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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十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为我摘下一朵水仙


    经厄科这一打岔, 萨若汶他们再启程时气氛也回不到之前的轻松了。


    不过一人一神对这种亡魂诉苦申冤的情况倒不感到陌生。


    冥王冥后的职责之一便是倾听怨鬼们的苦难,萨若汶虽刚任冥后,但之前担任判官时也已经见识太多类似的情况了。


    见萨若汶心中惦念着这件事, 哈迪斯便道:“我们先去赛斯皮亚看看?”


    赛斯皮亚, 一座信奉着厄洛斯的城邦,亦是纳西索斯的出生地, 刚刚厄科向他们讲诉自己生前事迹时便说过她与纳西索斯是在离这座城邦不远的山林里相遇。


    自诅咒彻底解除后, 厄科便离开了人烟稀少的曼尼,她原本就是个喜爱热闹的性子, 到各个地方游玩。


    未曾想,刚到希腊中部的赛斯皮亚,便遇到了她一生中又一个转折点。


    萨若汶估计了下时间以及赛斯皮亚与赛诗会会场的距离, 便答应了哈迪斯的提议。


    ·


    飞鸟扇动翅膀,如一阵影般落在果子之上。红透的果子缀在树枝上,被它一压,便摇摇欲坠。


    一只手从下伸出,惊走了暂歇的鸟,生着厚茧的食指拇指向里聚拢,咔擦一声, 便将饱满的果子摘了下来。


    身披短披风的男人, 一手抱着里拉琴,一手向上摘下苹果,随后就倚着树根坐下。


    那只飞鸟刚飞远转头才发现这人不是冲自己而来, 就又飞回来,它还识得那颗刚供它歇脚的果子,居然就这么直直朝着男人手上飞来。


    “愚钝的鸟儿,收起你那尖爪, 勿要伤害这红润而无辜的果实,把我难得的食物给损害。”


    男人忙将果子藏起,开口对鸟儿斥责道,但鸟儿怎么能听懂他的话,只觉得这人真的莫名其妙,无故阻碍它的道路,一下气得叽叽喳喳得叫着,追着这人啄。


    “果然是未开智的魂灵,竟把我视为磨牙的木块!”


    男人大叫着躲避飞鸟不知轻重的啄咬,一来二去,他也被惹出火气了,一下把怀里的里拉放下,站起身来跟鸟搏斗了起来。


    “叽叽——”


    几番龙争虎斗,男人终于抓准时机,抓住鸟长长的尾羽,还没等他露出得意的颜色,脚下的大地突然发出隐隐的震动声。


    惊怪声四起,林中的飞禽走兽们纷纷出走,向四周逃去,男人和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对视一眼,一人一鸟默契地放下私仇旧怨,一齐蹲在果树之下,扒着树干稳住身形,探出一只眼睛朝震动发出地看去。


    大地裂开了。


    并非男人喜爱用的夸张修辞,而是真正物理意义上的裂开了。


    不远处的空地之上,大地隆隆裂开,在一人一鸟震惊的眼神中,一辆没有任何东西拉动的马车自行驱动,从中飞出。


    若影若现的马鸣声响起,但那车前却空无一物,男人就看着那车稳稳停在了裂缝之旁,从中缓缓走下两人。


    先下来的那个身着如夜黑袍,黑发如瀑,面无人色,刚一踏上草地,脚下本青翠茂密的草便枯黄了一大片。


    那人似乎不见自己脚下变化,刚一走下马车,他便转身向后面的人伸出手去搀扶。


    后面的人倒比他的同伴要有人味儿多了,如雪的白发与有些异样的金眸都没有削减他给人温暖和蔼的印象,他笑着牵过伸向他的手,似乎对周围起了莫大的兴趣,不一会儿便注意到了草地的枯黄,指着对身边人说着什么话。


    两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果树下偷看的一人一鸟。


    一人一鸟沉默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唾沫。后者直接迅速忘记了刚刚的不愉快,朝人的衣服里疯狂埋着自己的脑袋,似乎认为自己看不见别人就看不见。


    人在心里对它的怯懦行为施以鄙视,但自己心里也开始打起了鼓。


    在人们口口相传中,大地之下是无尽的冥界与深渊,是人死后要去的地方,是那些掌管邪念与罪恶的冥神们的居所。


    而现在这场景,男人深吸一口气,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自己撞见了那些神秘冥神出游的现场了!


    想到这里,男人突然兴奋了。


    这是个人与神同行的时代,可这也不意味着人随时都可以见到神祇,高傲的神明也不屑于时时在人类面前显露身形。


    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神祇呢!


    他悄悄屏住呼吸,拿起自己的里拉琴,悄悄从果树后绕到离那两位神祇更近的草丛后,想要侧耳听听他们到底在聊些什么。


    本来埋在他衣服上装死的鸟注意到他的动作,猛地抬起脑袋,一双豆豆样的黑眼睛惊恐地望着他,“你不要命了?!”几个字都快写上面了。


    只可惜鸟不会说人话,也不敢在冥神威压下叫出声来。


    那两个冥神似乎真的没发现他。


    他们边聊边往边上走,恰恰走到男人刚刚呆的果树下,男人不由得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刚刚离开了那里。


    果树树叶茂密,落下一大片绿荫。躲在草丛里的男人发现,没了刺眼的阳光,黑袍男神神情果然轻松了些,招来他身边白发青年的调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阿波罗有仇呢。”


    “截断冥界光线时确实有。”


    白发青年似乎很惊讶这句话,欣喜道:“你居然会开玩笑了,果然是跟我呆久了,终于学会了语言的艺术!”


    黑袍男神沉默了一下没有回话,只往马车那边挥了挥手。


    这一次,草丛后的男人在某个瞬间看见了几匹骷髅样的马匹奔驰拉着马车,但下一瞬,就只剩下一架空空荡荡的车架自行调转方向,朝地缝中跑去。


    而待车尾都消失在目光中时,庞大的地缝便隆隆合上,草地如一切都没发生一般重回完整一片。


    “做正事吧。”


    听到这句话,草丛后的男人来了劲儿,支起耳朵想听听到底什么事能让两个冥神大老远地跑来大地做什么。


    但听着听着,男人就从两位神祇口中听到了个熟悉的名字。


    纳西索斯。


    纳西索斯?


    那不就是那个倒霉遭了诅咒的猎手吗?


    这两位神祇想要找他?


    男人抱起自己的里拉琴,一下冒出了头。


    他背后,那只真的倒霉跟了他的鸟咬着他的头发使劲儿往后拽,绝望地看着人像个大傻子一样往冥神前面冒。


    ·


    “在森林里找那些宁芙问一问,应该就能找到人了。”萨若汶对哈迪斯说着。


    林间宁芙可谓最了解她们所处土地的存在,打探消息找她们就是最佳选择。


    “我知道纳西索斯在哪里!”


    萨若汶正想再跟对方唠叨几句怎么控制冥力,别吓到那些宁芙,就听见那一直在一旁蹲着的人突然冒出来说话。


    他们自然不是如那男人所想没发现他,只是感觉到这抱着里拉还带着一只鸟的人没什么恶意,他们也没说什么需要隐瞒的秘事,就没管这人了。


    谁曾想,这人自己冒了出来。


    他和哈迪斯不由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就看着这人抱着七弦里拉琴走出草丛,头上趴着一只生无可恋的鸟,向他们行礼。


    哈迪斯问:“你是谁?”


    那人垂首道:“我是来自色雷斯的塔米里斯,尊敬的神祇,一位正要前往赛诗会的吟游诗人,刚好路过此地。”


    他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就只能统称他们为尊敬的神祇。


    赛诗会?


    如果没有猜错,应当是他们将要参与的那一场赛诗会。


    没想到这么巧,能在此处遇到参赛选手。但萨若汶并未因此对他另眼相待,只问他正事:“你说你能找到纳西索斯?”


    “是的。”塔米里斯点头,头上的鸟支楞起一根羽毛,跟着他晃悠。


    不过,正待萨若汶他们以为他会告诉他们纳西索斯所在地时,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塔米里斯却说:“不过,恕我冒昧,两位冥神大人,可否告知我您们想找纳西索斯的理由?”


    萨若汶觉得有趣,没有去纠正他不当的称呼,故意微扬下巴对他说:“你既然知晓我们为神祇,又哪里来的胆子询问我们做事的理由?”


    哈迪斯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配合地朝塔米里斯冷冷看去。


    而对方不愧是敢在偷听神祇交谈时时冒出来插话的人,对于萨若汶的质问也跟着仰头道:“万事自有万事的逻辑。我知晓水泽仙女之子纳西索斯,他生于此长于此,得了那银莲花女主人的宠幸,与你们冥神唯一的牵扯就只有不幸与死亡。”*


    他说到这里,不禁皱眉,带了些质问的意思道:“之前,不幸已经在他身上应验,那是尼克斯之女的野蛮意愿,无人能够改变。如今,你们又恰恰好撕裂大地、来到此处,若无其他理由,便恕我无法对你们神祇天然的恶意视而不见。”


    此番话不可谓不大胆。


    最是最后一句,听前面的话就知道塔米里斯绝不是随便说话的人,萨若汶听出来他是故意将“冥神”概念偷换到到“神祇”的,这人潜意识里鄙视着所有神祇。


    那可有趣起来了。


    记得对方正是要去赛诗会的诗人,萨若汶从现在就开始期待起这人会在大赛上唱诵如何的诗歌了。


    他笑了笑,说:“感怀你对友人的一片诚心,以冥王哈迪斯之名发誓,我自然会如实告诉你我们的来意。”


    第72章 为我摘下一朵水仙2


    塔米里斯似乎没料到他们这么好说话, 见萨若汶一下应了声,还有些愣神。


    萨若汶并未注意到他的反应,简单地将厄科向他们的祈求说了一遍, 解释了他们来到此处的因由。


    “原是纳西索斯那可怜的伴侣的诉求, ”塔米里斯叹道,“那我不该耽误他逃脱诅咒的桎梏。你们随我来吧, 我能带你们找到这位不幸的人。”


    说着他便侧身往一个方向指着, 显然是要为他们带路。


    到纳西索斯所在地还有些距离,他们走在寂静的林间总有些无聊, 萨若汶的嘴巴向来不爱歇停一刻,想起带路人是要参与赛诗会的选手,便问他对赛诗会有什么看法。


    他说:“就连深居地下的我们也都听说了缪斯们主办的赛诗会, 不曾想在这里就能碰见选手,实在好奇这大赛有什么精彩处吸引这么多人前往。”


    塔米里斯正拨开头顶挡路的树枝,那只可怜的鸟儿被这树枝戳了下,它从他头上溜到肩上,鼓着胸脯一脸气愤。


    他听了萨若汶提起赛诗会,回头扬起下巴说:“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如何想的,但对我来说, 在这场比赛里能见识到那么多神祇, 就已经够吸引我了。”


    他说得极其真诚,眼里放着光,似乎很仰慕天神, 对瞻仰神颜一眼都梦寐以求,俨然一副虔信徒的模样。但萨若汶从他之前的话语里就能察觉到这人并非狂信之人,那又是为什么做出来这副模样?


    萨若汶对此还挺好奇,他直觉赛事会上应该会发生什么趣事。


    “你们如此关心这次赛诗会, 那你们也会去吗?”塔米里斯问他们。


    “当然。”萨若汶和哈迪斯点头。


    “那这次赛诗会可谓前所未有的盛大,连远居深渊的冥神都远道而来了!”塔米里斯拔高声音,瞬间兴奋了,倒把他肩上的鸟吓了一跳。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场赛诗会的胜者之名几乎可以被来自三界的神祇记住啊!


    塔米里斯深吸一口气,心中热血沸腾,似乎已经看见了自己在众多神祇面前获得胜利,荣誉传遍三界的盛况。


    不止是冥神,而是冥王直接前来观看,身为冥后的萨若汶还会亲自担任评委。


    萨若汶看着眼前人的兴奋劲儿,想了想还是没有提前告知他这个消息。


    俄尔普斯和自己母神交代过他与哈迪斯将要出席的信息后,那位文诗女神还特地致函他们,询问他们要不要向外宣传他们的来到。


    冥王到来的含金量就不说了,缪斯们更高兴的是能让新上任的冥后来当评委。这应该是萨若汶第一次在外界公开露面,他从第一任判官到冥后这一路都没在外露过面,有太多神好奇他的存在了。


    他要来当评委的消息到了缪斯们手里,就跟生了双翼一般飞到各个神的耳朵里。这场赛诗会在各种意义上都绝对会让众神津津乐道很久。


    缪斯们趁热打铁就像要宣传一下,还是稳重的文诗女神注意到以往萨若汶低调的作风,意识到他可能不喜爱被推上风口浪尖,便特地致函来询问他们。


    萨若汶自然拒绝了。赛诗会的主场应该是参赛的诗人们,而非评委。而哈迪斯本来就不是喜爱热闹的性子,拒绝得理所应当。


    所以很遗憾,冥后与冥王要亲临赛诗会的消息只在众神间流通,还没有传到人间去。


    “那就是纳西索斯吗?”


    时刻警惕的冥王望向远处,留意到那散发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诅咒气息之地,他比带路的塔米里斯还要先注意到他们的目标。


    “确实。”塔米里斯对此颇为惊讶地点点头,为他们指着人。


    走出遮蔽视线的树林,一条清晰明亮的河流就赫然出现在眼前,但更吸引众人视线的,则是跪坐在河岸边,俯身痴痴看着水面的人。


    他身形修长,从背影就能看出外形的优越。但稍微一靠近,就能发现对方应当健壮的臂膀却苍白无力,水面应当倒映出的俊美容颜却形如枯槁,只能从隐约的骨相之间能够察觉对方原本的昳丽。


    而他似乎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毫不知情,只趴着身子深情地看着水面,如一座只等着被风霜消磨的雕像。


    这就是纳西索斯。


    “我们先别走近,他看见水面倒映出我们的影子的话,会很暴躁。”塔米里斯显然已经对这个场景十分熟悉,提醒他们。


    他简单地交代了下情况:“纳西索斯已经呆在这里一个多月了吧,不吃不喝,刮风下雨也不动一下。”


    若非纳西索斯身负神血,估计早就因此死去。萨若汶注视着那边枯坐的人,只觉得这幅场景和他们在冥界刚见到厄科的样子如出一辙,厄科的灵魂在浑浑噩噩时模仿的就是纳西索斯迷恋倒影时的模样。


    哈迪斯观察了一会儿,对塔米里斯说:“你很了解他的情况?”


    “我在半年前就来了这儿,”塔米里斯解释道,“几乎看完了纳西索斯和厄科交往又死别的整个过程,他们曾经帮过我忙,现在厄科已经不在了,纳西索斯又这副模样,我自然要多关注一下,万一他也掉河里死了怎么办。”


    他叹了口气,说实在的,要不是为了看着纳西索斯,他早就去赛诗会了,而且赛诗会上神祇众多,他其实也打着请求几位神祇来帮忙的主意。


    不过没想到,厄科即使死了,也在冥界惦记着纳西索斯,先他一步求来了冥神。


    他看着那两位了解了情况,便开始商量着怎么做的冥神,心里难得向宙斯祈祷着希望这俩冥神怀抱好意,真的能解决这捉弄人的诅咒吧。


    ·


    诅咒自然是要解决的。


    萨若汶与哈迪斯商量了下,担心与生命背离的冥力暴力破除了诅咒也会伤及纳西索斯的身体,让本来就憔悴的猎人直接跟着诅咒一起消散,所以就由萨若汶用自身的力量试一试。


    有冥后的神格在那里“供电”,萨若汶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增强了不止一点,而他对它的掌控也强了不止一点。


    以宙斯作比,之前他一刀能让对方陷入大半年的沉睡,现在他觉得自己能把这个沉睡时间拉长好几倍。


    而诅咒自然也是。


    萨若汶左右看了看,对塔米里斯说:“能借你的琴一用吗?”


