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要聊聊，走出病房的那一刻，伍思谣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那个叫麻小亮的警察笑嘻嘻地打过招呼就先走了，只剩伍思谣与林启岭在医院走廊内并肩而行，她要说点什么吗？
他在哪儿上的大学，毕业后又在哪儿工作？找没找到对象，买没买房，东楚市现在房价挺贵的，她刚回来也在找房子住，再找不到就去睡桥洞吧，哈哈。
然后两人就可以适时地开怀大笑，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可这些话题太老掉牙了，老掉牙到伍思谣都说不出口。
“听说你初中毕业后不在东楚了？”
伍思谣没料到是他先开口，印象中林启岭不是个爱闲聊家常的人。
“嗯，去我外公家住了。”伍思谣点点头。
“我去你家找过你，邻居说你爸妈连房子都卖了。”
伍思谣微微一惊，关于房子的事，伍思谣早就与父母统一好了口径，“我爸做生意亏本了，就把房子卖了抵债。”
“这样啊。”他眸光闪烁了一下，“你这次回来是打算在东楚定居一段时间吗？”
“老家没什么工作可找，所以我回来打打工。”
伍思谣耸了耸肩膀。
医院里人挺多的，这个时代什么地方都有冷清的时候，商场、咖啡店、大街小巷，唯独医院永远挤满了人流，这些手足无措，疲惫乏力的人们，永远在等待、忐忑、祈祷中度过。
“找到房子住了吗？”
竟然又是他问了她想问的话，她反问道:“你呢？”
“我爸妈回南港了，因为我说要留在内地发展，就在东楚市给我买了房。”
哼，挺有钱的嘛。
她无可避免地仇富，为了躲避妖事局的追杀，她可是在山沟沟里住了十年。
林启岭沉吟着，“你要住的话，我可以把钥匙给你——”
伍思谣仿佛听到了不得了的大便宜，“什么地段？”
“就在云荷区。”
“不，不行，云荷区的租金太贵，我住不起。”
“不要租金。”
伍思谣听到这话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租个单间都要三千朝上的云荷区，他免费丢给她一间房住？
“嗨呀，这太客气了，都是老同学……”
伍思谣忙不迭地客套着，下一刻就要举手表示愿意入住——
“不过有个条件。”
条件……不会是要和她重修旧好吧？
其实，她现在虽然长得比以前好看了不少，但也没必要一见钟情，一见倾心吧？
伍思谣在脑子里纠结地胡思乱想着，却听林启岭道：“房屋卫生由你负责。”
哦……就这？
“你好像有点失落？”林启岭挑了挑眉。
“没有啊。”伍思谣扬起灿烂的笑容，“什么时候可以入住呀？林大善人。”
“现在就可以，你带的行李在哪儿呢？”
“云荷酒店。”
“那你先去退房吧。”
“没。”伍思谣摇头，“我没住酒店，我把行李藏在酒店后头一个铁棚子里，因为浅浅受伤还没来得及拿。”
“……”林启岭看了看面前的女孩，她的心倒也真大，行李是能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的么？简直像只四处打洞的小兔子。
林启岭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走吧，我带你回酒店。”
“我先去跟浅浅打个招呼。”
“不用，我跟她说过了。”
“啊？”
“她说你刚回来，让我关照关照你。”
原来如此。伍思谣点头，的确，他俩以前是好朋友，浅浅开口，他总归不能驳了她的情面，所以，其实是林启浅让他腾出房子给她住的么？
“其实，我已经找到工作了，也不是身无分文，我可以到外头找房子住的……”
她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走在最前面了，“走。”
看着青年霸道十足地出了医院自动门，伍思谣嘴角抽动了一下，这家伙，现在还挺会装酷的。
林启岭开着自己那辆八成新的深色路虎，载着伍思谣回云荷酒店，一路上伍思谣安静如鸡。
她今天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长T，深蓝色的阔腿牛仔裤，一双地摊成色的白球鞋，或许是因为这身青春休闲的打扮，她瞧着跟个十六七岁的青春少女没两样。
她的确没怎么变化。
林启岭摁下车钥匙时，忽然这么觉得。
伍思谣就看着他右手不自然地挠了挠下巴，然后侧过头，车辆平缓地驶进了大路。
只有伍思谣知道她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变化，她是妖怪，古时候，厉害的妖怪可以活上千年，再差劲的妖怪也能有两三百的寿命。
现代的妖怪历经妖力衰弱，普遍寿命只有150-200岁，只稍长凡人，但总归是看着比同岁数的凡人年轻。
在伍思谣兢兢业业的指挥下，路虎在酒店后方的小巷子里横冲直撞，左拐右绕，总算是抵达了伍思谣藏行李的地方。
两人下了车，林启岭拉开后备箱，立刻去帮伍思谣拿行李，他来到那个传说中的小铁棚子，逼仄矮小，他开始怀疑这里是不是一间狗屋。
