮水顶饱。” 也不会因此失足落入河中。 她说得有些难过,但这种事若死后都无处可讲,未免也太悲哀。不知是水还是泪的液滴挂在眼睫上,少年吸了吸鼻子,忽然感到发顶被人轻轻抚摸起来。 一身都湿乎乎的,眼前人倒也不嫌弃,就像阿娘常做的那样来回摩挲,缓缓滑下,捧住她的面颊。 手依然是凉的,可这双注视着少年的眼睛盈着温柔的暖意。她没有流露怜悯,浅蓝色泽如苦海一汪,将少年尽然包容,是渡人间诸般苦厄的神明,要以脉脉的温情与爱携她去彼岸。 还是不像娘亲,但又让人觉得,好像可以放下过往、放下不甘,沉溺在这双眸中。 “你会往生,无需在痛苦中徘徊,”洛泱柔声说,“愿你下一世,平安顺遂。” 洛川时间很乱,灵魂落入其中,并不知会过多久再回到世间。它们不再有意识,因而也不会觉得漫长或短暂。 她想了想,慢慢讲起话来。一会儿讲到洛川中其实也有不顺心的事,来引渡时要淌水,衣摆湿漉漉的很难受;一会讲到往生的灵魂,有些害怕到要爬船,往水里一扎,还得她再捞上来...... “这水可冷了,死了还要被冻死一回,不值当。”洛泱笑吟吟道。实则洛水无法溯洄,就算落入水中,也仍会被顺着推往本该去的地方。 何必自讨苦吃呢,船上多好啊。 少年起初不懂她同自己讲这些的意义,可随着一个又一个荒谬的事入耳,她也无暇再去想生前事,转而专心倾听,最后竟接起话来。 “然后,她游呀游,好像真的要游过去了——” “那这个人,下辈子肯定是一个鲛人吧?”少年开口。 洛泱一愣,旋即笑起来,“我想是的吧,她水性确实很好呢。” 两人坐在船上,声音回荡在幽幽的洛川里,很快就被冷风裹挟,消失不见了。渐渐地,水路也快到尽头,洛泱听见少年的话含糊起来,越来越小声、越来越单薄,代表着思绪开始朦胧了。 比她想的要久,大抵是执念太深了。传言有的人,到洛川后也忘不掉前尘,那就是痴人了。 洛泱还没见过这样的人。 不过她有想一个问题:自己会变成痴人吗? 大概不会吧。 世间又有什么能让她牵肠挂肚,以至于过了洛川也忘不掉,往生了也还记得;什么情,能让人两辈子都放不下? 她想不到。 等水流到尽头,引渡也迎来尾声。洛泱起身,要为她让开道路—— 少年扑了过来。 她全然不顾洛泱还没反应过来,半天才调动了言语,字音咬得有力而短促,断断续续地说着:“不......不、我不想、轮、回。” 洛泱身形一顿,低头看向她。不看还好,一看发现她双目无神,只剩嘴唇在动,呼吸急促得像被抓上岸的鱼,濒死一般地张合着唇齿。 下一刻,泪水从这双无神的眼里涌出来。 不需要去扒拉,只是覆在少年的手背上,洛泱就能感觉到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可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能有多少力气?她轻而易举地扳开了那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指,一根、两根...... 少年加重力气,拼死缠紧她,原本指甲翻折的手指又渗出丝丝血珠。 船停住了。洛泱垂下眼,冷静地说:“你不往生也无处可去,若逃走,就是孤魂野鬼,迟早意识散尽,不知流落到何方,终日浑浑噩噩。” 随着她一字一句,少年的神智竟逐渐清晰,也明白了她话语的含义。 “我不会让你留在洛川,这里不是任何灵魂该待的地方。” “你怕我害了你?你怕天道找上你?”少年咬牙问道。 她情绪激动,一时口不择言,问的话亦不着边际。 洛泱道:“我是怕,但不是怕天道,也不怕你害我。我怕你后悔,怕你痛苦,怕你忍受不了侵蚀孤魂的冰寒。我已祝愿过你平安顺遂,又怎会希望你再入苦海?” 她叹了一声。 “你若执意不肯往生,那就走吧,我不会阻拦你。”这样或许足够吓到她。 少年凝眉注视她许久,沉吟一会儿,道:“我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留下来?天啊,河姑会杀了我的。洛泱暗想着,没有说出口。 她打心底不希望任何人留下来,因为现在留下来就代表要做上神的兵士,要去战场上。眼前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怎么能让她去做这些事? “拜托了,我不想往生,我不想回去。”少年抱着她,喃喃道,“我不要再什么都不知道也别无选择地出生,忘却一切痛苦后又被痛苦折磨。我不要重蹈覆辙。” 洛泱试着对此无动于衷。 可是她的手指流血了,肯定很痛。视线落在脱落的指甲上,洛泱不禁咬紧了唇,指尖银蓝灵力涌动,为她止了血。 少年像知道她心软了,于是喋喋不休地打起真情牌,用稚嫩的声音炮轰着青年的耳朵—— “求你了。” “求你了......” “姐姐......姨姨......妈妈......只要你让我留下来,我就认你做娘亲!” 说什么玩意,我才不要突然多一个女儿。洛泱闭起眼,终于在她连认自己当祖姥姥这句话都说出口时叫了停。 “那你就藏好,我让你别出来的时候,你就一定不要出来,可以吗。”洛泱轻轻摸着少年的头,“不然你会被捉走,然后又随便死在什么地方。我现在只能留在洛川,你一旦离开这里,我就救不了你了。” 乔涣之说过现在不能出去。天道盯上此处已久,上神**膨胀,早已无法容忍死生权掌握于独立在天灵界之外的存在手中。尽管她们没有,也从来不把此视为权力,而是当做责任。 这是很重要的事,怎么能被当做可以随意把玩、用于耀武扬威的东西? 就算如此想,她也要遵从河姑的话,免得被天道扼死在不知何处。 