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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作者:晨昏之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咔嚓,咔嚓。”


    不知是哪户人家里的老挂钟发出了声响。


    夜深人静,月亮缓缓掩进云层里,村庄里没了光亮,整个沉入了黑暗中。


    远处的深山中一片漆黑,山上多是杂草和树杈胡乱生长,像张牙舞爪的怪物。


    某处老坟头前,一道身影倏地从地下冒了出来。


    程九身手敏捷地爬上地面,将搁在旁边的棺材盖小心翼翼地搬起来,挪进了眼前的深坑里。


    树杈上的乌鸦被盖棺的声音惊动,吱哇乱叫着飞上了天空。


    她拍了拍手上的土灰,一屁股坐在了土坑边缘,轻车熟路地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一张符点燃,扔在了棺材主人的坟前。


    以前的老坟大多是把死人往木头棺材里一装,再找块地一埋,立块木板作为墓碑草草了事,没有照片,能刻上名字都算是死得其所了。


    眼前的木板上依稀能看出刻过字的痕迹,只是经过多年风吹雨打,上面已经被腐蚀大部分,看不清楚姓甚名谁了。


    等符烧成灰烬,程九站起身,把歪斜的木板重新牢牢埋进土里,然后抓起一旁的铁锹往坑里填土。


    眼前的土坑逐渐消失不见,她弯下腰拾起整齐堆在一旁的草皮,按照原样仔细铺回地面。


    旁人来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这片老坟和之前有什么出入——应该也不会有人这么闲,特地跑到山上来和坟地玩找不同。


    程九随手采了几只野花放在墓碑前,伸手摸了摸潮湿的木板,轻声说:“睡吧。”


    她在坟头站了一会儿,然后把铁锹往杂草堆里埋了埋,转身离开了。


    山间小路逼仄陡峭,时不时还有随心所欲的树枝挡路,脚下一不留神就会被突如其来的石块绊倒。


    月光从变得稀薄的云层中透露出几丝,落了下来,笼罩在山间。


    程九沿着小路往下,抬脚迈过一根倒在路中间的老树干,来到一处小水沟前,山涧水清澈干净,在夜色中泛着粼粼波光。


    水面倒映出她的模样,虽整个人看着灰扑扑的,脸上还剐蹭着些泥土,但难掩五官精致。


    她蹲在水沟边,伸手够了够水,仔仔细细地搓着手上的土灰。


    洗着洗着,她突然叹了口气,开口道:“好了好了,不要骂我了,我没找到东西也很伤心的好不好?”


    声音在滴溜溜地山间转悠了一圈,然后消散了。


    她自顾自地再次说:“是你说好像感应到了淮阴佩的气息,我这不才磨蹭了一会儿嘛。”


    这个场景看起来实在是有点诡异——


    一个刚从坟里爬出来的、灰头土脸的女人,对着空无一人的山间自说自话,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


    程九蹲在那不动了,过了一会儿,又再次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溜溜达达地顺着那条山间小道走了。


    远处的那片坟地重新归于宁静,过一会儿,乌鸦又悄悄落回枝头,它抖了抖翅膀,一根羽毛飘落下来,轻轻拂过树枝下面的墓碑。


    月光倾斜下来,上面赫然出现了“彭广辉”三个字。


    早上八点半,宁城的大街小巷里里外外已经热闹一阵了,送走了雪白校服飞扬的青春学生,迎来了一波打工人的热潮。小巷路口的早餐店人头攒动,几个大蒸笼孜孜不倦地冒着热气,和现打的甜豆浆一块,混合成一股新鲜健康的味道。


    三三两两的人群从公寓里、小巷里、遍布各处的居民楼里冒出来,如同蚂蚁进窝一般涌向地铁站,大街上的车流马上要面临新的一波早高峰。


    程九叼着素包子慢悠悠地晃进大楼里,看了眼老大爷似挪动的电梯,扭头往楼梯走去,三步并作两步一口气爬上二楼,刷脸进了门。


    办公桌那边探出一颗脑袋:“哟,九公主,昨晚又上哪浪去了?一脸的黑眼圈。”


    “斩妖除魔去了。”程九摆了摆手,瘫进工位里,一手开电脑,一手将素包子两口解决掉。


    那颗脑袋的主人凑到她面前,邀请她一起去灌水。


    “哎,你把昨天拍的现场图片拷给我一份。”


    程九一边头也不回地冲那人说话,一边摆动鼠标,迅速叉掉电脑屏幕上弹出的几个广告,随手点开了一份文档,然后站起身拎起她的1000ml不锈钢大水杯。


    “行。”段佳琪先应了一声,然后又说,“今天估计没什么活,薛老师不在公司。”


    程九随口问:“去哪了?”