    塔米里斯不明所以,但看了看两人思虑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宝贝七弦琴交了出来。


    拿到琴,萨若汶找了块地坐下,信手弹拨了几声,适应了下这架琴的手感。


    力量掌控力增强的一个侧面就是萨若汶终于不用依赖那些强韧到可以承载他力量但其实十分难弹的冥蛛丝了。


    随着他手指的拨动,如水银般的液体在他指间流动,如一条条小蛇一般缠绕上那简朴的里拉琴。


    塔米里斯注意到这诡异的银色,一下担心起他那唯一的琴,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叫出声,却被哈迪斯拦下。


    黑发的神明食指放于嘴前,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塔米里斯便闭上了嘴,只担忧地看着树下执琴的年轻神祇。


    所幸,他想象的毁琴惨剧没有发生。


    与之相反,那些银色的细丝攀上七弦琴,缓缓融入其中,最后居然修复起了琴破损的地方。


    塔米里斯惊讶,亲眼看着那银色的流体将他琴上边角处的一点缺口填上,让那被磨损的琴弦重回光彩,转瞬间,一把简朴老旧的琴就变得崭新精致。


    执琴者的素手往回弹拨,清亮的乐声就从弦上流出,一如高山上融化的雪水,滴滴纯粹而透明,汇聚在一起,从山脚蜿蜒而出,净化着万物污浊,向着远方而去。


    这样的乐声几乎让人遗忘掉所有负面的情绪,眼前出现高耸的山,舒卷的云,洁净雪地之上鲜红的玫瑰,祭典上用两层网油包裹炙烤的羊肉与晶莹的酒液,以及一切让人感到心怡安乐的事物。


    塔米里斯睁着眼睛,几乎忘了自己是谁,直到乐声停止,才感觉到自己双眼酸涩,眼角含泪。


    哈迪斯最先反应过来,走上前,把萨若汶扶起来,冥王自然说不出什么赞美的话,只说:“很好听。”


    “那当然。”萨若汶把琴递给他,拍拍自己的衣服,站起身,一脸畅快,他太久没有弹这种用牛肠制作的琴弦了,还颇有些怀念。


    他们看向河边,果然看见本来枯坐河岸注视着河面的纳西索斯此刻却茫然地抬起头,犹如如梦初醒,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是纳西索斯的动静,让塔米里斯反应了过来,他看过去发现纳西索斯已经恢复正常,从河边站起,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对方的诅咒已经被解除。


    但他没来得及欢喜这个,一下冲到萨若汶面前,激动地问道:“您是朝缪斯们学习的音乐吗?”


    萨若汶被他吓了一下,哈迪斯揽着他远离了这位激动的诗人,警告道:“诗人,慎言。”


    塔米里斯被他一盯,悻悻地退了下来。


    “自然不是,我与缪斯们并不相熟。”萨若汶这才回答道。


    “缪斯们也有您如此厉害的弹琴技巧?”塔米里斯道。


    “应该?”没有真正比过,萨若汶自然也不知道,看向河边,扯回正题,“我们还是关注下纳西索斯吧。”


    河岸边上,纳西索斯想要站起身,但因为跪坐太久,酸麻的脚让他又坐回了地面上。


    他捂着头,似乎刚刚回忆完过去的记忆,便像被吸走了灵魂一般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围,比之当时陷入混沌中的厄科有过之而不及。


    第73章 为我摘下一朵水仙3


    纳西索斯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那漫长的、邪恶的幻梦把他的时间都夺走, 把他的灵魂困在不见底的深渊,并永久地偷走了他一半的生命。


    “我……都做了什么啊……”


    他捂着头,曾经向来冷言冷语的高傲猎手这时候声音却颤抖得犹如恐惧无助的雏鸟。


    但又怎么能不颤抖?他在自己的记忆里看到了他把自己的爱人弃之一旁, 荒唐地沉迷于自己那毫无趣味可言的倒影!


    甚至无视爱人的呼救, 任她在无助中活活溺死!就在自己面前活活溺死!


    莫大的酸涩与痛苦啃咬他的心脏,纳西索斯甚至遗忘了该如何哭泣。


    有人走到了他面前, 他的视线里出现了银蓝色的衣袍, 过了许久,他才挪动脖子抬头看去。


    来人金瞳刺眼, 身旁跟着一名黑袍神祇,在他们之后,是一个他有点印象的人类——塔米里斯。


    是那名金瞳的神祇解除了他的诅咒, 纳西索斯后知后觉想到,他应当道谢,但一张开嘴,喉咙去被什么堵住一般,只无意义地啊了两声。


    金瞳的神知道他的意思,对他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谢意。


    塔米里斯则跑过来,扶住他, 想要支撑他站起来。


    ·


    而确认了纳西索斯诅咒已经解除, 只是人受到了刺激,还需要点时间恢复后,萨若汶和哈迪斯便打算离开了。


    他们本来打算提前到赛诗会会场, 先逛一逛会场所在的城市的。


    但刚刚转身,身后本来站都站不太稳的纳西索斯突然朝他们扑来。


    哈迪斯下意识把萨若汶往自己身边拉,对方也早就反应过来,往他那边躲了。


    纳西索斯便只扑倒在他们脚下, 不过他还是快速起身拉住了萨若汶的衣角。而他后面,塔米里斯连忙扑过来把他搀起,一脸焦急没有拉住人。


    “纳西索斯?”


    察觉对方情绪不对,萨若汶没有贸然把衣角拿开,皱眉看着他。


    “…………两位心善而悲悯的冥神啊!您们带我去冥界吧!带我的灵魂离开阳光之下吧!”


    纳西索斯突然高声喊道,声音撕心裂肺。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生魂无法进入冥界。”


    这可说是他们第一次遇上这种要求呢,萨若汶和哈迪斯几乎同时开口,一个诧异一个平淡,而前者听见后者说出的话,有些怔愣的看向他。


    却见哈迪斯垂眼看着跪在地上抓着他们衣角的纳西索斯,平平道:“你寿命未尽,无法进入冥界。”


    “哈迪斯?”萨若汶抓住他的手臂小声道,颇为不解,他们不是不可以带一个生魂去往冥界,为什么非要对方死去,只要纳西索斯打定主意不再出冥界就好了,这也不算违背冥界规则。


    哈迪斯却摇摇头,示意他看纳西索斯。


    萨若汶双眉紧皱,看了过去,就见到纳西索斯眼中空无一物,听见哈迪斯这几乎明显就是叫他去死的话也没有任何波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正常人该有的情绪,只有从那被他抓得起皱的衣角还能看出一两分他的活气儿。


    后面的塔米里斯也被他这副模样吓到了,喃喃地叫他名字:“纳西索斯?纳西索斯?你还好吗?”


    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出来他肯定不太好。


    纳西索斯只仰着他那干枯的脖子,像说梦话一样说:“我去自杀吧,这样你们能带我去冥界吗?”


    “你在说什么鬼话!”塔米里斯叫道,“可是厄科求着让你诅咒好不容易解除了的,你现在求死对得起她吗!”


    “……”萨若汶抿着嘴,下意识想开口劝两句,就被哈迪斯按住肩膀,他回头,就见对方在他耳侧低语:“他已心怀死志。”


    而冥王与冥后无权改变生者的意志。


    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萨若汶瞪了他一眼,“我至少要尝试下吧。”


    他坚持要去劝两句,哈迪斯见此就不再阻止他,只看着他蹲下身和塔米里斯对纳西索斯白费口舌,然后被对方一句话堵回来。


    “我该和厄科团聚。”


    纳西索斯直愣愣地看着他,抓住萨若汶的右手,如同在汪洋中抓住了岸上的一根芦苇。


    萨若汶哑声,心里的一大箩筐话悄然消失,他看着对方如梦似幻的表情沉默一会儿,长叹了一口气,最后说:“我可以给予你在睡梦中死亡的权力。”


    塔米里斯瞬间瞪大眼睛,眼球似要从中爆出来,诧异地看着他,抱着琴的诗人不理解为什么对方怎么突然这么说了。在他看来,死了就是死了,只要有一口气能活就要坚决活下去。为了死者去死才是最辜负死者的事,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去做。


    纳西索斯却对冥后真诚道:“感谢您的仁慈。”


    仁慈个鬼!


    “你们给我等等——”


    塔米里斯满脸愤然,他伸手想去阻止萨若汶伸出的手,但被哈迪斯拦下。


    “纳西索斯!”人类试图挣脱神祇揽住他的双手,朝那边伸着手大喊着。


    自冥界规则而生的冥力却不顾他的呼喊,在那一只曾拨动琴弦,弹出生机之乐的手上流出,萨若汶用右手盖上那一双空茫的眼睛,感受着手下人遏制不住的疲倦,属于生者的温暖在手下流逝。不多时,常在河流边枯坐的青年就撒了手,如一团肉般落在了地上。


    青年猎手脱力般躺在草地上,脸上残留的空洞没有消失,他沉沉闭上眼,在视线的最后一抹光里,似乎看见了一个宁芙躲藏他的身影,恍然间,他的嘴角似乎带着笑。


    最终,在永恒的睡梦之中,他迎接了一瞬间的死亡。


    “——纳西索斯!!!”


    人已经去世,哈迪斯便松开了手,塔米里斯摔了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扑倒草地上躺着的人身上。


    萨若汶抬手,自死去的身体里引出了一只蝴蝶,蝴蝶飘飘然落在他手心里,翅膀黄白相见的花纹让人想起常开在水边的水仙。


    “你们到底干了什么!”感受到地上的身体已经彻底失去了心跳,塔米里斯对一边的萨若汶大吼道,“伪善的神明,你们以为给一个人死亡很值得骄傲吗?以为真的有人会想去你们那阴冷孤寒的冥界吗?明明就是你们带来的诅咒,又是你们带走了他爱人,现在轮到他了,你们就是一点儿不放过人吗?我就不该信任你们那颗狗样的心肝!”


    他骂得有些脏了,哈迪斯皱起眉,正想给他禁言,却被萨若汶拉住,后者收起手心里的蝴蝶,对他摇摇头说:“我们走吧,任他发泄会儿。”


    人类拦不住执意离开的神明,只能在原地咒骂。


    而萨若汶和哈迪斯瞬移到了山林之外,前者吐了一口气,只觉得塔米里斯激亢的责问声还在耳边徘徊,不由揉了揉耳朵。


    黄白蝴蝶趴伏在手心中,触须微动,看着没什么力气,萨若汶低头,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下蝴蝶半透明的翅膀,陷入了一种沉默。


    身边人明显察觉到他的有些低迷的情绪,担心他因此伤悲,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说:“死亡面前人总会失去理智。”


    “但他说得也没错,说到底我杀死了纳西索斯,他如果恨上我也是正常的。”萨若汶苦笑一声,他倒没有为塔米里斯的咒骂伤心,只是有些对纳西索斯的死有些……心情复杂。


    “纳西索斯活不了太久,他的灵魂已经干枯了。”哈迪斯轻声说,“他已经对生已经没有任何念头,你做得没错。”


    就算萨若汶不给予他死亡,纳西索斯不久后也会想办法自杀或者因各种原因死去。


    外界的生魂很难忍受冥界的环境,冥界也会自然排斥他们,纳西索斯就算借他们便利以生魂姿态去冥界,也很快会受不了的。


    萨若汶依旧低头看着手心之中奄奄的蝴蝶,心想这应该算是他第一次杀死人,虽然被杀者是自愿被杀的,但也改变不了是他夺走了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


    体内新生的冥后神格运转产生冥力,而用它去夺走与毁灭居然那么容易。


    在纳西索斯死在他手下时,他甚至还能感觉到那源自冥土的力量兴奋的一颤。


    突然一双手盖了上来,将他的手与蝴蝶盖在了里面,他抬头,就见哈迪斯关怀地看着他。


    “不要害怕或担心体内的力量,是它属于你,而非你属于它。”


    这时候就要说神格的感应到底有多么地不讲道理了,萨若汶肯定自己没有露出一点儿情绪,但哈迪斯就能察觉到他心底一闪而过的思绪。


    他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但,算了。希望纳西索斯在冥界见到厄科后会好受一点吧。他们都是未犯过过错的人,就算不能进入爱丽舍,也能在阿斯帕德罗斯团聚。”


    之后,他们找来了附近收割灵魂的死亡行者,让对方将纳西索斯的灵魂带去冥界。


    ·


    靠近赛斯皮亚的山林,也是纳西索斯身死之地。


    塔米里斯燃起火焰,收殓朋友的骨灰,找到了曾经他安葬厄科骨灰的地方,将对方埋在了旁边。


    待他离开了那条河岸,一名女神悄然降临,她是花卉、自然的神祇克洛里斯,也是西风神的妻子。


    借着周围无数的绿叶与嫩草的眼睛,她目睹了刚刚发生的所有事,从头到尾,一点不漏。


    “可怜的纳西索斯,还有他不幸的爱人厄科。”


    花神叹息,作为自然的神祇,她和纳西索斯的母亲,水泽的女儿关系不错,只可惜自身神力低微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眼见着自己好友的儿子陷入如此悲惨的境地。


    她走到纳西索斯受到诅咒后常呆的河岸上,河水倒映出女神的愁容。


    应当感谢冥后与冥王的仁慈,女神想,但她也担心着两位冥神会因最后人类的冒犯而迁怒好友儿子的灵魂。


    花神记得那名拨琴的冥后说,他们要去往赛诗会,观看缪斯们的比赛。于是她也打定主意去赛诗会,找到他们,询问一下纳西索斯的灵魂。


    她走过纳西索斯曾坐下俯看水面的地方,留下的足迹处便盛开出一朵朵水仙花。


    冥神残留的影响随着渐高的太阳而消散,山林里的宁芙们渐渐出现,嬉笑打闹。


    突然,有人注意到了河岸,惊叫一声,引来其他宁芙的注意。


    那人指着河岸说:“看啊,那不是纳西索斯经常呆的河岸吗?”


    “对啊,怎么了吗?”宁芙们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也惊讶了。


    “呀!怎么这么大一片水仙花啊?”


    “纳西索斯呢?”


    河岸边,总是在那里枯坐的纳西索斯不见踪影,只剩下了一片水仙花顾影自怜。


    她们不解其因,但看突然长起来的水仙花和纳西索斯常呆的地方几乎一模一样,便有人猜想道:


    “这些水仙花不会是纳西索斯吧?”


