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走进房间,随手将搭在臂弯的西装抛向扶手椅。深色实木椅背发出轻微的闷响,昂贵的面料顺着弧度缓缓滑落。他抬手扯松领带,丝绸质地的领带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轻飘飘地覆在西装上。
房间里的黑色电话机就在此刻恰到好处的响起。卡尔叹了口气,伸手搓了搓脸,认命的走到套间会客厅。实木的圆桌被漆成了低调优雅的暗红色,桌上的花玻璃花瓶中叉着几支今天刚摘下来的新鲜的花,嫩粉色与鹅黄交织在一起,为略有些昏暗的室内增添了几分鲜活与生机。
卡尔接起电话:“卡尔·塞斯特。” 他只是刚
刚说出名字,电话那头的老先生便迫不及待的张口开骂:“卡尔,你这个小混蛋!你还敢接电话!你居然敢连招呼都不打就跑到意大利去……”
老塞斯特尽管已经一把年纪了,但依旧中气
十足,这一通河东狮吼让卡尔不禁把话筒拿远了一点,因为实在是太震耳朵了。
“我很抱歉,父亲。我只是在家里待的太无聊了,上流社会那群少爷小姐又都因为我风流的名声看不起我……我还嫌他们像用尺子量过一样死板无趣呢。”
说到这卡尔撇了撇嘴,但他的眼睛里却蕴含着化不开的笑意,老头子是典型的嘴硬心软,虽然说话的语气不太好,但卡尔却能体会到其中深藏着的身为一个父亲对儿子毫不掩饰的关心。
电话那头的老塞斯特砸吧砸吧嘴,终于品出点不对味来,这小子…在跟他告状?老头子当然对那些在背后乱嚼他儿子舌根的家伙很不满意,但他一把年纪了可拉不下脸来因为这事而去骂那些小兔崽子一顿。
他只能干咳一声,底气都有些不足。“卡尔… 你在外面好好玩,钱随便花,要是不够了就去银行取……我们不管他们……反正我儿子这么帅,女人缘又好,他们就是嫉妒……卡尔不生气啊。”老塞斯特这一段话真的是字斟句酌,生怕刺痛儿子脆弱的小心灵。
话筒中传出的声音夹杂着电流声,听起来有些失真,而那些未尽的话语听起来就像被居住在电话里的声音恶魔给吃掉了一样。
卡尔的眼眶有些干涩,眼下脆弱的肌肤被指间摩挲的发红,心里更是像被人捏了一把,酸酸涩涩的发胀。“……好,谢谢父亲……你和母亲要多注意身体,我在罗马待的很开心,别为我担心……”
壁炉上摆放着一个小巧的黄铜座钟,漆黑的指针在冷白的盘面上梭巡,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
卡尔握着话筒,将它贴在耳边,整个人懒懒散散的靠在黑色的木质椅背上,两条大长腿随意的伸着,拖鞋早就被他玩闹似的甩在一边,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圆弧抛物线,然后无声的落在房间另一边的地毯上。
指针缓缓划过座钟上鎏金的代表十二的罗马数字。“父亲,时间已经不早,您也该休息了。”卡尔用手捂住嘴,小小的打了一个呵欠。
电话那头忽然沉默下来,卡尔安静的等待着,嘴角却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容。
“行了,行了,儿子不是已经说了他玩的很开心了吗?你不睡觉还拉着儿子一起不爱惜身体。”塞斯特夫人终于看不下去了,扯着老塞斯特的耳朵就开始说教。
塞斯特夫人是老塞斯特的第一任也是唯一一任妻子。
这其实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富家小姐和小姐妹出去春游时爱上了从英国辗转漂泊来到美国的穷小子,但好在年轻时的塞斯特先生眼光独到、口才也好,不仅有野心,也有能把野心付诸于行动的能力。当其他姑娘还在为舞会上英俊的军官脸红时,赛斯特夫人已经毅然登上了横渡大西洋的邮轮。那年她刚满二十岁,带着一箱子蕾丝裙装和半箱子诗集,把全部青春押在一个看不到输赢的赌注上。
两个人在一起互相扶持,风风雨雨几十年,
老塞斯特相当爱重他的夫人。现在被扯着耳朵骂,他也只能不情不愿的和儿子告别,然后挂断电话。
“晚安,父亲,母亲”。卡尔那头浅金色的发丝早已挣脱了发胶的束缚,此刻正慵懒地散落在额前,被椅背压出俏皮可爱的弧度。
他挂断电话,从椅子上起身,然后把自己抛在大床上。床垫立刻温柔地接纳了他,柔软的像天边的云,又像童年幻梦中拿在手上的棉花糖。卡尔闭上眼睛,感受着肌肉一寸寸放松的愉悦。尽管身体疲惫不堪,精神却像漂浮在温水里,有种久违的、近乎幼稚的安全感。
