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在座位上一直硬熬到了中场休息,他像一只迅捷的野兔,从坐位上弹射起步,宛如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三步并作两步,掠过起身的人群,窜出了大厅 。
“卡——”
彼得的话语才刚刚出口,就被掐断在了唇齿间。他注视着卡尔离去的背影,浅棕色的漂亮眼睛在剧场的灯光下泛着琥珀似的微光,里面翻涌着不加掩饰的困惑,以及更深处的、近乎柔软的担忧。
“他怎么了?”彼得不自觉地蹙起眉头,纤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细碎的阴影。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指节用力到微微发白。
玛吉和卡尔并不熟悉,她也有些困惑于彼得为什么在意一个初次见面的富家少爷,但她善意的选择了忽视,只是轻轻的挽住彼得的手臂,嗓音里带着安抚:"我们也出去走走吧,卡尔可能只是需要透透气。"
彼得收回停留在卡尔的背影上的视线,低垂下眉眼,睫毛轻轻的颤抖着,像是蝴蝶收敛了翅膀落在垂露的花上,在旁人看来莫名的有些委屈。
"走吧。"他轻声说道,唇角勉强牵起一抹笑意,他们缓步穿过光影交错的廊柱,彼得的脚步不自觉地顿了顿,然后又继续向前走去,将满室喧嚣与那个未能挽留的背影,一同留在了身后渐远的光晕里。
走廊里有些拥挤,端着香槟的侍者艰难的在人群中穿行,男士的古龙水和女士的花香香水在空气中混合,凝成了浓烈而驳杂的味道,鲜明的招示着自己的存在。
卡尔解开两颗纽扣,修长的手指灵活而有力,轻轻划过西装的下摆,好像情人间温柔的爱抚。他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手臂间,只穿着里面的白色衬衫靠在走廊转角的墙上。
他有些后悔了……,这情绪来的很快,并且真实而不做伪,如同刮过平坦草原的风。
卡尔斜倚在楼梯转角处,在走廊明亮的灯光中投下一道疏离的剪影。他单手背在身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鎏金花纹的壁纸,发出几不可闻的闷响。他的视线有些漫不经心的扫过经过楼梯口的人群,铅灰色的眼睛像冬日里冻结的湖面。
他站立的姿态优雅却疏冷,用显得冷淡、拒绝的肢体语言婉拒了一个一个想要来搭讪的小姐。
但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但……现在的卡尔就像一座冰山,拒人于千里之外。
有人从卡尔的身边走过,一抹金色划过他的眼角。
噢,他看到了玛吉,今天的深蓝色长裙无疑非常衬美丽的金发姑娘。“今天的金发含量有点高了呢……”,卡尔漫不经心的想着,并忍不住为他这一刻的幽默想法逗的发笑。透亮的气泡在细高脚杯中升腾,浅金色的酒液被摇晃出细碎的波纹,卡尔眼角笑出的泪花在光晕中一闪而逝。
但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他看见彼得和一个金发小子无意间相撞,然后含蓄而温柔的冲着对方笑,廊厅里嘈杂的人声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那方寸之间的对话。
但玛吉的反应让他有些在意,先是吃惊,进而追问,她的肢体语言由侧向楼梯到转向,以身体的正面对着那个金发男孩,甚至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半步。
“……他们认识。”卡尔无端的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而且……还是金发。”
“**!”卡尔爆了一声粗口,他今天该死的就不应该来,这个地方绝对和他犯冲。
在卡尔看来,彼得和瑞普利之间的眼神对视,粘稠的都要拉丝了,他的胸膛里鼓涨着某种怪异又特别的情感,但他又本能的不愿意去细想自己产生的这种感觉是因为什么。
像是被偷走了心爱的玩具,卡尔也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兴致,事实上他觉得今天晚上所经历的一切都糟糕透了!