少年怯怯抬头,看见她满眼认真,却没有要再把自己丢掉的意思,便点点头,坚定道:“好,我听你的。” “也不要叫我娘亲,我是洛泱。”洛泱道,“你叫什么?” “我......”少年愣了愣,犹疑一阵,“我......忘了?”一路过来,她大半记忆、执念已经随风而散,只是不愿往生,因而还能伸手去抱住洛泱。 洛泱也能想到这一点,于是无奈道:“那你好好想一个新的名字吧。从此,即便记得过往,你也不再是以前那个‘你’。你已经开始新的一世了。” 所以,也不必再沉溺于过往的痛苦里。 她微微弯腰,轻松地把少年抱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水还在流,路却不再长,一步步跨过,很快便回了家。 ——那藏在重重水幕之后的秘境,往后就是新家。 而少年只是靠在她怀里,即便微冷的气息实在算不上让人安心,也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洛泱、洛泱。直到梦里,她也在叫着这个名字。身上湿漉漉的冰凉触感渐渐褪去,好像有人为她擦干了发丝、换上了新衣。 手指也被轻轻握住,摩挲着愈合的甲床。新生的皮肉总有些敏感,抚摸也会带来刺痒。她闷哼一声,对方便停了动作,不再继续了。 像知道少年睡得不好,她低低地唱起一首歌,于是寂寥得只剩满室书卷的屋中,头一次萦绕起柔和的歌声: “月光光,照地堂......” 开文啦。 这一本因为是独立番外,所以就随机更新了,也写得会随心一点。 这篇写完后就是师母们的故事。师母们的故事写完再写前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那三个孩子的故事·一 第2章 那三个孩子的故事·二 第二个是沧和。 这时洛川已留了部分魂灵,栖于一处。她们都是不愿往生的人,战火之下总有许多不平不义,比起再去人间不明不白地活,或许怀着生前的记忆更好。洛泱只留她们下来,却不曾多管,而“组军”这一事,也只有最初提过一次。 女子身上天然便有自内而生的旺盛生命力,她们一刻也不曾放弃过向上。她们不再需要饮食,但洛泱仍准备了一片与人界无异的田土村社。 她是洛川之主,加之魂灵一切皆为虚无,因而这些不过是自洛川来,最终又会回到洛川中去,并不耗费多少力气,只希望这些女子能过得开心。 因而尽管洛川寒冷而贫瘠,这些人亦开拓出一片和乐的地方,渐渐地组成了一个温暖的家。 只是那接她们来的洛泱大人,是谁都不敢去问的。白衣的青年身上总是很冷,眼下微有乌青,好像奔忙累坏了,总是让人感到单薄。 但表达感谢与好意也另有法子。所以洛泱今日一出门,便见旁边放了一篮包好的肉与鸡蛋。她哑然失笑,心想上神可早就不用吃东西了。但身后有一人,却两眼放光,一闪到她身前抱起篮子。 “想吃吗?”洛泱见少年目光灼热地盯着篮中事物,不禁问道,“烹饪的器具我还有,你若想吃......” “要吃!”经过一段时间相处,这孩子已经与她熟络,渐渐褪去最初的一身尖刺,全心将洛泱当做长辈依赖。她抱着鸡蛋,跟在洛泱背后,看她和面、烧水,有条不紊。 “你是怎么学会这些的?”少年问,“看起来真复杂。” 洛泱笑道:“以往我并非上神,还是需要吃饭的。这些事自己学会最好。”她一边说着,一边掂量着量,揉了两人份的面团。 “说来,你想好自己的名字了么?总是‘喂喂’地叫你,也不妥当。”洛泱把面团压好,转头问旁边坐在小马扎上的少年。她两眼亮亮的,好像一只在等食的小猫,但脾气又端着,要人问“你要不要食?”时才肯赏脸,响亮地“喵”一声。 “嗯......你教我的,‘明镜止水’这个词很好,我想选前两个字做名字。”少年眨了眨眼。 洛泱心想你这未免草率了点。但人的名字很多也确实只是一瞬就决定了的事,至少她还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也没什么遗憾的。人世间许多事都如此,一瞬,就将一生都定格了。 沉默过一阵,明镜晃着腿把外边的树叶数到第二遍时,洛泱又道:“来,我教你揉面。” 明镜跳起来,发觉自己不够高,要举起手才能越过灶台。洛泱拿过一个板凳,叫她站在上面做。面醒好后散发出柔软的气味,属于少年的、干净的手无措地悬在上面,半晌后才狠下心一样,对着凹凸不平的面团捶打起来。 洛泱失笑道:“不是叫你打它呀,要揉。”她走到明镜身后,轻轻地覆住她双手,握着引她张开五指,又微微拢起,一步一步地熟悉力道,慢慢地揉捏起面团。 “像这样,若太用劲,面是揉不好的。”温柔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地说着,“太轻,又会很容易断。” 明镜逐渐掌握了门道,却有些心不在焉起来。等洛泱去切葱时,她的视线落在方才被人用手盖住的地方。方才皮肤上的触感并不似洛泱的面容看来那样苍白无暇,反而有些粗糙,甚至能明显感受到掌心与指节处的茧,一定磨出过血,否则怎会那样厚。 但是很温暖。哪怕洛泱身上总是冷得人发抖,但她却予人极温暖的气息,好似浸在水泽之中。所以这样一双手,先前也在睡的时候牵过自己、抚过自己的面颊......日后,她若习武,也能一样如此吗? 想到此处,明镜的脸上一烫,赶紧晃晃脑袋,专心揉面了。 面揉好,擀成薄圆状,再叠几层切好,便可以入锅。水正好烧开,简直像洛泱掐准了时辰,不多不少地让刚做好的面进滚水了。明镜被交代注意着泡沫沸腾了便加凉水,而洛泱则调面汤,又煎了四只圆溜的荷包蛋。油烟的香味散发出来,直叫少年肚子里咕噜噜地叫。 两碗阳春面做好端上桌,洛泱道:“先去净手,别吃太快。” 