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寒暄完坐了下来,厨房那边也陆陆续续开始上菜。
饭桌上,几个手下的人都默不作声地夹着菜,只有薛裴和魏书记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时政上的事。
程九夹了一筷子眼前的土豆丝,瞟了一眼从魏书记进来开始就变得悄无声息的村长。
他看上去很是拘谨地坐在那,凳子也不扎了,话也不说了,一声不吭地只挑着眼前的油炸花生米吃,和刚刚焦虑的样子判若两人。
“潘村长,你也在啊,”魏书记像是刚刚发现有这么一号人一样,“正好问你件事,听王勤说,薛老师是你请来的?”
潘村长手一抖,筷子上的花生米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咕噜咕噜两下滚到了地上。
这话听起来太像兴师问罪了。
潘村长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颤颤巍巍地回答:“是,是……”
“哦,是吗?”魏书记好整以暇地坐在那,笑着说:“那你真是有远见。”
潘村长脑门上的汗凝聚到一半,拿着筷子的手有点发软。
“王勤回来之后提交的报告是我批的,写得一塌糊涂,要是一直让他在那胡闹,这拨款保不定什么时候能批上呢,你说是吧薛老师?”
薛裴喝了口茶,不置可否。
魏书记也不在意,用纸巾擦了擦嘴,端起茶杯漱口。
薛裴见他吃完,终于开口提了正事:“魏书记,新的方案我昨晚传到你邮箱了,你要是觉得没什么问题,咱们下午就跑一趟现场,把一些大致的东西先定下来,怎么样?”
魏书记:“没问题,其实我哪里懂这些东西,还是得仰仗薛老师。”
程九:“……”
不懂你乱改什么方案?
薛裴不愧是历经大风大浪的女人,神色不变地说:“那咱们现在就走吧?也不早了。”
魏书记一副“好好好你说了算”的模样,率先站起身出门,那三个跟班也呼啦啦跟了上去。
程九走在最后,看着薛裴淡然的背影,心思瞬间百转千回。
看薛老师这态度,不像是压不住这位领导的样子啊,反而是魏书记有点巴巴地贴上去的意思。
那她是在顾虑哪一位?不在这几位当中吗?
程九的视线转了一圈,刚好和送客的的老板娘对上视线。
老板娘笑眯眯地说:“下回来吃,小姑娘。”
程九犹豫了一下,朝她点了点头。
出了门,潘村长借口村里人找他有些事,忙不迭地溜了。
薛裴保持雷厉风行的作风,迅速拍板决定了路线,一众人便沿着小河边缘往前走去。
程九慢慢跟在后面,悄声开口:“阿明,你刚刚说阳气怎么?”
被称作阿明的那个声音从刚刚说了两句话之后就没再吭过声,这会儿听见程九问他,语速有些快地回道:“那个人是天生阳体,能抑制寒气。”
程九一挑眉:“怎么抑制?”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估计和你炼化死气差不多,把寒气从你体内吸走。”
程九一听,兴致缺缺地说:“那我的修为不也得被吸走了吗?”
“他修为比你高就不会。”
程九想了一下,自己兢兢业业跑了这么多坟地、挖了这么多坟,虽然有些副作用,但好在修炼速度极快,要论修为,她好歹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如果不是从小就开始修炼,还真不一定比得过她。
她想了想,便打消了念头。
“阿明,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少?”
“他的阳气太纯,离得近会抑制我的灵魂能量。”
“这样子,”程九摸了摸下巴,“那我要不离他远点......”
“你在和谁说话呢?”
程九猝然一惊,猛地停下脚步抬头看去,那个穿黑衣的男人正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竟然没有发觉这个人的靠近!
程九迅速掩去眼里的惊诧,偏头指了指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打电话。”
“哦,”男人笑了一下,向她示意,“你走的有点慢,快跟上。”
程九探头一看,前面几个人已经离她有一段距离了,她冲男人一点头,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那男人迈了几步,跟她并肩走着:“我叫周越,你叫程九是吗,哪个九?”
程九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数字九。”
“哦?我以为是美酒的酒。”
程九看他的眼神愈发奇怪。
你对我的名字有什么意见?
周越笑着说:“没什么,好名字。”
接连走了村子里的好几个地方,魏书记都是一副“我没意见”、“我很好说话的”、“不用管我你决定”的模样,要不是每个地方他都背着手一丝不苟地转了一圈,还事无巨细地问了半天,程九真以为他是来搞笑的。
虽然没入夏,但阳光还是猛烈,众人在太阳底下走了半天,眼见着前面有棵大榕树,纷纷往树荫底下钻,薛裴便说正好休息一下。
两个穿衬衣的跟班挥着手扇风,脸上满是汗,倒是魏书记神色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一派从容的样子。
程九看着他们快顶到脖子的衬衫纽扣,但没一个人要去解开的意思,不免有些咂舌。
感觉现在立马天崩地裂,那颗衬衫纽扣也会在脖子以下锁骨以上的地方岿然不动。
她收回视线,百无聊赖地站在树底下,盯着树影和阳光的交界线发呆。
其实她还挺想多晒一会儿的,虽然说对体内的寒气没什么驱散作用,但能让身体暂时暖起来,也是挺舒服的。
不过话说,今天好像没什么感觉?
