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闻亦逍满身血污站在崖顶……
窗外昏黄路灯掠过一盏又一盏。
沈桥漆长睫毛被泪渍打湿, 黏成一簇一簇,眼前尽是细碎光斑水雾,连咳带喘缓了好久, 直到车子离开别墅外林地驶上盘山公路, 才慢慢缓过气来。
浑身软绵绵的, 脑子里也晕晕乎乎,他看了眼窗外挨着悬崖静默伫立的一排排路灯,沉重睫毛又缓缓垂敛下去。
副驾保镖打开箱子,低头在前面捣鼓了一阵。
然后转身面朝后面给闻亦逍递了支一次性注射器过来。
沈桥抬起眼皮, 看了眼他放在箱子盖里的透明注射液瓶,嘲讽地挑了挑唇,然后闭上眼睛靠在闻亦逍身上静待其变。
“别怕, 只是让你能安静休息会儿。”
闻亦逍接过注射器, 细致挽起沈桥的袖管,将那截没有伤疤的手腕攥在掌心里轻轻摩挲了下道。
沈桥唇角勾出一抹嘲弄冷笑,未置一词。
喉咙里还充满火辣辣得刺疼, 说不出话,而且就算说了也是白说。
他不再挣扎, 任凭他们想做什么。
冰冷细针刺进静脉里, 然后清凉液体被推进来, 随着血液被输送到四肢百骸。
沈桥阖眸只觉得心底一片讽刺。
哪怕他已经浑身失力动不了了, 闻亦逍还这么不放心。
真不知道该夸他冷静好, 还是谨慎好。
“以前我妈总说我任性,非得等以后铸成大错才能知道悔改。”
闻亦逍声音轻轻的,散开在寂静车厢里,像呢喃,又像检讨, “当时我不以为意,直到在你房间看到那本日记”
沈桥心底微微一颤,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这次态度这么割裂了。
因为怀疑沈榭出轨,所以愤怒暴躁。
因为看到笔记,惊觉自己对沈榭心意的辜负,所以悔恨莫及。
闭上眼睛,他疲倦无力道:“我不是沈榭。”
握在他腕骨的手指轻颤了下,闻亦逍将他抱怀里掩眸冷道:“别说傻话。”
“”
闻亦逍有意自欺欺人不愿醒,沈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沈榭跟闻亦逍之间的事情,也不是他一个外人就能说清楚的。
更何况闻亦逍现在还不把他当外人看
多说多错,还是不搭理还能讨个清净。
不知道闻亦逍给他注射的是什么药,这么会儿功夫,沈桥心悸的感觉终于平复了下来,胸闷气短症状消失,只剩下手脚发软跟喉咙刺痛。
前面保镖耳麦里有人说话,他凝重回头,跟闻亦逍说了声。
车子在漆黑山道停下,闻亦逍抱着沈桥换车,坐上驾驶位跟副驾,亲自开车朝另一通往山上的岔道口开去。
远处似乎有警车追来,追着保镖的车子被引开越来越远。
这条山道上路灯坏了几盏,穿过那片夜色迷离的浓稠黑暗后,两边终于有了隔着十来米一支的昏黄路灯。
旁边依旧是悬崖,路上没有别的车子,闻亦逍靠着山壁侧稳稳向前行驶。
沈桥闭着眼睛休憩,他身体很累,精神也很疲惫,靠在副驾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车子在寂静夜色里行驶了好久。
突然,沈桥敏感察觉闻亦逍似乎加速加得有些频繁。
他撑起眼睫毛,看到后视镜里后面似乎跟着两辆警车。
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沈桥瞥到闻亦逍阴沉眸底的浓稠暗色,艰难开口,“你真想将事情,推到无可挽回后再收手吗?”
嗓子有点痛,他一字一句说的很慢。带着沙沙低哑声,像高烧还没褪尽的病人。
闻亦逍从旁边拿出一瓶水,单手拧开瓶盖,正襟危坐看着前面路段,侧眸看了一眼伸手递到他嘴边,“喝点。”
沈桥眸底流出一抹嘲讽,轻缓开口:“我嗓子哑不是因为缺水。”
闻亦逍脸色骤然难看了下,想到沈榭差点死在自己手下,胸腔一阵心悸刺疼。将塑料瓶口朝沈桥嘴前凑了凑,他道:“喝点。”
沈桥侧头避开。
两片清水被晃出来,泼在沈桥衣襟跟裤腿上,瞬间打湿一片。
闻亦逍深深看了他一眼,将水扔出车窗外,扯过两张面纸在他身上胡乱擦了擦,“就算要跟我置气,也不要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沈桥扭头望着窗外夜色,鼻腔里溢出一声笑。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抓着闻亦逍手腕给自己掐的
这座山不高,但很巍峨,跟周围的群山连在一起,山脉连绵不断,夜色里也不止这一条上山的路。
后视镜里尾随的车辆在几个拐弯后,被闻亦逍远远甩开,没多久便彻底消失在了漆清夜色里。
闻亦逍脸上的寒霜消散不少,眸色刚温柔下来,余光瞥到后视镜里从黑暗中冒出来的追车,眼神立刻又变得凌厉起来。他握紧方向盘,在几辆拉响警报闪起三色灯的警车追击下,踩死油门,一路风驰电掣不断加速急飙。
“嘭——!”
就在即将再次甩开追车时候,旁侧漆黑岔道口里突然蹿出一辆黑色轿车,狠狠撞在他们车后备箱。撞地一个车辆趔趄,沈桥身子从副驾狠狠弹起,又被安全带重重的拽回去!
“呃!”
他闷哼一声,头晕眼花,眼前一阵阵冒出漫天漂浮的黑色碎斑。
闻亦逍面色青白,双手捏紧方向盘脚踩刹车,车子在空旷山道上带着刺耳摩擦声打了好几个S形弯,终于恢复掌控,继续急速朝前冲去。
后面黑色轿车穷追不舍,不知是怕撞下悬崖还是担心翻车,它掉头拐到闻亦逍车子外侧,紧紧追着他,将闻亦逍的车一次次逼得靠向山壁。
“滋滋!滋滋滋滋——!!”
车厢铁皮在山壁石岩上摩擦出刺耳声音跟火花,闻亦逍看清后面车窗里的人后,眸底恨意像被猝然点燃的烟火般骤然爆发。
他攥紧方向盘猛地打了半圈,车子狠狠撞开贴近的轿车,将它一下撞到断崖边的围栏上,噼里哐啷撞断一大段。
“闻亦逍!”
沈桥瞪大眼睛猝然失声,音量明明没有多大,可声音里的惊慌几乎快要刺破闻亦逍耳膜。
闻亦逍垂下眼,悲戚低笑了两声。
然后放弃一切顾忌般,踩死油门,将车速拉到了最满。
车窗外有人喊了声什么,然后被撞歪几乎快要掉下断崖的黑色轿车,艰难退回山道,带着破碎残躯疯了般追了上来!
凉寒夜风灌满车窗,像刀子般割在脸上。
沈桥闭上眼睛等着灾难降临。
“砰!砰砰!滋滋滋滋——!”
黑色轿车追上来,贴着闻亦逍车身疯狂碰撞想要逼停它。两辆车子在碰撞跟山岩摩擦间,迸溅出细碎火花。
前面一道大弯,闻亦逍凝眸握紧方向盘,脚尖放在油门上,声音很轻,带着几分苦涩颤音:“沈榭,如果现在停下,我们之间还有没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沈桥没有说话。
脚踩下去。
“——嘭!!”
巨大撞车声在耳膜里炸开,在撞上崎岖山壁之前,身后的黑色轿车猛地冲上来将闻亦逍的车子狠狠撞开!
车子在山道打了几个旋,带着刺耳的车胎摩擦声‘嘭’地一声侧身撞上山壁,终于勘堪停下。
沈桥被甩地脑袋磕在中控台上,殷红鲜血从眉骨溢出,滑过眼睫毛,很快便染红大片侧脸。
车厢里玻璃碎了一地,冷风从残破前窗灌进来。
闻亦逍趴在方向盘上不知死活,只能看到鲜血从他胳膊下滴滴答答坠落下来,聚集成一滩刺目血色。
“沈桥!”
晕晕乎乎里,沈桥似乎听到有人隔着淋漓水幕在喊自己名字。
拽着最后一丝清明撑开眼皮,他看到瞿衍之从远处熄火的黑色轿车里出来,面色难看,阔步赶来。
瞿衍之
对了,他是沈榭,不是沈桥。
这是狗血文里的断崖山道,也不是他出车祸的那个雨夜。
眨了眨眼睛,血水顺着睫毛侧进眼窝里。
瞬间,世界变成一片鲜红。
“沈,沈沈榭!”
有人砸开窗,剪裁得体的袖口穿过残碎玻璃窗,急着扣开车锁,手背在一排尖锐玻璃碎茬上划过,留下一道殷红刺目的深长血痕。
“沈榭,别怕。”
车门被撞出故障难以拉开,瞿衍之修长指骨在碎玻璃渣里翻找拨摁,直到血肉模糊得看不清指尖,才终于从一堆碎玻璃渣里扣开暗锁,一把将变形的车门拽开,“沈榭,你”
“噗——!!”
血肉被刺穿的声音在沈桥眼前炸开。
耳膜一阵嗡鸣,他瞠眸看到,一把尖锐的窄细长玻璃狠狠贯透瞿衍之掌心!
鲜血滴滴答答落下在,砸在他脸上,蜿蜒滑落像一道道刺目惊心的血红泪痕
“瞿衍之”
沈桥嗓子颤了颤,他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哈哈——!!!”
趴在方向盘的闻亦逍抓着窄长玻璃,发出一阵凄凉笑声,任玻璃边缘深深割透进掌心血肉里也不在乎。
他满是血渍的手指摸着解开系带,撑起身,猛地一把拔出刺透瞿衍之掌心的尖锐玻璃,扬起手臂,再次朝着副驾里虚弱的沈桥命脉刺去!
“砰——!”
瞿衍之将人护在怀里,一脚横穿副驾,将闻亦逍踹了出去。
‘哐啷’一声,闻亦逍撞裂早已摇摇欲坠的残破车门,随着一堆破铜废铁跌落在了车的另一边。
瞿衍之解开安全带,小心将满身血渍的沈桥抱出副驾。
“没事了。”他沉眸,轻轻擦去沈桥脸上的脏污血渍,“我带你回去”
沈桥看着他掌心鲜血淋漓的窟窿,眼眶酸涩热得发胀,他问,“为个替身,也值得做到这个地步吗?”
瞿衍之抬手细致地帮他擦去眼泪,声音轻缓温柔,“你不是。”
呜啦呜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保镖跟警官跳下车,接连指挥着跑过来。
沈桥吸了吸鼻子,无尽昏沉疲倦反扑上来,迷迷糊糊几欲睡去。
意识朦胧里,他依稀听到谁急促叫喊了一声,“闻亦逍!别跳!”
山道夜风很大,警笛不断急转鸣响。
闻亦逍带着一身狼狈血渍,站在崖顶,一跃而下
第62章 第 62 章 瞿家老宅来人了
藏在沈桥胸腔里的心脏虚跳了下, 一股凉意从背后缓缓散开,他呼吸停窒一瞬,缓缓闭上了眼睛。
闻亦逍最终还是从断崖上跳了下去。
可是, 那又怎样呢。
迟了就是迟了, 无论怎样都无法挽回了
回到淮市, 沈桥休养了两天,经过医生检查治疗很快缓过来。
醒来时候跟之前一样,宿小杰陪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喂了些水后, 告诉他闻亦逍掉下悬崖后摔伤严重,被警察带走了,在公安医院里治疗。听说已经醒了, 闻家的人从隔壁省赶了过来, 正在找人交涉。
陆枫跟严辛也来看望他,提着果篮,放在窗前。
故作轻松跟他打趣,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至于瞿衍之, 从沈桥醒来就没再看到过他。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对他保持缄默, 沈桥低眉喝了口水, 也没开口去问。
直到所有人走完, 病房里恢复落针可闻的寂静。
空荡荡的, 安静的有些吓人。
宿小杰送完人回来,看到沈桥孤寂的侧影,嘴唇张了张,却又生硬合上。
他握着门把推门进屋,笑道, “陆枫哥说过两天我的合同就能重新签,这次真成你的专属助理了。”
沈桥笑了笑,“恭喜。”
“恭喜我,还是恭喜你啊?”
宿小杰故作轻松找话逗他,“不过也说没错,同喜同喜。”
胡拉乱扯的尬聊结束,俩人都陷入漫长凝重的沉默。
最后,宿小杰轻声开口道:“瞿家老宅来人了瞿总,被他们隔离在楼上重症监护室。”
“哦”
沈桥心底虽然早已经有了预感,心底却还是像被针狠狠刺了下般,骤疼。
他维持着平稳声线,问:“是不是很严重?”
宿小杰沉默片刻,道:“还好,但毕竟是瞿家那种地方里出来的,一点小伤都惊天动地。瞿家老爷子不放心,所以让按最严重的情况监护治疗。不用太担心。”
“那就好。”
沈桥勉强牵了牵唇角,“帮我买份餐吧。”
“饿了?”
宿小杰惊道:“哎呀!光顾着招呼陆枫哥他们了,等下哈,我这就出去买!”