在明烈的阳光照耀下积攒了一个白天的喜悦,就像是被小孩子吹出的彩色肥皂泡,被微风轻柔的乘托了一段时间后,便毫不留恋的破灭了。那些璀璨夺目的夏日幻梦消失了,与那双浅棕色眼睛对视时内心的安逸沉静也一去不复返了。
卡尔转过身,沿着另一侧的楼梯下楼离开。
彼得静立在台阶旁,身影被头顶的灯光拉得修长。玛吉与瑞普利的交谈声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模糊地从他耳畔滑过,几乎没在他的心里留下任何印记。
事实上,他的心思早已飘向远方,正遥遥的牵挂在卡尔身上。“他现在正在做什么呢?会正和一位漂亮又热情的小姐谈笑风生吗?他们会聊什么呢?”这些念头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盘旋,让他自己都感到莫名烦躁。
彼得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在意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在做什么,但他就是止不住的想。他忽然有些厌烦,厌烦这乏味的社交。但长久以来受到的良好教育,让他不会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打断,并且先一步离开。
“我知道西班牙广场,几点?”彼得看出了玛吉的犹疑 ,温声接过话头。“10点半怎么样?”瑞普利脸上的表情有些勉强,笑容几乎要挂不住,整个人显得慌慌张张的。彼得敏锐地注意到对方指节发白的紧绷,却只是温声道:“好,我们明天在那见面。”声音像是初春的溪水,柔和而清凉,缓缓划过耳畔。
他很高兴这次的谈话终于要结束了。
瑞普利肩膀几不可察地松懈下来,像是终于完成了某种艰巨的任务,匆匆的告别,背影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彼得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袖口的猫眼石纽扣,灯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辉,"我们回去吧,下半场的剧目应该快开始了。"
但还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就像是揣在彼得的西装内兜里,并没有送出去的,写着他电话号码的名片。卡尔永远不会知道,一个看似随意的转身,就像蝴蝶轻轻振翅,在命运的经纬线上激起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彼得起初以为卡尔只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然而随着歌剧一幕幕推进,那个座位始终空荡荡的,像被遗忘在时光里的空白书页,天鹅绒椅套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清的微光。彼得望着身旁空置的座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我们还没交换联系方式呢......"他的低语消散在剧院渐暗的灯光里,如同童年时那个最终消失在云端的断线风筝。
此时被他记挂的卡尔正沿着台伯河漫步,月光在涟漪间碎成千万片银鳞。晚风将他西装的下摆吹得猎猎作响,其中裹挟着柑橘花未尽的香气,将歌剧院里的邂逅、那个有着浅棕色眼睛的青年,连同所有未尽的可能,一并吹散在永恒之城的夜色中。
德梅里尼酒店前门厅的灯在黑暗中闪耀。那光不是刺目的白,也不是昏聩的黄,而是掺了金粉的琥珀色,从雕花玻璃罩里漫出来,像融化的太妃糖般稠密地淌过台阶。
旋转门偶尔吐出一两个客人,他们的影子被灯光拉长,斜斜地投在门廊地面上,又随着门轴的转动突然折断。穿着猩红制服的侍应生站在光晕边缘,脸上的阴影随着吊灯摇晃而微妙地变幻。
一辆汽车碾过干爽的石板路面,车灯扫过门厅立柱的瞬间,那些缠绕柱身的葡萄藤浮雕突然活了——叶片在光影交错中颤抖,石雕的果实泛起类似淤青的紫红色。二楼凸窗里,没拉严的蕾丝窗帘被风吹得鼓起,漏出一线暖光,刚好照见门厅雨棚上停着的鸽子,它们的喙在背光处变成了细小的黑剪刀。
卡尔推开大门,快步穿过前厅,路过招待台时,一个清亮的女声突然叫住了他,“赛斯特先生。”
大理石台面后站着的女招待还是早上的那位。但是卡尔敏锐的嗅闻出她换了香水,晨间还是浓郁的金合欢香气,到了晚上,取而代之的是清新明快的葡萄柚果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柑橘调,在傍晚的空气中轻盈跃动。
卡尔闻声转过身,走到台前,将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光洁的大理石台面上。“怎么了?” 他问道,眉眼间带着温吞的笑意。
大理石的台面触手冰凉而光滑,并没有很鲜明的纹理质感,这使得他忍不住用指尖轻轻摩擦——既不像玻璃那般冷硬,又比普通的石材多了几分温润。
“您有一个电话,是从英国打来的。”女招待
看起来很年轻,是那种少女般的纯真,显然还处于一个对爱情满怀憧憬的年纪。
卡尔长相帅气俊美,身材修长,从小的教育使得他待人温和有礼,既不过分热络也不疏离,简直像是从童话书里走出的白马王子。
她有些羞怯,白净的脸蛋染上了淡淡的红晕,像是初绽的蔷薇。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黑色棉裙的衣角,将平整的布料揉出细密的褶皱。“我知道了,可以把电话转接到我的房间里吗?,谢谢你……”卡尔扫了一眼女招待胸前的姓名牌,“西多林小姐,晚安。”
“晚……晚安,赛斯特先生。”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颤抖的长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直到卡尔转身离去,那双紧攥着裙摆的手才稍稍松开。
——除了布料上褶皱,什么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