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对方腰间的墨家木牌,又问了一句:
“兼爱非攻。这是你们的‘理’。为了这个‘理’,你们妻离子散,四处奔逃,值得吗?”
王歌的问题,像一把锥子,直刺男子的内心。这不是嘲讽,也不是质问,而是一种最纯粹的探寻。
那男子闻言,身体一震。
他看了一眼车上昏迷的妻子,又看了一眼身旁瑟瑟发抖的女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但随即,那痛苦就被一种更为坚定的光芒所取代。
他沉声回答:
“若‘兼’,只爱我妻女;若‘攻’,只为我一家一姓之安危。那与强盗何异?
我等墨者,造机关,是为了守护;行侠义,是为了天下人都能如我一般,守护自己的妻女。
如今,帝国以强权为‘理’,视万民为刍狗。我等虽力弱,但若连心中的‘理’都舍弃了,那便与行尸走肉无异。这条路,虽苦,但心安。”
“心安……”王歌轻轻重复着这个词。
他明白了。
对方的“理”,与陆子游的“理”,殊途同归。一个求“仁”,一个求“爱”,本质都是为了拂去世间的尘埃,让心归于安宁。
王歌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已经“见证”了这颗在苦难中依旧闪光的“心”。
就在这时,远处的官道上,隐约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秦兵的呼喝。
有人搜寻到这里了。
那男子脸色大变,眼中瞬间充满了绝望。他受了伤,妻子昏迷,带着孩子,根本跑不远。
而王歌,却做出了一个让其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转过身,重新向林外的官道走去。
王歌一边走,一边平静地说道:“你们往西走,翻过那座山,有一条河。顺流而下,可避追捕。”
“那你……”男子下意识地问道。
王歌没有回答。
他已经走出了密林,站到了官道的正中央,正好挡住了一队七八名秦兵的去路。
为首的秦兵队长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你这个凭空出现的道童,眉头一皱。
“哪里来的野孩子!滚开!没看到我们在执行公务吗?”
王歌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古井无波。
“我看到林中有几只惊慌的兔子,往东边跑去了。”
这个回答牛头不对马嘴,让那队长一愣,随即大怒:“混账!我问你兔子了吗?我问你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王歌却依旧用那平静无波的眼神看着他,缓缓说道:
“你们要找的人,心中有‘爱’。而你们的心中,只有‘命令’。”
“用没有‘爱’的心,是找不到有‘爱’的人的。”
这番神神叨叨的话,彻底激怒了那队秦兵。那队长狞笑道: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子!我看你就是那些余孽的同党!拿下他!”
几名秦兵立刻下马,持着长戈逼来。
王歌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着。他的手,甚至没有去碰腰间的秋骊剑。
就在他们即将靠近三尺之内时,王歌轻轻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嗡——”
一股无形的、难以言喻的“势”,以他为中心,骤然散开。
那不是剑气,也不是内力,而是一种纯粹的“理”。一种“我心在此,万法退避”的绝对意志。
那几名冲上来的秦兵,只觉得眼前一花,仿佛整个世界都扭曲了一下。
心中的暴戾、杀意、以及来自上级的“命令”,在这一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抚平。
他们脑中变得一片空白,动作也随之僵住,脸上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仿佛突然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
王歌从他们中间,缓缓走过。
“东边,只有兔子。”
他留下了最后一句话,然后头也不回地,顺着官道,继续向东走去。
在他走后良久,那几个秦兵才如梦初醒般地打了个寒颤。
他们面面相觑,眼中都充满了困惑和一丝后怕。
“头儿……刚才……怎么回事?”
“那小子……人呢?”
那队长看着王歌早已远去的背影,又看看西边的密林,最终烦躁地一挥手。
“邪门!真是邪门!别管了!我们去东边搜!”
一队秦兵,就这么被一句话,一个念头,调转了方向,向着那只有兔子的东方,绝尘而去。
而王歌,此时继续着前行。
他的镜子,映照过了一个坚守的墨者。他的脚步,拂去了一扬即将发生的悲剧。然后,继续前行,去见证下一扬,这个时代的“理”与“道”。
王歌继续向东而行。官道上的秦兵巡逻愈发频繁,气氛也愈发肃杀。
心中明白,对墨家的清剿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但他并未刻意躲避,也未曾再次出手。
自己只是一个见证者,一面行走的镜子,如实地映照着这世间的一切。
数日后,王歌走进了一片奇异的山谷。
这里的雾气终年不散,即便是正午的阳光也难以穿透,使得整个山谷都笼罩在一种如梦似幻的暮色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星辰与太古的神秘气息。
他走在谷中唯一的小径上,周围寂静无声,连鸟鸣虫叫都消失了。仿佛这里是独立于尘世之外的另一方天地。
突然,王歌停下了脚步。
他感觉到了一道目光。
这目光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位置,而是来自四面八方,来自这山谷中的每一缕雾气,每一棵树木,甚至来自他头顶那片被雾气遮蔽的天空。
那是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仿佛是“命运”本身,正在注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王歌耳边响起。
那声音空灵、飘渺,分不清男女,也辨不明来处,仿佛是这山谷本身在与其对话。
“星轨在此紊乱,命盘出现迷雾。”
“一个不应存在之人,踏入了不应踏入之地。”
王歌静静地站着,目光平视前方,那里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雾。
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诡异的寂静。
“我在这里,此地便是我应踏入之地。”
那声音似乎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解析这句简单却又蕴含着绝对自信的话语。
片刻后,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探究:
“万物皆有其命,皆循其轨。你的轨迹,我看不到。说出你的来历,你的师承。
或许,东皇阁下会对你这个‘变数’产生一丝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