宿小杰风风火火离开病房后。
沈桥脸上的浅淡笑意逐渐消散,低头看着自己手掌,苍白指尖蜷了蜷,只觉得心底一阵锥心刺疼。
怎么会不用担心呢?
那可是被玻璃刀整个儿刺穿,出血,感染,神经损伤,肌腱损伤甚至骨折
那血淋淋的画面似乎还近在眼前,他不敢去想瞿衍之该有多疼。
要清洗,要消毒。
甚至还要用镊子将模糊血肉间的细碎玻璃渣一粒粒找到夹出来
他那样的天之骄子,可能连破皮都没有过,却因为他,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沈桥垂下眼睫,心脏一阵阵刺痛难忍。
病房外有人提着果篮交谈着轻声走过。
沈桥睫毛颤了颤,想起宿小杰轻缓沉重的话音
瞿衍之被隔离起来了,就在楼上,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去看望他。
家族继承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右手,瞿老爷子生气震怒是肯定的。
可是
沈桥知道现在不是去找瞿衍之的时候,可此时此刻,心底翻涌的无数思绪,最终都酿化成了想要立刻见到那个人的汹涌愿望。
他想去看一眼,哪怕是站在病房窗外看一眼。
至少能让他心安。
沈桥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可醒来后不知道怎么回事,胸腔里心脏躁动得厉害。
当念想达到巅峰,便再也克制不住的想要任性一回。被拦住也好,被唾骂也罢,他只是想见到瞿衍之,想亲眼确认下他的伤是否能彻底痊愈而已
思及至深,掀被下床。
沈桥仿佛被一股强烈情绪推着,打开病房门,朝楼上走去。
担心碰到人,他没有去乘电梯。
而是像之前半夜去公司找瞿衍之一样,推开消防通道门,一阶一阶的爬着楼梯。
他想,就当给自己一个后悔的机会。
让躁动的心脏有时间平静一下。如果到了楼上还是很想见瞿衍之的话,再去敲开他病房的门。
可是,医院楼层太矮,楼梯太少。
他很快就爬到了顶楼VIP层。
沈桥站在狭长楼道里静站半晌,背后明亮窗子将他消瘦影子映在地上拖得好长好长。
他突然意识到,他想见瞿衍之,却不知道瞿衍之想不想见他
如果他的手伤太严重,如果那一挡只是心急下的条件反射,如果情绪退散后,他后悔了为个替身冒牌货毁掉一只手
沈桥站在那里,就连呼吸就缓缓窒了一窒。
从瞿衍之家里连夜搬走那晚,已经自取其辱一次了。现在,还要去吗?
他没有自信,也没有强大的心态,可以撑着站在瞿衍之面前让他再羞辱一次。
可他也无法拨开那柄玻璃残片贯透手掌的画面,去放那儿不管。
站在安全通道门前,沈桥看着远处走廊口站着的几个人影,心底沸腾的情绪突然渐渐冷却下来。
他转身坐在楼道旁的休息椅上。
放空,平心静气。
出来得急,忘记带手机,让他想在微信上先跟瞿衍之说句话都没办法做到。
沈桥觉得自己脑袋里很乱,坐在这里,先静静心,慢慢理清思绪也好。
就在他平复心绪时候,一双油滑光亮的黑皮鞋出现在他视野里。
沈桥抬头,看到一身黑西装黑墨镜穿戴整齐的瞿家保镖站在他面前。
“老板请您进去。”保镖说。
老板是谁?瞿衍之,还是瞿老爷子?
沈桥眸色微沉,不过还是缓缓站起了身来。跟在保镖身后,朝走廊口那边的病房走去。
沈桥心底做好了接受瞿老爷子暴怒威压跟责难的准备,但保镖带着他一路走过长廊,最终停在了一扇紧闭着的病房门前。
沈桥看着他抬手敲了敲,然后一声轻缓沉磁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进。”
保镖推开门侧身,沈桥微微怔愣。
保镖仿佛看透他的心思,道:“瞿总叮嘱过,如果看到您就带您过来。”
沈桥沉默。
跟保镖道谢后,走进了病房里。
这套病房跟第一次见到瞿衍之时的病房很像,也是个套间,绕过靠近玄关的洗漱室,就看到瞿衍之靠坐在整洁病床上,正对着护理桌上的超薄电脑工作。
他右手受了伤,挂着点滴缠着纱布放在旁边。
左手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应该是不熟练,但修长指骨,很慢,很稳。带着一股从容不迫稳重自持,半点儿都不像手掌被贯穿受了重伤的人。
“什么事?”
瞿衍之看着报表没有抬头。
半晌没听到回音,抬眼才发现是沈桥正站在对面拐弯处的墙面前。
瞿衍之眸底有暗光的拂过。
沈桥绕过床尾走过去,低头看着他搭在软枕上满目疮痍的右手,喉咙滚了滚,最终却只挤出一句,“听小杰说,你进了重症监护室”
瞿衍之眸光随着他落在缠满纱布的手背上,道:“只是看着比较严重,做完手术就出来了。”
沈桥知道他在宽慰自己,站在那里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醒来后也查过一些资料,知道不会像瞿衍之说的这么轻松,沉默片刻,缓声道:“医生怎么说,会留下后遗症吗?”
瞿衍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他,道:“如果有,你会回来陪在我身边吗?”
沈桥抬头瞥了他一眼。
瞿衍之唇角微微勾起,笑道:“我现在倒希望真能留下什么后遗症了”
沈桥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皱眉道:“别瞎说。”
瞿衍之笑笑,声音稳沉轻缓道:“手术很成功,没有伤到骨头,伤口里的玻璃渣也都挑干净了,等时间慢慢修养恢复就好。”
沈桥望着他,持疑不定。
瞿衍之知道他不信,垂眸瞥了眼手背伤处,缓缓继续道:“只是伤到了肌腱跟手部神经,手指可能不太灵活,后面要做康复训练。”
沈桥拧眉,漆长睫毛垂掩下来遮住眸底的情绪,眼前仿佛隔了层朦朦胧胧的灰色雾气。
他怔怔望着瞿衍之受伤的手背,突然觉得说什么都很苍白。
手腕上沈榭当初割下的那道伤似乎在隐隐作痛,他一直不信有什么感同身受,可现在他却似乎真的感到了尖锐刺骨的遽痛。
皱了皱眉,沈桥持疑道:“真的没伤到骨头吗?瞿衍之。”
半指宽的玻璃残刃刺透手背,那一瞬间,他听到了清晰的细骨碎裂声。
而且手背骨头那么密,怎么可能没有伤到
瞿衍之越是轻描淡写,沈桥心底的愧疚感就越重。
他手腕受过伤,知道手指不便的难受跟做复建的痛苦,无论恢复如何,最后牵扯到筋脉时候都会有些滞涩感。
更何况,手背被贯透捅了个窟窿。
割裂或者伤到的神经血管跟掌骨会更多,无论恢复如何,他欠瞿衍之的算是还不清了。
“没事,不用担心。”
见他面色凝重,瞿衍之道:“帮你挡是我自己愿意的,就算真恢复不了,跟你也没关系。”
他笑了笑,语气里带着轻松笑意,“怕你多想所以忽略了些,但确实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医生说基本上都会恢复如初,只是需要时间。”
见沈桥还是闷闷不乐,瞿衍之岔开话题,道:“帮我倒杯水吧,有点渴。”
沈桥默不作声走过去,拿起茶桌上的水杯,站热水器前接了半杯。
将水递给瞿衍之后,病房里又安静了下来。
沉寂许久。
沈桥在病床前的探病椅子上坐下,“听说下山那晚瞿老先生大半夜从老宅赶过来,在手术室外守了很久,等出院后,我会去向瞿老先生登门致歉。”
瞿衍之眸底掠过一丝诧异,却只是笑笑道:“都是成年人,打架受伤这种事情就不用再戳到父母前面去了。”
沈桥哑然:“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只是觉得害人家的儿子受了重伤,于情于理,都该提着东西去登门致歉,表示下感激跟歉意。
瞿衍之似乎也看透他的想法,可他跟瞿父的关系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样融洽,深宅阔院里的父子情其实没有多么深厚。
就算有,也在瞿衍之母亲意外去世那年,彻底被掐断了。
瞿衍之不喜欢提起那些事情,可看着沈桥,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许多。
瞿家向来家风严谨,老宅里更是像个肃穆冰冷的封建旧社会。
当初瞿母还活着的时候,勉强还能算个家,屋里院外多少有些温馨笑语。可在瞿母去世后,整座庭院深深的瞿宅便彻底变成了阴冷牢笼。
瞿衍之不知道瞿老先生是否深爱瞿母。
他只知道,瞿母是在给儿子送十六岁生日蛋糕的路上,出事意外离世的。
从那之后,瞿老先生跟他的关系就变得格外冷淡
瞿衍之握着水杯的手指收了收,他是想要推进跟沈桥的关系,可瞿府里的陈年旧事与他无关,所以也就不必拿出来说了。
而能拿出来说的事情
瞿衍之不漏痕迹抿了口水,将那段尘封在昏暗记忆里的片段重新压回心底深处。
第63章 第 63 章 原来,有病的人不是蕤蕤……
“叮咚。”
突然响起的邮件音, 打破屋内寂静。
沈桥瞥了眼瞿衍之面前掀开的电脑,看着他抬起左手,修长指尖在触摸屏上滑动了两下。
等瞿衍之回完邮件, 沈桥道:“手不方便, 就不要再用电脑了。”
瞿衍之合上电脑屏幕, “有点事情要及时处理。”
沈桥:“”
他知道说这些话有些不合适,可瞿衍之的伤毕竟因自己而来,他比谁都希望那伤尽快痊愈,最好恢复的丁点儿痕迹都不要留下。
就好像, 只有伤好了,他心底对瞿衍之的亏欠感跟愧疚感才能有所减轻。
瞿衍之不动声色看着沈桥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他能否越过那夜搬走时的那道伤坎, 也不知道经过闻亦逍这些事能不能留下他。
他心里没底, 却更怕沈桥探病后就离开他。
敛眸拾起桌角的玻璃杯,喝了口,他道:“最近比较忙, 有几个项目推进度要及时盯着,所以不能休息。不过没关系, 我慢慢处理就好。”
沈桥看着他桌板上的电脑, 斟酌了下, 道:“不能交给汪助理或陆总吗?”
瞿衍之云淡风轻斩断了他的念想, “他们有他们的事情。”
沈桥:“”
瞿衍之慢条斯理又将话音转回来, “没关系,只是动动手指就好,等汪清出差回来就能交给他处理。”
沈桥问:“汪助理什么时候回来?”
瞿衍之:“两周后吧。”
沈桥:“”
沈桥看了眼瞿衍之的办公设备欲言又止。
瞿衍之若无其事下狠料:“真的不用担心,最多就是处理的慢点儿影响睡眠,对创伤恢复的影响不大。”
影响不大的意思就是还会有影响了
沈桥坐不住, 冒昧问道:“是机密内容吗,方便我帮忙吗?”
瞿衍之勾了下唇角,又不动声色掩下去,轻声慢调道:“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求之不得。”
沈桥默不作声瞥了他一眼。
那股熟悉的感觉又隐隐绰绰浮了出来。
俩人约定处理工作的时间后,沈桥起身刚准备告辞。
瞿衍之就拿起手机看了眼,微微皱眉。
“怎么了?”沈桥问。
瞿衍之道:“有个活动流程需要审核。”
虽然沈桥对审核流程这种工作都需要大老板亲自来做心怀疑虑,但既然瞿衍之开口,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拿瞿衍之微信给宿小杰发条微信报备了下,沈桥就开始了敲字工工作。
背着窗坐在宽敞明亮的病床前,沈桥打开瞿衍之邮箱,将刚收到的邮件附件下载点开,“发你手机上?”
“可以。”
瞿衍之伸手去摸手机,倾身的动作扯得床旁点滴软管晃了晃。
沈桥收回视线,低眸望着屏幕上的活动流程步骤及拟邀嘉宾名单,一行行念了出来。
声音低缓平静,像潺潺溪水般散在安静屋子里。
瞿衍之眸光落在他微微垂敛的漆长睫毛上,心底柔软的一塌糊涂。
最后还是宿小杰拎着餐上去,三人一起吃完才散场。
回来路上,宿小杰若有所思,“下山那晚瞿老先生那么兴师动众,还以为他很重视瞿总呢,怎么做完手术连个陪床都没有?”
沈桥沉默,这个原文里提都没提过,他也不清楚。
宿小杰拧眉摸了摸下巴,“难道老早之前那道流言是真的?”
沈桥没想到他还是这么喜欢打哑谜,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接道:“什么流言?”
宿小杰:“就瞿总家那些事儿呀!”
沈桥满头雾水。
宿小杰余光瞥了两眼四周,压低声音,“听说瞿老先生的原配夫人,是为了给小瞿总过生日,在路上意外遇到事故离世的。”
沈桥一愣。
宿小杰叹息道:“那时候瞿总才十来岁,还是个小孩呢。不知道是悲伤过度,还是被吓到,晕厥了好多天,醒来后整个人就都变了。后来瞿家父子感情就不好了,也可能是这件事留下阴影,瞿总少年时期身体好像一直不大好,送去就医了好多次,就连后来传出有个失踪的秘密情人到处找人,瞿老爷子都没怎么在意。”
失踪的秘密情人
沈桥脸色难看了许多,沉默地看着走廊尽头地板映出的细微光线。
“瞿总在到处找人的消息,就是那段时间传出来的”
“好像是有人重金从瞿总的心理医生那里买了消息,得知了那人的一些习惯特征,然后就有一堆想攀高枝儿走捷径的人打歪心思,削掉脚后跟套着玻璃鞋去假扮灰姑娘了!”