这时,外侧却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洛泱抬眼看过去,以为是香味引来了哪只女人们养的小狗,但这时动静又消失了。她仔细一想,那动静不像是小动物跑动,反倒听着滑溜溜的,还带点水声,当下警觉起来。 “你先吃。”洛泱搁下筷子,走了出去。 可惜面要太久不吃会坨,但与华萤度过的最艰苦的日子里,她们也不是没吃过涨了满碗又清淡无味的线面。 这方小世界天色依照人间,时间上废了洛泱不少功夫来搭设。原本洛川只有她与乔涣之时倒没这么多顾虑,她也逐渐习惯每天都是不变的黑暗与幽蓝的光源。 此刻是中午,洛泱走到外面,闻见一股淡淡的冷腥。她蹙眉扫了一圈,又听粘稠的水声响起。对方似乎很小心,但在洛川内,多少动静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水缸后,鬼祟的身影正小心地挪着。屋内的香气还在飘出,她缩在角落里,忍不住去想里面到底是怎样的食物。就在这时候,眼前一暗,她被人托着手臂举了起来。 少年几乎马上挣扎起来。她腰身下并不是常人的双腿,而是一条柔软的鱼尾,此刻拍打着洛泱的腿,努力想从她手中溜出去。 然而洛泱看见她,神情却有些绝望。 “你是新来的灵魂?怎么从洛川溜出来的!”她喃喃道,“河姑要看见,绝对要杀了我......我的工作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她把少年小心地抱着,掉头往秘境的出口走。 少年挣扎起来,许是好久不说话,声音有些含混:“你放开我......我不要回去!我不想转生!” 洛泱脚步一顿。 已经收了一个孩子,再收一个真的好吗? 她们其实本不该上战场的。最初虽这样想,但随着洛川中收留的灵魂越来越多,洛泱便察觉到一种端倪。一定是天道作了什么手脚,让这些人觉得留在洛川比转世好。 可她也确实不想这些女子再受战火的苦,哪怕只是片面的战争。 洛泱心软。 所以,她为她们搭起一方天地,只愿那真正需要洛川参与的日子再晚一点……再晚一点来。 低下头,少年含着恐惧的目光与她交错。 洛泱叹一声气,问道:“好,那你要告诉我,你是怎么来到这的?” “我……”少年眸光黯淡下来,“生来有疾。” “鲛人血可活死人肉白骨,你却告诉我你是因天生疾病而死?”洛泱挑眉,“小家伙,你把我当傻子耍呢。” 她还未去过南海,但早听说了鲛人的传说。只是贪念滋生,那些鲛人若无庇护,恐将遭觊觎。洛泱早就生了去与其结交的心,不料今日就先接到一位鲛人幼子。 “医者不能自医。”少年低声道,“我们的血对彼此而言无用,就如你饿了吃自己的血肉只会死更快。所以我命定夭折,但娘亲待我很好,我不想忘了她。” 她窝在洛泱怀里,安然下来,稚嫩的声音有些悲伤。 “我还想见她。如果我不转世,是不是就能做一缕幽魂回到她身边?听说孩子是母亲的一部分,既然骨血无法再回去,那我想回到她的灵魂里,这样我或许对她而言就没有死。” 之所以会痛是因为有伤口,愈合就不会再痛;而之所以会记得是因为要遗忘,若不曾发生,就不会记得,更不会悲伤。 洛泱沉默片刻,“若我说你再也见不到她了呢?” “那我就不要忘记她。”少年闭起眼,“哪怕只有这一个实现都好。” 洛泱无可奈何,只得将她带回到屋里。少年没有经过河流,还记得自己名字是沧和。沧和被放在椅上,软趴趴坐着,和明镜大眼瞪小眼。 明镜像只被冒犯了领地的猫,充满敌意地盯着沧和,只差一爪子呼上去。就在她要出言不逊时,洛泱轻咳一声。 “怎么不吃?”她瞥了眼明镜面前的碗,里面的面还是好好的,都有些泡涨了。 明镜得意地眨眼,把另一碗放在旁边的面推给她,“我可是一直在帮你注意你的面有没有坨。” 洛泱失笑道:“谢谢你啊。”她顺手把面又推到沧和面前。 “吃吧。” 沧和闻言抬眼,只看见青年一双淡蓝眼眸温柔似水。 明镜大叫起来:“你怎么能把这个让给别人?粮食可是能救命的!” 她其实更想说,这是我辛苦照顾好久、时刻注意不让它糊成一团的,只为你这样做的。然而洛泱已经明白了她未讲的话,微微地笑了。 “所以它应当给更值得的人,就像……你未来的好朋友。”洛泱伸手,将沧和的手背覆住,开始教她用筷子,“或者说,你的妹妹。” 瞎串什么亲缘关系?明镜茫然地看一眼沧和,又指了指自己,一句“我不要当她姐姐”还没出口,洛泱便对着沧和道:“这是小镜。你既然来到这里,便忘掉其她执念,只记得你过去的娘亲和我,以及她就好。对了,也别把我当娘。” 说完,她放下筷子,拉着沧和的手,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随后又示意少年看向明镜。 “叫她姐姐吧。” 沧和微微抬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盈着水光,明明看着是比她要成熟些的五官,却显得秀气又无辜。 她开口,声音柔软又轻快:“小镜姐姐。” 明镜不会屈服,明镜不会被骗…… 明镜唇角微扬,回过神来时,早已在洛泱似笑非笑的目光中答出了一句:“嗯。” ……这个人果然很可怕。她恼怒地瞪了洛泱一眼,接着埋头大口吃起面来。 醋放多了,酸溜溜的。加上葱和烧肉,一下五味杂陈。 第3章 那三个孩子的故事·三 老师这个称呼有时很奇怪。 并非像师尊那样,带一尊字,总有强烈的威慑力;仿佛是柔化许多,姗姗地、轻轻地从唇齿间滑出,随后那人就会看过来。 偏偏她又是生了这样一副温婉柔情的面容的。 好像这样叫她,她便会陪在自己身边,永永远远为自己挡住风雨,触手可及。 - 停战的第三个年头,听闻边界的来犯者正在重整旗鼓,打算再展开侵袭。第一场战事来得匆匆亦去得很快,予上神而言是电光石火间的事。 只有洛泱知道死了多少人。 天道最终未强求她应战,只委洛泱要照顾好她人魂灵。道貌岸然的嘴脸,若无战事,又怎会突兀地多这样数不计数的亡魂?那些被称为“魔族”的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洛泱以此问河姑时,只得到水幕后的人挥手,泼自己一身寒冷刺骨的河水的回答。 她深吸一口气,抹去脸上水珠,无心打理湿发,任其一绺绺宛若海草般缠络在自己脸颊、耳后,蓄在脖颈间。自十岁溺在洛河里死过一遭后,洛泱浑身便一直冷得像从未活过来似的,到将河姑予她的功法修炼至大成后,洛川寒气外溢,冷如凝冰。她自己已然习惯,不妨说从十岁后就已经感受不到何为寒意了。 因而洛川水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地走回去也不算什么。 只是由于洛川之主的沮丧为此地感应到,这里住的居民迎来了第一场雨。 青灰而荒芜的地面上坑坑洼洼,积起连绵的水洼,远看好似颗颗剔透的珠玉镶嵌于地面上。洛泱心念一动,知晓是冥河里又来了新人。 多亏她带沧和回鲛人族看了一趟。死者不能再与过去的人建立联系,沧和只是远远地站在水流里,望着遥遥的故乡,心满意足地笑着。洛泱只身进入鲛人国度,表示诚意,以庇护许诺,得以与这些南海栖居的生灵缔结盟约。 老国主的女儿沧溟同她一见如故,两人相约饮酒。鲛人族素来对人热情,少年尾盘作一圈,笼点缀着粒粒宝石的轻纱,苍蓝的鳞闪闪发亮,不知何时绕到洛泱腰侧,以柔韧尾鳍搭在她膝上。洛泱局促得坐如针毡,然而不忍拂她好意,忍着没有将鲛人尾巴拨开,不料对方忽携一身温暖酒气,衣上玉珏碰撞叮叮当当响,散发出香薰的气息,混杂着尽数落在她怀中。 洛泱下意识将她挽住,下一刻少年微微偏头,欲在她面颊上落下一吻,好似幼稚的孩子不懂事,以此表达依恋。 青年深吸一口气,抬起另一只手,抵住她嘴唇,低声道:“帝姬是醉了,还是在胡闹?” 不等沧溟答话,她便将少年抱起,就像曾经捞那两个孩子般,把人送回到宫殿里。 路上沧溟含混地贴着她颈窝,轻声讲话:“你不妨留下,做下下任国主的干娘。” 洛泱当真是被她直白吓得一跳,顿住脚步,勉强维持着淡然道:“不,家里还有孩子在等我。” 她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也像浑话。都怪华萤,和她学得一身张口就来的本事。 “把她们接来便是,洛川多冷啊。” 青年不再答她话了。沧溟也不介意,安静片刻后唱起歌来,哪怕许多不在调上,仍是动听到人心旷神怡。 ——这事后来倒成了洛泱每每与沧溟有求,就会提起的一桩趣闻。 对此沧溟只得顺从,毕竟握住了自己年轻时黑历史把柄的女人实在是恐怖如斯。不过洛泱并未拿自己当时心意开玩笑,仅仅捉着有失礼数这点。她待人从来都十分认真,因此却适得其反,让她人对她起初萌生的爱转为厌憎。 从鲛人国回来后,她学得了分离神魂的术法,分离出了部分神魂看着洛川,从此清闲许多。只是出现些古怪时,分身才会叫她过去。 现在,她识海中传来分身的呼唤,大抵就是洛川里来了什么怪奇之物。洛泱刚转过身,就感到顶上雨丝停了,转而一片阴影落下,遮蔽了些许视线。 “姐姐。”清脆的少年声音传入耳中。 沧和与明镜一左一右拢着她。两人最近正在抽条,沧和已经长到她肩膀了,也越来越熟悉一双人族的腿脚。明镜稍矮了一些。她们身上既然开始出现变化,就代表神魂已经与洛水所塑的身躯融合紧密,从此是独立于三族外的存在,被洛川赋予全新的生命。其她留在此处的女子亦是如此,都是洛川的子民。 沧和微微抬高手,为她撑好伞。洛泱微微垂眸,笑道:“怎么跟来了?现在正下雨呢。” “当然是因为知道为何会下雨。”明镜撇了撇嘴,伸手用宽长的水袖为她擦拭长发,“某人心情很坏呢。” 洛泱摇摇头,“并非如此,这只是自然现象。” “千百年一遇的自然现象?” “不是没有。”洛泱偏开目光,“洛川那边有些古怪,快些走吧。” 三人一路走到洛河边。洛泱远远地见到河中有什么在漂,顺着寒冷刺骨的水流缓缓地将要被送往河岸边。分身被收回,她心里没来由地感到慌乱,当即截住两个孩子的步子,叫她们等在原处。 明镜要跟来,却见她转头,冷声道:“听话。” 确保两人不会再跟过来后,洛泱快步走到河岸边,抬手阻滞水流,提起衣摆趟进河水中。愈靠近,愈看见苍白到骇人的颜色,接着是血渍,半露的骸骨...... 哗啦。 河水随青年站不住而跪下的动作溅起层层水花,荡开的涟漪间夹带丝丝血色,一圈一圈将罪恶洗刷。洛泱面色煞白,浅蓝的瞳孔骤缩,颤抖不已,直到泪水盈满眼眶。 滴滴答答的声音同雨声交织,温热的泪水划过脸颊,无法停歇。 直至两个少年察觉到不对,小跑着过来,洛泱的嘴唇才止住颤抖。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冷,哆嗦着连话都无法讲出。 而她们实在来得太快,来不及拦就已经看到河中漂着的东西。明镜往后退了两步,咳嗽几声,随后干呕起来。 沧和愣在原地,任河水汹涌浸湿她的小腿,连带瓢盆大雨泼下,白雾四起。 那团苍白的东西静静地浮在水面上。 是一具残破不堪、零零碎碎,勉强可从骸骨辨认出曾是“人”的尸体。 - 洛攸不会讲话。 许是因来时太凄惨,很快成了洛泱最关心的人,连名也是她亲自起的。 其她两个孩子没有怨言,毕竟都见过那从河水上飘来的尸身。