    第74章 共迎神样的诗人


    雅典旁。


    缪斯们把赛诗会的会场定在了雅典城旁的平原之上, 因而,上任不久的雅典守护者雅典娜也赶来帮忙。


    智慧女神磅礴神力驱动,巨大得可容纳万人的会场仅在一夜间就搭建完善。赫尔墨斯脚踏双翼靴, 像只灵巧的燕子般在会场的石柱之间穿梭来去, 指挥着满场奔走搬动各种物件的神侍们,忙得不亦乐乎。


    而作为主办方的缪斯们聚集在会场中心, 各自拿着比赛流程, 激烈讨论着赛诗主题。


    当萨若汶他们跟随侍从走进会场,看到的便是这副热闹的模样。


    文诗女神卡利俄珀最先前来接应他们, 她身披闪着星光的绸缎,姿态婀娜地带着她的姐妹们向他们走来,恭敬行礼后欢迎他们的到来。


    卡利俄珀很高兴他们能提早几天前来, 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她端详起这位她早在自己儿子信中就听闻过的白发青年,说道:“百闻不如一见,尊贵的冥后殿下,您正如我们穷尽灵思所想般令我们眼前一亮、印象深刻。”


    说着她笑着说了一大段完全可以拿去作修辞课教学作品的溢美之词,萨若汶听得晕头转向,总算理了出来对方除了在夸外好像没有别的意思了。


    萨若汶有些不适应:“感激您的邀请, 我们能参加如此盛会亦是荣幸。以及, 直接叫我本名吧。”


    被猛地夸那么多,他还有点不习惯,卡利俄珀一句一个殿下, 他听得真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当初做判官时被一堆人叫大人他就觉得奇怪了,这个更受不了。


    卡利俄珀愣了愣,便看见一边的冥王陛下眼神柔和了下,微微向身旁的爱人侧了侧脸解释道:“萨若汶很敬重挚友长辈。”


    这说法他本人怎么不知道?萨若汶看了过去, 哈迪斯便跟他悄声传语:“她们需要表达对新任冥后的尊重。”


    好吧。


    看来刚刚略显浮夸的夸辞估计也是什么必需的台词,萨若汶是有点理解哈迪斯为什么不爱参加天神们的宴会了,如果每个人都要来这么一段,他也会很累。


    果然,听哈迪斯这么说,卡利俄珀才露出恍然之色,寒暄了几句俄尔普斯的近况后,她说到了正事:“那冥后殿下若是得空,可以和我们讨论一下评审规则。”


    萨若汶忙点头问道:“现在有需要我和哈迪斯帮忙的吗?”


    缪斯女神们怎么敢说有,忙让他们好吃好喝玩得愉快就是。


    又被一顿恭维下来,萨若汶也不好打扰她们了,便拉着人根据原计划去附近的雅典城看看了。


    他不由对哈迪斯说:“看她们在信里很欢迎我们的样子,但现实里好像对我们还是很拘谨。”


    哈迪斯说:“她们摸不准你的性子,不免有点拘谨。”


    “摸我的性子?”萨若汶听得有些莫名其妙。


    “因为你现在是冥后。”哈迪斯牵起他的手,为他解惑,“缪斯们并非实力强大的主神,总要多惦记上位神的姿态。”


    冥王看着还没真正意识到自己身份转变到底意味着什么的爱人,只觉得对方有时候在一些方面迟钝得可爱,便凑近对方,轻吻了下那张还微微皱着眉的脸。


    “天神神员众多,对这些便颇为看重。”


    不过哈迪斯也能理解为什么萨若汶意识不到这些。白发诗人一看就是出自一个没什么高低贵贱的环境,或者过久了万般优渥的生活,所以他不信任何伟力与神祇,对他人的恭维奉承亦毫无反应。


    而在冥界,冥神们结构简单,且都自视为黑夜之子,姿态极高,向来直来直去,一点儿不在乎对方出身与身份,毕竟都觉得再怎么比都比不过自己。


    萨若汶一来此世就在冥界,和他们混熟了,冥神们也就把他当做自己人,所以管他是不是冥后,都是一个态度,他也习惯了。


    一来二去,萨若汶对自己担任了冥后除了体内多了个神格外还真没什么实感,只觉得还不如他自己和哈迪斯成了一对儿来得刺激。


    一点儿没想过,一界之主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他们可真累的。”萨若汶听完其中的弯弯绕绕,不由叹道。


    会场安排在雅典可能也并非巧合。他看向依旧忙碌的比赛场地后知后觉想到。


    自雅典娜接管这座由腓尼基人建造的城邦后,这座新生不久的城邦就改名为雅典,并以西风神都赶不上的速度在大地之上扬名起来。


    这次由缪斯开办的赛诗会便是助力之一。


    进入城邦,来来往往的几乎都是由四方汇聚而来的诗人们,雅典人们穿着织就精美图样的服饰,热情地拿出橄榄油做的面包与喷香的烤肉招待着来客。


    这些四海为家的吟游诗人不说在大赛上取得什么好名次,仅说经此一游,离开雅典后也必然会怀恋此地的友善好客,并将雅典之名带向更远的天地。


    “不愧为智慧的女神,一个小小的举措就能波及深远的未来。”


    同行人聚集,那必然会有人按耐不住之时,雅典街头,已然有人作诗献曲,开始和人比拼了起来。


    萨若汶就把他们或拙劣或灵秀的音乐作背景音,手里拿着蜂蜜麦饼,边吃边跟哈迪斯说道。


    “若是波塞冬有一两分如此智慧,此地也不必叫作雅典。”哈迪斯哼笑一声,看着对方吃了几块饼后又跑去买了一盒,暗暗记下这饼的样子,问道,“这饼很好吃吗?”


    萨若汶的食欲向来不太好,虽然也不用靠食物补充能量,但平时对吃喝完全没有兴趣的样子也让人印象深刻。


    哪怕是宴席,他也就喝几口酒就放下了,倒是很少有这样贪吃的时候。


    “……也不算特别好吃吧?”把吃空的盒子丢给对方,萨若汶看着手中的饼琢磨道,“只是感觉这味道很熟悉,很像我家乡那边的味道。”


    麦饼中的蜂蜜中和了麦子的干涩感,吃起来甜而不腻,口感酥脆。萨若汶隐约记得,自己母亲也经常做类似的饼,吃起来就是这个感觉,唯一区别就可能是那时候的麦饼更加精细、蜂蜜更加香甜。


    倒是没想到会在雅典吃到类似的蜂蜜饼。


    “那去问问那边卖饼人配方?”哈迪斯见他真喜欢,建议道。


    “可以等那位婆婆卖完了再去……?”萨若汶笑着说道,还没说完,就被不远处的一阵喧闹声打断了话语。


    雅典街上琴音四起,混合着人声,却杂而不乱,但如今,却有一处不和谐音骤起,打乱了所有秩序。


    霎时,坐在街角兀自弹琴的诗人琴也不弹了,讨论着雅典现状的辩论家们话也不说了,连单纯逛街吃喝的闲人都被吸引了,人们聚集在一起,似乎发生了大事。


    萨若汶和哈迪斯也不禁看了过去。


    托神祇良好的“视力”,他们隔着人群也看清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有几个人吵起来了,原因就是他们在交流琴技时,有人嘴快说了句“俄尔普斯可以说是天下第一的诗人”,然后就被另几个阿波罗天下第一和狄俄尼索斯天下第一骂了一顿,结果后面那个狄俄尼索斯又被前两个反过来喷异端。


    现在这仨就谁第一吵得面红耳赤,情绪激动得拿出自己的琴就想往对方身上砸,最后居然发展到要当街打斗了起来,瞬间吸引来了一大批观众。


    俄尔普斯不在这里,但哪里都有俄尔普斯的身影啊。


    萨若汶心中戚戚,对哈迪斯说:“我们去其他地方逛逛吧,太吵了这里。”


    哈迪斯对这样无聊幼稚的争端自然也没什么兴趣,只觉得他们扰了自己的清静,“任你做主。”


    一人一神转身欲走,却听一声熟悉的嘲弄声,停下了脚步。


    人群聚集处,有人嗤笑道:“真是可笑,你们几人谁又听过上述几个的琴音?又有何人见过他们同台比较?就由一堆道听途说的信息就认定了自认的天下第一,还为了这虚假的名声大吵大闹,好像说服了非己者就能让自己变得更厉害似的,还不如回家多摸摸你们那可怜的琴弦吧,估计天天都吵架去了,那琴弦还没换过一根!”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语气,这把所有人都得罪一遍的话术,萨若汶几乎不用看就知道是塔米里斯。


    他估计安葬好纳西索斯的尸体后赶过来了。


    而塔米里斯的话一出,人群中瞬间爆发了一阵爆笑。


    感觉事情变有趣起来了,萨若汶停下离开的脚步,看了过去,“我真害怕他被打。”


    哈迪斯对此不置可否。


    果然,如萨若汶所想,中间那几个吵架的人听了这话,情绪一下上来了,追着骂他说这么多显得很懂似的,说他又听过几个神祇的琴声?!


    塔米里斯笑了,眼睛扫向人群之中,“巧了不是,我还真听过!要我说句实话,在我没听过你们口中的天下第一前,我听到的那个神的琴音就是我知道的第一好。”


    他这话说得指向性太明显了,萨若汶注意到他的眼神,心里一下微妙了起来。


    果然,几乎下一刻,倨傲的人类透过泱泱人群,一下指向了他,高声笑道:“而多么幸运,这位神祇正好就在现场,白发金眸、俊朗如光的那位啊!我看你们也别争什么俄尔普斯什么阿波罗了,就来听听这位的琴音再来评判下吧!”


    随着塔米里斯的手指指向,人群霎时如骨牌一样齐刷刷看了过来,由他的精确描述瞬间找到了人,脸上不乏一堆疑惑又惊讶的表情。


    本来特地降低了自己存在感的萨若汶:“……”


    塔米里斯这明夸暗讽的样子自然让人看得不爽,而且萨若汶他们也看得出来,对方是在报复之前纳西索斯的事。


    哈迪斯皱起眉,对此不满,莫名成为众人焦点的萨若汶说:“不需要理他,如此狂妄,当受重罚。”


    “都点名点到头上了,怎么能转身跑了?”萨若汶撇起嘴,不以为然。


    “再说也就是弹一曲嘛,谁怕谁?”


    他自问他也确实不比俄尔普斯和阿波罗他们差啊。


    说着他便回塔米里斯话:“想让我弹一曲?”


    塔米里斯说:“怎么?难道冥后殿下还吝啬一手琴音?”


    冥、冥后?


    人群赫然,那几个本来情绪还激动的人也如一盆冷水灌头,一下冷静了下来,看塔米里斯的眼神犹如看一个疯子。


    萨若汶拉住哈迪斯的手捏了捏示意他不要说话,哼笑道:“我自然大方,但就算最拙劣的诗人弹奏一曲也能得几块面包碎,塔米里斯,你又拿什么作为我的报酬呢?”


    统管死者的冥后能要什么呢?众人心底开始发寒,有人甚至开始悄悄远离他们了,生怕把自己搅和进去,也有人害怕地撇着那位冥后身旁板着脸的黑发男人。


    冥后身边的能有谁谁还不明白,这样才更可怕啊!相比起其实还没多少恐怖传闻的新任冥后,冥王的名字早就和无数不详与恶兆联系在了一起。


    而刚刚卖给他们东西的商家更是呼吸困难,捂着胸口开始心脏幻痛。


    就在所有人担忧着自己的灵魂会不会成为神怒的代价并开始抱怨起塔米里斯时,塔米里斯开口了:“我想,凡物应当都入不了您的眼睛,我又是一介穷诗人,没什么金银财宝,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来一次技艺交换?”


    “技艺交换?”


    “对!”塔米里斯往前走,人群自然地给他让开了路,他就如分海一般走到萨若汶他们面前停止,眼睛亮得可怕,他高声说:“您今日为我们演奏一曲,而我向您发誓,等比赛之日,我会拿出一曲不输于您的曲子,并夺得桂冠!”


    他的话一出,人群瞬间一片哗然。


    “大言不惭啊!”虽然惧怕冥神的权威,但还是有人悄悄地说,对塔米里斯比赛还没开始就狂妄地说自己能得到第一,也对他敢和冥后做什么技艺交换。


    “他不要命了?!”这么说不怕引起神怒吗?这是当着神的面子说啊,这人还是没有一点儿敬畏的模样。


    “亵渎!!!”也有信徒直接大骂,转身不再去看。


    “倒是有趣。”


    一片唱衰、讥讽的声音中,萨若汶颇有兴味儿的表情就显得十分不正常了,他是真觉得有意思。


    他问:“那么,如果你没得到第一该如何?”


    “那就让我的灵魂以欺神之罪坠入塔尔塔洛斯!”塔米里斯抬起下巴说,眼睛扫向他与身旁神情不明的冥王,“呵,对你们来说,应当十分简单吧。”


    忽略对方最后的刺激话语,萨若汶眼角弯了弯:“好。我那时将不会评审你的作品。”


    他手自虚空之中取出里拉琴,对哈迪斯点了点头,将琴抱在胸前。


    “那么我们开始吧。”


    第75章 共迎神样的诗人2


    当年, 赫尔墨斯为偷走了阿波罗的牛群,为了安抚对方的暴怒,他创造出了里拉琴。而为了给阿波罗展现它的精妙之处, 他即兴编造了一首曲子。


    这曲子欢快简明, 犹如春日奔跑的牛群,也是判断一个琴手技艺的最好范例。


    在卓越的琴手指间, 这短短几个音调里就能把自己的风格展示得完完全全, 而在拙劣的琴手指间,那就是牧牛者看着牛群满山乱窜无力咆哮了。


    而在萨若汶的指间, 明快的乐声跳于空中,几乎让人亲眼见到,当年那个偷牛的少年神祇, 用自己的灵机一动换来兄长的宽恕,背过身狡黠一笑的灵动模样。


    还有些喧闹的人群一下安静了下来,有本害怕冥神的人听到此,本来要开溜的脚生生动不了,愣在原地看着人群中心随意倚靠在街边弹奏的白发乐师,被音乐带着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琴声传至远处,越来越多人被其吸引, 呼朋唤友地聚过来, 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弹奏,却也不舍得错过一点儿乐声,欢喜地侧耳聆听着。


    一处街角, 一个身披斗篷,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人转头看向乐声传来之处,她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便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抵在胸口, 又有些犹豫地朝另外一个方向看了看,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就再次看向了人群集聚之地,吐了一口气,抬脚走进人群之中,披风随着她稍微凌乱的脚步翻飞,露出了之下的翠色裙摆,栩栩如生的鲜花绣于其上,如活生生的花朵摇曳。


    她走进人群,有些磕磕绊绊地躲过那些仰着脖子往中心看的人,说着也奇怪,她脚步经过之处,本来还沉浸于音乐之中的人本能似的为她让开,自己还没什么反应。


    于是,她就这么一路来到了人群中心,看到了引发这么大骚动的人。


    可不巧,她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当她刚刚到达时,中心演奏的白发乐师,那群外层的人悉悉索索传说着的冥后殿下,已经演奏完毕。


    白发的乐师垂眸抚琴,长睫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鎏金般的瞳色若隐若现,他松开琴弦,修长的双手掠过琴身,尚还保持着弄琴手势。而一直关注他的冥王便一下迎上来。


    乐声骤停,但余音尚在空气回荡,轻松的因子在众人信中无限雀跃,一首曲子几乎把之前所有的不愉快给抹消殆尽。


    离乐声最近、对曲子理解最深的演奏者萨若汶自然是最开心的那一个,余音之中,哈迪斯迎上来将他抱起,他轻笑,勾住对方的脖子,猛地低头一下吻住对方。


    “哇——”


    “Ζ?τω! !!”