说到深处,宿小杰语气稍微流出一丝鄙夷,“什么喜欢侍花弄草、什么生病不爱吃药、什么清冷孤高脾气犟有的没有的都装模作样跑去‘应聘’,害小瞿总跌了很多跟头。不过也是,就算找人怎么不说身高体重样貌特征呢?搞一堆性格跟生活习惯出来,怪诡异的!”
宿小杰忍不住吐槽。
却没注意到沈桥骤然变得煞白煞白的脸色。
他僵硬跟在宿小杰身后,垂在身侧的指骨攥得死紧死紧!
「喜欢侍花弄草、生病不爱吃药、清冷孤高脾气犟」
虽然沈桥从来都没承认过,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曾经从傅疏嘴里几乎听到过一模一样的话。
沈桥指甲掐进掌心皮肉里,默不作声走回病房,心底却如打鼓般一阵阵心悸不已。
一抹荒诞的思绪从他脑海蹿过,留下的痕迹却像破开平静湖面的船痕,越来越远却不断掀起层层波澜。
沉默地走回去,直到夜幕降临将整个病房里的静物彻底笼罩。万籁寂静里,沈桥‘怦怦’震响的心脏跳声格外明显。
这边不用陪床,宿小杰下午有事提前离开,所以晚上病房里就只留下沈桥一人。
坐起身,他拿起手机点开看了看。
犹豫再三,还是拨通陆枫的号码打了过去。
“滴、滴、滴——”
一段等待音后,那边终于接通了起来,“沈榭?”
陆枫的声音从电话里沉稳传来,沈桥沉默片刻,道:“陆总,我想知道一些事情”
陆枫那边突然静了下,然后一阵走出会议室关上玻璃门的声音,“关于瞿总的?”
沈桥‘嗯’了一声。
陆枫声音淡淡,“就知道你会来问我,不过够有耐心的,忍了这么久。”
沈桥不知道他这句话从何说起,便没吭声。
陆枫以为他默认,无声笑了下,道:“事情比较复杂,本来应该找个僻静地方点两杯水慢慢聊,但我最近很忙,你在医院估计也没多少时间,所以我就长话短说,你能理解多少理解多少。”
陆枫跟瞿衍之关系不是多么亲近。
可两家生意上有些往来,所以对瞿家的事情,了解的也确实更多一些。
他小时候倒是跟瞿衍之玩过几次,后来瞿夫人去世,少年瞿衍之深受打击精神崩溃受了好多罪。再相见就已经是瞿衍之回国给他当顶头上司了。
所以陆枫虽然跟瞿衍之算不上挚友深交,但还是希望他好,反正只是透漏点儿旧事消息给沈榭,也不是什么大事。
“瞿老先生前后有过两位夫人,小夫人是蕤蕤母亲,前些年抑郁坠楼去世。前夫人,也就是瞿老先生的原配夫人,是瞿总生身母亲。在瞿总十六岁生日那天路上出事离世,小瞿总赶到现场时候,看到了躺在血泊里的母亲跟那盒摔烂染血的蛋糕,所以他受了些刺激。”
陆枫斟酌着词句,将记忆深处的旧事一点点挖掘出来。
轻声慢调,娓娓道来。
“瞿总当时还小,晕厥了好些天,等醒来时候瞿夫人的丧事已经办完了。”
“不知道是刺激太大还是别的什么,瞿总醒来后变了很多”
陆枫停顿了下,将瞿衍之当时的情况换了个说法,委婉表达,“嗯,可能被梦魇住了,他找一个人找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瞿老先生强制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送国外修养好多年后,最近两年应该是痊愈了。”
中间那段陆枫没有细说,可沈桥从他语气里也勉强猜到,瞿衍之当时过得并不好。
沈桥嗓子眼里卡涩很久,艰涩问:“那阮白呢?”
“他?”
陆枫那边笑一声,似掺杂着几分轻蔑,“瞿总的病算是心理疾病,有人买通了他的心理医生,得到了些催眠后套出来的消息。三言两语,拼拼凑凑,搭了个大致他要找的人出来。善于投机取巧者一拥而上,阮白是最成功的那个。”
“”
沈桥捏紧手机,嗓子眼里疼得挤不出一丝声音。
跟宿小杰说的一样,跟宿小杰提到的流言一模一样
“所有信息都是在一次次试探里逐步完善,阮白获得的资料最多,扮演的也是最像。”
陆枫不是当事人,尽量客观阐述当初圈子里传得风风雨雨的消息。
“也不知道瞿总究竟怎么想的,一听到有那人的消息就一定会去看看,结果次次撞的头破血流。后来,有人利用那人设下陷阱引诱瞿总来报复瞿家,明知道有危险,可他还是去了。”
“也不知道一个虚无缥缈凭空捏造出来的人,怎么会对瞿总那么重要。”
“不过也是那次后,瞿老先生插手,再次给瞿总联系了心理医生”
陆枫的话音徐徐飘散在耳畔,沈桥眼前却浮现第一次见到瞿衍之时候,楼下病栋旁挂着的‘心理科病区’牌子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
原来,曾经有过心理疾病的人,不是蕤蕤。
是瞿衍之
第64章 第 64 章 小盒子里装着把小小的长……
陆枫还在徐徐缓缓继续道:“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病, 瞿家怕影响名声,将瞿总送去了国外。”
“说是修养,但听在那边的同学说并没有在所谓的疗养院里见过他。”
后面的事情涉及瞿衍之形象, 也不确定真假, 所以陆枫便没再说下去。
抬腕看了眼时间, 陆枫简单总结道:“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情,虽然听着很离谱,但确实也是真发生过。阮白那边只是借着别人的幌子在瞿衍之身边待过两天而已,不用介意。不过那个梦里捏造出来的白月光, 你倒要好好想想。”
沈桥握着手机没有说话。
陆枫安慰道:“不过也不一定是什么替身梗,我看瞿总对你的态度,很多都是出于真心。”
沈桥依旧没说话。
陆枫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希望你们感情和睦, 但即便最后不能走到一起, 也尽量不要闹得太难看。”
沈桥飘忽的意识被陆枫最后一句话强拉回来,他指尖不由得收紧,稳了稳声线, 道:“谢谢陆总。”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我知道。”
陆枫笑了笑, “你心底有分寸就好, 那先挂了。”
“好, 谢谢陆哥。”
挂断通话后, 沈桥低眸看着攥在指尖的手机,久久不能回神。
心脏藏在胸腔底下扑通扑通剧烈跳动,耳膜里也一阵阵嗡鸣,他好像静坐了很长时间,又仿佛只过了十几秒。
手机屏幕停留在微信页面, 沈桥指尖在‘瞿衍之’名字上悬停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摁熄屏幕慢慢靠在了床头靠背上。
他脑袋里很乱,但潜意识里却不断觉得瞿衍之就是傅疏。
可是,缺少证据
缺少能证明瞿衍之就是傅疏的证据
门外楼廊感应灯灭,屋内彻底陷入了沉寂漆黑里。
沈桥死死攥紧手机机身,极力将颤晃的内心恢复平静,然后一缕一缕将脑袋里杂乱的思绪捋顺。
不能急,不能着急。
他要想办法先确定瞿衍之身份才行
沈桥伤得不重,检查完只有眉骨被磕破跟轻微脑震荡。在医院用药观察了几天,便可以出院了。
离开那天他没有去看瞿衍之。
手机里捏着一道地址信息,他支开宿小杰自己乘车赶了过去。
陆枫在约定的茶餐厅里等他,见他出现后,盖上餐桌上的手提电脑,道:“先点杯喝的吧。”
“不用。”
沈桥在陆枫对面坐下,脸色疲惫,只想早点把事情问清楚。
陆枫拎起茶壶给他倒了杯水,“不用急,那医生最近在国外举办学术讲座,今早的飞机,还得俩小时才能落地。”
沈桥点点头,端起水盏喝了一口。
陆枫掀开电脑屏幕,在键盘上敲了几下,然后打开一份资料转过去屏幕推给他看,“崔医生,国内顶尖心理学教授。之前在壁江九院担任过主任医师,是正高级职称,退休后被学校返聘回去,现在主要在带学生跟做些科研项目。”
“瞿衍之的隐私就是从他这里被泄漏的吗?”
“不是。”陆枫叹了口气,“是从他助理手里,不过瞿家也已经让他付出代价了。”
沈桥看着屏幕上和善可亲的老医生,浮躁的内心缓缓开始变得平静。
看完资料简单吃了点午餐,陆枫开车,俩人一起驱车朝崔老医生的家里赶去。
路上,陆枫跟沈桥又说了点儿崔医生跟瞿家的事情。
那助理是崔老的一个学生,家里突逢变故比较困难,急着用钱救命,所以就着了恶人行道。
瞿老爷子当时虽然因夫人离世的事情迁怒瞿衍之,对他比较冷淡,可到底血浓于水、父子亲情,还是出手教训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助理一顿。崔老医生抹开面子,去跟瞿家求过一次情,虽然瞿家最后饶过了那个小孩,不过他的职业生涯算是彻底毁了。
沈桥面色微沉,眸底也变得凝重,“如果崔老不想再提起当初的事情”
“不会。”陆枫笑了下,“他跟瞿家已经和解了,而且我们只是求证下流言跟细节。”
沈桥沉默片刻,道:“这不算隐私吗?”
陆枫:“我家跟瞿家也算有点儿渊源,瞿总的病瞿老爷子的助理曾跟我说过,如果有复发迹象,可以代替他们家属去联系医生。”
这种事情不会是助理决定的。
所以,相当陆枫手里有了瞿老爷子的授权。
沈桥心底稍微踏实了些,老实坐车上看着外面街道的等待抵达。
崔老医生家住的比较远,他们到了后找个咖啡厅又坐了两个小时,给老爷子留了点儿休息时间。
临近下午四点,陆枫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道:“差不多了,我先跟崔医生儿子打声招呼,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去登门拜访。”
“好。”沈桥点点头。
跟崔医生儿子沟通完,俩人便拎着提前买好的礼品,敲开了崔家大门。
崔医生应该是接到消息提前坐沙发上等着了,见两人走近,倒了两杯茶推过去,“瞿小少爷那事情过去也十多年了,很多细节我可能也记不清,所以能帮的有限,可能要让你们白跑一趟了。”
老爷子从医大半辈子,面容仁善,语气温和,身上有股自带的亲善气息。
陆枫笑了笑,跟沈桥将礼盒交给迎上来的阿姨,走到沙发对面坐下道:“能见到您就已经很荣幸了,当初的情况您能想起多少说多少就好,冒昧来访本来就是给您添麻烦了。”
崔老爷子呵呵笑了两声,面色明显比初见时更放松了几分。
“你们想知道什么?”
“就从您第一次被请去给瞿小少爷看病开始吧。”
崔老爷子喝了口水,陷入回忆,娓娓道来。
“那天”
一壶茶喝完,崔老爷子的故事也讲得到了结尾。剧情走向跟陆枫说过的大差不差,只是中间多了些崔老爷子视角的细节跟病情诊断。
“那孩子不像受到刺激自闭,更像是得了癔症,催眠过程中提到的零星半点儿经历完全是虚构的,后来我也跟瞿老先生求证过,确实从没发生过。”
“不过,那小少爷抗拒情绪比较大,大多时候都是沉默。”
“只有在提到那个要找的人时候,会主动表达出来,大多也都是跟那人有关的事情跟信息。”
"说来也奇怪,瞿家小少爷当时整天攥着个长命锁,睡着了也不放开。催眠后问到这把长命锁也只是沉默。后来他身体实在熬不住,送去医院时候,瞿老先生让管家把锁给扔了,我看着挺难受,就又给捡了回来。"
“喏,就是这个。”
崔老先生拿过桌角的小盒子,掀开,推过去。
一把精致漂亮的小巧长命锁,躺在柔软锦料里,熠熠生辉。
在崔老说出长命锁时候,沈桥就已经克制不住的浑身发凉。
低眸,看到那柄熟悉的长命锁后,心脏更是沉重地恨不得就此骤停。
他极力抑制住指尖的颤抖,从铺着柔软锦布的盒子里拾起长命锁,握在指尖,缓缓摩挲着它身上细致雕刻的莲花暗纹。
沈桥小时候身薄体弱,三天两头往医院跑。
后来,沈桥母亲去青云庙里求了把银锁,请主持焚香开了光,拿回家后给小小的沈桥仔细戴上。自那以后,沈桥身体倒是好了很多。
上学后,被群破孩子取笑了番。
沈桥生气拽下,攥在手里拿回家,说什么都不肯戴了。
沈母笑吟吟的抱着小小的孩子哄了哄,从他攥红的掌心掏出长命锁,理了理红红绳索,低头细致的给他重新戴到脖子上,笑道:“他们懂什么呀?这是莲花锁,保佑小孩子茁壮成长、富贵有余的。”
沈桥那会儿已经懂点儿了道理,低头拨了拨胸前的漂亮银锁,不高兴念叨:“老师说是封建米线。”
“胡说!”沈母敲了下他脑袋瓜,“哪位老师说的?人家才不管这些呢。”
沈桥抿了抿嘴,声音小小的,“可老师说要相信科学,世界上没有鬼神之类的东西,自然也就没有保佑小孩子的灵器。”
沈母乐得弯下了腰。
沈桥当时不知道母亲在笑什么,如今回想起来才知道,那只是一位母亲对自己孩子健康成长的寄望。
八九岁的他都知道世上没有神仙,沈母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只是,那只是母亲希望自己长命百岁顺遂无忧的祈福罢了。
寓意是假的,祈福也是虚的。
可沈母的爱是毫无杂质最最真挚的。
沈桥是在父母离世后才真切感受到这种情意的,后来他有多宝贝那枚小银锁,傅疏也知道。甚至在最后临死时候,傅疏还颤抖着指尖想要帮他将那枚沾染着血渍的长命锁戴上
修长指尖在锁面缓缓摩挲而过,沈桥朝崔老医生,艰涩开口道:“这枚银锁我可以带走吗?”