人死后本该是魂魄完整地来到此地,变成那种惨烈的模样,只可能是生魂尚在时就被分割。 她的皮肤与血肉上还有着不只是野兽还是同族留下的啃食的痕迹。那是洛川里的人头一回见洛泱生气,但往事毕竟不可追忆,即便愤怒,她也无法去追溯少年来自何方,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 只得去寻丝线,最终又剥自己部分经脉,以温养数十年的代价,换将这幼子四分五裂的灵魂缝补好的机会。成功的概率不大,洛泱亲手去缝她破碎灵魂显化的身体时不住颤抖,唯独手是稳稳的,一针一线皆精准到位。亏得她与华萤在人间那段日子生活都要自己料理,针线功夫久而久之也做得极好。 过去所有诛杀邪祟的努力仿佛付之一炬,她再度见到战火带来的残忍。 洛水为其塑身。少年又一次张眼时,在浑浑噩噩间听见了青年低哑而温柔的声音: “留在这里吧。忘却过去的名字,从此你就叫洛攸。” 这个人听起来真是累坏了。 洛攸迷迷糊糊地想,很快又趴在她膝上睡着了。 孩子间很容易打好关系,三人渐渐玩在一起。岁月磨平创伤,让人忘了最初的惨烈,因而洛攸偶尔也会被明镜欺负,憋得眼泪汪汪,却怎么都讲不出句话来。 本以为同龄人更好沟通,说不定比自己来教有效。可直到洛攸也开始长个子、与她快要齐高时,洛泱才发现—— 她还是不会讲话。 问题大了。她在沉默里瞥了心虚的那两人一眼,叹了口气,对着洛攸道:“晚上到我这来。” 必须要学会说话。 无论是往后要去战场,还是为人处事,话语都是必不可缺的。 入夜,少年沐浴过后在其她人微妙到能汪出一溜酸水的视线中,忐忑地往洛泱所在的屋里走去。 少年的发丝还湿润着,但她不想叫这个将自己收养又温柔待她的人久等。披着尚覆温暖水汽的长发,洛攸轻轻敲了敲门,收手时习惯性拧住衣角。 心跳得好快。 恰至她心提至嗓子眼时,一道柔和的声音传入耳中,犹如净水拂去不安,轻轻托住她所有紧张。 “进来。” 少年偏身进屋,带上门后方才放松些许。一种奇异的气味钻入嗅觉,她鼻尖微动,好像一只湿漉漉的、眼睛明亮的小狗,正在熟悉新环境的味道。 书卷、墨水,蓬松柔软的衣物……还有,清幽的冷香。 这便是组成她对洛泱的印象的东西。纸张气息与墨水混同,有些闷,又叫人觉得说不出的安然。独是这缕冷香有着极强的渗透力,侵扰她的知觉,转瞬将她带到床前。 青年靠在床头,膝上放着一本古籍,手中是削成细细长条的炭石——一种制墨的原料。她没有盖被子,手背苍白到可以看见底下淡淡的筋络,黑发柔顺地落下,被压在身后,几缕搭在肩上。 视线往下,里衣不比外衣,稍稍修身,显得她更纤细。没了长靴,裤脚因双腿屈起而往上紧一截,露出洁白漂亮的脚踝。 或许是因为常年被水浸泡,更如一截湿凉发冷的月光,让人想要伸手去握住。少年尚不知这份心的名字,只是呼吸微乱,收回了视线,不敢再看。 洛泱合上书,把炭石放一边,“坐到我身边来。” 她为洛攸让开位置,转而起身,坐在了床的一侧。洛攸脱了靴子,要上床时有些犹疑,半晌才慢吞吞地在洛泱面前盘膝坐好。底下对方躺过留下的温度尚在,似乎是久了,也转为一种温凉,不再那么有拒人于千里外的冷。 只是片刻后洛泱点在她唇上的指尖又打破了这个错觉。仍然是冰凉的,但她却没来由感到唇间泛起灼热来。 “我在修补完成后确认过,你身体应该已重塑过了,任何地方都不曾缺什么。”洛泱的视线描摹过她的眉目,停在那脸颊间隐约反光的针脚上。 即便她细心,留下痕迹也是难以避免的。 洛攸垂下眼眸,如受刑一般,煎熬地掐着自己的手,指甲深陷皮肤,留下月牙状的痕迹。 洛泱并不打算放过她,心平气和道:“为何不说话?我记得我有托沧和她们教过你。是偷闲好玩,还是学不会?” 她问得很犀利,无论哪个,都会让少年觉得羞愧难当。 洛攸低下头,不知是真的无法说话,还是不想,最终也没答话。她做好了受皮肉之苦的准备,却听见洛泱叹了一声气。 然后,她牵起洛攸的双手,轻轻握住,如极其虔诚般托着,慢慢、慢慢地送到…… 自己的脖颈上。 几乎是一种猛然到来的暖流与冲动从脊椎升腾而起,在少年还未反应过来前就已让她浑身酥痒发麻,呼吸不觉重了几分。青年洁白的脖颈被她拢在手中,洛川赋予她的一双蓝眼此刻亦涨满道不明的欲念,好似海水,却滚烫地激荡着,转而成为暗潮的颜色。 在用力扼住前,她的理性压过这股冲动,让手中力道在还未收紧前止住了。洛攸的手指颤抖着,悬在人咽喉旁,不敢贴上她的肌肤。 洛泱似乎对此并未察觉,只是迟缓地眨了眨眼,恍然道:“对了,另一只手该放在这里来着。” 她牵起洛攸的左手,压在锁骨下方。 随后,又将少年右手轻按于自己咽喉处。 “来,感受这里的颤动。” 洛泱温柔地笑着,微微仰起头,便于对方更好地触摸她因发声而微颤的喉咙。 她连着发了几次长音,最后鼓励洛攸尝试张口。而少年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她,手中没有动作,眸光深邃,好似正思索着什么。 那股可怖的冲动初露,洛攸却不知晓这到底是何物。其息止后不再如滔天的浪潮,化作密密细针,一阵一阵扎在她心上,引来她需竭尽全力方可抑下的战栗。 过了约一盏茶功夫,洛泱似是有些乏了,把她的手牵着放下。洛攸抿起唇,难免感到愧疚,却又松了口气。 这样就好。她并不想开口说话,也不想再体会刚刚仿佛是要摧毁对方的冲动。 不要再把脆弱的地方暴露于我手中了。 洛攸惴惴不安地想着。 在少年以为洛泱要放弃时,青年却忽然倾身,微凉的唇贴在了她的耳侧,一字一顿,轻声说道: “你是怎么死的?” 疼痛。 无以复加的绝望。惨嚎、啮咬的痛,刀刃闪烁寒光。 