伍思谣从铁棚子下轻松拖出两只大蛇皮袋，觉察到后方男人的目光后，立刻绷直身体，假装气喘吁吁地扭头：“帮我拿一下吧，林启岭。”
两只蛇皮袋而已，她当然能轻松拿起来，不仅能拿起，还能像打篮球一样在指尖旋转，跨下传球呢。
可除了浅浅，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是妖怪。
林启岭来到她身侧，俯身替她拎起两只蛇皮袋，拎起的那一刻，他僵硬了，“你里面放了秤砣吗？”
“……”
伍思谣抬手就要夺去他手里的蛇皮袋，“不行就我来拿吧。”
“别逞强，你先上车。”
“哦。”
伍思谣被他指挥着回到了副驾驶座，双手交叉在膝盖上，指尖忐忑地弹动着。
汽车后方，青年挥了挥手，地上的两个蛇皮袋便被无形之风托起，稳稳地落进了后备箱。
他合上后备箱，才发现自己召来的风一不留神把旁边那藏行李的铁棚子震碎了，伶仃当啷的，掉了一地的铁壳子。
他淡定地回到车门前，拉开车门，绑好安全带后，发动了车辆。
“怎么了？”听到后方的动静，伍思谣禁不住询问。
“好像有东西从楼上掉下来。”
“高空坠物啊，这也太危险了。”
“是挺危险的，我们赶紧走吧。”
林启岭一踩油门，伍思谣顿时感到座椅推背，她无意回头，发现一条大黄狗从巷尾处狂奔而来，冲潇洒离去的路虎悲愤不已地狂吠。
*
伍思谣昨天为了救林启浅消耗了不少妖力，身体像滩烂泥一样软趴趴的，便正好趁着林启岭开车，窝在副驾驶上睡着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他算是相处得最为融洽的那类前任。
或许是因为之前的那段感情都是初中了，那时候觉得比天大的中学时代，现在想想，也不过就是弹指一瞬。
曾经感动到泪流满面的韩剧台偶、要命的期中考试成绩、又长又绕的上学路，现在看来，都好像不过如此。
对于伍思谣来说，她和林启岭的无厘头初恋，或许也只是那些不过如此之中的一个。
十年之前，喜欢林启岭还是她的一种习惯，一种日常，可十年之后，甚至分开时悲伤凝噎的情绪，她都不大记得了。
真的是很长的一个十年了。
她沉沉地打着瞌睡，并不知路虎开进了一片绿植繁盛的别墅区，在别墅区蠲洁寂静的道路上缓慢行驶，最终驶入独立车库。
觉察到车停下，伍思谣迷迷糊糊地从美梦苏醒，左手边的车门开了，林启岭早早将两个蛇皮袋从后备箱卸到了屋内。
等到伍思谣醒过来时，他已经关上左侧车门，来到右侧将车门一拉，背光而立。
于是在睡眼惺忪的女孩眼中，他唯有一道轮廓美好的剪影，青年左手扶着车门，右手撑着座椅边缘，安静地等待她苏醒。
伍思谣还在思考刚刚做的美梦，到底要选吴彦祖还是古天乐呢，这真是一个难解难分的问题。
林启岭就低下了腰，慢慢地靠近了她——
伍思谣一惊，瞬间清醒过来，但又很快闭上了眼，他难不成要抱她？
谁知他只是探出手，朝主驾位摸索了几下，取出落在主副驾之间的那枚门钥匙，朝她挥挥手，“醒了吗？走吧。”
伍思谣窘窘地钻出了车门，车库与房子之间有条小道，她跟着林启岭离开车库，走进了那宽阔的两层独栋。
走进那独栋洋房的一刻，伍思谣还在思考怎么没看到电梯在哪儿，但很快她就发现，这里没有电梯，只有入门时看到的那条优雅的白桦木楼梯。
从车库走出来进屋就是大厅，远处可看到高挑明亮的落地窗，浅色软绒窗帘，以及脚下的象牙色大理石地砖。
大厅内部空荡荡的，仿佛刚装修完毕，只摆了一张沙发和几个装满杂物的纸箱子。
也太大了，难不成这是个群居房？
伍思谣虽然在山沟沟里呆了十年，但也有网上冲浪，对于这种都市乱象还是有所了解的。
林启岭随手打开了楼梯口的灯，“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有点乱。”
“你不会想告诉我，这栋大别墅都是你家的吧？”
“不算大，才四百平。”
“……”
她面露尴尬的微笑，“我住哪儿？”
“二楼朝南，靠近阳台的那间卧室。”林启岭径直上楼，“你的行李我已经放在卧室门口了。”
“谢谢，谢谢。”伍思谣虽然嘴上说着谢谢，但突然有点怂了，这么大的房子她一个人住？
她知道林启岭家里比较有钱，他并非东楚本地人，出生于隔海繁华的南港，似乎是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才在这里定居，但那时候他住的也就只是和浅浅家里一样的大平层而已。
可现在，她突然直观感受到他的家庭条件了，父母随手就给他在如今寸土寸金的东楚买了一栋大别墅，虽然不太清楚地段，但离云荷酒店也就十公里左右的距离，这是否太夸张了？
当初爸妈卖了老破小赚的那点钱，估计都不够买这儿两个厕所。
更别提自从东楚房价上涨，老破小敲定拆迁后，伍家二老双眼无神地在沙发瘫坐了好几天。
伍思谣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双腿颤颤悠悠地跟着林启岭上楼。
搞不好，这里其实是凶宅？
因为阴气太盛，所以林启岭想让她当炮灰，帮他挡挡灾？
只是别说阴气了，这屋子里连甲醛味都嗅不到。
算了算了，即便死过人，只要房租水电全免，她和阿飘谈恋爱都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