“可以啊,本来就是你们瞿家的东西。”
老爷子挥挥手,大方的让他连盒子一起拿去,“还有一箱瞿家少爷的就诊资料,当初看完瞿老先生不要,就一直搁在我这儿。刚好你们今天来,一起带回去。”
“什么就诊资料?”沈桥问了句。
崔老爷子给瞿衍之瞧病时候还在壁江九院看诊,患者资料应该是在医院内部资料库保存才对,怎么会拿出来呢?
沈桥心脏瞬间提起,便听到崔老爷子笑呵呵道:“新西兰那边传过来的。有人在那边开了家疗养院,瞿家应该也有投资,所以瞿家少爷后来就是在那家医院里修养好的。”
沈桥对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配置情况不太懂,听得愣愣的,不知道为什么要跑那么远去特意搞个疗养院修养,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陆枫见老爷子提起那里神色正常,便笑道:“那麻烦崔老帮忙找一下,我们顺路带回去。”
第65章 第 65 章 “傅疏——!!”……
“倒也不用这么客气, 说起来我跟你爷爷也算旧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崔老爷子笑呵呵跟陆枫说完,撑着手杖站起身, 走在前面帮他们带路, “资料就在楼下储藏室, 这边,你俩跟我来。”
沈桥俩人起身,跟在崔老爷子身后,顺着屋内楼梯去了楼下。
储藏室在地下, 有点潮湿,许久没有人来走廊地板上都落着一层薄灰。
崔老带着他们踩着薄灰慢慢走过,推开门, 摁灯, 指着红木桌旁角落里的一箱资料文件道:“喏,就这些。”
“上面这些也是吗?”
陆枫拾起一份密密麻麻的文件,抖了抖灰, 拿起来随手翻看。
“不是,就下面那个纸箱子。”崔老先生笑道, “哪儿能那么多啊!”
沈桥挪开纸箱上那堆摊开堆积的纸页, 脚边落下一层薄灰, 用胶带封得严严实实的纸箱子就整个儿露了出来。
单人烤箱大小, 侧面印着已经褪色的英文logo, 尖尖的建筑群被一圈栏栅呈半圈状围着,像是崔老先生嘴里说得那个什么疗养院的图标。
沈桥手放下面试着掂了下,挺重。
“俩人抬下吧,里面装得很实,特别重。”
“不用。”
沈桥谢过崔老先生的好意, 伸手搬起箱子,道:“谢谢您还留着这些。”
崔老爷子和蔼笑笑,“这有什么好谢的,就找个地儿扔着落灰罢了,也是我懒得收拾。”
沈桥垂了垂眸,“还是要感谢您,谢谢。”
崔老爷子觉得他情绪不太对,态度恳切得也有点奇怪。
可他不认识沈桥,也觉得可能人就是那性格,他理解错了也不一定。便笑了笑,没再说话。
几人走出院子,停在陆枫车前客套话别。
沈桥胸腔里心脏怦怦跳动,他沉默地站在那里,沉默地听陆枫跟崔老爷子寒暄完,沉默地离开坐上车,沉默地看到车子在漆黑的医院楼前停下。
“陆总?”沈桥回神,扭头看着陆枫。
陆枫看了眼时间,道:“探望时间还没过。”
沈桥凌乱的内心,经过一路沉默已经平静下来。
他侧头望了会儿窗外住院部顶楼亮着灯的窗户,缓缓收回目光,低眸道:“不用了。”
陆枫眸底微微一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情绪低落。
不过也没多问,只是平静地调转车头,朝宿小杰之前发给他的地址驶去。
“那箱子资料就别给瞿总送去了。”
陆枫手握方向盘,望着前面的璀璨车尾灯道。
心理出问题算是比较隐私的事情,本来大家都比较避讳,瞿老爷子那边不想要,瞿总这边更不能去给。
好不容易恢复了,却把之前的诊断病历成箱送到人眼前,跟当着面直接揭人家伤疤没什么区别。
桥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纸箱,低声轻道:“嗯。”
十几分钟后,漆黑车子在小区楼下停下,沈桥解开安全带,朝陆枫道谢:“麻烦你了,这么忙还陪着跑了一天。”
陆枫笑笑,意味不明道:“也不止是为了你。”
瞿衍之明显对沈桥有意思,且事无巨细都非常上心,陆枫曾得瞿家管家托付要照看着点儿,如今瞿衍之在他眼皮子底下手掌被人捅了个窟窿,虽然是他上赶着心甘情愿的,可陆枫还是觉得心存愧疚,所以能弥补一点是一点吧。
更何况据他观察,沈榭对瞿衍之也并不是完全无意。
如果俩人能走到一起的话,无论事业角度还是感情角度都挺不错。
至于闻亦逍
陆枫从没觉得他真心喜欢过沈榭,所以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沈桥回到家,将箱子放在客厅掸了掸灰,拆箱,拿起最上面的一册资料文件翻了翻。资料内容是全英文写的,一眼扫过去全是医学术语,看得有点吃力。
沈桥拿起两本翻了翻,回到封面,拿起手机搜了下医院全称。
手机里能搜到的信息有限。
沈桥搬出电脑,放膝盖上掀开,翻墙找到他们官网点进去浏览了番。
突然一组单词刺入沈桥眼帘,他眸底一沉,光标拨近,不敢置信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确认了遍。
—— mental illness。
心脏仿佛骤然漏掉一拍,沈桥颤抖着手去翻箱子里的纸页,然后,被满页的精神疾病刺得指端发颤满目通红……
宿小杰回来发现他在屋子里关着门看什么资料。
他老家表姐结婚,被他妈三两个电话催着赶紧请假回去撑场面,急匆匆赶回来收拾行李,也没顾上发现沈桥的异常。
收拾完东西,他跟沈桥叮嘱了两声,便急匆匆走了。
沈桥将自己在卧室关了好几天。
不吃不睡,沉默地看完所有病情资料后,整颗心脏已经揪紧痛得没有知觉了。
——瞿衍之在精神病院里被关了整整七年……
他那样冷傲矜贵的一个人,无论做傅疏还是瞿衍之,都是天之骄子光风霁月。怎么,怎么会被人视作疯子关在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整整七年……
沈桥不敢去想,他的傅疏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觉得眼前一阵目眩颤晃,胸腔里仿佛被人用刀尖狠狠剜旋着割掉一块血肉般劇痛。他捧着那沓厚厚纸页,就连呼吸都快要停窒!
他不知道是怎么维持着冷静,将所有病历资料封存装好。
只知道,等他意识恢复的时候,已经神疲体虚浑浑噩噩又过了两日。
脑袋里仿佛被谁凿开塞了块秤砣,沉甸甸地,闷疼。
几日没有进食,喉咙里也干涩得像钝刀割过。沈桥将纸箱搬到衣柜旁角落放好,扭头却发现书桌山还遗留了一大堆摊开的资料忘记塞进去了,他面沉如水走过去拿起,垒起来,在桌面上垛了垛码整齐,然后拿着那厚厚一沓去角落准备再装进去。
可是,纸箱被他封住了。
胶带贴的很紧。
沈桥用手去撕,那透明胶带仿佛黏在纸板箱上落地生根般,任他怎般抓扯都撬不开半点儿缝隙!
沈桥突然就很着急,暴躁地蹲在地上用双手指甲去扣!
滋滋!撕拉——
刺耳的指甲摩擦声在纸板上响起,然后‘嘣’地一声脆响,一道鲜红血痕嘣溅在纸板壳上蜿蜒得刺目惊心。
沈桥浮躁的心境慢慢安静下来,他蹲在那里,将两条手臂交叠搭在膝盖上,侧着脑袋慢慢缓缓靠了上去。
交叠伸展的手腕骨下,一滴鲜红血珠悬在修长指端。白皙指腹背面,半截折断的指甲斜倒着刺进血肉里,殷红血珠顺着手指滴滴答答坠落下来……
窗外天色逐渐黑透,沈桥单薄的身子晃了晃,撑着纸箱缓缓站立起来。
拉开门,摸黑走去厨房灌了杯冷水。
指尖的血渍已经干涸,黑乎乎黏在手上,随着他握起水杯指尖蜷缩碎裂出褐色细小粉末扑簌簌坠落。
脑袋里有点疼,眼前也泛着四处漂浮的黑色碎点。
沈桥摸了摸额头,似乎有些烫手。
头晕目眩懒得走动,他借着客厅阔窗漏进来的依稀月光挪去客厅,拉开抽屉扣了两粒退烧药,就着杯里的冷水咽了。
然后,撑着昏沉身体回到卧室,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寂静昏暗的环境利于让他将思绪理清,可是,连续几天情绪消耗下来让他非常累,加上刚吃过药,躺下去没多久就浑浑噩噩睡着了。
梦里,无数残存信息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一座阴森巨大的森林医院。
他推开沉重破旧的栏栅铁门走进去,绕过干涸的喷泉,越过荒草横生的花圃,踩着爬满潮湿青苔的台阶走进病栋里面。
然后,在昏暗二楼最里面的房间里,看到了孤零零坐在轮椅上的傅疏……
“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
盖在膝盖上的破旧毛毯顺着腿骨逶迤及地,傅疏端然坐在那里,疏眉朗目,矜贵逼人,气质濯濯宛若天上月。
跟着破败衰旧的背景仿佛完全不在一个图层。
沈桥紧握着生锈把手的掌心突然冒出冷汗,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
却惊恐发现挤不出半丝声音。
傅疏坐在轮椅上微微皱眉,似有些埋怨地看他,“你怎么才来?”
……你怎么才来?
……你怎么才来……
无数翻过的病历纸页,忽然幻化成漫天纷飞碎屑,铺天盖地迎面袭来!
沈桥焦急,攥着门把手狠狠一拽借力挣开束缚,在无数碎屑洪流里飞身扑向傅疏!
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丢下你,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眼眶炙热发红酸胀滚烫,眼前一阵水雾模糊,沈桥不断甩手拨开眼前铺天盖地隔断他们的残碎纸屑,拼命想要朝着傅疏靠近。
可那碎屑太多太多,仿佛从天上被捅了个窟窿,倾倒而下,怎么都拨不完!
而且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直到他被淹没在那漫天纷飞纸屑里!如洪涛巨流般挟裹着他,骤然倒推着将他冲出了病房之外……
“傅疏——!!”
梦里沈桥失声惊叫着被冲散,满头冷汗醒来,缓了好久才重新沉沉睡在。
心思太沉重的结果就是,一晚上睡睡醒醒下来,他晕晕沉沉的又发起了低烧。
第二天清早,宿小杰参加完婚宴销假回来了。
一进门,发现沈桥还在睡,进了卧室才发现又发生病了。
“怎么今年这么容易生病?”
吃完药,扶着他躺下。
宿小杰摸了摸沈桥额头,将剩下的胶囊药板放在床头,还贴心的给他放了杯水,“不是很烫,在吃两次药估计就好了。我等会儿还要去公司一趟帮严辛哥跑个腿,你记得吃药啊,热水我放保温杯里了,跟杯子里这点兑成温的就行。”
沈桥裹着被子昏昏沉沉应一声,“好。”
宿小杰不放心地看着他,“要不我给你定个闹钟?怕去了万一开会,都不好打电话提醒你。”
沈桥摇了摇头,声音闷在被子里有点哑,“没事,你去吧。”
宿小杰盯着他,“记得吃药?”
沈桥脑袋晕晕乎乎着疼,半梦半醒应道:“嗯。”
宿小杰跟个带崽操碎心的老母鸡似得,一步三回头,不放心地折腾了半晌才终于踩着点儿走出门。
两分钟后,门铃又响了。
沈桥:“”
起身披了件薄外套在身上,沈桥趿着拖鞋‘啪嗒’‘啪嗒’走出卧室,绕过客厅去玄关开门。
“忘带钥匙了?”
他脑门贴着退热贴,脸被蒸得泛着层红,脑袋里晕晕乎乎闷疼,眼前也景物迷离泛着虚光。
拉开门,他神色一变骤然僵在那里,浑身温度似乎瞬间蒸发掉,霎时就连呼吸都窒住。
门外,瞿衍之衣冠楚楚站在走廊。
第66章 第 66 章 不要骗我
“听汪清说你出院了, 我来看看。”瞿衍之道。
演戏,还在演戏!