    欢呼声突然爆发,人群终于自乐声中醒来。


    这下,管什么冥不冥神的了,雅典人们、来往的吟游诗人们、围观的男女老少们瞬间就忘了之前自己对冥王冥后的恐惧,忘了原本争吵的怒意,更忘了塔米里斯的狂妄,齐齐大笑欢呼着,仿佛身处一个盛大的婚礼现场。


    也是他们的欢呼声,突然把萨若汶上头而抛掉的理智唤醒,他一下睁大眼,抓着哈迪斯的肩往后退了退,想要分开。


    但哈迪斯怎么能如他所愿,他用点儿力就托起身前的人,萨若汶双脚一下悬空,惊恐地弯下腰扒着对方找到平衡。吻住的唇瓣暂时分离,便又被人按下头,陷入更深的吻之中。


    哈迪斯自然知道萨若汶是在害羞在万众瞩目下接吻,也没有逗人逗得太过。


    如今,琴已经弹完,交易已经成立,只需要等着塔米里斯在比赛时分如何交出自己的答卷了。


    这里也就不必多留了,他抱着人,微微后退,给了萨若汶一个喘息的时刻。


    墨绿色的眼瞳往在边缘垂眸不言的人类瞥了一眼,转瞬间,他们便消失在了原地,留下一堆还没从热烈的情绪之中转过神的人群。


    两位神祇突然消失不见,人群终于起了一些骚动,刚刚挤进来的斗篷女人似乎愣了一下,又转头望向了城邦之外,眨眼间便未引起任何人注意地消失在了原地。


    人群还在喧闹,大家在聊冥后惊才绝艳的琴技,在聊那一首赫尔墨斯创作的经典之曲,也有不少人忍不住八卦冥王冥后的恋爱,和周边人一起露出诡异的笑容。


    但也有人反应过来后有点儿憋气。


    冥后弹的琴自然是极其好听的,甚至可以说就是他这辈子听到过最好听的,要说天上的缪斯神临也不过如此。


    但他怎么可能承认人是最好听的呢?这不就违背他一直以来的宗旨了吗?


    可正如塔米里斯之前说的,他又没听过自己所信奉者弹奏,怎么有底气说冥后不是第一好听的,他匮乏的想象力实在无法供给他想象出比刚刚的曲子还好听的琴技是个什么样子。


    如此,越想越憋气,他啧了一声转过眼,突然瞅见了还在沉思着什么的塔米里斯,一下来了意思,便高声道:“呵!冥后殿下如此神迹,不知道那些人不知天高地厚,还自比不输对方的曲子获得第一名咯!”


    这么揶揄调侃当然也阴阳怪气的一段话,引来一阵笑声,不过最该作出反应的塔米里斯却当没听见似的,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便走出了人群。


    那人一下气了,又高声点名指姓了两句,结果刚说完想去找人,就见对方不知道何时消失在人群之中,不见踪影了,只得自己气得跺脚。


    而这头,塔米里斯边走边回想着刚刚萨若汶弹琴的指法以及所有弹琴的细节,他的手垂在一旁,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衣角。


    恍然间,一阵蜂蜜的香甜悄然窜进他的鼻尖,勾起了他一点儿饿意,


    “叽叽?”


    熟悉的鸟叫声唤回了塔米里斯的神智,他看过去,就看见那只刚进城就飞跑的长尾鸟站在不远处啄食着一块饼干碎,那阵蜂蜜香就是那块饼上散发出来的。


    而这只长尾鸟旁,一个老婆婆拿着还装了不少蜂蜜饼的篮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给鸟掰着饼干碎,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愁容。


    塔米里斯走近,蹲下身一下揪住那只贪吃的鸟,对那老婆婆说:“婆婆,这蜂蜜饼这么好,您还是自己留着吃或者卖出去吧,可别浪费了这家伙,它在入城之前我就给它喂了不少果子,它就是单纯贪吃!”


    小鸟被他拎起来,眼睁睁看着香甜的蜂蜜饼离它远去,叽喳乱叫,啄着他手,然后被已经熟悉它路数的塔米里斯一下反制。


    老婆婆倒是被塔米里斯的突然出现吓了一下,但看他跟鸟熟稔地相处,便明白了他是这鸟的主人,浅笑道:“没事啊没事,反正这些蜂蜜饼我不敢卖了更不敢带回去吃啊,浪费在这里也可惜了,还不如给它吃一点儿。”


    “嗯?”塔米里斯疑惑,他看着篮子里冒着热气、一看就美味的蜂蜜饼也没看出哪里不对,便问,“这饼这么好,怎么不卖了呢?”


    说起这原因,老婆婆好像还在忌讳什么,转头四处看了看,叹了口气,脸上的褶子都跟着抖了下,才低声跟他说:“我这饼不知道为什么啊,特别招那位冥后喜欢。”


    她跟塔米里斯讲到,刚刚冥后便接二连三地来她这里买饼,她当时不知对方身份,但看对方衣着华贵,就只当对方是个没吃过这平民食物的贪嘴贵族青年,跟着恋人来雅典玩儿。


    但哪里想得到,对方竟然是一位神祇,还是冥后殿下。


    当塔米里斯叫破对方身份时,老婆婆就受到惊吓了。


    她是穷苦的人家,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就这一手蜂蜜饼做得好,可以勉强补贴家用。多么害怕对方真的瞧上自己的手艺,一拍脑袋就把她带去冥界了。


    这自然不是她杞人忧天,这样的事发生得可不要太多,之前雅典还未叫雅典之时,便有人因为天生唱歌好听,被路过的海神一眼瞧上,拐走当了神殿里的夜莺。


    再说,受到冥后喜爱的东西,难免会沾染上不详与死气,老婆婆也觉得这篮子蜂蜜饼已经不吉利了。


    老婆婆正絮叨着,就听倾听的小伙儿发出一声笑,她抬头看着对方,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抱歉,抱歉。”塔米里斯摆摆手,咳了几声清清嗓子,对老婆婆说道,“婆婆啊,你看看现在雅典城里大家提起冥后他们是个什么表情?”


    老婆婆愣了下,便注意到街上,居然有人直呼着冥后冥王,脸上居然还带着笑。


    刚刚那一曲带来的效果太好了,倾注了情感的乐声不会骗人,人们一下发现冥后也并非想象中的阴森恐怖,他与冥王也只是激动时会像所有人一般与爱人拥吻的人,瞬间就没有多大压力了。


    “可……”老婆婆恍然,看着自己篮子里的饼犹豫着。


    塔米里斯说:“再说,婆婆,你们雅典不是自诩雅典娜亲自庇护之邦吗?如今盛会,你觉得那位智慧的女神不会在云层之上密切关注着你们?就算那冥后有什么心思,你们那拥有如同宙斯般强大神力的女神会轻易让他得手吗?还是说你不信任你们引以为傲、亲自选择的守护神?”


    这可不能乱说话啊,老婆婆一下慌张了,忙说:“你这小子怎么敢乱污蔑人?我对我们女神的信仰自然虔诚!”


    “那还怕什么呢?”塔米里斯笑,“再说,你不觉得冥后都爱您的蜂蜜饼,这不足以说明您的技艺高超到神都为之动容吗?”


    “什么?”老婆婆简直被塔米里斯一套一套的话给绕晕了,情绪一上一下的,到这里早就只能迷迷糊糊得应和。


    “哈,你们女神能借着缪斯之赛事为你们带来扬名立万之机。但看来并不是所有雅典人都继承了如此智慧。”塔米里斯“哈”了声吐槽了一句,但也不卖关子,直接对老婆婆说出其中的道理。


    “婆婆啊,您看看,如今的雅典城因为冥后的一曲多么热闹?大家对这位新上任的冥后多么好奇,那么冥后所喜爱的蜂蜜饼怎么不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呢?”


    “这……”老婆婆思衬着,“可我用这个做噱头,万一引来对方的不满,那可遭了殃。”


    “这一点有什么担心的,雅典的纺织店里,哪一家不是打着亲传自雅典娜的名号?但女神哪里来的闲情雅致一家一家地教导,都是借着神名宣传而已。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老婆婆想了想,似乎确实是这个道理,看着篮子里剩下的蜂蜜饼,再想着家里等待着供给的家人,下定决心,“好像是这样。”


    塔米里斯见她想通了,便帮她做起了宣传。


    正在热点的神祇名号一出,自然就吸引来一大批还在谈论刚刚可谓神迹的人们,老婆婆就看着刚刚还愁怎么处理的饼几乎瞬间被扫空,只觉得像处在梦里一般。


    反应过来,她拉住了看饼卖完了就要离开的小伙儿,“小伙儿啊,感谢你为我谋划,但是,听老年人的一声劝告,不管你因为什么有如何的不满与愤怒,就都暂且收敛起来吧,他们是不可战胜的。”


    塔米里斯愣了愣,却说:“我总要试试。”


    第76章 共迎神样的诗人3


    在雅典那一次演奏果然被在场的人们传出去了。


    在萨若汶跟缪斯们讨论评审规则时, 文诗女神还特地提到了这件事,问他对那位狂妄的诗人如何处理?


    其他人也许被本来就难得一见的冥后殿下惊艳的琴曲给带偏了注意力,一下忘了事情的起源, 但为神祇的缪斯们可深刻关注到了那位可谓出言不逊的诗人。


    什么“技艺交换”在她们看来简直就是凡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妄想, 一介凡人有什么资格与神祇比试?


    “我之前亦是凡人。”萨若汶眨眨眼开口,见文诗女神的神情一下变得紧张起来, 便补充道, “所以我没有感到冒犯,这是项挺有趣的交换不是吗?在赛诗会上取得桂冠也非易事, 他有底气这么说,就证明他琴技确实与我较量几分,那我自然期待。”


    “未曾想到您如此仁慈。”文诗女神卡利俄珀是真有些惊讶, 和姐妹们交换了眼神,开始真的对这位冥后改观了。


    看来对方确实不像冥王陛下那么倨傲冷酷。


    不过也是,能和俄尔普斯玩到一起的,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卡利俄珀想起自己那个到现在也没怎么长心眼的儿子不由叹息,本来她对萨若汶的印象就是和儿子一般的年轻人。


    但后面听说他长期呆在冥王身侧,以人类之躯成了冥界首位判官,不久后又立马成了冥后, 才觉得这人估计并非表面那般简单, 这第一次见面不免带了些试探,但现在看来,确实是多虑了一点。


    于是萨若汶能隐约感觉到, 这一次交谈之后,缪斯们对他的态度就莫名平和了起来,卡利俄珀跟他聊天时甚至还能说出一两点俄尔普斯小时候的糗事,可让萨若汶大开眼界。


    估计也是和他处熟了, 发现他并不是不可接触的样子,就放松多了吧。


    萨若汶如此猜测,这自然不是什么坏事,相处更加和谐自然让他对赛诗会的参与热情和效率更涨几分,他肯定乐在其中。


    就只有偶尔碰上赫尔墨斯,对方看着他像见鬼的样子让他有些奇怪外,赛诗会的准备工作就在一片祥和之中稳步进行。


    而除开这些叫得上名号的神祇的态度,萨若汶在那些无名神侍之间自然混得更开了。


    神侍们开始还有点儿惧怕他冥后的地位,但后来发现他几乎没什么架子,甚至都没把他们当下等神,就迅速对他产生好感了。


    而时不时还收到他们礼物的萨若汶可算是受宠若惊了。


    这天刚结束一次与其他评审的交流,转头就在自己位置上发现点心的萨若汶猜都不用猜就是那群置备食物的神侍们给他送的。


    他拿起点心朝外走,就在走廊的栏杆边找到了哈迪斯,对方正靠在廊柱投下的阴影之间,背着身看着不远处的大海,不知道在想什么。


    萨若汶走近,伸手从他的肩上穿过,踮起脚把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贴了上去。


    对方很快转身把他带到怀里,低头蹭着他的额头,“结束了。”


    “嗯哼。”萨若汶点头,把点心给他看,“那群神侍真坚持不懈。”


    点心是塔状的,上面点缀着莓果,撒着白色椰蓉,有点像后世的可露丽塔。


    但当然,萨若汶不怎么爱吃东西,前几天他们送,他看着这些点心漂亮,就意思意思吃了一两口,结果就给了这群闲不下来的神侍一个误解,这些天变着花样送。


    他无奈,也不太好拒绝,就带回来丢给哈迪斯了。


    “但玩得开心吧。”哈迪斯接过点心放在一旁,说。


    “这肯定的,缪斯们唱歌是真能激发人的灵感,我有好多好多新鲜想法了。”


    缪斯们做事时喜欢哼歌,没事时即兴来一曲也并非偶尔之举,融入进去后,萨若汶就挺喜欢这样的氛围的。


    到了比赛该有多热闹,萨若汶几乎都要想象不到了。


    两人在走廊栏杆边闲聊着最近的事,凑在一起说着体己话,远处,太阳将要进入海界歇息,投下来的余光斜斜地照着两人,让两人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慢悠悠地前来,到现在才到会场的花神克洛里斯远远地瞧见了他们的身影,本来就冲着他们而来的女神便正想施施然前去。


    可还没靠近,她便被人拉住,花神奇怪地转头去看,就见到一个身披严密斗篷的人拉着她的衣服,一副不让人动的模样。


    花神惊异,虽然对方裹得严严实实,但气息自然不会变,她奇怪道:“珀耳塞福涅?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母亲呢?”


    因为神职相关,花神与农神德墨忒尔还算熟识,她也就清楚,德墨忒尔是多么看重自己的女儿,当年把对方藏起来未果后,便时时把对方盯在身边,绝对不可能出现珀耳塞福涅独自出行的时候。


    一问到自己母亲,穿戴者斗篷的珀耳塞福涅怔了一下,然后才小声说:“我跟着母亲来的这里,她就在不远处。”


    “好吧。”花神不疑有他,了解清楚情况,便想再次去找冥王冥后他们,可珀耳塞福涅不知怎么的,却一只拉着她,也不动作。


    花神皱起眉,眼带不解地看向她。


    珀耳塞福涅深吸一口气说:“你要去找冥王冥后他们做什么啊?”


    “是询问我一个朋友之子在冥界如何了。”这没什么不能说的,花神便回答了她。


    “是纳西索斯吗?”岂料珀耳塞福涅听此,一下反应了过来。


    花神惊诧,“你从何处听来?”


    珀耳塞福涅捏紧拳头,放在胸前,“我,我之前无意间听到冥王冥后他们交谈,他们提到了这个名字。”


    “那怎么样?”


    “嗯,他们说他已经安全到了冥界,和爱人相逢了。”珀耳塞福涅轻声道。


    这可是个好消息,看来冥后他们没有因为那个人类的冒犯而迁怒对方,花神大松一口气,正想前去当面感谢他们,又被珀耳塞福涅拦下了。


    种子女神这么说道:“花神,你看他们还在亲密之中呢,爱侣的世界自然不希望别人打扰。”


    她这么说,花神这才反应过来,一眼看出,果然远处的两神紧贴着对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看表情就是一副甜蜜的模样,这姿态怎么舍得去打扰。


    于是花神叹了口气,决定后面有机会再去道谢好了。


    铩羽而归的花神便被劝走了,留下一个珀耳塞福涅尚还站在原地。


    厚实的斗篷遮住了她的脸庞,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看见她凝望了远处走廊的两位神许久,最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发出一声不明所以的轻笑。


    “如果命运的丝线能蒙蔽所有生灵,那为什么不让我也忘记?”她喃喃自语。


    “珀耳塞福涅?”


    “珀耳塞福涅!”