是因为战争后的荒芜,土壤贫瘠,除了埋葬尸骨外别无她用。因而粮食缺乏,不足以支撑人跋涉过艰险的山道,去往那丰饶的另一侧。 饥饿降临后不久就会引发瘟疫,再然后就没有人能离开了。 要在沦落至此前找到食物。 于是,孱弱的人开始沦为—— …… 回过神时,洛泱已经被她按住。洛攸的手臂比来时轮廓柔和不少,结实起来,不再是皮包骨头的状态。她力气大了,一时爆发也出人预料,十指死死地扣在青年肩上,几乎刺透白衣,留下血痕。 她深深喘着气,喉咙本能地颤动、收紧,发出小兽般惊恐又委屈的呜咽声,好似在控诉,又或是威胁。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洛泱脸上,随湿发一同带来柔柔的、干不透的触感,潮湿却温暖。 终于发出声音来了,尽管仅仅是挤出的只言片语。 洛泱抬手,轻抚洛攸的脸颊,柔声道:“这不是可以做到么。”她伸开手臂,将少年脖颈揽住,发力下压,直至对方失去力气,顺着被抱入自己怀中。 指尖落入发丝间,带着柔和似水波的怜爱,一寸一寸,反复地抚摸。洛攸慢慢在她怀中平息下来,眼中仍淌着眼泪,一瞬明了了身前人并非素来表现出的那样温和到缺乏棱角。 若有必要,她或许会比任何人都更残忍。 可现在,却又于她耳侧温声重复:“做得很好、很好……” 乖孩子。 少年颤抖着,伏在她怀中。腥甜的味道在喉咙里伴随一股股酸水翻涌,然而出口的却并非秽物或鲜血,而是在抽噎中夹杂的、微不可闻的两字: “妈、妈妈……” 她将脸埋在洛泱的衣襟内,流着泪喊出了这个陌生又遥远的称呼。 洛泱整个人霎时一僵,片刻后将她抱紧,严肃道:“不许这么叫我。” 搞什么这都是在,一个个追着她喊娘。 洛攸抬起头,泪水涟涟的面容映入眼,蓝眸闪烁着光亮,看着可怜极了。洛泱心一软,抬袖替她擦了擦泪痕。 “老师。往后就叫我老师吧,你还有许多东西要学呢。” 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嘛,也没多大差。 洛攸沉默许久,才轻轻地答了一声“好”,又埋进她怀里去了。眼泪晕开一大片温度,洛泱本就不习惯与人接触,却不忍叫她再受伤,只得闭起眼。 她一下下轻拍着少年发颤的脊背,安抚着她。 *补充一点可能让人觉得看不懂的地方 1.这三个人对应的就是正剧里出现的那三个人,魑、魅。她们失忆前是洛泱的直系下属。洛攸已经在正剧登场了,可以猜猜是谁。 2.洛攸的冲动出于一半的创伤和一半的天生,她是一个本性偏向于冷酷的人,但是被其她三人带得好了很多。**伴随毁灭的念头,爱与恨都很强烈。 3.虽然好像表现出很多人都单箭头此人的样子,但洛泱不会对此作出任何回应。 她很清楚自己在世界上爱的唯一一个人是谁。 再写一篇短短的就结束这部分了,接下来是严雪涯的部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那三个孩子的故事·三 第4章 那三个孩子的故事 战火重燃,洛川被卷入其中,陵光神君亦参战。自此,荒古这场对后世影响深远的战争才算真正拉开序幕。 洛川来的人与常人不同。她们由洛水塑身,因而并无稳定形态,即便被斩去肢体,也能迅速复原。但痛楚犹在,而身体过于残破时,也会被迫回归洛川修养。 上界诸仙暂且摸不透其渊源,就如她们对洛川本身亦一无所知。所幸年轻的洛川之主是位通情达理的年轻人——至少对上神而言很年轻。青年风度翩翩,笑若春风中灼灼的桃花。 少有她这般气质的人能使无垢的白也变得明丽,不再清冷,柔和似簌簌细雪,随风轻飘。 加之陵光神君百般袒护,无人再对此有非议。 此前,尚存在点点怀疑,认为洛川是不净之地,集结死灵,背负众生业果,十分不祥。 洛泱疲于跟这些吃闲饭吃傻了的人争辩,但她身后那三个孩子——如今已经是三位意气风发的年轻将领,却极看不惯,因而处处不让步。 但底子到底善良,不曾做过有背原则之事。洛泱的心软与爱护一如水润物无声,教出这三位受洛川子民拥戴的年青人,明白何为爱憎、正义、恶念,六根清净,不曾逾矩。 但其中,洛攸却又分外特殊。 洛泱擅用剑,而沧和与明镜在最初尝试剑诀时就不太适应,便认与洛川交好的上神为师,习刀、枪。其她的洛川人倒还好,加之洛泱写的剑诀通俗易懂,学得很快。洛攸也用剑,是洛泱亲赠,名作水月。 显然有时,名字不可起太好,否则易一语成谶。水月剑轻软,灵活又锋利,倒是有几分匕首的利落。洛攸与她人说到剑名,对方总会问:“是还有一人的剑叫镜花么?” “或许有吧。此剑是人间得来,听闻为某一先王为谢老师救命之恩而赠,剑身为聚天地灵气所成的曜石......” 洛攸回忆老师赠她剑时说的话,一句一句复述。 她说得认真,却叫听的人觉得有些无聊。 上下人间的事情总是发展得玄妙,就像不曾有人知道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军士曾不过是三位英年早逝,甚至魂魄不全的孩子,是第一阶段里被战火所席卷的诸多生命。 亦如洛攸不曾想自己居然有一日可随洛泱去往神界,踏足上神领域。彼时四灵尚未分离,仍亲密无间站同一立场,居于天灵界中央的幽都内。殿内金碧辉煌,旁侧守着一众天兵,亦有上仙被邀请至此。中央属创世神的坐席总是空落落的,一直是旁边座上的四位上神在理事。 那时她跟在洛泱身后,分明早见过无数血、经过无数场战事,也不是没和其她上仙合作过,却还是怯场。洛川常年幽暗,然而天灵界这边却光芒万丈,照出每一个人身上洋溢的生命气息,亦照开她无从掩饰的苍白与脸上交错的针脚。 许久未见过阳光,因为对月亮的信仰与亲和,也挑在晚上作战。