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思谣搬着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塑料凳子，站在门口，她在考虑要不要进去。
进去总归是有点尴尬的吧？
林启岭应该没认出她吧？但他看到她的那一刻还是呆了呆，他认出她了？
他并没有叫住她，也可能只是觉得眼熟。
这实在是太尴尬了。
林启岭与林启浅、伍思谣同为东楚初中三年二班毕业，伍思谣是初二转进来的，在她转学之前，林启岭和林启浅就已经是朋友了。
一个叫林启岭，一个叫林启浅，又常常一起玩，伍思谣下意识就以为这俩人是亲戚，林启岭肯定是浅浅的哥哥或者弟弟吧？
搞不好还是龙凤胎呢，尽管俩人长得没半点相似，但伍思谣竟也自顾自地给看像了。
伍思谣和林启浅成为了好朋友，自然而然她就顺带着认识了林启岭了。
那时候林启浅带着只会捡垃圾的她开始看偶像剧，那些狂洒狗血的韩剧、台偶把她看得头晕目眩，偏偏，身边又有个林启岭这样的男孩。
林启岭是很受欢迎的那类男孩子，他出生于南港，又打小在国外长大，回国没两年，带点ABC味儿的口音黏黏糊糊的，鲜奶麻薯一样粘牙软糯。
少年皮肤白而不病态，是非常健康的小麦色，明显的双眼皮，小狗似的大眼睛，轮廓虽然精致，却少有混血感，活脱脱的东方小帅哥。
那个年纪的男孩子，大多像聒噪的猴子一样上蹿下跳，不被沾一手鼻屎就算不错的了，于是乎，像林启岭这样，只会安静低头看书，偶尔腼腆地抬头笑笑的男孩就成了一道稀罕的风景线。
起初，伍思谣是没关注到林启岭的，因为她觉得他也就那样，假惺惺的，又不爱搭理她，弄得伍思谣以为自己成了介入他与林启浅友谊的不速之客。
直到林启浅说起这件事：“思谣，你觉不觉得启岭长得挺像谢霆锋的？”
林启浅在那个年代也算小脑残粉一枚，年仅十四岁的她，酷爱各种港台明星，谢霆锋最甚，她自诩锋迷，带着伍思谣听他的歌，看他的电影，房间里也贴满了各式各样谢霆锋的海报。
伍思谣盯着那坐在教室窗边，在语文老师高亢激昂的朗读声中，淡定如鸡地偷写数学作业的男孩，这一日下午的阳光慵懒而柔和，将他的轮廓印得极深。
她悄悄探出手，用食指与拇指远远框住他的轮廓，想将那幅画面摘下来，就好像这么用力一摘，他的侧影就会印在便士上，落入她的口袋，这就是语文老师在黑板上写的那四个大字——奇货可居。
可惜林启岭不是英国女王，世上也不可能有雕刻东楚初中二年二班小屁孩的便士。
“一点都不像。”伍思谣给出了评价。
林启浅有点气，伍思谣也不知道她干嘛生气，她也没贬低她的偶像啊。
伍思谣那时候确实觉得不太像，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儿？
但如今长大的林启岭，只是在病房内略微看了那么一两眼，就令伍思谣顿觉，他还真有点像。
或许是因为长大了，轮廓五官都长开了，极像年轻版谢柠檬，就是那个在新警察故事里白白嫩嫩的郑小峰，同样穿着一件浅绿色的长款外套。
只是电影里的那件要港风一些，林启岭穿的这件则是常见款式的冲锋衣。
后来伍思谣才知道林启浅干嘛生气，她看偶像剧脑子看坏了，身边又恰好有一个女性好友，一个男性好友，她想当红娘给他们凑一对。
年少的伍思谣仔细考虑了一下，虽然她对林启岭没那个意思，虽然他也还是个小屁孩。
但林启岭是林启浅的亲戚，要是和林启岭在一起的话，就是亲上加亲，她就能永远和浅浅在一起了。
倒也不赖。
她开始谨遵林启浅的旨意，试图和林启岭搞好关系，比如给他买很多很多的老冰棍，或是请他吃KFC，虽然钱都是林启浅特别赞助的。
不过林启岭好像不怎么贪吃，他不爱吃冰棍，连KFC也兴趣寥寥——真是个怪人！
林启浅呢，也老爱给她出馊主意，吃两回KFC就催促她告白一次，结果，一次也没告白成功，伍思谣倒是吃得肚皮饱饱，越发圆润。
那天晚霞将少年的背影拉成纸片一样长长的，薄薄的。
伍思谣跟在他身后，不知为何他的脚步顿下，她一头撞到了他的后背。
伍思谣撞得额头生疼，也觉得不耐烦，“我告白那么多次都拒绝，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林启岭？”
“是啊。”
她没想到他回答得相当干脆利落，他反问：“可你喜欢我吗？”
伍思谣愣了愣，“当然喜欢……”
“Do you hear yourself ?”