    “不知道,不然这个点她早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八点半对她来说已经算迟到了。”


    天地良心,八点半还算晚的话,那九点半上班的人岂不是天天在过年。


    程九灌了满满一杯水,想了想,又给自己打了杯牛马咖啡。


    好在公司老总颇有些小资格调,茶水间摆放着现磨咖啡机和制冰机,随时为勤勤恳恳的打工人提供能量冲剂,员工们也喝得心甘情愿——至少咖啡豆是免费的。


    几人陆陆续续从公司大门卡点进来,见到程九,纷纷都对她发出亲切的问候。


    “九公主,早!你的黑眼圈也早!”


    “九,要不要给你个盆啦,兜着点,小心眼袋掉地上。”


    徐清拍了拍她的肩,问:“你昨天不是和小段去南坪村了?咋啦,回来晚了没休息好?”


    “没。”程九打了个哈欠,“昨晚熬夜看剧了。”


    “她四点就走了,”段佳琪探着脑袋说,“你忘啦?她家挺远的,薛老师每次都让她先回去。”


    徐清“嗷”了一声。


    程九在公司待了一年多的时间,工作兢兢业业,从不迟到早退,性格开朗随和,从没在她身上见到过大的情绪波动,徐清觉得她简直就是天选打工人——除了她时不时会顶着黑眼圈来上班之外。


    她皮肤很白,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血气,所欲一旦有黑眼圈就会非常明显,像是下睫毛上的睫毛膏晕开了似的。


    徐清问过她一两次,说是熬夜看剧看小说去了,时间一长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几个员工看到还会习惯性调侃一下。


    徐清之前还劝过她几句,例如“年轻人少熬夜”、“熬夜伤肝伤身体”什么的,没什么效果,后来也就随她去了。


    现在的小青年确实都熬夜成习惯了,美其名曰不熬这个夜就是在浪费生命,手捧“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的至理名言,在无数个黑夜里挥霍自己的青春。


    她作为快奔三的人,表示从生理到心理上都接受不了。


    年纪大了,想熬也熬不动。


    但作息归作息,程九的工作挑不出毛病,交上来的报告精准细致,简洁却一针见血,很有公司一把手薛老师的风范。


    徐清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不必操这个心,遂回自己工位了。


    五月底,天气愈发热了,公司坐落在城市中央的自然保护区旁边,从窗外放眼望去一片苍绿,蝉在树上响个不停。


    宁城经济繁华,重视绿化,宽阔平直的柏油大道和茂密的绿化带互不干扰,各自在太阳底下横平竖直地通往城市每个角落。


    程九没活干,百无聊赖地转着椅子,起身去茶水间往杯子里添了点冰块。


    “少喝点冰的。”


    程九拿着铲勺的手一顿,像没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若无其事地将勺子里的最后两颗冰块抖进了杯里。


    “你体内的寒气已经快到极限了,怎么还不当一回事!”


    那声音听起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程九嘀咕道:“几个冰块能寒到哪去。”


    对方显然是被她无所谓的语气刺激到了,趁此机会借题发挥,音量飙升了八个度:“是,冰块是不寒,那死气呢?!我早跟你说了,每次下去渡化都不能超过半个小时,你非不听,非要全部化完才甘心,寒气入心,血管凝结,你当是闹着玩的吗?!”


    程九捧起水杯喝了一口。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在听,在听,”程九皱着脸,显然是在忍受着音量攻击,“昨晚不是骂过一遍了吗......”


    “九,你在和谁说话呢?”


    程九话音倏地一收,扭过头看见文殊站在茶水间门口,歪着脑袋看她。


    她笑了一下,扭过身,向文殊示意自己左耳上的蓝牙耳机,“我在打电话呢。”


    “哦,那你打完去薛老师办公室一趟,她找你。”文殊点了点头,传了个话就走了。


    程九目送她的身影离开,微微松了口气,伸手把蓝牙耳机取了下来。


    “你.....”


    那声音还要接着讨伐,程九连忙打断了他:“好好好我听到了,我要工作了,不要吵我。”


    那声音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好歹是忍住了。


    程九揉了揉发疼的脑仁,朝办公室走去,嘀咕道:“不是说不在么......”