沈桥心底蓦地蹿起一股磅礴怒意,眼眶气极憋红, 眼前景物也有些模糊。
他侧头避开瞿衍之视线, 握着门把的指骨越攥越紧, 恨不得将手里东西骤然捏碎!
“怎么了?”
瞿衍之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开口。
“没事。”
沈桥低眸敛掉眸底的水雾,平复好心绪,冷静抬头。
瞿衍之长身玉立站在那里,一袭剪裁得当的西装衬得愈发气质出众身姿颀长。他受伤的右手垂在身侧, 袖扣扣得整整齐齐,手掌缠着的薄薄纱布反倒容易被忽略掉了。
沈桥瞥了眼他腕骨右侧露出来一抹纱布白色,握着门把, 心底五味陈杂, 侧了侧身道:“进来吧。”
他低烧还没褪,声音低低的有些暗哑。
瞿衍之抬脚踏进来,经过他面前时候, 伸手摸了摸沈桥额头,“还烧着呢?”
沈桥应激般往后退了一步。
抬眼便看到, 瞿衍之指尖捏着那张已经温热的退烧贴站在那里, 眸底有点错愕。
沈桥知道是自己反应太过激了。
可发着热, 脑袋不够用, 一时也想不来什么回寰的借口, 便干脆什么都没有说。
“这个快掉了。”
瞿衍之拿着退烧贴解释道,然后看了看玄关墙角,问:“丢在哪里?”
沈桥从他手里拿过退热贴,走到客厅,丢进茶几旁的垃圾篓里。
瞿衍之跟在他身后进来, 看着桌角凉掉的外卖餐盒,眸色黯了黯,道:“你没吃饭吗?”
沈桥随着着他视线望过去,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宿小杰走的时候,好像说过午餐放客厅让他记得去吃。
沈桥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走过去收拾已经冷掉的餐盒。
瞿衍之看着他弯腰将外卖餐盒收起来,背对着他,空荡荡的腰身掖进裤子里,衬得宽肩薄背腰身愈发细。
那细韧不盈一握的腰在他视线框里晃了下,然后沈桥眼前一黑,手在矮桌上连忙撑了下。
“我来。”
瞿衍之伸手捞住他,将人扶起来摁的坐到沙发上,看着桌上的餐盒问:“放厨房吗?”
沈桥点了点头,“倒碗里微波炉热下就行。”
宿小杰点的是楼下连锁店里的瘦肉粥,虽然凉了但也没隔多久,搁微波炉热下就能吃。
瞿衍之拎着外卖餐盒进了厨房,‘哐当’连盒带粥丢进了厨余垃圾桶,挽起袖角在沈桥家厨房四处踅摸了番,找出几根葱跟蒜苗,摘巴摘巴洗了放案板上,打开冰箱拿出两颗鸡蛋准备做饭。
他手受了伤,动作有些滞涩感。
沈桥坐沙发里眯眼看着他的背影,漆长睫毛颤了颤,却始终没有说话。
瞿衍之将菜品简单配好,脱掉西装外套出来搭在沙发靠背上,道:“你闭眼睛休息下,我简单做点儿,等会儿就好。”
说完走回厨房,穿着白衬衣,身姿颀长站在厨房里忙活。
沈桥喉咙里仿佛堵了团什么东西。
他看着那人熟练的挽起袖角,沿着碗边磕碎蛋壳,放水槽里冲洗小葱蒜苗很简单的事情,却因右掌受伤做得缓慢又细致,仿佛在雕刻艺术品似得,一点一点,单手搞完。
沈桥的心脏一点点揪起来,他在瞿衍之背后忍不住沉了沉眸,开口:“你手不疼吗,傅疏。”
“没事。”
厨房里的背影突然僵硬了下,然后捏着两根青白小葱缓缓转身
瞿衍之心脏悬在胸口,缓缓转身。
看到沈桥盖着毯子躺在沙发上晕晕欲睡,骤停的呼吸才缓缓恢复过来。
垂了垂眸,他捏着小葱转身继续做饭。
在他转过身去后,沙发上的沈桥不动声色掀开眼睫,黑魆魆的眸子静静望着他许久,然后缓缓垂下了眼帘。
瞿衍之用了二十多分钟煮了碗酸汤面,滴了两滴香油,清亮亮的浮在碗里,葱花一撒,格外漂亮。
本来他还能更快一点,只是右掌受了伤,做起活儿来不方便。
左手再怎么稳,切菜煮饭也都很麻烦,磨磨蹭蹭弄完,一碗简单的酸汤面也用了近半小时。
瞿衍之将荷包蛋卧在汤底,拿了筷子跟汤勺,单手端着出去。
“好了。”
沈桥正躺在沙发上耷拉着眼皮看他,脸被低烧熏得有点红,漆长睫毛底下漏出的星点眸瞳却被衬得愈发黑亮清澈。
“起来吧,就在这儿吃?”
瞿衍之弯腰将碗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筷子汤勺一并摆好,“生病吃点酸的开胃。”
沈桥‘嗯’了一声,从沙发上爬起来。
“我再去洗漱下。”
他脑袋有点晕,没想好怎么跟瞿衍之捅破窗户纸,逃避般走到洗漱间,打算洗把脸清醒清醒。
茶几有点矮,看电视时候围着吃点零嘴还行,趴着吃饭有点费腰。
见沈桥已经起来了,餐桌也没几步,瞿衍之便端起碗转移阵地又挪到了餐桌上。
沈桥洗漱完出来,见瞿衍之站在餐桌旁拿着一板退烧药,正低着头阅读说明书。
手边餐桌边上放着明黄色的美团买药纸袋,撕开了一溜,直挺挺地立在餐桌上,里面似乎还有几盒没拿出来。
“饭后半小时吃药。”
见他走出洗漱间,瞿衍之道。
沈桥没有说话,低着眉在餐桌旁坐下,捞起筷子,挑了两根面条。
“不要挑食。”瞿衍之开口。
沈桥低着眸,捏着筷子将荷包蛋滑开,溏沁的,嫩滑蛋白划开鲜嫩蛋黄就流了出来,看起来格外美味。
沈桥以前不喜欢吃蛋类,只有这种半熟不熟的溏沁蛋能稍微吃两口,傅疏嫌有安全隐患,干脆就都不逼他吃了。
今天估计是厨房里没什么菜,就宿小杰之前买的鸡蛋还剩下几个,所以凑合着煮了碗给他。
生前身后,隔了这么多年,他煮饭的手艺却丝毫没有变化。
沈桥没有胃口,捏着勺子舀了匙汤,送进嘴里慢慢咽下。
瞿衍之问他家里有没有热水,先晾着等会儿刚好喝药。沈桥抬头看了眼他手里的药板,道:“这个药家里有,不用拆了。”
瞿衍之:“在哪儿?”
沈桥:“卧室抽屉。”
瞿衍之去卧室帮他拿药。
沈桥捏着汤勺,长睫低垂,一口一口缓缓喝着温热面汤。
深色卧室门被推开,瞿衍之走进去,卧室书桌就在床旁边正对着门口。抽屉在柜子旁边,比较矮,他蹲下去捏着把手将抽屉拉开,里面空荡荡的,有什么东西一目了然。
瞿衍之低眸扫了一圈,没看到什么药盒,倒是有个檀木茶盒挺显眼。
瞿衍之只想找药,便没在意它,抬头扫了眼桌角看到水杯后面的胶囊药板,刚准备将抽屉推回去,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沈桥声音:“既然看到了,就打开看看吧。”
“这个?”
瞿衍之回头,给他示意了下是不是这个茶盒。
沈桥脸色有点奇怪,慢慢缓缓地,点了下头。
瞿衍之眸眼微弯翘了翘唇角,转身低头去拆礼物。
他没想到沈桥竟然会给他准备礼物。
那是不是说明,他愿意原谅自己了呢?
瞿衍之修长指腹搭在盒子暗扣郑重摁下,从得知沈桥从医院不告而别时的忐忑,被欣喜逐一驱散
深色檀木盒盖子掀开。
镂刻着莲花暗纹的精致长命锁,便彻底映入眼帘。
瞿衍之瞳孔骤然震惊收缩,然后呼吸一窒,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我该叫你瞿衍之,还是傅疏?”
沈桥的声音从背后缓缓传来,带着低热未散的沙沙暗哑,像精细砂纸般在他心头划过。
瞿衍之沉默许久,拾起长命锁,僵硬站起身转过来。
暗红的细绳从修长指缝里漏下,虚虚绕绕缠过指根,飘飘荡荡悬在身前,衬得红绳更红指根更白。
他嗓子眼里哽了哽,像生吞了把鱼刺,吞不下,吐不出,生生噎在那里刺得喉咙生疼。
沈桥倚着门框,距他一步之遥,却又仿佛相隔着千万里。
瞿衍之脸上血色褪尽,低眸看了眼掌心里的精致银锁,涩声道:“我不是有意想要骗你”
嗓子眼里堵了堵,他说不下去了。
怎么可能不是故意骗他呢?
从一开始得知沈榭割腕寻死未遂时起,他就在怀疑醒来后的人身份。
医院初见,家里相约,甚至连丢弃修养不顾礼仪让他在家里下厨都是试探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
他怀揣着微弱的希翼靠近,观察他、试探他、调查他
只希望他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在沈桥看不到的暗处,他处心积虑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
可当终于确定割腕醒来的沈榭就是沈桥时候,他夙愿得偿,彻夜难眠,被从天而降的惊喜砸晕头清醒后,更多的却是深不见底地恐惧……
他怕沈桥怨他,也怕沈桥恨他。
更怕,哪怕穿书重生一次,沈桥仍不愿意原谅他……
他们之间没有血海深仇,却切切实实地隔着两条性命。
曾经的沈桥接受不了,现在的‘沈榭’就能接受了吗?
瞿衍之不敢去赌,甚至不敢想象那人再次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他想着等两人的感情稳定下来,再一点点,让沈桥发现自己隐藏的秘密。
可当活生生的沈桥抱进怀里时候,那温热的触感却将他心房装了个满满当当,让他再也舍不得、再也不敢、去看到一点点微澜波折。
他想要沈桥,哪怕是用谎言也可以。
可他不曾想谎言竟然这么快就被揭穿。
攥紧缀着红绳的长命锁站在那里,瞿衍之身形萧瑟,脸色惨白,周身僵寒发冷如坠冰窟。
他知道这件事迟早会被发现,可当真的处于这个处境里时,还是觉得呼吸受阻缓不过来。
“我最后再相信你一次。”
浑浑噩噩里,他听到沈桥轻轻缓缓的声音。如层层乌漆暗云之上,骤然天光乍破,然后有丝缕金光透了出来……
瞿衍之冻僵的心脏重新‘扑通’‘扑通’跳跃起来。
然后,他听到沈桥的声音。
“我不喜欢被骗,也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当傻子。”
“傅疏,你到底什么时候发现我的?你在这个世界里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最后再信你一次,不要骗我……”
第67章 第 67 章 怀里的人安静的让他害怕……
话至最后, 尾音都在细微颤抖。
瞿衍之心神颤晃,却没有听出来。
他捏紧指骨努力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在你离开后, 穿进了这里……”
“什么时候?”沈桥颤声。
“五月初五。”
沈桥心脏骤然一疼。
他出事那天才三月份, 在他离开后, 傅疏没有活过两个月……
“那晚雨下得很大,高速下的一棵树倒了,疏枝密叶横在路中间,车子过不去……”
瞿衍之声音轻轻的, 一字一句,缓缓讲述着沈桥离开后的故事。
沈桥眼前蒙上一层雾气,仿佛被拽回那场漫无边际的瓢泼夜雨里, 心脏抽搐疼地不能自抑。
瞿衍之还在回忆, 声音轻缓地飘散在寂静屋子里。
那天晚上,他抱着浑身淌血的沈桥冲进医院,可那医生却怜悯地告诉他, 迟了,人已经走了, 让他入土为安吧。
傅疏崩了一路的神经骤然崩断, 他抱着沈桥坐在医院寂静幽深的长廊里, 脚下一滩血水湿痕。
父亲身边的司机找来, 被他赶走。
后来父亲母亲都来了, 父亲站在一旁沉默不言神情凝重,母亲坐在身边拽着他胳膊忍不住啜泣落泪。
有什么好哭的呢?他想。
他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父母都如此伤心难过。
可沈桥死了。浑身染血,面色惨白,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 浑身湿漉漉血糊糊地躺在他怀里。
他父母要是知道了,该得多难过呀……
傅疏低眸去替沈桥擦拭脸颊血痕,可他手上染了血,越擦越脏,越擦越脏。
最后,傅疏母亲忍不住放声哭出来,哭着求他,“傅疏,你放了他吧。他走了,他已经走了。”
他走了?
他怎么会走呢,这么晚了他能去哪儿……?
