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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pisode 03

作者:Lights_of_Lousianne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宇智波斑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斑以为弟弟突然怎么了,后来才知道她有一双很漂亮的三勾玉。女人名叫和歌子。他拍板决意给了她宇智波的姓。


    无人管理她的走动,他们愿意的话总能找到理由去管她,实际上她的方位也不会叫人觉得难找。但二把手的心思太难猜了,他们这样说。比斑难猜得多。其实也没必要管,因为她走不远,传统建筑七拐八绕但处处有幽深曲道相连,密不可分,结构里中间时有暧昧的空间,从左侧望是花园,往右去还有四、五间卧房。下雨时,只有那里会漏水,因而时常修缮。虽然常常补救修理,却总也修不好。和歌子像幽灵一样游荡在宇智波的领地里,没有男人敢接近她,因为都知道她是宇智波泉奈带回来的。最后其实杀得很难看了,但他还是把她带了回来,浑身的血一点一点,像浑然天成的深色大理石,风一吹就变得干硬而滞涩,如果婚服不脱,更不知道是何光景——白无垢,血布衫,他低头去碰,布料已随猎猎冷风化作金钟罩,又要做一套。


    两人黑色的头发头发混在一起,融成暧昧而相似的色块。她一点意识也没有,脑袋靠着他珍贵的心跳,头一点一点地坠,仿佛要掉下去,无意识地听到他的心一下一下地跳,有力而年轻,无知而坚强。大宅的廊下站了整整一排的人,见他这样护着一个女人,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


    泉奈非常沉着非常自若地走过他们,将她放在院子里的凉亭里,一翻过来,大家都看到了和歌子那惊为天人的美貌,站满了人的大院内霎时变得鸦雀无声,这个时候斑并不在。有人想说话,泉奈却思及此处,先所有人一步沉声喝去:“这个女人是宇智波的后代。”


    她在宅子的外围待了快一个月,斑才为那场战役收尾,匆匆地赶回。大概是被柱间缠住了。


    斑看到被浅色着物裹住的她,低眉顺眼,柔婉安静,脖子后恰到好处地露出浅浅一道羊脂白。他看到她。看似比弟弟冷静,看见她后的第一句话也不过是:“女人怎么进来了?”


    她坐在那里,带一股八风不动的稳定,任凭边上东西南北的大风刮来,自是无比地镇静。她没什么好慌的,大不了死在这里,和最难的那一年比起来,和所有平民的死了的那一天比起来,已经多挣了个把年月。她不怕。因为不怕,所以格外像一尊塑像,不必开口,不必讲话,不必思考,不必呼吸,唯一的作用是担当偶像,雪白无暇,温和沉静,格格不入,又分毫都不肯挪动。斑等了片刻,始终得不到回应,才进入室内,同等候于此的弟弟汇合。


    南贺川蒸腾出的水汽将气候变得湿润柔和,充盈。此地的气候与和歌子原本居住的村子差别实在太大,但神奇的是她身上一点不适也没有。半个月后,泉奈突然安排和歌子住进了族地边缘的一间破屋,斑便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见到她。


    生存对和歌子来说不是问题。她脱掉那套莫名其妙被套上的和服,观察到忍者的众人都穿得舒适而轻便,拆出布料,自己做了一套衣服。


    有好几天,她的生活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安静得吓人。南贺川是一条很长很长的河,上游是无人的森林,中游被宇智波占领,下游均匀分布着其他村庄。河边有时候飘着一些无主的白云,入夜后也被地面残余的反光照成淡淡的粉色,垂在紫而蓝的夜空里,仿佛一伸手就可以碰到。风静云停,风动叶响,她在河边一看就是一个下午,见晚霞光芒万丈地退场,又是一个晚上,很多无用也无力的时刻就这样随着河水被缓缓冲走,她能听到自己一寸一寸地碎掉,慢慢掉进汹涌的河中,被摧毁得四散。