    空中传来了呼唤声,那是发现自己女儿不见的农神着急的呼叫,珀耳塞福涅叹了口气,拉紧斗篷,转身离开了。


    远处,正在谈笑的白发诗人似有所感,突然转头朝那边看出,正是刚刚珀耳塞福涅站的地方。


    “怎么了?”哈迪斯注意到他反常的举动,跟着看过去。


    “……没什么?”萨若汶观察了几下后摇摇头,收回了视线。


    ·


    在一片祥和之中,赛诗会如期而至了。


    顿时,原本只有神祇们进进出出的会场迎来了一大批人类。


    有拿着各色乐器的参赛诗人们,也有单纯来看热闹的闲人们,更有就想来瞻仰一下神祇尊容的信徒们。


    火热的气氛从人群烧到整片会场,太阳刚升,投下及时的光线,众神们或站在云层之间或立于会场高处,俯看着整个比赛。


    在众人热烈的欢呼声中,萨若汶和哈迪斯摆摆手,坐上了主审台,文诗女神高扬旗帜,翻飞的红色便昭告着比赛正式开始。


    比赛将要持续三天,形式还比较简单,就是赛方给出主题,选手们要么自己创作要么找到附和主题的曲子演奏,然后评委给分。


    主题早在大赛前两周就公布了出去,让选手们有充足时间准备。


    只是参与人数很多,评委们分了第一天的初审、第二天的复审与第三天的终审,以及为了保证公正的大众欢呼。


    萨若汶其实主持的只有最后一天的终审台,前两天都是给其他评审参考,他只来决出比赛冠军。不过考虑到塔米里斯之前与他的交易,他提出为了公平起见,如果塔米里斯来到了他的面前,他便将裁判权交给来到会场观赛的正义女神忒弥斯与大众的欢呼。


    很少有奥林匹斯神不通音律,忒弥斯自己虽然不怎么会演奏,但辨识一首曲子好坏自然够格,于是忒弥斯和缪斯们都同意了。


    而第一天的初赛可谓是最混乱的一天。参赛者们被分为十人一组都轮了好久,而这么多人自然不乏浑水摸鱼、滥竽充数之辈。


    在数个唱歌还跑调、一上台就结巴、写出的诗听了像吃了菌子一般的人之后,别说初审们,连台下的观众听得也龇牙咧嘴,只觉得被人按头打了一顿。


    萨若汶自有远见,早早捂住耳朵,避免了所有精神攻击。


    但这情况到了第二天就好多了,那些不明人士一清扫,留下的就是基本有点儿水平的诗人们,作诗吟唱起来不说个个让人印象深刻,但都能说得上一句不错。


    那些天赋异禀的、技艺高超的诗人也就此展露了头角。


    第二天的主题是“风”。


    其中有一个来自雅典本地的诗人就吸引了萨若汶注意,他将“风”视为情人,华美而不臃肿的婉转情诗叫天上的神祇都忍不住冒出头瞧人,赛场下不少男男女女都听得脸红心跳,可见诗人感染力之强大。


    而接下来不输于他的就是萨若汶的老熟人塔米里斯了。


    他的风格还是极其鲜明,一反常态地将自由的“风”视作任意妄为,阻挡人远行的敌人,把全场人带进了一艘抗击海上风暴的航船之上,激烈的搏斗在他高昂的琴声之中敲打人的心肠,与大海相伴的希腊人谁没有做过扬帆远航的美梦?这昂扬的一曲获得了几乎震破天穹的狂热欢呼。


    萨若汶低头看向站在比赛场上神情冷静地弹奏狂暴风的诗人,视线中不免带着欣赏,算是知道了对方怎么有信心来和他做交换的了。


    这两人,自然成为唯二来到第三天总决赛的诗人。


    无数人与神翘首以待下,总决赛终于姗姗来迟。


    这天的人几乎多到没地儿站,脚挨着脚、肘挨着肘,不少身手矫健的家伙就几步攀到石柱上挂着,手放在眼上眺望赛场,就为了找个好视野。


    原本还站在云层间时不时朝下看一眼儿的神祇们也下来了,坐在环形高台之上,嘻嘻哈哈地讨论着今天的两位选手,讲到高兴之处还向下抛洒鲜花金币,惹得人群一阵阵沸腾。


    赫尔墨斯脚踏翼靴,如燕子般掠过乌泱泱的人群,手持双蛇杖飞到高处,一开口声音就如雷鼓般传遍全场,激昂的语气让人一下热血沸腾——


    “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旅人们!从云霄之上降临的神祇们!欢迎来到我们赛诗会最最激动人心、最最引人注目的环节——总决赛!本次比赛,两位角逐了两天,打败无数对手,获得了评审们和众人一致好评的选手将会在此一决高下!”


    “而我们的最终评审,来自冥界的冥后殿下萨若汶,将为我们选出最后的冠军!”


    第三天的主题是萨若汶亲自敲定的——“胜利”。


    这是一个很巧妙的主题,几乎就是对参赛者们直说,都走到了这一步了,那就不要再谈任何花里胡哨的东西,就用你们所有的才华、用最高傲最自信的姿态说服所有人,你就是胜者!无出他者!


    是多么挑动人心的一个命题啊,一经发布都让全场踮足了脚尖去看台上选手的表情,也去好奇看那今日,坐在评审席中央瞩目的冥后。


    大家几乎都听闻了在雅典街道,冥后和一个诗人签下交易,当街弹奏一曲的事。


    自然有不少当事人认出来了,那台上身披布衣的诗人之一,正是那比赛之前就大言不惭将要夺得桂冠的诗人!


    有人立刻惊呼起来:“是雅典那个和冥后打赌的诗人!”


    这声音颇有穿透力,还一下子涉及赛场上两位当事人,迅速吸引了人们注意。


    有人跟身边人解释着经过:“那叫做塔米里斯的诗人!他跟冥后打了赌必须拿下第一名,不然就下塔尔塔洛斯!”


    “那这不是赌命吗!”


    “这么狠,那他岂不是根本输不起!”


    也有人反应过来了,“他那时还没想到冥后就是裁判吧!”


    戏剧性的开展,这下,这可不就只是一场比赛了,还是一场决定诗人未来命运的人生裁判。


    那这可难以判决了,如果塔米里斯失败了,人们心中都得考虑这位和人类立下交易的冥后的判决是否出自完全的公正之心?毕竟如当时的围观群众来说,这场交易开端可不怎么好,塔米里斯的态度实在倨傲无比。


    再说,人和神能立下这样平等的契约本就是对神的一种侮辱。


    “但如果这样子塔米里斯还能获胜,那他得有多厉害!才能让冥后为他让步!”


    有人赶忙去看那台上神祇的表情,却只见那白发评委高坐在席位之上,头上精美额饰之下,那更为夺目的金眸在神光之下亮如两轮耀阳,他支着头,腕上的手钏随着他轻微的动作碰撞,表情上却无甚异样,甚至还十分专心地侧耳聆听着台下第一位诗人开始的演奏里。


    神祇看不出来什么,他们就去看塔米里斯,对方更是沉浸于自己的思考之中,对他们意味不明的视线毫无所觉。


    不过这些涌动的心思也在第一位诗人演奏结束,他抬起双手,抚动琴弦的第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萨若汶挑挑眉,坐直了身体,就连高台之上听惯了神乐仙曲显得反应平平的诸神也停下了各自的交谈,视线移到了台上的人类身上。


    最精妙的曲子、最不同凡响的诗文,只需要在第一个音、第一句话出来时就能抓住所有人的心脏。


    人类诗人没有闭起双眼,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上面的诸神之位,万众的视线随着他而动,就如他是这天地间唯一一人般。


    他的琴音并不磅礴,似乎不太符合“胜利”这一主题,但那一字一句、一音一调钻入众人耳中,瞬间让人看到了无限的场景。


    有人看见自己第一次获得严格尊师的赞扬,露出欣喜的表情;有人看见自己赚得盆满钵满,畅快淋漓;还有人看见自己披坚执锐,战得荣誉满身,被无数人传颂;更有人看见自己家庭美满,与心爱之人永世相守,携手白头……


    受苦之人发现自己的一切苦难都得了报偿,虔诚的信徒看见自己的神指引自己奔向远方,为国谋略之人看见自己城邦愈加壮大,而最幼小的稚童,也在父母怀里开怀大笑,仿佛看见父母拿着他最爱的玩具前来。


    什么是胜利?塔米里斯用并不激昂阔大的诗句告诉他们,胜利就是得偿所愿。


    小如孩童贪吃的想法,大到英雄战胜怪兽的宏远,得偿所愿就是他们的胜利。


    而诗人的得偿所愿是什么呢?


    塔米里斯拨动琴弦,一曲不长的曲子戛然而止,尾音还在空中荡漾,吸引着无数人的心神,他看向台上的萨若汶,人类棕色的眼睛对上那一双璀璨的金瞳,露出势在必得的眼神。


    那自然是这一次比赛的桂冠了。


    “啪啪啪”


    一曲终了,比赛场上静默了一会儿,最终,台上的冥后缓缓拍手,打破了这沉默,霎时,无数万岁声响彻云霄,连赫尔墨斯都赶紧从半空中飞下,免得自己被这阵阵声波震得飞不稳。


    ·


    接着就是万众瞩目的评审环节。人们这下是真的不谦让了,人挤着人,扶着栏杆,趴在前面人背上,都纷纷往比赛中心地挤着,生怕错过哪怕评委的一个字。


    而萨若汶看着台下一脸平静、毫不担忧自己排名的塔米里斯,轻笑一声,起身清了清嗓子。


    霎时,原本还喧闹不堪的人群注意到他动作,一下安静了下来,硕大的赛场之中,只有白发的冥后一人的声音——


    “相信,许多人都已听说我与塔米里斯,这位卓越的琴师在雅典所做的交易。”


    没有想到,他一开口不是宣布谁获胜了,而是提起这一件事,众人“呀”了一声,也对此提起了别样的兴趣。


    这位冥后在这时候说这些干什么?


    注意到一些人疑虑的表情,萨若汶也并不卖关子,直直看向高台上一直注视现场的正义女神忒弥斯,笑道:“我曾因此避嫌,和比赛的主办方缪斯们商议,若塔米里斯来到我的面前,我将把裁判权转交给众人和正义的女神忒弥斯。”


    “嚯!!”


    “塔米里斯!塔米里斯!”


    听此,本来还有点忐忑的人一下松了口气,和周围人一齐叫出当之无愧的冠军名姓,甚至有些打断了冥后的发言。


    萨若汶因此笑了一声,对忒弥斯道:“看来众人的反应已经给了我们最大的参考,忒弥斯殿下觉得如何?”


    正义女神面容素然,时刻都犹如身处庄严法庭之上,而正因此,无人会质疑她的判断,她扬起下巴,在无数人的注视之下,随后,重重地点了一点头。


    “我宣布,塔米里斯,为本次赛诗会的冠军。”


    庄严犹如法令的声音在会场沉沉响起,还未传播太远,众人的欢呼声就再度升起,有人大笑着拥抱周围人,也不管是否相识,也有人激动得流泪,犹如自己夺冠。


    缪斯们笑着起身,上前来和萨若汶一起下了高台,她们手捧桂树枝编成的金色桂冠,来到塔米里斯面前。


    萨若汶拿过桂冠,亲手给获胜的诗人戴上,鼓励他的同时也安抚了下落败的亚军,之后问道:“如何,塔米里斯,你需要什么样的奖励?”


    历时这么久、耗费不少力气的赛诗会,其冠军的含金量肯定不容小觑,缪斯们自然准备了丰富的奖励,而萨若汶看过之后,觉得也挺有意思,如此比赛的胜者他也欣赏,便想自己为他准备一份礼物。


    而礼物,自然是要对方需要的最好,萨若汶笑着等待对方的回答。


    一界之主的礼物,这一噱头弄出去可不简单,众人的目光一下就被吸引过去了,羡慕的眼神一下流露出来。


    而在众目睽睽之下,本该最兴奋的塔米里斯却最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冷淡,他看着周边排排站立的诸神,再看了看就在他面前半眯着眼的冥后。


    他还看见缪斯们扶着姐妹的肩膀,纷纷侧耳歪头看过来,眼里透着好奇。


    塔米里斯突然笑了。


    萨若汶抬眼,就见对方居然算得上那么一丝的诚恳道:“奖励?自然有,尊敬的冥后殿下啊,就让我完成我刚刚那一首‘胜利之曲’吧。”


    胜利之曲?


    刚刚那一首夺冠的曲子还不是完整曲子吗?萨若汶惊诧,正想问具体需要什么,塔米里斯就扬起手,指着在他旁边的缪斯们,仰首道:“胜利永远逃不了挑战与竞争,诸位神圣的缪斯们,敢于和我挑战一场吗?这就是我获胜的请求。”


    满场哗然。


    ·


    太阳已经走到星轨的后半程,转眼间就到了全天气温最灼热的时候,会场里人挤着人,更是热气飙升,不少人都红着脸,时不时伸手擦个汗。


    如此灼阳之下,文诗女神卡利俄珀的声音在空中恍如隔世。


    “挑战我们?”


    她的表情带着惊诧、疑惑以及轻微地被冒犯的不爽。


    萨若汶也愣了一下,不过他不是怔愣塔米里斯挑战神明这件事,而是另外一件。


    他转过头问塔米里斯:“你要挑战哪一位缪斯?”


    缪斯们一下看了过来,看着萨若汶的眼神里带着不赞同,她们自然没想到萨若汶还会接这么一句话,看着好像已经默认她们真的会和这人类比赛。


    而塔米里斯的话更是让她们不可思议,对方哼了一声,倨傲说:“自然是全部!”


    这下真的炸了锅了,观众席上,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小声道:“这人疯了吧?”


    “被太阳晒傻了吗?”


    “他觉得他是什么?阿波罗转世?”


    连萨若汶也被噎了一下,轻声提醒这位说:“缪斯们九神各有所长。”


    “所以呢?”塔米里斯却看向他,好像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所以这人还真是认真的吗?


    萨若汶看见他眼底的笃定,哑了声,便看向面面相觑的缪斯们。


    文诗女神利眸一扫,原本对与冠军和善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她质问塔米里斯:“你确定要来挑战我们九位掌管天下艺术的神祇吗?”


    塔米里斯直视她的双眼,再度肯定:“当然,这也是我当上这冠军唯一的请求。”


    第77章 傲慢之名


    这应当是这个世界史无前例的比赛。


    一个人类诗人居然有胆量挑战缪斯, 还是一挑就挑战九个!


    要知道人类能够编写诗歌、歌颂情志,本就是缪斯们的恩赐,他却反过来挑战艺术的源头, 这岂不是飞鸟不飞向天空反而啄断自己的翅膀?