傅疏一下下擦着沈桥脸上的血痕,只觉得他今晚安静地可怕。
自沈父沈母出事后,沈桥就再也不愿意接受他的触碰了。可现在,他碰了他这么多次,都将他抱在怀里好久了,可他都不起来挣扎。
有点乖,可傅疏不喜欢。
因为他怀里的人身体太凉太凉了,没有一丝体温,凉得他害怕……
他还记得第一次跟沈桥回家,踏进玄关,沈桥弯腰给他拿拖鞋时候,那个温温柔柔的女人拿着葱站在厨房门口道:“小桥回来了,还带了朋友呀?”
他拎着书包跟沈母打招呼,“阿姨好。”
“你好你好。”
沈母很高兴,笑起来两眼弯弯的样子很像沈桥。
“没想到小桥这么快就交到了新朋友,要好好相处呀!我们小桥刚转过来,有跟不上的地方,请帮忙多多照顾下呀。”
“好。”傅疏点头。
俊朗听话的样子让沈母看得愈发高兴,“你们写完作业先玩会儿,阿姨再加两个菜。”
“谢谢阿姨。”
他人模狗样的在长辈面前装完,等沈母的身影消失在厨房过道里,就捉着腰,将沈桥摁在了玄关靠壁柜上,“小桥?”
他笑意盈盈凑上去,亲在沈桥耳根,语气里揉着的揶揄调笑藏也藏不住。
沈桥背对着给了他一肘子,低声道:“不许这样叫我!”
“那怎么叫?”
傅疏抱着他,修长指骨沿着劲瘦腰线细细摩挲,乌漆眸底蕴着薄薄笑意,“小桥,桥桥,宝贝……?”
沈桥耳根瞬间红了,攥着拳头重重杵在他腹部,然后被他捏着双手手腕转过来,压在靠壁柜上亲得喘息连连泪眼模糊。
“啪嗒!”
柜子上的钥匙被撞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怎么了?”
沈母声音从厨房里遥遥传来。
沈桥惊慌失措推开他,抬起手背胡乱擦着嘴角的淫.靡水渍。
“妈,没事!”他朝厨房大声叫了一声,然后扭头挑起眼皮狠狠瞪他。
睫羽纤长,双颊薄红,乌漆漆的眼睛里亮晶晶的,漂亮惊人。
只一眼,便刺透了他的心脏。
那一瞬他想:这人是他的,真好。
……
是啊,曾经的沈桥是他的,他也答应过沈母照顾沈桥。
可最后却都变得一团糟!
沈桥转去的学校是有名的二代学校,沈桥长得漂亮,学习也不错,很受老师跟同学欢迎。
只是他跟傅疏走得太近,无辜招至飞来横祸。
傅疏家里从政多年,父辈有几个交好的圈内好友,等他们都成家生子后,孩子们也都送在同一所学校学习。
傅疏从小冷静自持品性出众,被夹在一群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中间,愈发显得鹤立鸡群,皎皎宛若天上月。家里长辈们每见一次,便免不了拿回去跟自家小兔崽子比较。长年累月下来,那些被比较的小兔崽子们心底也都对他积攒不少怨气。
父辈圈子里的混世公子哥蒋野,不满父亲总拿自己跟傅疏比较。
有次放学,无意撞到傅疏站在漆黑巷道里亲吻沈桥后,便带着恶劣鄙夷,隔着车窗拍照片发到了群里。
一群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嬉笑嘲讽完,本来也就这样过去了。
他们虽混,却也知道掂量事情的轻重跟底线。
可那晚蒋父处理公务下班的晚,回到家发现,儿子又聚了一堆狐朋狗友在家里喝酒耍牌。气得他暗火飙升,看着蒋野小小年纪就混不吝的浪荡样儿愈发不顺眼!
家里长辈进门,正在胡闹的二世祖们都怯懦熄声,老实问好。
蒋父解开夹克领扣,手里的公文包往门口矮柜上重重一放。
声音不大,却吓得满屋小混球们噤若寒蝉。
冷漠扫视了他们一圈,蒋父冷冷开口:“都是一个院子里出来的,看看人家傅疏,再看看你们。”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但冷傲语气里的意思,却仍像一巴掌狠狠抽在满屋所有人脸上。
蒋野脸色尤其难看。
他知道父亲一直都看不上他,可更恨父亲整天将傅疏挂在嘴上。
傅疏、傅疏、傅疏!
傅疏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他十年如一日地拿来贬低自己亲生儿子!!
“哐啷——!!”
一瓶洋酒骤然砸碎在蒋父离开的地方,馥郁酒液撒落一地,像纵横交错的溪流一条条流淌着徐徐散开。
蒋野咬牙满眼阴鸷望着父亲离开的地方。
其他人终于回过神,围上来安慰他。有人脑筋一转,吐着坏水儿道:“那是叔叔不知道傅疏是个同性恋,他要是知道了,才不会这样说呢!”
其他人连声附和。
七嘴八舌里,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账,为出一口窝囊气,便搞了个匿名账号将傅疏跟男人接吻的照片发得满世界都是。
当傅疏父亲的助理看到那封照片邮件时候,关于傅家小公子是个同性恋的事情,已经喧喧嚷嚷传的到处都是了……
助理不敢耽搁,连忙将事情告知傅疏父亲。
傅父黑着脸听完儿子的荒唐闹剧,立刻将傅疏叫到书房。
他没有说话,至少将那张打印出来的照片狠狠扔在了傅疏脸上。
书房寂静,照片很轻,像枚被风吹落的树叶般轻飘飘荡下,落到傅疏脚边。
照片上,漆黑昏暗的窄巷里,傅疏跟沈桥靠在墙上低头亲吻的侧脸格外清晰。
“断了。”傅父道。
傅疏低眸望着照片上的沈桥,没有答应。
傅父压着怒意,“难道你要让我们家成为整个圈子里的笑话?!”
傅疏:“我喜欢他。”
“你才多大?!”傅父满头凌乱,额角青筋都在跳,“喜欢谁不好,喜欢一个男的?傅疏,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家还有龙阳基因?”
傅疏抿唇不言。
傅父压着火气好言劝道:“你们都还小,这种事情本就有违常伦,趁早断了对你们都好。”
傅疏没有说话,拉开门走了出去。
“把他电脑平板跟手机都收了,什么时候想通,什么时候给他!”
傅父在他身后怒声吩咐道。
傅疏不言,沉默抗议。
直到被软禁起来。
傅父以为他有分寸,想通利害后就会自己去处理掉。
可他等了几天,却都没等到傅疏认错服软的消息。一怒之下,他让助理查到沈桥家的住址,准备去找对方及家人谈一谈。他儿子不要脸,人家孩子还要呢!如果傅疏这边说不通,那就从另一边想办法沟通。俩个学习优异的好学生,总不该全都是犟种吧!
前天刚下过暴雨,路面被冲刷的干净湿润。
傅助理的车开出院子,绕过两条街道,刚驶进一条小巷,就被突然从旁边窜出来的傅疏挡住!
他来得很急,两条手臂撑在车头,额发湿漉漉的黏在脸上,向来沉稳听话的双眸那一瞬间蕴藏的却是满满怒意。
傅父坐在昏暗车厢,隔着宽大挡风玻璃跟焦急失态的儿子对视。
然后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的孩子也早已经长成了修长沉稳的少年模样。
谁没有年轻过呢?
谁又能不懂那种纯粹炙热,为了心上人甘愿付出一切,只为护着他安稳无虑的感情呢?
傅父隐忍的怒意在看到傅疏眼底的坚定决绝时候,一点一点土崩瓦解。
敢做敢当,敢爱敢恨,敢忤逆他冲上来护着心上人……
至少不算孬种。他想。
不过俩人都还太年轻,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无论如何这件事情得提前谈好才行,至少不能因为这种感情影响到俩孩子的前程。
他将傅疏叫进车里,一路上父子俩都没有说话。
傅父知道自己自己孩子的性子,一旦认准,绝不回头。
可人家孩子呢?
他愿意接受自己孩子是个同性恋,但人家父母愿意吗?
就算愿意,他们俩以后什么规划?怎么生活?长大成熟后要是一方变心,俩人之间又该如何收场?
这些,都得提前想透彻。
第68章 第 68 章 原来跳崖身死的不是闻亦……
回到家, 窗外下起了雨,父子俩在书房里待到大半夜。
在傅疏松下绷紧一夜的神经,准备告诉沈桥, 父亲愿意帮他们的事情时候, 却被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如晴天霹雳一般, 将他霹地浑身发冷,僵在了原地。
“我父母去世了。”沈桥说。
手机里的声音轻的宛若呢喃,傅疏以为自己没有听清,张了张嘴, 喉咙里却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蒋野他们将照片发到了学校论坛,老师找家长谈话。傅疏,你这几天去了哪里?为什么站在教导室接受异样目光窥探, 被老师训着要叫家长的时候, 只有我一个人?”
傅疏身形颤了颤,几乎站立不住。
手机那头的声音继续响起,轻轻缓缓的, 像抓不紧握不住的雾气飘散在走廊里。
“我父母前两天出国参观画展,接到老师电话后, 买了最近的机票要回来。”
窗外, 疏枝摇颤, 一道闷雷带着闪电将昏暗长廊照的格外惨白。
傅疏心底一沉, 一股不详的预感瞬间将他整个儿包围。
沈桥的声音轻飘飘的, 缥缈得不像带有活人气息,“前天晚上,极端暴雨天气,他们的飞机在天上被卷入了气流里,失事坠落, 尸骨无存。”
傅疏呼吸彻底窒住。
“他们通知我去识别遗物的时候,满箱泥灰里,只剩下一块染了泥污被磕碎的半截表盘。”
手机里那人的声音带了哽咽泣音,“傅疏,你这几天在哪里?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傅疏浑身僵硬站在漆黑长廊,连通话是什么时候挂断的都不知道。
后来,沈桥便失踪了,任他上天入地找了数十年,也不见任何踪迹。
很多年后,当他终于找到沈桥的时候。
却不想,重逢就是永别……
瞿衍之站在卧室里,轻声讲着他还是傅疏时的事情。
沈桥背后泛起阵阵颤栗,惊恐地想要阻止他再说下去,身体却像是被什么禁锢住般,一动也不能动。
他强压着心尖的颤抖,将那一字一句,全都听了进去。然后,如蘸墨刺青般,一针一针细致描摹刺进了心底。
从医院回去那天晚上,傅疏亲手帮沈桥整理遗容,换了身漂亮衣裳。
在焚化炉外等着沈桥骨灰时候,他恍惚发现手里还攥着染血的长生锁,锁链缝隙里夹着团湿漉漉的纸张。
焚化炉外太安静了,等得心慌。
傅疏坐在靠墙的等待椅上,拆开那团脏兮兮的纸页一字一句去看。
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却一个字都没看进脑子里。
时间静静悄悄流淌过去,他的爱人,变成了一捧灰。装在罐子里,被他捧在手心里。
后来,他将沈桥的骨灰,如他们年少时曾说过的那样,一半埋在沈桥父母旁边,一半随风散落在了山谷里。
安顿好父母后,傅疏在他们曾经的屋子里住了好久。
五月初五,他买了块蛋糕放在桌上,孤零零点上蜡烛,直到蜡泪燃尽,对着对面空着的椅子轻声说了句,“沈桥,生日快乐。”
他们之前约定过,等沈桥过完生日就再去一次芬兰,看看那寂静蓝色下屋顶着火的木房子。
隔着玻璃门,再拍一张照片。
到时候要请旁边的旅客帮忙,给他们拍张合影。
回家后打印出来,跟沈桥给他偷拍的那张放在一起,摆在桌上,或者收在皮夹里。
等他们十年后,二十年后再再再去一次,照片上流逝的岁月痕迹,就是他们携手共同度过的记忆。
可惜,再也没有以后了。
孤独的日子太难熬。
瞿衍之撑不到沈桥生日,所以提前买了蛋糕回来庆祝。只是,偌大的房子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人,落寞坐在餐桌旁。
蛋糕奶油太甜腻了,腻得他心尖发慌。
凌晨三点,万籁俱寂时候,他穿戴整齐攥着沈桥的那枚长命锁,站在散落着爱人骨灰的山崖上吹了吹风,然后跳了下去。
时间停息,风静爱止。
他终于,跟他的沈桥葬在了一起。
“……”
原来。
故事里跳崖身死的不是闻亦逍,是傅疏。
沈桥握着门把几乎站立不住,他没想过傅疏在他死后竟经历过那些事情,短短两个月,仿佛数十年。
他一个人,住在他们曾经的房子里,寂静长夜要怎么熬……
眼眶里烫红发胀,酸涩得厉害。
沈桥只觉得头顶皮肉似要跟骨骼生生撕开,浑身汗毛都颤栗着竖了起来,他想要走近傅疏,却又怕一抬脚就腿软地径直跌落下去。
眼眶里颤晃虚影摇摇晃晃,他听着瞿衍之继续讲述后来的事情……
“劇痛过后,我在一片虚无里醒来,飘飘荡荡游离了好久……”
“再次清醒过来时候,就已经成了这个世界里的瞿家小少爷。那年他十六岁,遭受不住母亲为他庆生身死的噩耗,晕厥昏死。我借着他的身体重生,却发现这个世界没有你……”
“那团写着故事脉络的纸页,我坐在焚化炉外看了好多遍,却一字也没有记清。”
“后来为了找你,硬是一点一点从脑缝里扣着回忆了出来。”
“我都能在这里重生,你肯定也可以。”
“靠着这条执念,我找了你好久好久……”
“可惜……”
“那瞿家少爷的身子骨太虚弱,我那时的情绪也不稳定。”
“瞿老先生找了家庭医生来看病,后来确诊重度焦虑,请了心理医生来看……”
“在那迷迷糊糊的催眠声里,我终于看到了你。”
“所以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期待接送崔医生的车子回来。引擎声停,他拎着诊断箱子推开车门下来,然后很快,我就可以见到你了。”
瞿衍之抬了抬唇,笑容有些苦涩,“后来催眠诊断被人泄漏了出去,瞿家的对手找了人多人来假扮你……”
“每次都知道不可能,可每次都忍不住想要去……”
“我怕遗漏你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可能。我想,只要你在这里,就这样一直找下去,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
“可是,这个世界里骗子太多了。”
“瞿老先生担心我病情,便将我送去了国外养病。”
“在国外的最初那年,我遇到了位侧脸很像你的人,有人将他送过来,明知道可能是陷阱,可我仍舍不得推开。因为,那人名叫阮白……”
“那时的我在想,故事的最后说,他会跟瞿衍之在一起。既然我变成了瞿衍之,那你会不会就是阮白……?”
