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扬由“思想”而引发的、最残酷的“现实”绞杀,即将,在齐鲁大地上,拉开帷幕。
而远在稷下城的王歌,对此,似乎一无所知。
他依旧每日讲学,为众人“拂尘”,仿佛,要将这最后的、光明的时刻,永远地延续下去。
在王歌声名日盛,于稷下城掀起思想浪潮的同时,几辆看似普通、实则由高手护卫的马车,也正从不同的方向,向着这座风暴眼中的城市,缓缓驶来。
一辆从楚地而来的马车上。
一个身材魁梧、眼神锐利如鹰的男人,正襟危坐,他的身边,是一个虽然年幼,但眉宇间已经透着一股天生霸气的少年。
“范师傅,我们为何要来这稷下城?听闻那里,只是一个道童在妖言惑众。”
少年把玩着手中一杆小巧的霸王枪,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被称作“范师傅”的男人,正是前楚国上柱国范增。
他抚着长须,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少主,此言差矣。两军交战,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如今秦国势大,我等楚人若想复国,单凭武力,难如登天。必须,先得人心。”
“那道童的‘心学’,我已派人仔细研究过。他那‘人人皆圣’之说,看似荒诞,实则,是一柄足以撬动帝国根基的利剑!它能让天下所有不甘为奴的匹夫,都找到反抗的理由!这,就是我们最需要的‘人心’!”
“我带你来,就是要让你亲眼看看,这种思想的力量。更要让你,结识这位未来的‘天下师’。若能得他相助,少主你的复国大业,便等于成功了一半!”
少年,项氏一族的少主——项少羽,听得似懂非懂,但他的眼中,却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少年先生,第一次,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另一辆,从韩国旧地而来的马车上。
张良正襟危坐,他的对面,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的白发青年,腰间挂着一柄名为“鲨齿”的奇特之剑。
“子房,你把我从新郑叫来,就是为了听一个小孩讲课?”
白发青年,流沙之主,卫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总归,你不也来了吗?”张良微笑着反问。
卫庄冷哼一声:
“我只是好奇,能让子房都推崇备至的‘心学’,究竟有何奇特。而且,我也想看看,当帝国最锋利的‘鲨齿’,对上他那无形的‘心剑’时,会是何种光景。”
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身边那柄充满了杀伐之气的凶剑,眼中,是鲨鱼闻到血腥味时的兴奋。
而在通往稷下城的另一条小路上。
一个面容冷峻、渊渟岳峙的中年男子,正牵着一个眼神灵动、却又带着一丝迷茫的孩童,不紧不慢地走着。
“大叔,我们到底要去哪啊?”
荆天明忍不住问道,“走了这么久,腿都快断了。”
被称作“大叔”的男人,正是“天下第一剑客”,盖聂。
他看了一眼天明,平静地说道:“去一个,或许能让你找到答案的地方。”
“找答案?找什么答案?”天明不解。
盖聂的目光,望向了遥远的稷下城方向,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
“找一个,能让你明白,你手中的剑,究竟为何而握的答案。”
盖聂自己,也同样在寻找这个答案。
他曾为帝国之剑,守护秩序;又为故人之托,背叛帝国。
自己的“剑道”,早已在忠与义的矛盾中,陷入了迷惘。
他听闻了稷下城那位少年先生的“心学”,便想去看看,那门直指人心的学问,是否能为他这柄已经“蒙尘”的剑,找到一个新的方向。
就这样,未来的霸王,流沙的创立者,纵横家的传人……这些即将在未来搅动天下风云的关键人物,都不约而同地,被王歌所点燃的这把“心学”之火,吸引到了稷下城。
一扬汇聚了当世最顶尖智慧、武力和野心的盛会,即将在帝国最残酷的绞杀令抵达之前,拉开序幕。
而始作俑者本尊,对此,似乎毫无所觉。
这天,讲学结束,人群散去。
王歌正准备收拾东西回院子,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正是项少羽。他上下打量着对方,眼中充满了审视和一丝不服气。
“你就是王歌?”
他用一种略带挑衅的语气问道,
“我听范师傅说,你的学问很厉害。可在我看来,百无一用是书生。在这乱世,终究还是要靠手中的枪,才能说得上话。”
他拍了拍自己身边那杆小霸王枪,一脸的傲气。
王歌看着他,看着他那颗充满了“霸道”与“力量”之理的、年轻而又炽热的心。
他没有生气,只是微笑着,问了对方一个问题。
“那么,你告诉我。你的枪,能刺穿一个人的喉咙,但,它能刺穿,一个人的‘信念’吗?”
项少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愣住了。
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在他看来,枪,就是用来刺穿敌人喉咙的,只要将所有敌人都消灭掉,胜利和信念,自然就属于自己。
“信念?”他皱着眉头,反驳道,“只要将拥有信念的人杀掉,那他的信念,不就随之消灭了吗?”
“是吗?”王歌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正在收拾摊位的老兵。那是来这里听讲的那个残疾老兵。
“你看那位老人家,”
他平静地说道,
“他曾是秦国的士兵,他为帝国流过血,断过腿。他曾经的信念,是‘守护’。
后来,他被帝国抛弃,他的信念,变成了‘憎恨’。
再后来,他来到我这里,听我讲学,他现在的信念,是‘平静’地活下去,并将自己的故事,流传下去。”
王歌转回头,看着项少羽,目光清澈。
“你可以用你的枪,轻易地结束他的生命。
但你,能消灭他心中那份,曾经存在过的‘守护’吗?能抹去他那段,刻骨铭心的‘憎恨’吗?能否定他此刻,所追求的那份‘平静’吗?”
“这些东西,你看不到,摸不着,你的枪,也刺不穿。但它们,却真实地,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心中。它们,才是真正决定一个人,是为何而战,为何而活的……根本。”
项少羽,第一次,陷入了沉默。
他看着自己手中那杆冰冷的霸王枪,又看看远处那个平凡的老兵,他那颗一向只信奉力量的心,第一次,产生了一丝动摇。
“……说得好!”一个赞叹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范增,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近前。
他对着王歌,拱手一礼,眼中充满了欣赏。
“王先生,我家少主年幼,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先生海涵。”
王歌微笑着摇了摇头:“他没有不敬,他只是,在问一个很好的问题。”
他看着项少羽,继续说道:
“力量,是实现信念的‘器’,它很重要。但,若没有一个坚定、光明的‘心’作为内核,那再强大的力量,也只是一头,会迷失方向,甚至会反噬自身的……猛兽。”
“你的枪,很锋利。但,在你每一次举起它之前,我希望你,能先问一问自己的‘心’。”
“我这一枪,为何而刺?”
说完,你便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向着自己的书院走去。
项少羽呆呆地站在原地,反复咀嚼着那句话。
而范增,则看着对方的背影,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王歌回到良知书院,那个曾经的小偷狗子,已经为他准备好了粗茶。
他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院门口,便又出现了两个身影。
一个白发如雪,气质邪魅;一个青衫佩玉,温润如风。
正是卫庄与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