    很多人都这么想, 本来和塔米里斯同台竞技的另一位决赛选手也悄悄站远了些,生怕到时候诸神发怒时, 把血溅在他身上。


    高台之上的神祇们也惊诧, 惊诧这不知名姓、不知家系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诗人仅仅获得了一场赛诗会的冠军,就自大到要将缪斯编入其所谓的“胜利”之中。


    来观礼的阿尔忒弥斯挑挑眉, 悄声跟旁边的雅典娜说:“这人也身无神血吧,作什么死?就不知道缪斯们是否应战。”


    “她们自然会应战,塔米里斯敢向她们发起挑战本就是折辱了她们, 为了荣誉,她们必会让对方付出代价。”雅典娜看着赛场之上,比之周围喧闹到有些癫狂的人们镇静了不知多少倍的塔米里斯,轻笑道。


    智慧女神的视线又移到就位于缪斯和塔米里斯中间的萨若汶,“就看冥后殿下的反应吧,他是人类,也许只有他会仁慈地给这人最后还能平安回去的唯一机会。”


    如智慧女神所想, 缪斯们闷着一张脸便同意了塔米里斯的挑战。


    然后萨若汶以刚刚结束一场耗费心力的比赛为由, 将这场狂妄的挑战神明之赛推到了后天,让双方都好好休息并准备。


    缪斯们自然根本不在意到底哪一天比赛了,在她们看来, 这本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赛,不,连比赛都称不上,只是一个人类莫名其妙的骚扰, 她们连自己的神力都无需驱动就能获得胜利。


    烈日注视之下,萨若汶看了看双方,确认无人再有异议,便朗声宣布道:“那么,太阳刚过四分之一星轨之时,我们就以‘盛夏’为主题再度相聚于此,开启这一场比赛。届时,我将作为裁判出席,判决你们何为胜者。”


    ·


    决定好一场将要跨时代的比赛行程,萨若汶终于从赛场上下来,回到了会场的休息室里。


    接过哈迪斯递来的果汁,吸了一口,冰冰凉凉的汁水浸润喉咙,他这才感喟一声,彻底放松了下来。


    “累了吗?”哈迪斯帮他解下礼服上有些繁杂的饰品,看着对方有些被压红的皮肤,轻轻揉了揉。


    参与这么多人与神瞩目的赛事,还是自己第一次在公众面前亮相,甚至也是冥界冥后的第一次出面,不论是赛方要求还是萨若汶自己认为,都肯定是要正装出席的。


    而时下流行的风尚自然是万古不变、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由它们所制成的服饰亦是盛装礼服的标配,不论男女。


    萨若汶是真的第一次在自己身上穿戴这么多饰品,好看是好看了,但好看的代价就是重量了,就拿那额饰而言,纯金制作的带子以及数颗蓝宝石缀成的珠链,刚带上去还好,一直带着就能感觉到什么叫真金白银的份量了。


    一下摘下饰品,就感觉自己被禁锢的皮肤都在呼吸,萨若汶跟着揉了揉自己额头,对哈迪斯的问话胡乱点头,叫苦不迭:“后天还有一场呢,那一场更要集中精神。”


    评委自然不是那么好当的,要评判一首曲子的好坏可不是平时随意听曲那么简单。萨若汶听他们演奏时,还得飞快动脑思考他们每一处节奏的走向是否动听,又如何让人觉得动听,每一处的细节又是为什么这么处理,以判定演奏者的水平到底在哪里。


    不然,怎么在那些大多数其实水平差不了太多的诗人之中挑选出最优秀的出来。


    “后天的缪斯与塔米里斯之战。”哈迪斯垂眸,对此也有些感慨,“如今亦有敢于挑战我们之人了。”


    人类成长得太快了,哈迪斯心想,他几乎觉得就在昨天,这一批人类还刚刚脱离普罗米修斯的全面庇护,跌跌撞撞地在大地上,在无处不在的神威之下苟且求生。


    不过如此成长,也有不少预兆了。哈迪斯躺在他腿上哼哼着闭目休息的萨若汶,就说现任的那两位判官,虽生前人类,但如今的成绩是不输给任何一位冥神的。至少冥王十分满意他们的工作。


    “也许后面会越来越多。”萨若汶伸了个懒腰,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至少在德墨忒尔让大地丰收以来,减少了为温饱痛苦绝望的人类,总要开始找到其他事来做了。而这样的想法一旦爆发,就算再度减少他们的资源,他们也很难再度安分如初生时的羔羊。


    “不过,塔米里斯太冒进了。”萨若汶睁开眼睛,并不抱希望地叹道,“他后天如果失败,那希望他能表现得愧疚一点吧。”


    众目睽睽之下,萨若汶也不可能给他收局。


    哈迪斯轻声说:“他的亲属基本死于海神之手。”


    在注意到这人不太对劲的情感时,哈迪斯就在看台之上查了查对方的生平。


    这对于冥王来说自然简单,只要对方有亲属死亡,就能迅速在「死亡之镜」里翻到,然后顺藤摸瓜就能看到生者的事迹。


    而塔米里斯的信息也很好找,无他,他孤身一人,亲属基本死绝,能找到的信息很多。


    没有什么亲友挂念,塔米里斯自然毫无畏惧,萨若汶皱起眉,“那可真的难办了。”


    ·


    不论各方对人类挑战神祇一事如何态度,这场人神之间的比赛终究开始了。


    不过这一次,到场的观众就比之前的比赛要少很多了。


    诸神皆认为,这种挑战神威之事,不管最后结果是人赢还是神胜,传播太广,都会太败坏青年的思想,便有意减少了人们的关注,并阻拦了部分观众入场。


    观众席空了几乎一半,这让再度站上评审台的萨若汶还有点儿不适应。


    不过仍然做主持的赫尔墨斯倒没有在意这些,热情不减地飞来飞去,扬声宣告着这场史无前例、估计后面也很难再有来者的人神挑战赛正式开始!


    而几乎是开始的号令一吹响,比赛的双方便齐齐站起,拿出了准备完善的歌赋。


    这可以说是一场音乐的盛宴。


    缪斯九神各有所长,而当她们汇聚在一起,便是命运精彩绝伦的回响。以盛夏为题,一场生命勃发、万物争天的交响曲便在她们的合奏之间俘获所有人的心神。


    而塔米里斯孤身一人,却未被她们的气势所压下一分一毫,反而另辟蹊径,将听众们如临其境般身处盛夏的晚会。夜晚的静之下是躁动的人心,晚会上翩翩起舞的少女、面露愁色的学者、招蜂引蝶的贵公子以及尊贵雍容的贵族,乐曲里处处不写夏,却在所有细节之处让人感受到夏日的轻快、离别、喧闹与旺盛。


    很难说这两者到底谁彻底胜过了谁。


    当挑战双方都结束了自己的演出,齐齐转头看向评委之时,萨若汶难得地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反应。


    他闭目漠默然,沉默了多久,场上几乎所有人的视线也跟着注视他多久。


    时间一瞬一瞬地过去,高台之上的正义女神微微睁开眼,静静看着台下,而几乎是她睁开眼的下一瞬间,萨若汶似乎终于在心里彻底回味完双方的创作,也睁开了眼。


    他看向缪斯她们,深吸一口气,说道:“缪斯取得胜利。”


    他无法说谎,这就是事实,这也本该是事实。只说人数上,塔米里斯仅仅一人,就落了下乘,一人的巧思再如何精妙也比不上九颗大脑的集思广益,更别说这九神本就掌管着世间所有的灵感。


    她们的曲子,比之塔米里斯的,更能让人印象深刻,也更符合主题。塔米里斯的技艺确实精湛,但到了最后,曲子还是太过杂乱了,反而失去了纯粹,更是落入了下乘。


    这样的结果并不出大家意料之外,四周欢呼声四起,有神祇的,也有人类的,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般传入赛场之上。


    萨若汶转过头,关注着塔米里斯的表情,却发现,对方没有露出任何他担心的恼羞成怒与仇恨的表情,反而是平静。


    如同死寂一般的平静,这种表情萨若汶在一些想要自杀的人脸上看到过。


    他其实并未想过真的能赢过缪斯们吗?


    萨若汶心里突然出现这样的想法。还没说什么,就听缪斯们嗤笑了一声,


    她们对这本就注定的结果不以为意,也只对塔米里斯扬起头高声说:“你已经败落了!而对于你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傲慢,与不敬神明的行为,我们当作出惩罚。”


    白发的评审回神,看向她们。


    灵感的女神们看向人类诗人那双眼透露出的毫无敬畏的神色,居高临下道:“窃得我们几分神力便傲慢无知的诗人,毫不知晓感恩之心的诗人,你与你的同类当失去你们那从不低下的眼——”


    “等等。”


    缪斯们正说着永恒加注于人间的诅咒,却被听出她们到底要做什么的萨若汶突然打断。


    她们一下住了口,惊疑不定地看向了刚刚宣判人类落败的冥后。


    塔米里斯似乎也没想到他会插话,抬眼看他。


    会场里本来因缪斯们获胜并要惩罚塔米里斯的展开而有些喧哗,如今听见冥后打断正常流程,也齐齐静了一下,疑虑地看看四周。


    “缪斯们,你们为九神,他仅为一人,孰胜孰败,自然毫无悬念。这是一场并不公平的对决,因为双方的实力完全不匹配。”


    萨若汶站起身,走下评审座,他指向赛场上的两方高声说道:“你们,掌管世间艺术灵感的缪斯们,赢下这场比赛,理所应当。你,塔米里斯,在众人与诸神面前落败,已经让你作为本次赛诗会冠军的荣誉蒙羞。你的骄傲如今一文不值,你的傲慢如今毫无道理。”


    他扬手斜睨对方,银光闪光。


    塔米里斯的表情终于变了,他双眼瞪大,下意识伸出手,可不顾他的反应,他怀里的里拉琴便被不知何时出现的银丝夺到了空中。


    “刺啦——”


    “砰——”


    曾由萨若汶修补至崭新的里拉琴被同样的银丝缠绕,但这一次,银丝却翻出犹如利刃般的寒光,裹于其间的琴不堪重负,几乎转瞬之间,便碎成无数小块,散落在了地上。


    冥后看着想扑上去抓琴但无奈摔在地上的诗人说:“你想宣扬什么样的思想、表达什么样的情感,我十分明白,但塔米里斯,应当清楚,你根本没有力量在众人面前折辱神威。那么,不如毁去你赖以生存的里拉。”


    “可这怎么能够……”


    还正在气头上的文诗女神不满仅仅折辱他的荣誉,刚转过头想说什么,就对上了萨若汶的金眸。


    她突然一怔。


    那双眸子极美,每个看到的人都会在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由衷地赞美,但同时,也会可惜,这双金眸不能识物的模样。


    冥后是一个双目失明的人类,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自然没有人傻到会那这件事去嘲讽一界之主,但也在心里牢牢记住这一点,生怕踩到什么雷区。


    双目失明……


    文诗女神猛地反应过来了,意识到了她和姐妹们刚刚怒上心头,一下犯了一个大忌,忙拉住还没有一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姐妹们,隐晦地示意了下冥后的眼睛。


    几位刚刚还咄咄逼人的神祇一下冷静了下来,对一个人类的处理有很多方式,实在比不上一界之主细微的情绪变动,她们大可找其他地方报复回去。


    气氛表面上开始和谐了起来,众人只看见缪斯们哼了一声,放弃自己报复行为。


    观众席上有人奇怪,悄悄对旁边人说:“我以为缪斯们还会弄瞎那个人的眼睛?”


    “就算这样,那也是应该的啊,毕竟他只是一个大不敬的渎神者。”有人附和。


    “那冥后怎么阻止弄瞎他的眼睛,不过琴毁了也是,看那诗人也没钱再弄第二架了。”


    “这人很顺冥后眼吗?”


    “够了你们,”也有人实在听不下去这群人东一句西一句,转过头压低声音朝他们说,“你们瞎啊,没看见冥后的眼睛看不见啊。”


    “啊?”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在一个本就失明的人面前把人眼睛弄瞎,我看你是冥后你心里乐不乐意,冥后估计现在都会琢磨下那群缪斯是不是故意针对自己了。”


    众人恍然大悟,就见台上冥后环顾一番已经稍微平静的赛场,便一扬手,宣布道:“那么,比赛结束。”


    一切秩序重归正常。


    塔米里斯跪坐在地上,拿起地上的琴身碎片,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做下宣判的冥后,在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看过来时,他迅速垂下眼,双手握紧,碎片扎进肉中,他却不觉疼痛,只陷入了一种沉默。


    第78章 诗人


    塔米里斯出生自色雷斯。


    但与众人印象里强壮、善战、以掠夺为乐的色雷斯雇佣兵不同, 他明显只是一个流浪的穷苦诗人,也就只有他居然冲上去挑战神明的冲动能让人看到几分来自色雷斯的血性——嗯,同样不怕死。


    而如今, 也许所有人都要记住这么一个来自色雷斯的诗人, 他是第一个敢于挑战神明的人。


    人与神的对战就在冥后最后的宣告之中结束了,听了一场音乐会顺带知道了渎神者下场的诸神, 餍足地摆摆手, 转身便聊起了另外的话题。而见识了一整起曲折离奇的赛诗会的人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又会编出多少奇闻轶事将自己所见所闻传播出去。


    缪斯们顾虑着冥后的情绪, 没有再在明面上计较人类无礼的行为。人类诗人就这么阴差阳错地躲过了失去双目的命运。


    比赛终于结束,这场波折四起的赛诗会也彻底落幕,观众们纷纷退场, 神侍们便又开始忙碌了起来,清扫会场垃圾、搬走多余的东西,晚些时候,诸神们还要在这里举行属于神的庆祝宴会,他们还需要准备宴会的各类物品。


    离开暗流涌动的赛台,塔米里斯四拐八拐,躲过来来往往的神侍们, 终于在赛场的后台找到了孤身一人的冥后殿下。


    对方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时不时看向远方,塔米里斯猜想应当是在等待冥王,这位陛下今日不知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来到爱人身边。


    不过这也方便了塔米里斯, 他不再有什么顾虑,走向前去,哑着声音叫住了冥后殿下。


    “冥后……殿下。”


    萨若汶回头,就看见刚刚搅动一番风云的人类居然来到了他的面前, 眼看对方还没什么怨恨之色,他还有点惊讶,“塔米里斯?你找我?”


    “对。”塔米里斯点头。


    冥后问:“做什么?”


    人类的诗人沉吟了一会儿,说:“感谢您的帮忙,不管是这一次……还是纳西索斯的那一次。”


    这可真是稀奇,萨若汶挑眉,他可还记得这人在纳西索斯死去后迁怒他的模样,一场失败怎么让对方转了性?


    他不免摇头,“举手之劳。况且也并非我的功劳,不管是厄科以及纳西索斯的请求还是你的琴艺,都让我看到了你们值得帮忙才帮的。”


    塔米里斯眼睛动了动,仔细看了一番身前神祇的脸庞,心底掀起一点波澜。


    看他漂泊四方、身无分文的样子便能猜想到,塔米里斯只是孤身一人,毫无亲眷的帮扶教养。但在他幼年,至少十岁之前,却并非如此。


    在他六岁时,塔米里斯的母亲在外洗衣,被路过的神祇看上后直接掳走,而他的父亲为了去寻找失踪的母亲死在了风暴之下,一个本来还算幸福的三口之家转眼间便彻底崩塌。


    之后,失去双亲的塔米里斯被其他亲戚接纳,但不多时,照顾他的亲戚们便莫名死得死伤得伤,几次后再没有人敢收留他,都视他为被诅咒之人,十岁后他便成了流落街头的孤儿。


    最终他跑到神殿里去寻求庇护,却被祭司赶出来,说他心怀不敬之意,终遭神罚,不要呆在此处滋生祸乱。


    仅十岁的塔米里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从来不觉得这是巧合,也不觉得这是应该发生的事。有一段时间,他疯狂地仇恨着所有神祇,认为是他们造成了自己的苦难。


    他也遇到过很多好心人,他们有的知道了他的经过,劝告他不要怨恨神明,不要怨恨命运,因为那是无劳之举,神与命运不可战胜,不如过好当下。


    但怎么可能抛弃仇恨?