“我让人将他带回家里养着,希望有天清晨,你能从他的身体里突然醒来。”
“可是,做了太多的梦,终究都是异想天开。”
“他不是你,始终都不是……”
瞿衍之闭了闭眼睛,至今仍记得当初希翼破灭后的心死如灰。
阮白被他养在家里数半载,以为自己跟旁人不一样,暗暗生出些想要讨好他的心思。
拿了些钱,他绕过家里的保姆,乘飞机独自来了新西兰。
那天晚上,瞿衍之刚做完治疗,浑身失力坐在轮椅上阖眸休憩。
突然腿边有什么茸茸软软的东西滑过,撑起眼睫,便看到阮白跪在他脚边微微抬眸望着他,有些胆怯,也有些期待,乖顺地将头靠在他膝盖上蹭了蹭。求欢意味,不言而喻。
瞿衍之心底被绝望溢满,他突然意识到,沈桥可能真的不在这里……
任他上天入地,掘地三尺,没有就是没有。
这个世界里有很多人,形形色色,各种各样,可唯独缺少了一个沈桥。
他将阮白踢开,派人给了笔钱送他离开。
侧脸再像怎么样,原文故事线里跟他有交集又怎么样,不是就是不是,他不是沈桥,当作替身也是折辱。
瞿衍之不想侮辱任何人,只是认清这个世界没有沈桥后,便丧失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他在疗养院里苟延残喘浑浑噩噩数着窗外树叶度日,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的某一天,照顾他的小护士说:“活着多好呀,不要再随便寻死了,你看,国内那个被网暴全网黑的小明星,割腕受伤这么久,才从医院里捡了条命回来……”
瞿衍之闭着的双眸突然颤了颤,他冷漠掀开漆长睫毛,问:“谁?”
小护士没想到他会开口说话,吓了一跳,瑟瑟道:“就那个被影帝潜规则的男明星啊。”
瞿衍之许久没有说话,声音有些嘶哑,“叫什么?”
“沈……沈榭。”
突然,天光乍破,瞿衍之觉得他漆黑一片的世界里,仿佛终于有熹微光线透了进来……
焚化炉外那张纸页上的字迹,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重温了许许多多遍。
他清楚知道,原文沈榭死于割腕。
可他现在醒了过来,那是不是,是不是说明,他的沈桥终于要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了……
伸手拿过小护士递来的手机,瞿衍之低眸,翻看了很久。
听着护士例行公事般安抚介绍接下来几日的治疗项目,瞿衍之闭了闭眼睛,心想:无论如何,他得想办法从这里出去了。
又过了好久,他终于拿到近乎痊愈的诊断证明,在瞿家保镖的车队围护下离开了那座牢笼般的疗养院。
回国后,他接手了瞿老爷子分过来的一些娱乐圈的项目。借着身份权限,将沈榭的详细资料及平生经历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最后,让汪清去医院找他割腕后的主治医生。
看着主治医生送来的诊断资料,瞿衍之面上冷静自持,捏着纸页的手指却捏的死紧。
素白资料上黑色墨字,清清楚楚标示着:患者就医时失血量高达45%,面色苍白、呼吸困难、深度休克……
第69章 第 69 章 吻落在他湿透的漂亮眼尾……
瞿衍之虽然没有学医, 但也知道这个出血量基本很难救回来了。
可‘沈榭’却在术后醒来……
他盯着诊断资料上的方块墨字,灼热视线黏在上面,似乎恨不得烫个洞出来。
醒来的人真的是沈榭吗?
他低眸静静望着诊断结论, 耳边却听到自己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汪清凑到他耳边, 以手遮唇, 低声说出他在医院探听到的消息。
那晚的手术室里似乎发生了些什么,不过出来后,主刀医生跟全场医护人员都缄默不言。麻醉师有天聚餐喝醉酒,跟同事模模糊糊多说了几句, 便被以散布谣言由头降薪停职了。麻醉师气不过,离职回了老家,现在不知所踪。
瞿衍之停顿片刻, 让汪清找到那麻醉师问清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 他大概也猜得到,可能是‘沈榭’死而复生之类的事情惊到了他们,但人没死在医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肯定会被院方领导要求封口不言。毕竟, 生命本身就是由无数奇迹组成, 濒死之人在他们手术台上复活, 只能说明那人跟他们院方都很命好。
安排好后续事宜后, 他换了身衣裳, 随手拿了枚放在抽屉里的素银戒指,便迫不及待去了医院。
瞿衍之在去医院的车上,接到老宅里的电话。
接通后,那边没有声音,只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手指扣戳手机边框的声音。
“哥哥哥”
“蕤蕤。”
瞿衍之急躁的内心突然变得平静。
他捏着手里的戒指, 安抚完蕤蕤给陆枫打了个电话,然后在医院后面他曾经长住过的房间里,等着沈桥推门进来。
短短两小时,他却仿佛等了近半辈子,一分一秒都格外难熬……
中途,蕤蕤被老宅的保姆送了过来。
蕤蕤母亲是瞿老先生后娶的夫人,年纪比较小,本就是家族联姻夫妻之间没什么感情。
她原以为,虽然丈夫是个比她大一轮还带着个儿子的鳏夫,但德高望重长得不错,待她也算不错,夫妻感情尚且算得相敬如宾,就这样凑合着过吧。
可直到生下蕤蕤后,那天她发现了瞿老先生书房里珍藏的给前夫人的照片。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爱跟不爱差距竟是如此阔大……
小瞿夫人嫁给大她这么多的男人,本就是利益交换。
心底本就藏有许多不甘,看过照片后,伤心过度加上产后抑郁,郁郁寡欢两年,最后还是抱着枕头从楼上坠下。
决绝而又浓烈地结束了她短暂的一生……
瞿老先生对两个孩子的感情都很复杂,基本不跟他们同处。
那段时候,瞿衍之在家里二楼等着崔医生来催眠帮他见到沈桥,小蕤蕤就被阿姨带着站在门缝,眼也不错地看着。
她亲眼看着母亲死在自己面前,本就空寂的老宅愈发空寂。
父亲不在家,她怕哥哥也不要她。
便拖着刚会走的小身子,眼巴巴守在哥哥床前,只是她不会说话,只能每次在哥哥疲惫闭上眼睛时候,凑着小脑袋靠过去,将小脸贴在哥哥手背蹭蹭安慰他。
她不知道哥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哥哥每次醒来都很伤心。
瞿衍之被送去国外那天,她破天荒哭了好久好久。
但她只是个小孩,没人在乎她的眼泪。这次哥哥终于回来,她便急切地也找了过来。
瞿衍之安顿好蕤蕤,刚把孩子哄睡着,就接到了保镖说沈先生去办理出院手续的消息。
他回到书桌后面,坐下。
低眸摩挲着指尖随手带出来的银色戒指,数着指针在胡桃木表盘上‘滴答滴答’走过的声音,将胸腔里怦怦颤晃的心跳默默平复……
“在看到你踏进屋内的瞬间,我就知道你不是沈榭……”
“曾经,我去看过沈榭跟闻亦逍,觉得他们是支撑这个世界的主角,如果你在这个世界里重生,应该会跟他们有关。可惜,当时的沈榭只是沈榭,一切只是我的妄想。”
“后来,我便去满世界找别的消息了……”
“在医院病房再次见到‘沈榭’时候,仅一眼,我知道,我找到你了。”
“跟保镖道谢的声调,抬脚踏进来的声音,甚至望过来的眸光神色……一厘一毫,都跟我记忆深处早已褪色的画面格外贴合。”
“我在这里受骗太多次,想要找到更多你就是‘你’的证据,所以不停歇的试探。每试探成功一次,我的心跳声就更清晰一瞬”
“那枚戒指,是从家里书房抽屉带出来的。”
“沈榭没有几个代言,也不喜欢穿金戴银。仅有的饰品也是剧组拍戏提供的,杀青离组就还回去,怎么可能认不住自己的戒指……”
“所以,在你接下那枚戒指时候,我就恨不得攥紧你的腕骨拽进怀里,囚禁身边,就此再也不要放开。”
瞿衍之敛眸望着指间捞着的藕花银锁,酸涩轻笑。
他也没想到自己竟有那样大的毅力,一步一步,忍到沈桥对他慢慢动心。
他怕吓到他,更怕他拒绝自己,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缓慢。
度日如年,如履薄冰。
唯恐,哪一瞬走得着急了,让他的沈桥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戒指阮白曾戴过,被扫街的摄影师拍到。后来他踏入娱乐圈,他公司买下商用版权,做成了宣传海报。”
“那晚你从家里搬走后,我找人去查了这枚戒指,才知道了这些……”
“……”
“沈桥,我没有认错人……”
“我在这里,等了你十二年……”
沈桥泛红的视线框里颤晃景物影影绰绰,瞿衍之修长如玉的背影,在那层水雾里也变得模糊迷离。
氤氲水雾从浓到散,眼前仿佛被水洗过重新变得清晰。
沈桥垂在身侧的指骨捏紧手里东西,漆长睫毛似乎被蒸腾水雾熏湿,湿黏黏地打绺,一簇一簇乌漆漆垂掩下来,遮得他眸底一片晦暗难明。
“还有别的吗?”他问。
瞿衍之指尖颤了颤,“对不起。”
沈桥声音开始打颤,“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我只想知道你到这里后有没有受人欺负,有没有……”
他喉咙发涩,呼吸困难说不下去了。
“没有。”
瞿衍之心底冻僵的湖面缓缓碎裂出一道缝隙,他轻轻抬起唇角,勾出一抹极淡极淡的笑,“我过得很好,不用担……”
沈桥再也控制不住地抓起一沓病历狠狠砸过去。
“那这是什么?”
无数纸页在半空散开,像雪花片一样纷纷洒洒,弥散在整间屋子及两人脚下。
瞿衍之低头,看得自己在神经病院的诊断信息。
修长指端颤了颤,没有说话。
“国外的那家究竟是疗养院,还是神经病院?”
沈桥努力压平声线问。
瞿衍之无法回答。
“在骗我,还在骗我”
沈桥压抑许久的情绪彻底崩溃,刻意挺直的单薄脊背忍不住地轻轻颤栗,终是撑不住骤然躬身支撑不住般身子晃了晃,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戾声低道:“为什么隐瞒?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被人在神经病院里关了整整七年?!瞿衍之……傅疏!你总是这样,你明知道我会觉得心疼,你、你……”
眼泪大滴大滴砸落下来,沈桥胸肺缺氧,哽咽得断气说不出话来。
瞿衍之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透白易碎的琉璃瓷面。
他握着镂刻细致长命锁的指骨缓缓蜷起,攥紧,心底酸涩刺疼跟丝缕欢喜,揉杂在一起。
声音轻轻缓缓的,仿佛虚无缥缈一拂即散的丝缕雾气,“我不觉得苦,我只是怕再也找不到你。”
“嘭——”
沈桥扑过去将人猛地推撞在身后桌棱上,发出一声沉闷声响。
他攥着瞿衍之衣襟,避开他受伤右手撞上去,恶狠狠堵住他的嘴!
瞿衍之唇壁被那人齿尖磕破,丝丝猩甜顺着津液搅散在唇腔里。
他握着身上人腰肢的指骨紧了紧。
后腰撞在桌棱上很疼,更疼的却是眼前人从紧闭的密蹙睫毛尾端溢出来的泪珠,晶莹剔透地悬在那里,随着唇上发狠地碾转亲吻,摇摇坠落。
——啪嗒。
泪珠滴落在他手背,四散碎成千片万片。
那灼烫的清透澈水痕仿佛炭火,灼在他手背,烫在他心上,让他整个人都从里到外骤然灼烧起来。
捏着手下劲瘦腰侧的修长指骨,不住收紧再收紧。直到将人扣着腰紧紧拥进了怀里,密不透风,牢牢攥着,才觉得晃晃荡荡漂浮已久的心脏,终于安定下来……
“呜……”
沈桥挂在瞿衍之身上,眼前葳蕤窗影隔着迷离水雾被颠撞得一晃一晃。
他想求瞿衍之慢一点轻一点,湿漉漉泛红咬紧的唇瓣松开,却难以抑制地泻出一丝低泣呻吟,“傅…傅疏……”
“沈桥。”
瞿衍之眸底欲望浓稠,低头轻吻落在他蕴藏着湿黏潮红的漂亮眼尾,“我爱你。”
“呃!”