    和歌子在河边淘米洗菜,看到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孩子。依然是那种命里自带的又黑又深的眼睛。身后跟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脸色疲惫,双目被风尘洗出疲惫,看起来没有多余的精力了,但男人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一样一样全部要准备好了端着呈上去。那孩子蹲在河边,管自己玩水。


    药一直是苦的。药水的味道无法散去,盘旋在她唇齿之间,舌头深处,和歌子见过那类受刑后头骨开裂的新鲜的尸体,她见得不少;静静躺卧在开裂土地上的尸体,他们无望地张着嘴;溪水里看不见的小虫子顺着五窍爬入,舌头后有一块肥大的肉,舌头是人头上最大的软组织,从下排牙齿的背面一直延伸至小舌头的下方,伸进腐烂的喉咙,脖颈后腐烂得露出白骨时,那条生长强硬却转动柔软的粉色的软组织依然存在。舌头是人身上最可怕的东西。和歌子想道。不是吗?是的。河边只有三个人,那个孩子突然朝着她跑来:“咿呀——”


    所以和歌子为什么会想到那些无用而只是苦涩的药呢,因为泉奈不肯给她糖。为什么那个孩子朝着她跑来呢,或许他想要糖,而如果她有,她一定会给他。


    但那个母亲一把拽住了她的孩子:“别过去。”


    他发出一阵孩子才能听懂的呓语,带着些焦躁不安与无法忽视的渴望,那种大人以为孩子总有一天会忘记但其实并没有的渴望。她皱着眉,提高声音去呵斥自己的孩子:“别过去!”


    和歌子在日光下弓着身子,双手水色涔涔,还抓着一小把湿漉漉的野菜。她扭过头去,正巧和那个宇智波女人四目相对。


    那女人却不敢看她,低下头去和已被她牢牢护住的那个孩子自言自语地说:“她和我们不一样。”


    说是自言自语,声音却不大不小地刚够她听清。


    和歌子的脸一僵,正要微笑的面上和抓着菜叶的手都非常地无力。她打好的腹稿全部失去了用武之地。


    他们正要往远处去,正要离开了,已经转过身了。和歌子深吸一口气,终于叫住她。那个女人站定后回过身来,表情古怪地看着渐渐提起一个微笑来的和歌子。她说:“我怎么……我们不是一样的吗?”


    那个女人却飞快地一动眼睛,嘴角也跟着抽动,像再也忍不住般地喊道:“不可能!”喊出这句泄愤后的话,却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仿佛被生活惩罚的是她。和歌子陷入了一种真切而迫急的迷惑,她看起来更苍白了,风一吹就能倒下的苍白,白得像要融在小路尽头的阳炎里。“不可能……”她上前,那个女人便后退,一步一步,离河水越来越远,她们站在河堤上,表情各异,两厢都带着苦态和痛意,那女人好像存心不肯叫她好过,仿佛看到外来者幸福,自己的苦难便会增加。但和歌子终究是宇智波泉奈带回来的女人。暂时没有人管理,没有人关照,以后呢?谁知道呢?她那张脸还可以容光焕发好久……谁知道呢?反正她不知道……但她不愿意承认——她就是不愿意……


    和歌子看着被她伸手护住的孩子,他身处风暴中心却浑然不知,只是站在原地,好像被两人对峙时的丑态吓住了。


    她忍不住发问:“你叫什么?……你是个宇智波,而我是宇智波和歌子……”念到自己名字中的“宇智波”时,她艰涩而难以言喻地感到痛苦,明明那在别人看来是大同小异的三个发音:拢起嘴唇后放平舌头,再呼气般叫出最后一个音。


    那女人缓缓地垂下手:“我谁也不是。”


    “我是……宇智波和歌子……”