她与其她两人,乃至走在前面的老师,身上都散发着源自洛川的冷意。 听说,别人将这寒冷称作死气。 很少人会将伤疤保留下来,洛泱身上似乎也没有,总是洁净如雪。于是她总是自卑,觉得老师舍一部分经脉与修为制线,其本该是很美、很美,晶莹透明的颜色——却在赠予她作线缝补灵魂后,变得难看了。 是自己不值得,不够完整,托不起这贵重的馈赠。 已成长为青年的人低下头,愧疚盈满心间,不觉攥紧了衣角。天兵目不斜视,而她走在殿内,却有如被针扎着。 “哇......你看,洛泱和那个人。”正难过时,明镜却悄悄扯了扯她袖角,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洛攸微微挑眉,抬起眼看向前方,只见一人身着如火红衣,从座上跳下,快步往她们这边走。而老师亦张开双臂,尽管看不见人神情,也能猜到定然是笑着的。 那人披华美银甲,羽氅似泼开的鲜血,额心朱砂灼灼,眼尾上挑,显得盛气凌人。怎会有人集世间所有艳色于一身,却仍不刺目,只予她人骄阳烈火般的炙热印象? 在她身后坐着三人,一人虎尾从衣摆下伸出,白毛黑纹,尾尖正轻轻摆动;一人身缠幽青长蛇,眉间凝着淡淡的倦意,一双幽黑眼瞳深邃如井;还有一人生着修长角冠,眼与黑发间都有金芒流动,笑意盈盈地注视着前方不断靠近的两人。 洛攸从来不荒废功课,她与沧和都学得认真,对洛泱教授内容字字记在心中。 是四象。监兵君、执明君、太阴君。 走向洛泱的,凭那双艳丽的羽翼看,就知是陵光君。 陵光君最后两步几乎不是走,而是扑过去的,翅膀都展开,恨不得马上扎进洛泱怀里。她们紧拥片刻后分开,洛泱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后陵光君转身,向座上几人道: “这位是我的挚友。” ——挚友? 骗人。 洛攸分明从她们交错的眼神中,看到了类似于自己对洛泱一直以来的情愫。 原来这份情愫得到回应后会变得温暖、缠绵,如久旱逢甘霖,而非恒久忍受焦渴与苦楚。 监兵君漫不经心回答道:“先前早见过,还不知你们这样亲密。不过自归上界起你便一直念叨,不必再多介绍了。” 上界对洛泱乃至洛川的评价并不算得太好。 陵光君撇撇嘴,“那长姐不妨把耳朵捂上。” 监兵君好像已习惯她这种刺扎的个性,面色稍稍一沉也就不再理会。 最后是太阴君用龙尾的尾巴尖轻轻绕住她不断晃着的虎尾,笑道:“叙旧就等稍后,先说正事吧。”她打着圆场,主动请几位坐下。 对接下来战局的安排与预景作出详细规划后,谈话很快结束。对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敌人与染开的疫病,她们都只能想到先以镇压为主。 之后,洛泱遣她们自行在幽都玩,华萤听她说几人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便也很重视,命几位天兵于暗处随行,甚至还叫来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 那人生着暗红的犄角,眉浓眼细,凌厉的眼尾像一线勾长了的墨。她背后有双宽大的羽翼,身下蜿蜒出两道蛇形长尾。 被唤来时,女人手中一闪,变出一副凶恶的骨质面具,戴在脸上。 “这是嬴挚。”华萤随意道,“除非我长姐来,否则没人能赢她。” 洛泱认出此人身份,微微扬眉,又迅速移开了目光。 “你居然将她带回来了……” 华萤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不周山燃尽后,她还活着呢。不过退回了幼崽的模样……” 罪业已尽,一场大火后穷奇既然未殒命,那她便赋其一次涅槃机会,开始新的人生。正巧,对方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如今已过几十余年,小兽慢慢成长,修出一具人身。 “毕竟我们这些怪胎,就是要聚在一起好。”华萤笑了,与洛泱肩挨着肩,倏忽压低了声音。 “你可曾想过我,阿宓?” 洛泱微微眯眼,“自然是想阿萤的。” 她和华萤说话时似与平日并无不同,仍是温柔似水的语调。然而其中细微变化却又如此明显,如薄冰消融、暖意盈盈,因而有涓涓流水般的情意落于其间,无声荡漾。 站在后方的洛攸目光落在两人紧牵的手上,又飞快移开。 有些烫。 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的……就像一条条蠹虫,或是密匝匝的蚂蚁,慢慢爬上了她心尖。很多触肢不断摩挲,尖牙啮咬。 眨眼间,酸楚的苦汁从破裂处渗出,一点一点,淌满了整个胸腔。 青年的指甲轻轻掐入手心。 ——好刺眼。 老师养大她、教导她,她曾触摸过她的咽喉……曾将那苍白紧攥于手。如何说,都应只是她一人的母亲、一人的老师……只有她可以走在老师身侧,才对。 最多,能再容许其她两人。 但怎么都不能是会被这般柔情的目光注视的陵光君。 - 越界是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战时没有多好的地方予她们歇息,作为洛川之主得有一方独立的小屋落脚。 那天洛攸受了伤,她不愿回去,宁负伤作战。洛泱便将她扶回自己的屋中,不同其她人住一处。 有她亲自照料,沧和与明镜也放心许多。 雨起初迟迟不落,沉沉地酝酿在天际,只压下一团团燥热的浓云。像怒,怒极时方听磅礴的雨点,一瞬洒落,好似什么隐忍的东西也一同倾泻而下。