昨晚炼化的那一通死气格外阴寒,一进入体内就直奔着心脏血管去,程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它轰散到四肢里。
按理来说,这几天应该快要开始反噬了,怎么还没动静?
“你好像不怕热?”
周越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在她旁边。
程九抬眼看他,他解释道:“你一点汗也没出。”
程九“哦”了一声:“可能我身体比较虚,不怎么出汗。”
“这样,”周越一脸真诚地看着她,“不出汗一般是因为体表寒气太重、经络郁堵,平常要多运动、少吃冰的。”
上午刚喝完1000ml冰水的程九:“......谢谢。”
“不用谢,”周越笑着说,“我认识一些医术不错的老中医,程老师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下。”
程九感应了半天,没试探出他身上有灵力的波动,带着有些可惜的语气说:“好的,我觉得暂时不用,谢谢你。”
薛裴抱着臂站在树荫边缘,招呼众人可以继续往前走了。
两个跟班脸上都露出了不情愿的神色,只有程九知道,这已经是薛老师大发慈悲的结果了。
以往她跟着薛老师一趟趟跑的时候,可是绕村庄走一圈都不带停歇的,她都怀疑薛老师脚上穿的不是平底鞋,是自带隐形动力的高科技鞋子。
“前面那座桥过去就是南坪山附近了,这块是小程负责的,小程你来,你和魏书记介绍。”
程九应了一声,快步走上前去。
周越微微眯着眼睛,看着程九瘦伶伶的背影,然后轻轻搓了搓手指。
上面残留的冰晶眨眼间就变成一缕白气,消失在了空气里。
众人走过那座桥,路过南坪山脚下,程九简短地介绍了周围环境的大致情况。
“魏书记,按照新方案上的规划,那片矮坡,”她手一指右边,“便是花海的位置,我们的设想是在坡顶创建一个标志建筑,例如装饰型的风车房子,也可以和观景台结合,方便游客打卡拍照。”
见魏书记没有开口的意思,她接着说:“至于花的种类、数量,以及覆盖范围,还需要进一步商讨。我认为宜选择花期长、观赏效果佳、生长适应性强的植株,并且耐旱、耐湿、无需精心打理。魏书记,您怎么看?”
魏书记先是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小程姑娘,我觉得你挺有眼缘的,有没有考虑过跳槽啊?”
程九:“……”
这么跳脱的话,让她怎么接?
他就这样水灵灵地在她的上司面前挖人吗?
她跟在薛老师手底下跟不少人打过交道,不算是舌灿莲花,倒也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次难得地卡了壳。
她头脑风暴了两秒,准备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再顺势进行一波商业吹捧。
薛老师那边开口替她解了围:“魏书记过誉了,她年纪小心性也不稳,还得再历练。”
程九顿时悄悄松了口气。
能不能不要为难打工人!
魏书记又切换回了“是是是你说的对”的模式,迅速把话题拉回了正轨:“花海这块......我也不是太懂,这个设想也是我手下的小…咳,小周提议的,小周你怎么看?”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了站在最后面看起来无所事事的周越身上。
“我觉得程老师考虑得非常周到。”
周越说:“她刚刚提的每一个点都是需要注意的,其实这套方案从启动到落地,都不算什么难事,难的是南坪村的后续发展问题,所以我们后面可能需要再进行几次探讨。”
程九有些惊讶。
她以为周越就是一个家里有钱闲得没事干,在政府当编外人员混饭吃的公子哥,没想到还能有这种觉悟。
“不过,”他话锋一转,“除了这次拨款之外,我相信上面会持续关注南坪村的后续发展情况,并且在适当时候给予帮助的。”
魏书记清了清嗓子,“嗯”了一声。
“还有一点,”周越的声音漫不经心地传来,“花海作为打卡拍照地,周围的环境整治也是需要注意的,我记得旁边的南坪山,是不是有一些问题?”
程九心中一凛。
薛裴开口道:“据潘村长所说,上面有很多坟地,而且无人管理。”
周越点了点头:“正是这个问题,之前有没有人上去看过?”
薛裴:“没有,因为南坪山不在之前的规划范围内,所以没有太关注。”
程九一脸懵地看着两人有来有回地说话。
周越说话不怎么客气,薛老师也跟没有察觉似的。
上回看到薛老师这样乖乖回话的场面是什么时候来着?
根本没有看到过!
难道......其实......
程九心里震撼无比。
——周越就是薛老师所忌惮的领导吗?
她看了一眼周越白皙俊朗、没有一点皱纹的脸,觉得顶多二十...三十...三十岁最多了!这么年轻!
和她想象中的中年、威严、不苟言笑的领导完全不一样,周越一个也没占。
她又瞅了一眼周越的脸,开始在心里暗暗唏嘘。
人与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人家这么年轻就是大领导了,她就还是打工的小喽啰。
等她把该做的事做完......就去找一个世外桃源......躺平......当一只无忧无虑的咸鱼......世间的纷扰繁杂都与她无关......世不会有任何声音吵到她......
她还没把未来的美好生活畅享完,就隐隐听到了一阵喧哗声。
程九:“......”
是谁!何方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