    他从一开始想来这一场赛诗会,都不仅仅想着在诸神手中得过桂冠,从此扬名立万。他只想来看看,一直笼罩在他头顶的神祇到底是何等模样,他想来挑战下诸神,看看他们是否真如传闻般不可战胜。


    而他失败了吗?塔米里斯回想刚刚的比赛,并不觉得。就算缪斯九神在前,他的琴音还是让人沉醉。而且最关键的是,塔米里斯能发现,缪斯们对他的挑战恼羞成怒,他甚至有自信如果只挑战一位缪斯,他未尝不能取胜。


    所以人不是不可以挑战神明,那群神祇也没有强大到无论在哪方面就可以直接碾压人类。


    不过这之中也有例外。塔米里斯看着眼前微笑着的冥后,能感觉到对方立场的奇怪。


    对人类保持同情与怜悯的神祇不是没有,旁边雅典的守护神雅典娜就是典型之一,但就算是雅典娜,给人的感觉也不像这位冥后。


    对方对人的态度正常到仿佛他们为同族,面对所有人与神的表情与姿态几乎一模一样。


    塔米里斯深吸一口气,心里感到复杂,他又不是傻子,肯定能感觉出来对方对他以及人类释放的善意,如果不毁去他的琴,缪斯们不会善罢甘休。


    他该怨恨神明的,但最本能的良知却问他,面对刚刚救下他的救命恩人他怎么能恨。


    纳西索斯的那一次也是,既然萨若汶并非那些肆意妄为的神祇,他的怨恨如何立得住跟脚……他之前不想去想这么多,但如今,对方直接隐晦地把他从众神的虎视眈眈下救下,他怎么能够自欺欺人。


    两种矛盾的思想在他脑中打转,塔米里斯几乎无法理解该如何处理它们。


    最后他长吐一口气,低声说道:“你们也许,本该这么伟大。”


    本该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万物,而非欺凌弱小,肆意妄为,放任自我的情欲,犹如一个个未曾成长的任性儿童。


    “什么?”萨若汶有点儿没听懂他的喃喃自语,反问道。


    “没什么。”塔米里斯摇头,他想了想,揪出了在他背后躲着的长尾鸟递给冥后。


    “我后面应该不会也不能再弹琴了,这只鸟死皮赖脸跟着我估计也过不好。”


    塔米里斯说道,“那么,就请您收下它吧,无论放归还是养着,都好,我身无长物,至少在此感谢您在比赛场上为我拦下了应受的诅咒。”


    长尾鸟被吓得不轻,颤颤巍巍地站在冥后手心上不敢动弹,黑豆大的眼睛死死瞪了塔米里斯一眼。


    萨若汶摸了下鸟油光锃亮的羽毛,成功获得一只小鸟雕像,心里好笑这只小鸟的胆小。他看向塔米里斯,见对方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没对自己未来有任何想法了。


    他安抚好手心中的小鸟,轻声说:“我不清楚你经历了什么,才对神产生如此的怨恨,但我知道那应该是极其痛苦的事。不过你也该明白,你现在没有实力和他们叫板,就算发泄你的情绪,也只会给自己带来祸患。”


    他并不赞同这种行为。


    不过这些话现在说也已经晚了,萨若汶能预见之后塔米里斯的路不会好走,他犯了众怒。对方躲过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


    公然的渎神者在哪里都不受欢迎,没有任何人的庇护或者自身的强力,对方会受到无数歧视与报复。


    但这也是塔米里斯自己选择的道路,萨若汶知道自己劝不了也没什么权力劝什么。


    “您愿意对我说这些,也足够了。”塔米里斯终于露出了一个平和的笑,“您是一位真正的神祇。”


    萨若汶愣了愣,看着他说:“不,我是人类,跟你一样的人类。”


    塔米里斯的笑僵了一下,“什么?”


    “我和你是一样的人类,只是获得了神格。”萨若汶道,“这是所有神祇都知道的事实,但看来,他们没有向你们传播。”


    随后,萨若汶便看着对方的表情凝固了好久,之后恍然道:“冥王陛下如此宠爱您?”


    “宠爱并不能带来神格,这之间唯一的联系也许就是我同意了他的求婚。”萨若汶却否认了他的说法。


    也是在这一刻,萨若汶看见他露出了最不可思议的表情,喃喃道:“那这怎么可能?”


    之后,萨若汶就目送这个身形有些僵硬的人类离开。他刚刚说的内容哪怕对于塔米里斯来说,也太超前了点儿。


    就算是最狂妄的人也想象不到人成神的模样。


    直到看不见对方背影了,萨若汶才收回视线,看了眼儿带着手中的长尾鸟,撇了撇嘴,打断转身去找哈迪斯了。


    今天算是这次赛诗会的真正闭幕,哈迪斯果然还是被一些早就想来打扰他的神祇拦了下来,萨若汶可不喜欢这种打机锋的场面,远远看了一眼儿就果断开溜,只留对方一人面对那些涌上来明里暗里打探各种情报的奥林匹斯神。


    隔了这么久,萨若汶估计对方应该也结束这繁琐的外交了,这才施施然去找他。


    赛诗会刚刚结束,带着一只小鸟走动的冥后如今可是众人焦点,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有好奇、有惊喜还有八卦,萨若汶这一路走得可谓热闹。


    所幸,暂时没有人敢直接上前来打扰他。


    走到神们观礼的高台,萨若汶远远看见哈迪斯在跟一位端庄的灰眼睛少女交谈。


    对方应该和哈迪斯关系还行,他能够注意到哈迪斯脸甚至没那么冷。


    神格的感应让哈迪斯意识到他的到来,在有一搭没一搭交谈中的冥王转头看向朝自己走来冥后,眼神瞬间柔和了些。


    他前面的少女也注意到了萨若汶的出现,及时停下说话,后退一步想给这对爱侣让出位置。


    因为今天就比了一场,如今时间还早,天上的太阳将将飞过天空的最高点,投下的光线最为炽热。


    光线落在周边的高台摆放的瓦罐之上,萨若汶眼睛无意扫过,罐身反射的光芒便一下落入他没什么聚焦的金眸之中。


    本该无形无相的光此刻却犹如一把利刃猛地刺入,银色在体内暴动,连带着灵魂也在颤抖,萨若汶下意识伸手捂住眼睛,长尾鸟被惊得飞起,在空中叽喳乱叫,但没人有闲暇在意这个。


    不远处的哈迪斯瞬间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转眼间便来到他身扶着他,焦急唤他名字:


    “萨若汶?萨若汶!”


    这就是萨若汶听到的来自外界的最后一声,几乎转瞬之间,他便脱力倒在对方怀里,双目紧闭,彻底晕了过去。


    第79章 默不作声


    死灵之马呼啸而过, 惊起无数游荡的灵魂,他们不安地看着马车一飞而过,带着几乎遮掩不住的阴沉之气。


    阿刻戎河上, 卡戎握住船桨看着远去的马车惊疑不定。


    “冥王和冥后, 出什么事了吗?”


    冥王宫远远便感应到主人焦急的命令,提前打开大门, 在一众冥神惊吓的目光中, 哈迪斯抱着怀里昏迷不醒的人刚下马车便瞬移到了寝殿之中。


    “修普诺斯。”冥王把人放在床上,呼唤着属下的名字。


    没过一会儿, 睡神便匆匆赶来,刚踏进房间,就注意到了在床榻之上, 闭目状似乎已经深陷睡眠之中的冥后。


    但作为睡眠与梦境的主宰,修普诺斯很快发现了不对劲,说冥后睡着了,但毫无入梦的迹象,更像是昏迷在床不省人事了。


    看冥王冷肃的表情,修普诺斯也能知道事态并不轻松,连忙迎上去问:“冥后这是怎么了?”


    “他毫无预兆地晕倒了。”哈迪斯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感受着对方还正常的脉搏与灵魂拨动, 这才放心一点,“你探查一下他的意识。”


    “晕倒?”修普诺斯被吓了一下,拥有神格的人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反应, 他连忙蹲下身,动用属于睡神的神权,细细检查对方的情况。


    哈迪斯皱着眉,看着修普诺斯扇动翅膀, 突然一股巨力从空中爆起,他迅速反应过来,将闭目的修普诺斯拉到一旁去,好险躲过了这次攻击。


    银色的丝线从萨若汶的手上延伸出,在刚刚修普诺斯刚刚站立的位置露出马脚。它们在空中游动犹如水底暗蛇,睡神看着那丝线之上闪过的寒光,翅膀抖了下,觉得刚刚要不是冥王反应迅速他的翅膀得被一并割下。


    “不要怕。”


    但哈迪斯仿佛没有看见对方的攻击性,伸手缓缓靠近这些游动的细丝。


    银丝们似乎辨认了下他的气息,才慢慢接受他的靠近,并缠绕上哈迪斯的指间,仿佛又变作了普通的丝线。


    修普诺斯惊魂未定,看着床上依旧闭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冥后,后怕道:“陛下,看来我帮不上什么忙。”


    冥后对外界的警惕心太过了,他没办法正常探查对方的意识。


    “没事。”安抚好对方有些躁动的力量,哈迪斯摇摇头,伸手抚上萨若汶闭上的眼眸。


    对方的情况还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无法醒来。


    缠绕在他指间的丝线在向他传达着安抚的情绪,似乎在对他说,不要太过担心它们主人的昏迷。


    如果想他不担心,那为什么不快点醒来啊。


    哈迪斯垂下眼,看着指间见没有外部威胁了,便慢慢回到萨若汶体内的丝线,忍不住想到。


    但也没人回应他的问题。


    冥王只好屏退了修普诺斯,萨若汶在沉睡中拒绝所有人的侵入,哈迪斯试了试自己与他联系,但也被一层无形屏障挡在外围,无法进入。


    之后一连好几天,萨若汶都没什么苏醒的迹象,外面的冥神也知道冥后突然沉睡的事,有冥神来冥王宫看望情况,不过被哈迪斯挡回去不少。


    赫格蒙特地拜托了冥界使者跑出爱丽舍,找到了哈迪斯,到了沉睡的萨若汶床前。


    已经长不高的小孩踮起脚尖,看着床上安安静静闭目沉睡的人,忍不住小声问:“萨若汶哥哥还好吗?”


    “还好。”哈迪斯语气平平,“除了没有醒来,一切正常。”


    但为什么一直醒不来,这么久他们也没有头绪,也找不到方法让对方醒来。


    “啊。”赫格蒙听此就有些沮丧了。


    赫格蒙在冥王宫里呆了好几天才离开,而将人送回更适合人类灵魂呆的爱丽舍,哈迪斯并没有立刻回到沉睡的萨若汶大人床旁,而是在大厅里接见了三位不速之客。


    摩伊莱姐妹,命运三女神们。


    她们远离众神,就算居于冥土,也孤悬在外,不与任意神祇有所来往,而冥神们乃至冥王也有意无意地无视她们的存在。


    她们对于任何神祇来说,也都是比之不和女神厄里斯都还不想见到的客人。


    但见到她们的一瞬间,哈迪斯心里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石头落地感,他冷声道:“你们是为了萨若汶来的,对吧。”


    “对。”


    就算是外出见人,三女神也不停下手上的活,执掌切断命运线的阿特洛波斯执着金剪,剪切着手中不知从何处延伸出来的金线,顺嘴回答着冥王的问题。


    哈迪斯并不惊讶。


    萨若汶的出现本来就伴随着地母盖亚给他降下的那一个语焉不详的预言——“你的命运将会与过去未来交织之处相遇,从此奔入一条无人能够阻拦的岔道。”


    白发的诗人来自别的世界,知晓很多未来发生的事。还有当初他第一次跑出冥界时拿出的让他沉睡的金剪,对方还擅长以丝线带动力量的方式,种种迹象都能看出他和命运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时候对方莫名其妙昏睡,命运女神找上门来并不令人奇怪。


    “那你们知道他为何昏睡?”哈迪斯皱眉问,心里却对这个问题有了肯定的预想。


    听他发问,阿特波洛斯停下了不断剪切的动作,抬起头,一根银线从万缕金线之中悄然飘出,来到哈迪斯面前。


    那根与命运之线相比,只有颜色不同的丝线看起来极其特别,哈迪斯伸手接触这跟银线,不用多加辨认就能看出对方和萨若汶用力量编制的银丝多么的相像,连力量的拨动都那么的相似。


    也就是在这个时刻,哈迪斯突然反应过来,萨若汶平时使用的无名力量和这三位命运女神的神力波动如出一辙。


    “这是……那个狂妄诗人的命运?”哈迪斯从银线上看到了之前在赛事会上搅起一番风云的诗人,好像是叫……塔米里斯?


    但他和萨若汶昏迷有什么关系?


    “这是他原本的命运。”阿特波洛斯挑出另外一根线,它显出浅金色,相比于正常的金线要虚幻许多,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


    也差不多要消散了。


    哈迪斯看过去,这能看到那个诗人在挑战缪斯失败后双目被利刃刺瞎,抱着破碎的里拉琴在外流浪,最终死在荒野的浅淡幻影。而在幻影之后,哈迪斯还看见,无数吟游诗人的眼睛渐渐失去明光,盲诗人的称呼渐渐盛行起来,人们逐渐相信,优秀的诗人会被缪斯拿去眼睛以换得比肩神明的技术。*


    不过这样的未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正在渐渐消失,就哈迪斯观看的这几个瞬间,这条金线的颜色便慢慢消退,流露出的画面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


    他再看向银色的那一根,也是那个诗人,但这一次,他没有失去眼睛,但在缪斯们的引导下他遇上了酒神的狂欢信徒时,被狂信徒们撕碎,之后,再没有多余的后续。


    “金色的命运将要消散,银色的命运逐渐凝实。”看向未来的阿特波洛斯说,“最重要的是,缪斯们对诗人们的诅咒没有落下,‘盲诗人’的概念彻底被改变了。”


    “所以萨若汶……不对,他不该来自其他世界吗?”哈迪斯意识到了什么。


    萨若汶的一些习惯、认识其实很容易暴露出他到底来自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哈迪斯和他相处这么久,就算没有仔细问过,也能感觉到他来自一个应该无神的世界,就这一点和这个世界就完全不一样。


    那么他应该受不到这个世界的一些影响。


    “他来自此世的未来。”阿特洛波斯盯了他一眼,否认了他的猜想,却没有解释其中的蹊跷,只总结道,“总之,过去的诅咒消失了,来自未来的他自然要受到影响。”


    “但他的昏睡只是因为这个吗?”


    不管怎么样,哈迪斯将两根命运之线拨开,心想,冥后神格在萨若汶体内,他如何不清楚,如果仅仅因为这样的命运影响,对方不可能这么久还没醒来。


    他看着那根被改变而变为银色的命运之线,银线在他的注视下翘起,散出微弱的光芒,其中的力量波动他不可谓不熟悉。


    那是独属于和他朝夕相处的爱人身上的力量波动。


    “这根线就是他纺织的吧。那他和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冥王肯定道,也质问着面前的三位命运的女神。


    改变命运绝非易事,但也不是做不到,就像宙斯吞掉墨提斯,让本会出生并推翻他的儿子无法出生。


    但再怎么改变,大家都心知肚明,依旧是摩伊莱们编织出的金线在记载、更改、决定着命运的走向,怎么会有除她们以外的存在编织出一条全新的、甚至颜色都不同的命运之线?


    那么这根承载着塔米里斯命运的银线该如何解释?想到萨若汶在赛诗会刚刚结束就陷入昏迷,哈迪斯心里就起了疙瘩。


    这边人陷入昏迷,那边摩伊莱们就拿出带着萨若汶力量波动的银线,不怪他有这样的怀疑。


    阿特波洛斯却答非所问:“放心,他即将醒来。”


    “他肯定会醒来,我更想知道你们到底隐瞒了什么。”哈迪斯不满,和命运女神扯上关系最不容易掌控,他可不希望这一次萨若汶醒来后,未来又要时不时陷入无故的沉睡。


    一直跟他交流的阿特波洛斯却后退一步,和她的两个姐妹们并排,她们就像设定好的程序,只能听见预定中的内容,只会回答预定中的问题,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归她们所管,仿佛耳聋眼瞎般直接无视掉。


    她们就这样无视掉冥王提出的问题,齐齐看向外边,异口同声说:“来了,能唤醒‘冥后’的人来了。”


    哈迪斯眉头紧皱,对她们毫无人性的反应感到棘手,只好转过身去,到底是何方神圣来到这里,能让她们这么说。


    迎着冥王和命运三女神的视线,化为青年状的卡戎姗姗来迟,但关键当然不是他,在难得走下船的摆渡者之后,一名披着斗篷的女神捏紧双手,有些不安地跟在后面。


    直到彻底走进了冥王宫,她似乎才松了一口气,慢慢摘下兜帽,露出了一张温柔年轻的脸庞。


    继承自宙斯的金发让她在冥界引人注目,来自母神德墨忒尔的教导让她如珍珠般柔美。


    那是种子女神珀耳塞福涅,农神心头无上的宝贝。


    第80章 梦境


    卡戎对摩伊莱们的出现显出一点惊讶, 之后聚会顶着自家上司不明所以的眼神,说明道:“陛下,种子女神刚刚匆匆来到此岸, 拦下我说自己能解决冥后昏睡的问题, 我便带来了。”


    种子女神珀耳塞福涅?


