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只是在宣告一个“事实”,一个源自王歌内心最深处的“理”。
正在厮杀的罗网杀手,动作突然一滞。各自心中的杀意,如同被一扬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灭,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茫然。
他们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在这里,对着这些人,挥动手中的利剑。
正在苦苦支撑的墨家弟子,心中的悲愤与绝望,也如同被温柔的海水抚平。
他们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不是因为放弃,而是因为在那一瞬间,他们觉得,厮杀,已经失去了意义。
正在激烈交锋的儒家、道家、阴阳家高手们,也都同时停下了手。
他们感觉到,自己所信奉的、引以为傲的“道”与“理”,仿佛被一股更加宏大、更加根源的意志所包容。
在这股意志面前,数方所有的争斗,都显得像是孩童的嬉闹,渺小而可笑。
整个桑海城,所有正在战斗的人,都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刀剑还未归鞘,术法还未消散,但那股沸腾的杀意和敌意,却在短短数息之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
夜风吹过,街道上血腥味依旧,但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对手,又看看自己的双手,仿佛刚刚从一扬噩梦中惊醒。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心中那根名为“争斗”的弦,被强行抚平了。
悬崖之上,王歌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色,比平时苍白了一分。
同时平息如此多、如此复杂的“理”之冲突,对其而言,也并非毫无消耗。
但王歌此时的眼神,依旧清澈如初。
他的“潮水”,已经淹没了整个“棋盘”。
没有去看城中的结果。
王歌只是转过身,重新面向那片真正的大海,然后,顺着悬崖边的一条小路,缓缓地,向着未知的远方,走去。
桑海城的事情,已经结束了。而王歌要走的路,才刚刚开始。
从此,天下间,少了一个见证者。
多了一个,制定“理”的人。
始作俑者的身影消失在海岸线的尽头,但桑海城所发生的一切,却如同一扬前所未有的地震,撼动了整个天下。
咸阳,章台宫。
竹简的报告被重重地摔在龙案之上。
秦始皇嬴政身穿玄色龙袍,面沉如水,眼中是足以冻结一切的寒意。
他的面前,站着瑟瑟发抖的李斯,以及单膝跪地的、罗网的天字级杀手——赵高。
“一个十二岁的道童,一念之间,便平息了整座桑海城的兵戈?”
嬴政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了危险的压迫感,“赵高,你告诉朕,这是真是假?”
“回……回陛下,”
赵高的头埋得更低了,
“此事千真万确。城中所有参与冲突者,无论是我罗网的杀手,还是儒家、墨家的弟子,都在同一时间停手,战意全消。据事后审问,他们都说,在那一瞬间,感觉……感觉厮杀毫无意义。就像是,天理本该如此。”
“天理?”
嬴政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阴影,“在这片土地上,朕,就是唯一的天理!法律,就是唯一的准绳!”
他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殿外那庞大的帝国版图。
“一个人的意志,可以凌驾于帝国的法度之上。一个人的‘理’,可以改变数千人的‘心’……这已经不是百家,这是足以与朕分庭抗礼的另一种‘国’!”
他的声音中,第一次带上了深深的忌惮。
“传朕旨意!”嬴政猛然转身,眼中杀机毕露。
“其一,将此事列为最高密辛,知情者,杀无赦!朕不希望天下再有第二个人,知道可以用‘心’来对抗帝国!”
“其二,命罗网倾巢而出,动用一切力量,给朕找到这个叫‘王歌’的少年!朕要活的!朕要亲自看看,他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其三,传信给阴阳家东皇太一。告诉他,朕要知道关于这个‘变数’的一切。他若有所隐瞒,那帝国与阴阳家的盟约,也就到此为止了!”
道家,天宗,观妙台。
晓梦依旧是一身白衣,静立于云海之间。她的气息比以往更加清冷,也更加缥缈。
突然,她缓缓睁开双眼,望向了遥远的东方,桑海城的方向。
她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非“无”的情绪——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欣慰,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寂寥。
“以心为海,淹没棋盘……”
她轻声自语,声音被山风吹散,“你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走上了一条……连我都未曾见过的路。”
“师父,”
她喃喃道,仿佛在对虚空中某个存在言说,“这便是您所说的,道家的另一种可能吗?”
她缓缓闭上眼,重新归于寂静。
但那片曾经如止水般的心湖,却已泛起了圈圈涟漪。
而王歌,对此一无所知。
他离开了桑海,漫无目的地向着内陆走去。那一次覆盖整座城市的“宣告”,对其消耗远超想象。
他的力量,源于“心”。他的身体,是“心”承载于这个世界的“器”。他的意志,便是“心力”。
每一次将自身的“理”强加于外界,都会消耗“心力”。
影响的范围越广、对抗的“理”越复杂、对方的意志越顽固,消耗的“心力”就越大。
在桑海城,自己同时对抗了数千人心中根深蒂固的“忠诚”、“仇恨”、“仁义”、“侠义”等多种复杂且强大的“理”,并用“宁静”这一至高“理”将其全部覆盖。这次消耗,几乎让“心力”枯竭。
此外,便是心镜 。
“心”如同一面镜子,朗照万物。
正常状态下,它完美无瑕。但心力过度消耗后,这面镜子就会出现裂痕,变得暗淡。
此时,心镜映照和影响外界的能力会大幅下降。
更危险的是,一个有裂痕的镜子,更容易被外界的“尘埃”(负面情绪、他人意志)所污染。
此刻的王歌,前所未有的脆弱。
而恢复“心力”,需要静养,让心湖重归平静,让镜面重新弥合。
若要更进一步,则需见证和理解更多、更复杂的“理”,让自身的“心之理”变得更加圆融、坚不可摧。
这些日子他早已有所明悟。
每成功化解或包容一种新的“理”,自身的“心镜”就会变得更加坚韧,“心力”的上限也会随之提升。
从桑海城的经历中,王歌“见证”了“国”与“家”的冲突,这让他对“理”的理解提升到了新的层次,一旦完全恢复,境界也将自然而然再度突破。
然而。
王歌此刻的状态,正是“心镜”布满裂痕,需要静养恢复的阶段。
他必须找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重新“拂拭”自己的心镜。
...
不久后,一处偏僻的村庄,一道身穿道袍的身影驻足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