这显然是在为难她贫瘠的英语。
他突然变得有点生气，将买KFC送的上校老头丢到了她的手里，“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吗？”
伍思谣望着手里和蔼微笑的老爷爷，不自觉开始思考他话中含义，什么叫喜欢，什么叫爱，什么跟什么啊……
可，她喜欢林启岭吗？那在偶像剧里轻飘飘如鸿毛的几个字，从林启岭口中说出来时仿佛有着泰山的重量。
初三上学期，小A因为“埋雷”事件闯下大祸，被班主任左迁至讲台边边，伍思谣取而代之，坐到了林启岭的右手边。
她在万众瞩目下，挎着叮当猫背包来到他的身畔，也在万众瞩目下，意料之外地“早恋”了。
*
林启岭问了几个问题，不痛不痒，也就是现场有没有什么异常，有没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啊。
林启浅能回答的都回答了，但她对于那个妖怪，对于伍思谣，一个字都没透露。
“我就是在上厕所，突然就被炸昏头了。”
“这么离奇？”麻小亮攥着下巴，“不会是有妖怪吧？”
林启浅故作惊讶，“是吗？听起来还真有可能？”
“两位警察叔叔，有妖怪那应该和妖事局的联系吧？”
伍思谣搬着凳子悠悠归来，麻小亮笑道:“说得很对——”
不过妖事局的人办事还非要拉着咱们警局的人打下手，这是否有点……？
算了，谁让最近妖怪四处作乱，整得妖事局蒸蒸日上，缉妖科都变成国家重点部门了呢？
麻小亮皮笑肉不笑。
伍思谣躲开林启岭若有似无的视线，将塑料凳子给了麻小亮坐，她则坐在了床的另一侧，继续削苹果，苹果削过的那一半都开始氧化了，几块暗沉的棕色。
“我的问题都问完了。”林启岭合上了手里的笔记本，麻小亮立刻接道：“那林小姐，如果警局联系你来做调查，劳烦你尽力配合哈！”
林启浅点头道：“好的。”
林启岭正要起身，林启浅赶忙找起了话题，“启岭，我还以为你大学毕业就在首都发展了呢，这几年我都没见过你，你啥时候回来的？”
“就这阵子，工作需要。”他的回答相当简略。
“这样啊，也是，你们这行是要跑来跑去的？”
林启浅也不大确定，她甚至都不知道原来林启岭去首都上的是警察大学，可她分明记得高考他考了全校第三，红榜上的名字后头，清清楚楚写着“首都大学”。
他怎么会做了警察？
初中的时候，林启浅和林启岭的确是朋友，因为两个人名字特别像，家住得也近，上下学的时候老是碰到，自然而然就认识了。
以林启浅看遍偶像剧的阅历，一开始确实觉得，哎呀这个男生名字和我好像，长得还那么帅，不会是什么特别的缘分吧。
然而深入了解后，她发现这家伙反差过大，外表温良无害，实则……嗯，不可描述。
林启浅接受无能，从此死了这条心。
加上林启岭对谁都是一副温和也冷漠的态度，林启浅压根没想过这家伙要是谈起恋爱会是什么模样。
直到，伍思谣出现了。
她背着叮当猫双肩包，站在低头整理书本试卷的少年面前，那向来平静到有些麻木的少年，蓦然抬起了头，恍惚盯着她，耳下漫起了罕见的红粉。
那还是林启浅头回看到这个淡定到极点的少年露出那种表情。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就只是在放学后的一个下午，窗外有风吹梧桐叶子的沙沙声，浅色窗帘像海鸥翅膀一样翻飞，就只是林启浅让伍思谣去问一下林启岭要不要一块儿回家。
他就这样了，他就这样了！？
这十年的时间，林启浅知道自己做了不少蠢事。
比如说早起到学校才发现秋裤穿反了，火急火燎跑去厕所结果把外裤也穿反了；
在高考前最后一堂习题课打瞌睡，不料数学最后一大题正好有类题，气得她在考场上捶胸顿足；
大学一心恋爱，结果呕心沥血谈了个纯种大渣男，毕业好几年都没缓过劲来……
但有一件事，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做错过。
唯一一次，在初三上学期，她的执着让林启岭握住伍思谣的手，朝教室门口呆愣的所有人宣布:“我喜欢伍思谣。”
现在，她觉得，好像又到了这么一个需要她的时刻。
“思谣，这么多年没见面，你要不要和启岭聊聊啊？”
林启浅笑着转头，削苹果的女孩手僵硬地往下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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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