    她似乎想伸手去捂住耳朵,却还是放弃了,只是加快脚步,要疾走去避开。


    和歌子听到自己的声音慢慢消失在潺潺而过的溪水声里,如幽怨的鬼魂在不断诅咒对某物抱有徒劳幻想的人……冰冷幽咽,难以断绝,阴冷浸透骨髓,却毫无办法自救。她抬头,头顶刚好飘过一朵很大的云,化成雨落到地上应该够四口之家用一个月,如果化成棉花砸下来也可以将她闷死,不,不对,闷死还是太难受了——但谁又知道哪种死法更快、更舒服呢……说到底身体承受不了任何苦难,一切的求死最后只能被两个字作结:最速。她回去继续蹲着洗菜,择出一捆已经发黄发软的菜,想了想还是没有去掉,而只是掐下一半,如那天说要保护自己的他被一刀砍下头颅,而始作俑者正不知道在哪里的战场上为哪里的人带去何样的解脱。


    大概三五个月后,她依然被欺负得很厉害。


    和歌子走出房门,站在随风抖动的薄薄的木头门板前。那遮天蔽日的阴影便是满心满目的苍凉。她从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可辩,有什么可惜,有什么可贵,有什么可遗憾,她这条命已经这样了,飘摇,孤单,寂寞,就像风雨中骤然失去了方向的小舟,就算只想好好活着也几乎不可能。她在床上躺了三天,梦见了未能打败宇智波泉奈的丈夫,那张武士的脸,饱满的额头前扬起两道粗黑厉眉斜飞入鬓,温柔的双手丢了缰绳便下来扶她……和歌子换了一件最端正的和服,她悄悄地计算过,这件衣服最衬死人的脸色,最气派,也最有规格。她靠着门板,浑身都是冷的,既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只是拼了一口气,就是不想死在这里,不管这房子里先前住着谁,这床、这天花板、这桌、这椅……一切都是宇智波所造。她辨不清方向,但却沿着路边铺成一线的卵石跌跌撞撞地前行,最终来到了下游的一所神社,她感到安心。


    河道干涸了,深秋里树叶萧瑟,四处沙沙,秋风轻抚冠梢,乌鸦阿阿而鸣,树林里透出一线凉丝丝的光,原来是佛前孤灯,一盏长明,不知为何人所起。


    于是和歌子进去。踏入脚步的第一秒,内里传来一阵无源之风,哗地分开她额前乱发,像神明伸出手指整理出她原本模样,柔软发丝滑腻轻泄,随开弓箭般的冷风重新整齐披在身后。和歌子无所畏也无所惧,无所求也无所厌弃,此刻不受这风的影响,抬头定睛看去,却呆住了:四围是山般高谷般深的塑像,密密麻麻相互重叠的佛,光溜溜的圆头,相似极了,可怕极了,安静而诡异,就这样从容地注视她一步一步向前。社内的光线晦暗不明,走动间墙上一尊一尊的佛像像鱼鳞相叠,视线明灭,仿佛慈悲,换一个角度又是无悲无喜无嗔无怒,好像在说,有什么办法呢?我管不到人哪,你们的不幸,我看在眼里啦,可是怎么才叫有办法呢,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我给过你幸福了!我给过你看到幸福的机会了!那个幸福是多么可行啊!哪怕那只是个机会。哪怕你已彻底失去了一切。


    她喘不上气,似乎是快要窒息了。和歌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明明想了这么多,想过死,想过要安静地死,或许溺死,或许跳下悬崖,或许放任自己在河边走下去,一路不知道走进哪里,也好过这样待在这里。


    过去的日子是多么艰难啊,但是那个男人对她很好,他自信两人可以抵挡一切。战争发生的时候她也不害怕,因为她觉得这是忍者和大名的事,自己不会受到影响,她都不敢想自己要是受了影响该怎么办,她不觉得自己和那个男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当然也忽略了命运竟在捉迷藏中占上风。


    她天旋地转,身体发软。咬着耳边垂下的头发,慢慢跪倒在那根高大宏伟的通天红漆柱前。


    她看清了。


    那不是佛。


    而只是罗汉。


    一个一个嘲弄着凡人围观着凡人烦恼于凡人之凡的罗汉。


    那个时候斑从里间踱步走出。罗汉变幻成不同的男人的脸。他见她朝着罗汉抬起的脸上有一种媚态,而后又迅速地变得威严。他看她在菩萨面前也不卑贱。


    他静静地看着她看罗汉。


    她终于放弃了,顺着滑到地面,而后身子一轻,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再次看到了那个男人……随后是一张阴鸷威猛的脸,脸上嵌着一双又黑又深的眼睛,任凭和歌子多么愚笨痴蠢,也看得出他的眼睛与常人不同,最是深不可测,实力高强。