夏夜的风裹挟着玫瑰园的芬芳,从敞开的落地窗肆意涌入。纱帘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如同跳着无声的华尔兹。窗外的繁星在天边连成璀璨的银河。"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吧。"卡尔模糊地想道。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也随着夜风飘散在星光里。
卡尔第二天起床时的状态绝对称不上体面。纯棉质的白衬衫被睡姿蹂躏得满是褶皱,像揉皱的宣纸般歪歪斜斜地黏在汗湿的皮肤上,那头标志性的金发更是桀骜不驯地支棱着,活像被飓风席卷过的麦田。
但他睡的很好,没有被刺耳闹铃粗暴打断的睡眠总是好的。
对卡尔而言,能够体会到生物钟的自然苏醒无疑是一种奢侈的享受。阳光透过纱帘在柚木地板上勾勒出淡金色的方格,座钟的黑色指针早已越过罗马数字"IX",在静谧的卧室里投下慵懒的阴影。
他从床上爬起来,像只晒够太阳的猫科动物般舒展着身体,脊椎接连爆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是生锈了的机械轴承,因缺少油料的润滑而产生难以抑制的顿涩感。褪下的衣物在地板上堆着,如同一树的花瓣散落,在地上堆砌成纯白的轻云,蒸腾的热水很快将浴室玻璃蒙上雾气。
卡尔站在淋浴下,温热的水流冲刷着他紧绷的肌肉,蒸汽弥漫着,将他的身影模糊成一片朦胧的金色与肉色的剪影。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水流顺着脊椎流淌而下,仿佛要将昨夜残留的疲惫一并冲走。
卡尔伸手抹开镜面上的水珠,与镜中的自己对视。那双铅灰色的眼睛下方还残留着熬夜后淡淡的青色,但眼神却是明朗的。少年人总是有无限的生机与活力,这是卡尔以前从未感受过的,他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思绪却不自觉地飘回了昨晚那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似乎站在一片无边的麦田里,风吹过时麦浪翻滚,发出沙沙的响声。远处有个模糊的人影在向他招手,但他始终无法靠近。这个梦如此真实,以至于他现在还能闻到梦中那股混合着泥土和麦穗的香气。
浴室门外,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卧室,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
卡尔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物——白色高领毛衣外搭浅灰色的呢子大衣,下装是一条牛仔蓝色阔腿裤。他用毛巾随意地揉了揉头发,柔软的金发像是有了自我意识,依然有几根顽固的、不听话地翘着。
他靠在窗边,修长的手指拨通了前台的电话。晨光透过巴洛克风格的雕花玻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请把早餐送到房间,"卡尔的意大利语中带着几分刚起床的慵懒,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有一件银灰色的西装,麻烦送去干洗。"
挂断电话后,卡尔的目光落在那件西装上。它静静地搭在丝绒椅背上,剪裁利落的线条在晨光中泛着低调的光泽。他伸手抚过西装的面料,触感如流水般丝滑,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精细的织纹。
本来是只打算穿一次的消耗品,现在竟也生出了几分不舍来。
早餐很快送了上来,银质餐车上摆满了精致的瓷盘——新鲜的、淋着琥珀色蜂蜜的无花果切片;松软的ricotta奶酪配着烤得微焦的杏仁面包;一盘切得极薄的帕尔马火腿;一小杯浓稠的酸奶,上面撒着碾碎的开心果和石榴籽,还有冒着热气的现磨浓缩咖啡。
一个明媚的早晨,配上一顿精致又美味的早餐,这样的生活太过美好,像是不切实际的泡影,让卡尔几乎忘了吃着几美元一大包的切片面包喝着超市打折速溶咖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