瓢泼大雨里,雾与水缠络成一条条水龙,在漆黑的夜幕中翻滚。 四周弥漫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潮湿。 灯火摇曳,洛泱抬手熄了这最后一束光,和衣睡在洛攸身侧。她倦意朦胧,心念微动时稍稍转身,看见微光点点,正描摹过青年的眼窝与下颚。她轻叹一声,点了点洛攸鼻尖。 方才已疗过伤,她大抵明日就能好许多。不知为何,相对于其她两人,洛攸在战斗时总有种不顾一切的凶狠,简言之是宁为玉碎。 这不好——这当然是不好的。她如何能看着这个于自己而言极其特殊的孩子……她亲手将其灵魂缝合的孩子把自己又一次送上死亡的路?她如何能对她一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行为视若无睹? 不同于沧和,也不是明镜。她是一小片残破的灵魂,破碎着从河水里无知无觉地漂来。后来洛泱予她自己的经脉所制的线,予她自己的修为…… 她是她的骨中骨,血中血。她将自己一部分血肉,糅进了洛攸的身体里。 所以,洛泱祈愿她平安。 万千思绪压下,她渐渐如身陷静水,慢慢沉沦。身边平稳的呼吸声让她心安,就像在说这孩子正在恢复的事实。 雨不断下着。一道惊雷劈下,未唤醒洛泱,却叫她身侧的人微微张开了眼。 洛攸支起身,垂下眼眸去看旁边白衣的青年。她面色仍苍白,身上渗着冷冷清清的寒意。 大抵是她目光太灼热,洛泱微微蹙起眉,好似梦见了什么,手也握紧了。雨落大了,噼啪的雨点惹人心慌,却正好掩住青年如鼓的心跳声。 又是一道沉沉的雷落下,伴随着的闪电照亮了她明亮而柔软的眼睛。洛攸深吸一口气,轻声喊: “老师。” 洛泱没有应她。 她又喊:“老师。”指尖虚虚搭上洛泱的肩,感受到其下单薄的骨骼。很奇怪,老师明明一直有着倾覆生死的力量,身体却不怎么好——总好不起来。人间春花烂漫的时节,季节交替,对洛泱来说却有些难熬,总听见她那侧传来咳嗽声。 是一种令人心惊的脆弱,藏在强大的力量背后。然而这一切被洛泱抹去,只剩她身侧的人有幸知晓。 最后一声被压在唇齿间,含了半晌,辗转着,终于慢慢如气音般滑出: “洛泱。” 她倾下身去,便离老师令她朝思暮想的面容仅有一线之隔。温热的呼吸轻柔地洒落于洛攸面颊上,将她的嘴唇也染上湿润。 她也想得老师心底那一分温润…… 她因此快要发狂,而洛泱却分毫不知。不是清朗的月夜,不是和煦的午后,雷雨交加的天气,她心中蓄满的情感亦如外侧不断作响旳水洼般杂乱而脏污。欲.望如黏腻的绿意在其中萌芽,爱与依恋难以分辨,然而只有一种声音是确凿的,在她心底回响,千次万次。 想吻她。 想与她紧密地相贴…… 身体里有她的血肉,她的修为,学她的剑招,就像脖颈上挂着牌,一旦挥剑,任谁都知她是洛泱养大的。她是扎于此上被沃灌着生长的,却不再满足于只是如此。她属于洛泱。 血肉的联系时时刻刻在身体深处躁动。只是身体紧贴、感受到对方的气息渐浸染过衣衫,便觉何处有热意泛起。指尖从唇滑下,终究不敢把吻落于中心,只稍稍偏开,吻在颊上。 手却没了分寸,抚过无数次触摸过的咽喉,短暂地顿了顿,最后决绝地——撩开衣襟,沿起伏的锁骨的轮廓,探了进去。 昏暗之中,却见雪地般柔和的光泽。 片刻,洛泱的呼吸重了些。她微微发颤,手于双眼睁开那刻按在洛攸肩上。 青年贴在她耳侧,轻而委屈地低吟一声:“痛。” 这一句显然有效果,褪去了浅蓝眼眸中的惊怒,转而软化了洛泱手上的力道,只让她方向一转,攥住了那只正覆在自己里衣上的手。 “为什么要……”她感到难以启齿,“这样做?” 洛攸轻轻笑了一声:“怎样做?” 意识从沉浮转为清醒,洛泱听见外侧雨点落地的声响,只觉水滴仿佛并非落于屋外,而是冷冷地拍在了自己脸上。她皱紧眉,手微微地扬起—— 洛攸像知道她要做什么,主动将脸贴上,静静地等那响声落下。 她等了一会儿,却迟迟不得痛。微凉的手心贴上她的面颊,短暂地停住,像片云似的轻柔抚过,最后放下了。 舍不得。 思绪,大抵就像此刻被扯开了的衣衫,凌乱不堪。 洛泱整了整自己衣襟,偏过脸去,低声道:“睡吧,别再这样做了。” 说罢,她转过身,复又闭起了眼。好似如此,就不必再看洛攸脸上的神色,不必再思虑太多。等天亮后,雨停歇了,她们便只是师生,仍为亲人,边界分明。 洛攸收回手,又躺回她身侧。 原来老师的怀里是温暖的。心跳轻柔,比常人要慢好多、好多…… 情只如决堤之水,愈涌欲多。而爱之深,亦比往后恨之切。 许久后再见乔砚深,她干涸的心犹有丝丝触动,只是变了味道。 ——想将她留在身侧。 毁去她最幸福、最珍爱的一切。 不愿再往高处看,但愿拉着她,往最深的渊底坠去。 无情却欲心炽盛。 只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完完全全交融一体。 如此,才能填补心头的空虚。浸在青年腹间腥涩的血腥气里时,洛攸幸福地、柔软地闭起了眼。那场雨并未止歇,如今仍有惊雷一道道落,时时刻刻贯过她的耳间,将大雨浇落。 脸上缝合的痕迹时时刻刻还在作痛,洛泱的一部分永远融入了她的肌肤。寒意渗入骨血,就如青年的拥抱。再有人见洛攸,仍知她属于洛泱。 哪怕化作尸骨,这痕迹也不曾散去。 死寂的心间,别样的温暖伴随渴望,尽皆成为浓重的杀意。 她想,她一定是爱她的。 *没有拆cp啊全都是单恋,全都是。恋母癖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那三个孩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