    斑不问她在这里做什么,那么她就不说话。那种威严的神情回来了。斑说不出话。


    她的嘴角朝目光的背后一歪,说:“你来逼我了。”


    斑突然甩开了她,那是他身上不曾出现过的丢盔弃甲。他离开了,而和歌子气力耗尽,静静地晕倒在罗汉中间,会议结束了,一群人涌出来,里头当然包括泉奈。他愣了一愣,冲上前去,抱起了她。


    第二年秋天,她生下一个足月的死婴,泉奈尽了一切力气,在战时的闲暇去讨好她。他尽了一切力气,但所得到的只是一个死婴。


    某次半夜醒来,他突然过去拥抱住她,原来是睡前喝了酒。她不知道他醉了,却听泉奈非常非常痛苦。月光淡淡地充满了房间,照出四下手脚青白,夜色如水,空华丽满堂佛面。


    她突然哭了,滚烫的热泪滴上了他的脖颈和虎口的皮肤。泉奈愣在原处,反应过来后,突然发着抖远离了她:对不起,你不要哭……对不起,对不起……她做梦也没有想过他会对自己发抖。他就像碰上了滚烫的红铁,放下手后直直地挪腾远离,将自己缩进角落,离开了拭泪的她。


    和歌子背过身去,不再说话。这一夜还是过去了。


    起早,泉奈却不见了踪影。她下意识走出几步去寻他,却在走廊撞见披挂整齐的宇智波斑。他们的房间相隔不远,她见他神色匆匆,只飞快地走开去便转过走廊不见了身影。半个月后,连冰都化完了,战事没有要好转的迹象,反倒是宇智波斑突然关了她的禁闭,正如一开始的那三天。


    她缩在那间装扮一新的别室里,看着院内的春华灿烂。一日院内突然闯进了一个少年,黑发黑眼,想必是个宇智波。也不可能不是宇智波。日下身影灵巧,她却“恨烈日高悬独照我”。有个女子叫了一声:“火核!”那孩子,也许是少年,忽而转过脸来,微风抚动他黑亮额发,正日苦烈,却照得他一张脸明光照人。她微微地发起些眩晕,记起某一年,也许是去年,也是泉奈,因她多看了那原栽在河边的桃花一眼,便挪来了两株,费尽心思地照料,最后只活下了一棵。


    和歌子突然想到宇智波斑的古怪,奋力敲开了门,跑进堂内,果然在门口便被宇智波斑拦下,房内黑暗极了,又隐约飘出一股死亡的腐烂气息。她下堂求去,他终究是不忍,却不能让她进去。


    和歌子想到他,那个男人,竟看不清他的脸,梦里的情绪渐渐变了形状,早已被替换的钟槌此刻才撞出回响。她捂着额头,缓而慢地靠着门框坐下,好像听到了什么,明明仅一墙之隔,冥火烧出草木积灰,而这条草蛇灰线又隔出这阴阳。


    她又想:他竟舍得。


    她脑子里的景象膨胀得庞大,像一个过大的肥皂泡,表面光滑如油,有一道道的彩纹拂而动之,那个泡泡般的春天清晰了,走上前去,打开一扇小窗,黑暗的隧道,尽头处露出一方雪白的明亮。她看到两张脸。自己才刚诊出有孕,泉奈总是备受宠爱而矜骄地站在风内回过头来。微风抚动他黑亮额发,正日苦烈,却照得他一张脸明光照人。院子里一本桃花开得云蒸霞蔚,风吹过乱红如雨,落英纷纷扬扬飘洒肆意,漫天的飞花,他踏日而来般地伸手扶起举目看来的她,问,要不要喝水?要不要赏花?他可陪着她一并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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