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龙的帮助下,众人攻破了咸阳,推翻了暴秦。燕丹在所有人的拥戴下,成为了新的君主。他们每一个人,都成为了开国功臣,加官进爵。
起初是无尽的喜悦与欢庆。
但很快,新的“问题”出现了。
大铁锤,
他被封为大将军,手握重兵。
但他发现,那些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来自其他堂口的“兄弟”,在面对权力和封地时,开始有了私心,开始有了争斗。
他想用拳头去解决,却发现自己面对的不再是敌人,而是昔日的袍泽。他的“恨”失去了目标,变得无比空虚和痛苦。
高渐离,
他成为了宫廷乐师,地位尊崇。
但他发现,新王燕丹为了稳固统治,开始变得多疑,开始平衡各方势力。
他所听到的,不再是知己间的坦诚,而是充满了权谋与算计的“朝堂之音”。他的琴声,也渐渐地失去了那份高洁与傲骨。
燕丹,
他坐在了那个至高无上的王座之上。他想施行“兼爱非攻”的仁政。
但他发现,要管理一个庞大的国家,就必须要有“法度”,要有“军队”,要有“税收”。他为了国家的稳定不得不去镇压那些反对他的声音;他为了国家的强大不得不去征发更多的民夫。
燕丹看着镜中的自己,发现那张脸正在慢慢变得和曾经的嬴政,越来越像。
他,成为了自己最憎恨的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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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象,悄然退去。
中央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冷汗与后怕。
墨家众人,在王歌所营造的“真实”之中,亲身经历了一遍,那条“复仇成功之后”的、最有可能发生的……轮回之路。
王歌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无比的清澈。
“诸位,都看到了吗?”
“那条路,走不通。”
“因为,只要我们心中那份源自‘仇恨’、‘欲望’、‘权力’的‘贼’没有被破除,那么,即便我们换了一个天下,换了一个身份,我们也终将把任何一个地方都变成新的‘苦海’。”
王歌看着已经彻底冷静下来的燕丹,语气变得无比郑重。
“所以,巨子。我来此,不是为了教你们如何去‘打天下’。”
“我是来,与各位一起,探讨,如何,去‘打’我们自己。”
“去打掉我们心中,那份让墨家几乎分裂的‘派系之见’。”
“去打掉我们心中,那份让我们只知复仇,而忘了初心的‘仇恨之火’。”
“去打掉,我们心中,那份因为获得了力量,而滋生出的‘傲慢与欲望’。”
“攘外,必先安内。”
“安的,不是天下,而是我们自己的,这颗‘心’中的真实。”
王歌的一番话,让大厅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这一次,
沉默中,不再是后怕,而是一种,更深的迷茫。
大铁锤,这个性情最直爽的汉子,忍不住再次开口,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与苦恼。
“先生,俺听不明白。俺们现在,每天都在被秦国的军队围剿,随时都可能城破人亡。俺们不去想着怎么打败他们,反而要在这里,先跟自己打一架?这……这不是本末倒置吗?俺们,哪有这个功夫啊!”
大铁锤的话,问出了所有墨家弟子,此刻心中最大的疑问。
王歌看着对方,这一次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你问得很好。这,也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心学’的第二层功夫——在事上练。”
“谁说‘安内’,就必须在一个安稳的环境里?”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大厅之外,那片被帝国阴影笼罩的天空。
“在我看来,如今这危如累卵的机关城,这虎视眈眈的帝国大军,这每一扬厮杀,每一次危机……”
“恰恰是我们用来磨砺自己这颗‘心’的,最好的……磨刀石!”
王歌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铿锵有力,充满了力量!
“当秦军来攻,你举起铁锤时,问一问你的心:
我这一锤,是为泄私愤,还是为守护身后的同胞?前者,是‘心中之贼’在作祟;后者,便是念头通达。这,便是你的‘事上练’!”
他又看向高渐离。
“当你弹奏‘风萧萧兮易水寒’,鼓舞士气时,问一问你的心:
我这琴声,是为沉溺于故友逝去的悲伤,还是为将那份‘士为知己者死’的侠义,传递给更多的人?前者,是‘心之尘埃’;后者,便是‘道之光明’。这,便是你的‘事上练’!”
最后,王歌看向了燕丹。
“当你作为巨子,在‘战’与‘守’之间做出抉择时,问一问你的心:
我这个决定,是出于保存墨家实力的‘私心’,还是出于‘兼爱天下’的‘公心’?是为了一时的安危,还是为了长远的理想?
不欺于己!不辜负于心!
每一次抉择,都是一次对你‘良知’的拷问与淬炼。这,便是你的‘事上练’!”
“真正的修行,不在于逃避困难,而在于直面困难!”
“真正的强大,不在于拥有了青龙,而在于当你们面对帝国最残酷的绞杀时,你们的内心是否还能坚守住那份,属于墨家的、‘兼爱非攻’的、最初的光明!”
王歌的一番话,彻底击碎了众人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让整个中央大厅,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的寂静。
同时,也为众人指明了一条,最艰难,却又唯一正确的道路。
那股因为见证了“神迹”而滋生出的狂热与躁动,如同被一扬冷雨浇灌,迅速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刻的、发自内心的自省。
燕丹、高渐离、大铁锤……这些墨家的核心人物,都低着头,反复咀嚼着那句“攘外必先安内”。
他们第一次意识到,他们一直以来高喊的“兼爱非攻”,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从未真正理解其意。
他们“非攻”,是因为恨秦之“攻”。
他们“兼爱”,却从未真正想明白,究竟要如何去“爱”那个被仇恨占据了全部内心的……自己。
“先生……”
许久,燕丹才缓缓抬起头,他看着王歌,眼神中再无一丝一毫的“利用”或“请求”,只剩下最纯粹的、学生对老师的求教。
“丹,明白了。我墨家病了,病根就在于我们自己的‘心’。”
“但,知病不等于能治病。帝国大军压境,亡在旦夕。我等身处这风雨飘摇的孤城,心又当如何能安?”
这个问题,无比的现实。
道理都懂了。但活下去,才是实践道理的前提。
王歌看着他,也看着周围所有,重新抬起头,眼中带着同样困惑与期盼的墨家弟子。
“道在人心,行在当下。”
他微微垂眸,没再说什么。
或许,是时候将“心学”从“理论”的层面,彻底地落实到“行动”的层面了。
对方不再说什么,
燕丹的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终于彻底明白了对方的良苦用心。
他对着王歌,不是行弟子礼,也并非是行臣子礼。
而是如同一位找到了毕生方向的“求道者”,对那位为他点亮了前路的“引路人”,深深地一揖到底。
“先生之言,如醍醐灌顶,令丹茅塞顿开!”
“丹,明白了。”
“从今日起,我墨家,当以这围城之困,为破茧之蛹;以这存亡之秋,行淬火之炼。”
“不证心中大道,何谈兼爱天下!”
“愿先生,能留于此地,为我等……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