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那身青白儒袍,气质洒脱,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凝重和急切。
“我找了你很久。”他开门见山地说道。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王歌有些意外。
“流沙,有流沙的办法。”
张良没有多做解释,他看着对方,沉声说道:“我来,是想请你救一个人。”
“谁?”
“一个农家的老朋友。”
张良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他叫典庆,是农家六堂之一,神农堂的高手。为人忠厚,侠肝义胆,是农家侠义道的代表人物。”
“他怎么了?”
“他被抓了。”
张良叹了口气,
“为了掩护一些被帝国追捕的墨家弟子,他暴露了行踪,被罗网和影密卫联手围困,力战不屈,最终被生擒。如今,正被押往东郡大牢,不日即将问斩。”
“农家势大,高手如云,为何不自己去救?”王歌问。
“因为,这是一个陷阱。”
张良的眼神变得锐利,“帝国真正的目标,不是典庆,而是整个农家。他们以典庆为饵,在东郡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农家六堂的高手自投罗网,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所以,你们需要一个,能不依靠武力,不落入陷阱,却能救出人的人。”
王歌瞬间明白了。他们找到了自己。
“没错。”
张良眼中充满了期盼,
“典庆此人,意志如钢,侠义之心,坚不可摧。任何酷刑都无法让他屈服。但,他心中有一个最大的弱点——他将‘兄弟’二字,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
“帝国,正是要利用这一点。他们会用各种手段,让他相信,是他的‘兄弟’出卖了他,让他众叛亲离,从而,彻底摧毁他的意志。”
“我需要你,去大牢里见他一面。”
张良郑重地说道,
“我需要你,用你的‘道’,稳住他的‘心’。只要他的信念不倒,农家,就不会乱。我们,才有周旋的余地。”
王歌看着张良,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心中,却掀起了波澜。一个意志如钢的侠者,一个将“兄弟义气”视为最高信念的人。他的“心”,在面对帝国的“诛心之计”时,会是怎样的景象?
这,不正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个最完美的“样本”吗?
去见证,去守护,一个纯粹的“侠者之心”。并从中,为他的“心学”,找到那块缺失的拼图。
“好。”王歌点了点头,“我去。”
“你答应了?”
张良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随即又被担忧所取代,“东郡大牢,是帝国精心布置的龙潭虎穴。而且,你现在身处阴阳家的监视之下,如何能……”
“这你无需担心。”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月神,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观星台上。
她静静地看着两人,眼神平静无波。
“流沙的情报网,果然名不虚传。”
她先是看了张良一眼,随即目光转向王歌,
“你想去东郡,可以。我甚至,可以帮你安排好一切,让你能顺利地见到典庆。”
“哦?”王歌和张良都有些意外。
月神淡淡地说道:
“东皇阁下,对你的‘道’,很感兴趣。他也想看看,你的‘心学’,在面对农家那种根植于大地的、最质朴的‘侠义’时,会产生怎样的碰撞。这,也是一扬有趣的‘测试’。”
她的话,赤裸裸地表明了阴阳家的态度——他们是高高在上的观察者,是测试的记录员。
他们乐于见到王歌与天下各种不同的“理”发生碰撞,并从中收集他们需要的结果。
“而且,”
月神补充道,
“农家,与‘苍龙七宿’中的‘地泽’大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让农家乱起来,或者,让农家稳定下来,或许都能让我们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张良的眉头紧锁。
他不喜欢这种被当做棋子的感觉,但眼下的局势,没有更好的选择。
“好。”
王歌替他答应了下来,“我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让我合理出现在东郡大牢的身份。”
月神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个简单。帝国正在各地招募能人异士,协助审理一些涉及‘百家余孽’的特殊案件。阴阳家,正好有几个推荐的名额。”
“一个精通‘读心’之术的道家少年,以‘客卿’的身份,前去协助帝国,审问一名顽固不化的农家要犯。这个身份,够不够合理?”
数日后,东郡。
这里是秦国的重要郡县,也是镇压东方六国反抗势力的前沿阵地。城内戒备森严,气氛肃杀,远非桑海城可比。
王歌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青色布衣,腰间也不再佩戴秋骊剑,看上去就像一个游学的普通士子。
在阴阳家和流沙的双重安排下,他拿着一份由廷尉府直接签发的文书,畅通无阻地走进了那座令人生畏的东郡大牢。
阴冷、潮湿、混杂着血腥与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
两旁牢房里,关押着各种各样的犯人,大多眼神麻木,充满了绝望。
他被一名狱卒,带到了大牢的最深处。这里,是关押重犯的“天字号”牢房。
一扇厚重的铁门被打开。
牢房内,一个身形魁梧如铁塔般的巨汉,正被数十根粗大的、刻着禁制符文的铁链,牢牢地锁在墙壁之上。
大汉身上布满了各种狰狞的伤口,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渗着血,显然是经历过酷刑。
但他却一声不吭,只是闭着眼睛,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就是,神农堂好手,典庆。
“大人,就是他了。”
狱卒谄媚地对王歌说道,
“这家伙骨头硬得很,什么刑具都用遍了,就是不开口。上面说,今天就交给您了。”
王歌挥了挥手,示意狱卒退下。
牢房里,只剩下了他和典庆两个人。
王歌没有立刻开口。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用自己的“心镜”,去映照眼前这个男人。
“心海”中浮现出的,不是一个被囚禁的、痛苦的灵魂。而是一片广袤、厚重、充满了生机与力量的……大地。
这片大地,无比坚实。它的“理”,简单而又纯粹——信赖。
典庆信赖他的兄弟,信赖农家的侠义,信赖自己所守护的一切。
正是这份如大地般深厚的信赖,让他能够承受住所有的酷刑,无视所有的痛苦。
他的意志,早已和神农堂,和整个农家的“众理”,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
这是一颗,内心无比强大,甚至可以说,是完美无瑕的“侠者之心”。
王歌终于明白,为什么帝国要用“诛心”之计了。因为从外部,根本无法摧毁这个男人。
就在此时,典庆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看着对面这个突然出现的、略显稚嫩的少年,眼中没有敌意,只有一丝困惑。
“你……不是他们的人。”
他开口了,声音因为缺水而沙哑,但依旧中气十足,如同洪钟。
“我不是。”王歌平静地回答。
“那你来做什么?”
王歌看着对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我听说,农家有‘百草色,辨生死’的说法。那么,你告诉我,典庆。当你的‘兄弟’,在你面前,呈现出‘背叛’的颜色时……”
“你,当如何分辨?”
他的问题,如同一根楔子,精准地,钉入了对方那片完美无瑕的“大地”之上。
对方的瞳孔,猛然一缩。
典庆那如铜钟般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王歌。
他那片坚实如大地的内心,第一次,因为这名少年的问题,而产生了一丝剧烈的震动。
“你……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危险的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