沈桥迷离薄红的眼尾溢出一簇眼泪,漆长睫毛被水雾打湿,一簇一簇黏在一起,漆长颤晃,像颤颤振翅欲飞的脆弱蝴蝶骨翼。
他浑身瘫软意识迷离,湿红嘴唇被吮地又红又肿,湿漉漉的,分外招人。
他张开嘴想要呼吸,却被拖着腰拽上来亲吻,“唔嗬……”
掐在腰间的手指很稳,像铜浇铁铸般难以撼动。
沈桥在交缠呼吸间掀了掀汗湿睫毛,晕厥过去前,只记得顺着尾椎骨悚然窜起的极致快感,跟泪眼婆娑的模糊视线框里颤颤摇曳的绿窗光景。
第70章 第 70 章 你怎么不搞死我算了
绿昼情浓, 沈桥睡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好觉。
安安稳稳的,什么梦也没做,但却非常安心仿佛就连神经末梢及头发丝都得到了彻底放松。睡意沉沉, 他仿佛被包裹在一团柔软棉花般的云团里, 外界的风雨飘摇纷纷扰扰从此都在与他无关。
下午, 沈桥睡梦里被一阵粥香馋醒。
瞿衍之早上煮的面条被他搁在餐桌上早放冷坨掉,当时没胃口,只顾着生气。
折腾完睡醒才发现,筋疲力竭饿得胃里难受。
“起来吃点东西。”
瞿衍之弯腰压下来, 隔着疲倦得撑不开的厚密睫毛摸了摸他眼睛,“煮了你喜欢的海鲜粥,填饱肚子, 再吃次药。”
他跟沈桥年少相识, 曾经打着补课的幌子同在一间屋子里住了两年,最是知道沈桥外表看着温和大气,实则脾气执拗, 性子里藏着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娇气。
打针怕疼,吃药怕苦, 跟个小孩似得。
俩人第一次在瞿衍之办公室情难自禁后, 他就昏昏沉沉发起了高烧。
瞿衍之盯着他吃了两顿药, 后来他塞着药板, 面不改色溜回家了。
那时俩人多关系还不稳定, 瞿衍之鞭长莫及,也怕管得严了激起他的逆反心理,便只是电话里口头叮嘱了遍让他记得吃药。
至于最后吃没吃,瞿衍之不用问都知道是什么结果。
不过现在,他在沈桥面前已经再也没有什么隐藏的秘密。
卸下心头重担, 轻松了许多,监督他吃药起来也顺手了许多。
伸手探进被窝里,将人裹着毯子捞出来。
瞿衍之给他背后塞了个蓬柔软胀的枕头,捏着汤匙,一圈一圈沿碗边拨着温粥喂他,“还有点烧,再吃两顿药,应该会降下去一些。”
沈桥赤身裸体裹着毯子靠坐床头,挑起烫红眼睫斜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干脆搞死我算了,省得浪费那两顿药。”
他眼睫细长,尾端带着点儿烫红湿意,乌泱泱眼珠子却清澈得像水洗过似得。
带着病气,跟周身残留的情欲气息,眸波飞横过来,格外撩人。仔细一看,却又病怏怏的可怜。
瞿衍之摁下心底被撩拨得不稳的色欲之心,眉疏目朗,如端方君子般,执着汤匙喂到他嘴边,“一顿饱还是顿顿饱,我还是分得清的。”
沈桥愕然。
然后趁着他忡怔唇瓣微张,瞿衍之面不改色将温粥塞进了他嘴里。
温香粥味在唇齿间弥散开,沈桥怔怔搅了搅,咽了。
看着瞿衍之端方正直的君子做派,直觉得刚那句话,跟他臆想出来的似得。
瞿衍之……瞿衍之……
不对,是傅疏。傅疏应该说不出这种话才对,他不是老端的跟那高悬明月似得吗?清冷孤高,不染纤尘,他……
沈桥抿了抿唇,不知是发烧还是什么,只觉得脸皮突然滚烫得吓人。
瞿衍之一勺粥又喂到嘴边,“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自己来。”
沈桥接过碗勺,屈起膝盖顶着小小青瓷碗底,垂着眼低头凑到汤匙边喝掉粥,突然道:“你怎么确定‘沈榭’醒来后,身体里的人就是我呢?如果是别的孤魂野鬼,你也……?”
“不会是别人。”
瞿衍之低眸轻轻缓缓搅拌着碗里海鲜粥,道:“送戒指是试探,做饭是试探,出差回来后跟你聊起沈榭逢年过节给母亲送礼品及小时候学游泳也是试探……”
“你第一次来家里那天,汪清刚从南港调查回来,他在那里找到离职的麻醉师,拿到沈榭当初病危离世的手术记录。”
“那些记录及备份资料,在你去家里那天,便被汪清拿去彻底销毁了……”
“后来我亲自去了沈榭的榕城老家。”
“沈榭孤身一人,也不会游泳。所以,逢年过节他不会给母亲送礼品,邻居也不会提起你小时候被妈妈牵着去学游泳……”
沈桥想起来,有天晚上瞿衍之在壁江榕城出差时候给他打过电话。
那夜,榕城的凉凉晚风透过电波吹拂到他耳膜,瞿衍之站在那千里之外的宴会厅外夜风里,声音揉着丝缕笑意。
他当时诧异过,瞿衍之心情好竟然会跟他说私事,像报备似得,蕴着轻薄笑意娓娓道来。
如今想来,应该是那晚他明确看破了自己是身份,所以才那么高兴。
怕唐突打扰让他生疑,硬是忍到自己给他发了条微信,才克制着感情装模作样拨了过来……
见面后,他到底暴露了多少破绽给瞿衍之……?
沈桥讪讪吞了口温粥。
瞿衍之眸底囤着笑意,继续轻缓道:“后来在餐厅吃饭时候,看到你将细碎的香菜拨开撇在骨碟上,餐后不碰甜点,却要了杯冰水有一下没一下的啜着。那时,我就知道不会再错了。你就是沈桥,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的沈桥。”
沈桥厚密睫毛黑鸦鸦地敛下来,仿佛被他轻声慢调里的浓稠爱意烫到般,扑簌簌抖了抖。捏着勺子的手指一颤,白瓷汤匙磕碰在粥碗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声响。
瞿衍之不动声色熄声,看着他恨不得将脸埋进粥碗里,耳根更是滚烫泛红鲜浓欲滴。
他唇角无声勾起一抹弧度,胸腔里空荡荡失去的那一块,终于被填满了。
他的沈桥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真好。
沈桥臊得脸皮发烫,低头遮掩般一口接着一口吃粥。
等肚子填得有些撑了,心底的那股烧人的灼烫感才凉却了些。
他放下碗,无意瞥到瞿衍之垂在身侧的右手。看到那从净白医用纱布里透出来的依稀血色,心底一沉,蓦地抬起头来,“你的手……”
瞿衍之低头看了眼,湿红鲜血从掌心纱布里透出来,晕出一层层血色雾霭。
是之前做.爱时候攥紧沈桥脚腕太用力,伤口崩裂,溢了些血出来。
沈桥脸色霎时变得煞白,掀开毯子,撑着胳膊欠身拽着他腕骨拉到眼前。
低着头,那鲜红血色似乎刺红了他的眼睛,喉咙里堵了堵,他嘶声道:“手不想要就趁早剁了,我可不想找个残废。”
他声调很冷,一字一顿。
可颤抖声线却怎么都平稳不下来,颤声挤出的狠话,衬着被钻心刺疼逼红的眉梢眼角,显得格外破碎惹人。
瞿衍之心尖颤了颤。
抬起滲出血渍的掌心,包扎外的修长指骨捏着沈桥下颌,将他藏着怒意跟心疼的脸挑起来。
然后望进他乌漆漆的眸瞳里,俯身吻了上去。
沈桥被亲得怔愣一瞬,想推开他,又怕碰到伤口再流更多血出来。
一时耽搁,被瞿衍之捉着腰压得更紧了些。
僵直着脊背直到两人分开。
瞿衍之手指勾断唇缝里拉出来的津液,用柔软指腹涂抹在他被吮地泛红唇瓣,红艳艳的,泛着晶亮水渍,色气而又漂亮。
瞿衍之眸底笑意溢出来,温声轻道:“没事。”
沈桥没好气横了他一眼,拽过床尾衣服披身上遮去满身情.欲痕迹,撑着酸软灌铅般的四肢起身,拽着瞿衍之去了客厅。
沾满血渍的纱布揭开,只是看了眼那浸在血渍里的模糊血肉他就有点发晕。
赶紧将揭开的纱布遮回去,他攥着瞿衍之手腕,简单洗漱完套了身衣服,就压着人去了医院。
重新清洗消毒上药包扎,医生打印着病历说了些注意事项,还给开了几盒消炎药。
抬眼瞧了眼神桥,道:“我看你也病怏怏的,是不是感冒了?要不要顺便也去挂个号?”
沈桥看着跟病历一起递过来的开药单,镇定自若,道:“看过了。”
医生说了跟瞿衍之一样的话,“按时吃药。”
沈桥脸色红了又白。
瞿衍之没忍住勾了下唇角,带着他走出诊断室。
回到沈桥那套小房子里,被监督着抠出药片就水吞了,沈桥苦得嗓子眼里直冒酸水,捏着杯子连续灌了好几杯,才觉得把嗓子眼那股苦涩压了下去。
瞿衍之看着他,“觉得苦就吃口冰淇淋,冰箱里有。”
沈桥摇摇头,“我又不是小孩。”
瞿衍之眸色微深,又按耐不住想要将他摁进自己怀里接吻了。
沈桥将药收进抽屉里,“不过你怎么知道有的?我就睡了几小时,你把家里里外外都快摸透了。”
瞿衍之端起透澈玻璃杯喝了口水,道:“趁你睡着,我下楼买的。”
沈桥低头盯着抽屉里刚放进去的药盒,无声笑起来。
笑着笑着,眼圈却红了。
他小时候每次吃药旁边都要放支甜筒备着,上大学了也没戒掉。
有次,跟傅疏在他们租的小房子晚上闹太狠,□□得发烧了,不想吃药,第二天偷偷拖着昏沉的身子溜回家。
傅疏拎着药敲开门,看到散落的药盒旁边放着冰淇淋的碟子,愣了下,然后就记住了。
那天,沈桥没想到妈妈在家,那顿苦到发涩的药终究是没有躲过。
也是那天,傅疏头次知道十九岁的沈桥,被父母娇惯到了哪种地步。
沈桥低头望着抽屉里的零散药盒,眼眶酸涩泛红。
曾经,母亲对他最大的期望就是平安顺遂,健康快乐。她希望沈桥生活平静快乐就好,像无数普通小孩一样,背着书包从小学到高中,再到大学毕业,中间可以谈个温柔漂亮的女朋友,完了俩人结婚组成小家,和和美美,温馨充足。
说温柔漂亮也不是对人家女孩性格容貌有什么挑剔,而是她觉得,只要是沈桥喜欢的女孩子,在她眼里都是温柔漂亮。
当初,他们也曾笑着问过沈桥有没有谈朋友。
一家三口围着茶桌看电视,沈母笑盈盈说,她希望未来儿媳妇肤白貌美,她有好多珍珠首饰可以送给她,如果不喜欢的话她俩还能一起去买新的。
沈父坐阳台边捧着盏茶,给他的花盆浇了点茶渣叶子,道:“外貌倒是其次,重要是品性要好,成熟稳重,行事有度。”
沈桥听着他俩若有其事的畅想,挪挪隔着软垫仍隐隐发疼的屁股,没敢说话。
他当时心底在想:肤很白,貌很美,成熟稳重也是有的,只可惜是个男的。
后来,母亲似乎隐隐发觉了些什么,经常眸含担忧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沈桥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装作没看到般移开视线。可他也不忍父母因为这个替自己忧愁。
他筹划着找个时间跟父母坦白,他不在乎任何外人的刺探眼光,却不愿辜负疼爱自己的父母深情。
他跟傅疏是真心的,他愿意为他背上世俗不容所带来的恶语嫌言。未来太遥远,他不需要傅疏保证什么。他试想过最落魄最不堪的结局,最差不过是出轨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可以承受,愿赌服输。
可是他没想到,等待着他的代价竟是那样惨烈……
因为蒋野那可笑的妒忌心,薄薄几张照片,要了父母性命。
明明走之前还是身体矫健慈爱模样,回来的却只有污乱事故现场的一捧灰。
不,不对,连一捧骨灰都没留给他。
有的只是那块残破的半截表盘,沾着泥渍,落在满是焦黑的地上。
沈桥准备了好久的坦白话语最终是没有用上。
他蹲在雨里,手指伸进泥污里捡起那块碎掉的残破表盘,修长指骨缓缓攥紧,直到尖锐残渣刺进掌心血肉,然后有潺潺鲜血从指缝里流溢出来……
那一瞬间,他突然好恨所有人。
恨蒋野手贱心毒,恨傅疏消失,恨自己喜欢的人为什么不是女孩子!
如果如果,如果他从最开始就不跟傅疏搅合在一起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糟烂事情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