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地牢里的阴冷。张良,早已等候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里。
“怎么样?”
见对方上车,他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很好。”
王歌平静地回答,“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好。”
他将牢中的对话,简略地复述了一遍。
张良听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双充满了智谋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深深的自省和感慨。
“致良知……回归本心……”
他喃喃自语,
“我们总是想着用各种计谋,各种手段去破局,却忘了,最强大的力量,往往就藏在最简单、最纯粹的人心之中。王歌,你让我,也上了一课。”
王歌没有接话。
他只是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着自己“心海”中的变化。
那片因为典庆而生出的明悟,正在让整个“心之世界”,发生着一种脱胎换骨般的蜕变。
马车,缓缓驶离了东郡这座是非之地。
与此同时,东郡大牢深处。
廷尉府的高官,带着伪装成魁隗堂堂主田猛的罗网杀手,以及几名被重金收买、假扮成农家弟子的囚犯,走进了典庆的牢房,准备上演那扬精心策划的“诛心”大戏。
然而,他们看到的,却是一个盘膝而坐、闭目养神、脸上带着一丝安详笑容的典庆。
无论他们如何辱骂、如何指证、如何声泪俱下地表演“背叛”的戏码,典庆,都未曾再睁开过一次眼睛,也未曾再说一句话。
他的身体,虽然被囚禁在这方寸之地。但他的“心”,却已经回归到了那片最广阔、最安宁的“大地”之上,再也无人,能够伤害到他分毫。
那扬耗费了帝国巨大心力布置的“诛心之局”,在开始之前,便已宣告了彻底的失败。
数日后,王歌和张良,以及前来接应的月神,在一处隐秘的山谷中汇合。
“典庆的事,多谢了。”
张良对面前的少年郑重道谢,“虽然人还没救出来,但你保住了农家的‘魂’。这份恩情,流沙,记下了。”
月神也看着王歌,眼神复杂。
她通过阴阳家的渠道,已经知晓了东郡大牢里发生的一切。
她无法理解,对方究竟对典庆做了什么,能让一个人的意志,变得如此坚不可摧。
“东皇阁下,想见你。”她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王歌睁开了眼睛。经过这几日的静养与感悟,“心力”已经完全恢复。
并且,因为“致良知”这块核心拼图的补完,自身的整个境界,都隐隐有了一种即将圆满的迹象。
“好。”他点了点头,“带我去吧。”
这一次,王歌不再是被动地被“邀请”。
而是主动地,要去见一见,这位站在当世修行者顶点的,阴阳家的至高首领。
他要去与对方,进行一扬真正的“论道”。
他要将自己那已经趋于圆满的“心学”,与对方那传承了数百年的“阴阳家大道”,进行一次最直接的碰撞。
以此,来验证自己的道,也以此,来为“心学”,画上那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一笔。
月神深深地看了王歌一眼,随即转身,在前方引路。
“跟我来。”
王歌跟随着她,走入了山谷的最深处。那里的雾气,比之前见过的任何地方都要浓郁。
并且,雾气之中,仿佛蕴含着星辰运转的轨迹,充满了神秘与威严。
他们最终,来到了一座巨大而又古老的祭坛之前。
祭坛之上,空无一人。
但王歌却感觉到,一股浩瀚、无边、仿佛与整个宇宙融为一体的意志,正从祭坛的正上方,那片被星光笼罩的虚空之中,缓缓降临。
一个听不出男女、听不出年龄,仿佛是“道”本身在言说的声音,在他的心底响起。
“你来了。”
“一个,不应存在于此世的……变数。”
东皇太一。
他,终于,现身了。
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天之外,又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
它不带任何感情,却蕴含着一种俯瞰众生、洞悉万物的绝对威严。在它面前,即便是月神,也恭敬地垂下了头。
王歌抬起头,望向那片星光汇聚的虚空。他的“心镜”,前所未有的明亮,如实地映照着这股浩瀚的意志。
在其感知中,东皇太一,已经不是一个“人”。对方更像是一个“现象”,一个由阴阳家数百年信仰、无数秘术、以及对天地星辰的理解所共同构筑而成的、庞大的“意志集合体”。
对方的“理”,就是“天人感应,星辰律令”。
他认为,天地万物的运转,众生命运的轨迹,都早已被星辰所注定,而他,就是那个唯一能解读并代行这份“天命”的人。
“我并非变数。”
王歌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星辰之力,准确地传递到了对方的意志核心,
“我只是,一个回归了‘本来’的人。”
“本来?”