    薛裴坐在电脑前,见她来了,递过来一份文件:“你来了?这个你拿去熟悉一下,十分钟后我们出发,再去一趟南坪村。”


    程九愣了一下,接过来迅速瞄了眼封面。


    《南坪特色乡村创建方案(新)》。


    这个“新”字就很有灵性,看得程九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


    她忍了忍,还是没有将 “甲方又在作什么妖”脱口而出。


    “出什么问题了吗?”


    昨天在现场跑了一整天定下来的方案呢?!这个新方案又是什么鬼!


    薛裴的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开,看了她一眼:“对,你走之后那边突然联系我,要修改一些地方,我昨晚就临时改了一版。”


    程九:“......”


    她弱弱地开口:“昨天负责人不都跟我们走过现场了吗,她当时看起来挺满意的......”


    “那边高层发生了一点变动,决策人换了,对原方案提了几点修改意见。”


    托共同富裕和乡村振兴的福,以宁城为中心,方圆二十公里的乡镇村庄都受到了政府的扶持,不管是发展新型农业、手工业还是旅游业,都活蹦乱跳地加入到了脱贫攻坚的行列。


    南坪村的位置有点尴尬,刚好卡在“振兴圈”的外围一点,眼巴巴地排了好几年的队,就等着上面拨款。


    功夫不负有心人,上个月终于派下来个香饽饽似的指导员,沿着南坪村逛了一圈,手一挥说要大力发展旅游业。


    村长乐得当甩手掌柜,表示只要不把村子改建成游乐场,他都没意见。


    只是躺椅都还没躺热乎,他就火烧屁股似的蹿了起来,原因无他,这个指导员是个不折不扣的二百五。


    “领导,”村长颤巍巍地一指远处的南坪山,“前面的我听明白了,就是您说把山整体改建......是怎么个改建法?”


    “你刚刚是说那有很多老坟?”指导员抱着双臂,眯眼眺望了一会儿,然后一挥手,“都挖了吧。”


    “挖——”村长一脑门汗,堪堪把不登大雅之堂的语气词咽了下去,“领导,这都是村里人祖辈的坟,虽然平时不见他们祭拜,但真说要挖了,他们还不得和我拼命啊!再说,再说这挖人祖坟的事儿,多不吉利啊......”


    指导员一挑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潘村长,咱们要信奉科学,不要搞封建迷信那一套,火葬都实行多少年了,咱这时代落后的产物也得与时俱进,是吧?我说这土葬啊,污染环境又影响观感,早就该整治了。”


    潘村长脸都绿了,看上去很想就此逃离地球。


    指导员开口放闸似的说了一堆,又意犹未尽地添了一句:“上头埋的都是几十年前的人了吧?真有家里人估计也都老了,这样,你去协调沟通一下?”


    潘村长:“......”


    他们是老了又不是死了!


    潘村长的视线如同实质一般落在了指导员的脸上,跟激光射线相比估计就差点实际伤害,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在看一个甲级战犯。


    他撸了几下头发稀松的脑袋,勉强笑道:“领导,要我说,这山也碍不着咱们什么呀,隔得又远,到时候竖个围栏不让游客靠近就是了,大兴土木的多费钱呐......”


    “钱不是问题,上头批就是了,”指导员慷慨极了,“主要是这山看着顺眼,搞个山中营地应该不错。”


    要放在以前,“钱不是问题”这五个字足够让潘村长的嘴巴咧到耳朵根——而现在他只想为民除害,把眼前这个二百五锤进地底,免得他再出来祸害人类。


    他敷衍地应付了几句,转头就火烧眉毛地到处打听,找上了薛裴薛老师当旅游指导。


    薛老师三下五除二,驳回了指导员的意见,连发三份报告给上头审批,上头对薛老师的方案很是满意,遂派了个老老实实的负责人下来,总算是把实地工作提上了日程。


    指导员“山中营地”的计划泡汤,一气之下扭头回了城里。


    专业的事还得专业的人干,此话诚不欺人。


    程九万万没想到,昨天在太阳底下考察了一整天、终于做到让各方满意并敲定了的方案,还能在一夜之间全部被推翻。


    她心里暗暗叫苦。


    好不容易送走了二百五指导员,又空降了个的事精领导。


    按照程九对薛老师的了解,她不像是会向恶势力妥协的性格——一般都是她去制裁恶势力,就像上个月和指导员大战三百回合那样。


    是什么原因让她愿意熬夜改方案?


    但总归是心里嘀咕,程九就是个领工资过日子的咸鱼,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非常有当工具人的觉悟,半句话没多问,老老实实捧着薛老师的劳动成果回了工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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