    哈迪斯扫过摩伊莱们才看向这位横插一脚的女神,皱眉道:“你能唤醒冥后?”


    说实话, 要不是摩伊莱们之前的预告, 他确实难以相信这一点。


    对于德墨忒尔之女,他唯一的记忆就只有德墨忒尔极其宠爱这个唯一的女儿, 当年赫拉扬言要追杀她时,一向温柔的德墨忒尔难得硬气和赫拉刚起来。


    除此之外就没了,哈迪斯真不觉得对方和冥界有什么联系, 更别说冥后了。


    珀耳塞福涅似乎不觉得摩伊莱的出现有什么异常,无视掉这三位直接只看向他,眼神十分坚定,“对,我能解决,但,我有个条件。”


    “说。”哈迪斯不废话。


    “我要出入冥界的自由权, 并且你要冥界终身庇护我。”珀耳塞福涅十分直接, 仰头说。


    这话一出,连卡戎都奇怪地看向她。


    当然,不是说这样的条件太高, 能够解决冥后的问题,只要不把冥界整个卖出去,哈迪斯估计都能同意。


    只是这个条件,如果是一个神职偏向中性的神或者一个无名无份的小神祇提出来, 他们都不会感到奇怪,但珀耳塞福涅?


    种子女神的神职注定了她跟充满死亡的冥界毫无关联。而德墨忒尔和宙斯之女的身世背景也意味着她不是缺少庇护的神祇。就说德墨忒尔的爱女儿程度,珀耳塞福涅只要跟紧母神就会十分安全,反而是冥界对她还有几分属性想冲的危险啊。


    不过,哈迪斯仔细看了看她,确定她是认真开出这样的条件的,也就果断同意了,但还是多问了一句:“你有德墨忒尔之庇护,难道还不够满足吗?”


    “正是母神的庇护,我才要开出这样的条件。”珀耳塞福涅却皱起眉,“难道冥王陛下你认为,我母神的权势再大,能大过宙斯吗?”


    哈迪斯挑了挑眉。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想成为母神的拖累。”


    珀耳塞福涅说着,眼睛余光瞥向了已经退到大厅阴影处的摩伊莱姐妹们,皱了皱眉,说回正题,“不管怎么样,冥王,我们先去看看冥后吧。”


    ·


    萨若汶依旧安静睡在床榻之上,双目紧闭着,连姿势都没有变动多少,哈迪斯时时就会帮他整理一下仪容,让他看着仿佛刚刚睡下一般。


    “你要怎么做?”哈迪斯来到平时常站立的位置,下意识便握住床上人的手。


    “用一种特别的方法进入他的意识空间,把他拽出来,人就醒了。”珀耳塞福涅仔细打量着床上的人,快速说着。


    “这招不起效,他拒绝所有人的侵入。”哈迪斯皱眉,没想到她的方法根本没变。


    这些天,不管是哈迪斯自己还是专精意识的修普诺斯,还是冥界里其他拥有灵魂、意识、神智相关权柄的冥神,都来试了好几遍,但事实是,要不是萨若汶的力量还认得哈迪斯下手比较轻,他们全部都得被那发现外界入侵就攻击的银丝给缠死。


    这时候哈迪斯才真正认识到那股银色力量的攻击性到底有多强,他甚至有直觉,这股力量也许就是为了战斗而催发出来的,至于让神陷入沉睡,也许也只是它附带的能力。


    珀耳塞福涅却说:“那是你们从外界影响他,如果我从内部影响他,他的力量不会有那么大的应激反应。”


    “内部?”哈迪斯看向她,不明白,现在萨若汶自身就仿佛一个建起高高城池且攻防兼备的城池,冥王神格的感应都被他的力量打为外敌,没有任何可以钻的漏洞,哪里去找内部?


    “冥后神格。”珀耳塞福涅抬眼森森地看向对面的哈迪斯,“我能在一定程度上操控它,但需要你在我找到他神格前拦住他力量的下意识反抗——”


    你怎么能操控冥后神格?


    哈迪斯欲言又止,看见对方一副严肃的模样,决定还是等唤醒萨若汶后再一并询问清楚。


    他的眼前,又出现摩伊莱提前找到他,预告珀耳塞福涅到来的画面。


    “那之后?”


    “我会操控冥后神格拖住他狂暴的力量,你就趁此机会,进入他意识把他拽出来吧。”


    ·


    神殿内。


    侍从低身垂头,双手捧上一方托盘,柔软如闪着星光的薄布带横在其上,被人拾起,细细戴在了坐在金边矮凳之上的少年眼睛上。


    穿着看似朴素,但暗纹珠宝不少一分一毫的妇人挽起衣袖,给他系好了眼带,轻声说:“你知道你的眼睛为何而盲吗?”


    少年穿着白袍,身披鲜红披风,披风尾端掉在地上,蜿蜿蜒蜒了好长一节,他抓紧自己的衣服,眨了眨眼睛,睫毛在布带上刮出一小点痕迹。


    身后老师的阴影笼罩着他,细声细语的问询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将少年紧紧缠在金边矮凳之上,不敢动弹。


    “天、天生的……”


    他几乎用气音小小声回答着问题,手指还在有点不合身的衣服里不断搅动着。


    “嗯,”妇人点点头,垂下眼看到了什么,瞬间冷下了脸,重重拍了拍少年的腰背,“抬头挺胸!”


    “你是要去公民面前示现神谕,哪个神会弯着腰!”


    金边矮凳上的少年全身抖了抖,马上挺起胸抬头,手里还下意识拉着太过宽大而有些下滑的衣袖。


    ·


    神像之下。


    青年身披红衣,坐在神像下最高位上。神像高耸,投下大片阴影,将青年笼罩其中,他几乎半张脸都被银色丝带覆盖,只露出淡色的唇与下半张脸,叫人完全看不清他的神色。


    有源源不断的人从外而来,或金贵华服,或衣衫褴褛,都跪在他面前,抬头,问着:“先知,我们的作物当何时收成?”


    “先知,我们应当何时进攻?”


    “先知,我的爱人什么时候归家?”


    “先知,我的孩子什么时候康复”


    被人们称作“先知”的青年?,微微低头,一一回答着,声音却没有什么波澜。


    “当农神为你们赐福之时,我看见,那个时候已经临近,只要你们让神看见你的诚意。”


    “当号角吹响的第二声,你们就可以扬起马蹄,战无不克。”


    “当第十二个太阳升起,您就能在地平线的末端看到您的爱人。”


    “只要您始终相信,那么您的孩子就会康复,医药的神将会庇佑您可怜的孩子……”


    直到太阳西斜,从神殿的窗口打入暗淡的光线,侍从们长廊里走入,点起灯壁上的灯火,青年送走佝偻着腰一点点挪动自己的老人,那象征“先知”的红衣才从青年身上脱下。


    他回到了自己住所,却没有一如往常般前去老祭司的房内听课,只坐在庭院的大树下发呆。


    月亮从树枝的末端升到梢头,他双目失明,眼睛上蒙着眼带,本该难以注意到周围任何变动,但某个瞬间,他却转头看向了收回了漫游的神识,看向了院角。


    那里有人。


    他一下谨慎起来,想要装作什么都没留意到一般随意张望其他地方,不做声响地离开这里。


    但这想法落空了,院角的人动了。


    空气在流动,衣服在走动间摩擦出声,鞋踩在草地之上,杂草野花枝叶被挤出,掉落地上发出细微声响。


    人朝着他而来。


    青年指间弯了弯,呼吸乱了一下,但很快,他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也几乎是转瞬之间,他的姿态陡然转变,哪怕毫无形象地坐在树根上,也如同一位高深莫测的隐居贤者,对一切都尽在掌握。


    接着,他竖起耳朵,眼盲让他其他感官过分地敏感,他几乎能从声音里判断出来者的一举一动,


    对方还在靠近,但身为“先知”,他不能作出一点害怕或者惊异的反应,因为一切都该在他的掌控之间,就算对方是来袭击他的歹徒,他也必须做出一副早知对方来意的从容不迫。


    侍从就在院门之后,只要他稳住对方,随意发出一点儿异响,就能吸引来人。


    想到这儿,青年彻底放松,关注地来者的动静。


    一步,两步。


    几乎就在一臂之远,青年也微微捏住了自己堆积的衣褶,有点后悔没有换下繁琐的先知服。


    他微微抿住嘴,能感觉到对方在细细端详自己,这种被打量的感觉让人完全不适应,平时都是无人敢直视他这位神之代言人的。


    哪里来的狂徒之辈,青年忍不住想,到时候叫了人来他要好好治对方的罪。


    他微微皱起眉毛,实在忍受不了对方的视线,正准备抬头呵斥对方无礼的行为,却被这个不知何时而来也不知何处而来的无礼之徒抢了先。


    “萨若汶?”


    对方带着惊疑的语气说着。


    青年还在气这人居然抢了他的先开口,这一听又发现对方对着他叫出个听不懂的名字,一下给火大了。


    “你一无贡礼,二无请示,三无礼仪,擅闯神殿内居是何用意?”青年抬起下巴,不满又倨傲道,“以及你口言之‘萨若汶’又是何人,需要你闯入我这儿寻觅?”


    “限你在三句话内给我说明白,若是不成,便等着神殿问责吧。”


    ·


    黑袍的冥王单膝跪地,看着倚在树根上故作气恼的人。


    对方蒙着眼睛,但露出的下半张脸足以让他认出这是自己的爱人。


    但其他的模样和哈迪斯记忆里的萨若汶就有太多出入了。


    眼前的萨若汶,头发是棕黑色的,穿着他从未见过的华服,更身处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神庙之中。


    哈迪斯环顾四周,神的视线不受物体的遮挡,他很快看到了这座神殿供奉的神祇雕像,但看了半天,却认不出对方到底是哪一个奥林匹斯或者海界神祇。


    冥神就不要想了,人间没有人会精神失常或者不要命地供奉冥神。


    他再看向自己闷着脸的爱人,对方长期等不到他的答复,已经皱起眉呵斥了起来,但哈迪斯觉得攻击性还不如现实里,萨若汶看到爱丽舍里的贤者们仗着灵魂死不了跳下悬崖进行飞行实验时骂的那一长串。


    既然现在找到了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对自己名字没反应,但哈打你的心已经轻松了一半。


    听了几句对方呵斥的语句,他就发现对方几乎就是把“渎神”“不敬”“无礼”几个字翻来覆去说了几遍,反而有些可爱。


    他忍不住问对方:“你说渎神,那你们的神台之上,雕刻的到底是哪一位神明?”


    但哈迪斯也没想到,就这一个问题,刚刚还说个没完的青年一下哑声了。


    神台之上雕刻的哪一位神明?


    日日坐在神像之下的蒙眼青年却一下答不上来。


    他应该知道的,正如他第一次被母亲带进这一座神殿,母亲把他的头按在供桌之前,就告诉了他,向智慧的女神祈求赐福。


    可智慧的女神究竟是谁?


    青年深吸一口气,脸色泛白,他突然在有些模糊的记忆里翻不出答案——毕竟,自从大祭司规定不可直呼神祇名姓后,有多少年,人们再也没有喊出过这些神祇的名讳了?


    但这怎么像个解答疑惑的先知,大祭司知道了估计得把他骂死。


    “萨若……不,先知?”哈迪斯能感觉到对方的情绪不太对,有些担忧地伸出手扶住对方的肩,下意识喊出对方的名字。


    刚念到一半,他又想起对方现在对自己的名字没什么反应,只好改口刚刚青年提过几次的自称。


    蒙眼的青年急促呼吸了几次,心脏犹如被人敲打一般狂跳,他闭紧双眼,抓住手边的土地,指甲深入湿润的泥土之间,粗糙的质感将指甲缝填满,让人很不舒适。


    对面陌生人的呼唤有点大声了,当然他刚刚的呵斥也有些异常了,自然吸引来了院外的侍卫们的注意,他听见有人奔跑的声音,以及门锁被打开时金属碰撞的声音,以及侍卫长中气十足的吼声。


    他突然有一种想让身前无礼的陌生人快跑的冲动,不知由来的焦急情绪冲入脑中,被他骂一顿听听就过去了,要是被侍卫长抓到——


    先知,不,萨若汶突然睁开眼。


    周围一片空白,只剩下外来的哈迪斯正俯下身关心地看着他。


    对方留意到了他的情绪波动,抚上他的脸庞,眉头就没有松开过,“醒了吗?”


    萨若汶缓缓地眨了两下眼,觉得视线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太狭窄了,他居然只能感觉到对方的正面,就算莫名其妙地有了色彩,但顶多一百八十度地位视野范围还是让他有些不适应。


    还有点儿迷糊的脑子没给他反应过来这是个怎么回事 ,之前“梦境”里的画面突然就侵入了他的脑子。


    他坐在树根上,哈迪斯单膝跪地看着他,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什么东西来着……


    哈迪斯就看着萨若汶的表情突然僵硬了,然后绯红迅速爬上脸颊,对方眼睛瞪得老大,双唇都有一些发颤。


    “怎么了,有什么不——”


    他还怕是对方有什么遗留的后遗症难以忍受,询问都还没有问完,就被萨若汶猛地推出神识空间。


    转眼就又回到了现实中的寝室,哈迪斯眼睛一扫,就看见种子女神瘫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副脱力的模样,而床上。


    萨若汶刚睁开眼睛,就腾地坐起来捂住脸,急促呼吸。


    “萨若汶,你还好吧?”并不明白对方反应怎么这么大的哈迪斯坐在船沿,关心着他,然后就被萨若汶推远了一段。


    “你别靠近我!啊啊啊——不是,你把刚刚经历的一切都忘掉!快点!全部!”


    萨若汶一想起自己刚刚的“梦境”内心就一阵崩溃。


    太尴尬了。


    什么先知,什么神之代言人?


    很好,他还一副倨傲的模样骂哈迪斯“渎神”,还说了好几遍——


    怎么就没有一块豆腐来给他撞死啊。


    不是他有病吧。


    “嗯?我忘掉了?我没注意到刚刚发生了什么的。”哈迪斯是真不太清楚他在说什么,不过这么久了,他也会顺着毛哄人,萨若汶既然叫他忘掉就忘掉吧。


    萨若汶还捂着脸,喘着气,把自己的情绪平复下去。


    “噗……”


    一个有点儿有气无力的笑声突然从旁发出,萨若汶这才意识到这里居然还有别人,猛地正经了神色,放下手看了过去。


    是一个他没印象的女神,瘫在座椅之上支着头好笑地看着他们。


    萨若汶便转眼看向哈迪斯让他介绍。


    等等,转眼?


    萨若汶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终于不捂着自己脸了,这下哈迪斯也看清了,有些奇怪地拿住他的下巴端详,“萨若汶,你的眼睛……”


    “能看见了!”


    “变成银色了?”


    两个声音在房间里一同响起,萨若汶有些怔愣,“变成银色了?”


    哈迪斯惊讶:“能看见了?”


    这可是大新闻了。


    一旁看戏的珀耳塞福涅实在有点忍受不了这对了,她挥手,幻化出一柄水晶镜面漂浮在空中,“冥后,你看看镜子吧。”


    萨若汶这才后知后觉地接过镜子,望向镜面,就看见自己太久没有见过的容颜。


    但是,那一双他都快习惯了的金瞳,有一只已经变成了银色,如同水银一般缓缓流动。【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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