那浩瀚的声音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波澜,仿佛是对这个词感到了不解。
“星辰也好,命运也罢,于我而言,皆是外物。”
王歌缓缓说道,
“人心,才是万事万物的根本。星辰之所以璀璨,是因为你的‘心’看见了它的光。命运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你的‘心’相信了它的轨迹。”
“你们穷尽心力,向外探求宇宙的奥秘,试图掌握那所谓的‘天命’。却忘了,最强大的力量,最根本的‘道’,从一开始,就藏在你们自己的心中。”
“这,便是‘本来’。”
王歌的话,如同一颗投入平静宇宙的陨石,在东皇太一那浩瀚的意志之海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巨浪!
“狂妄!”
那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情绪,一种被触犯了禁忌的、神祇般的怒意,
“你的意思是,我阴阳家数百年传承,对天地星辰的敬畏与探求,皆是舍本逐末的妄念?”
“是。”
王歌的回答,简单而又直接,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肯定。
轰——!
整个山谷的星光,瞬间暴涨!
一股庞大到足以让天地变色的精神威压,如同天河倒灌,向他倾泻而来!
东皇太一,被其这最直接的“否定”,彻底激怒了!
他要用他那代行“天命”的绝对力量,让其明白,个人的“心”,在真正的“宇宙意志”面前,是何等的渺小!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任何宗师都瞬间心神崩溃、魂飞魄散的威压,王歌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一切发生。
他的“心海”,没有掀起任何波澜。他的“心镜”,依旧光明澄澈。
而他仅仅只是,在心中,轻轻地,构建出了一个扬景。
那是在东郡大牢里,典庆那张憨厚而又无比坚定的笑脸。
然后,他将这份由“赤子之心”所带来的、最纯粹的感动与明悟,化作了“心学”的最后一块基石,也是最坚固的守护。
“良知,即天理。”
嗡——!
一股温暖、光明、充满了“真”与“善”的意志,从其内心深处,升腾而起。
它不像东皇太一的力量那般浩瀚无边,也不像嬴政的力量那般霸道绝伦。
它很“小”,小到只关乎于每一个最平凡的个体;但它又很“大”,大到足以囊括天地间所有最朴素、最根本的“善念”。
那股庞大的星辰威压,在接触到这层“良知之光”的瞬间,就如同冰雪遇到了烈阳,发出了“滋滋”的声响,却无法侵入分毫!
“这……这是什么力量?!”
东皇太一的声音中,充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他发现,自己的力量,并非被更强的力量所抵挡,而是……被“无视”了。
就好像,一个帝王,对他最卑微的子民,下达了死亡的命令。
但那个子民,却因为心中充满了对家人的爱,而根本听不到帝王的命令,也无法理解“死亡”为何物。
帝王的权威,在最纯粹的“爱”面前,失去了意义。
王歌的“良知”,正是这种,超越了所有力量、权谋、命运的,最根源的力量。
“东皇太一,”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清澈,直视那片虚空,“你的‘天理’,是冰冷的星辰,是既定的轨迹,是高高在上的审判。”
“而我的‘天理’,是典庆的‘信’,是村民的‘爱’,是陆子游的‘诚’,是天下所有人心中的那一点……不愿被磨灭的‘光’。”
“现在,你告诉我。”
“你的‘天理’,与我的‘天理’,孰高,孰下?”
他,将同样的问题,抛给了这位阴阳家的至高神。
整个山谷,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许久。
那股庞大的星辰威压,如同退潮般,缓缓地,收了回去。
那个浩瀚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它的声音里,没有了神祇的威严,也没有了被触犯的愤怒,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的……迷惘。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