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声尖锐得像是要划破耳膜,混着沉闷的鼓点,一下下,都敲在人的心尖上。
长街上挂满了红灯笼,惨白的光晕透过薄薄的纸罩,将整条青石板路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街道两旁挤满了“宾客”,他们穿着簇新的寿衣,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两坨扎眼的腮红像是凝固的血块。他们咧着嘴,露出僵硬而怪诞的笑,一双双用墨线勾勒出的眼睛,空洞地注视着街道中央那顶八抬大轿。
轿子没有帘,轿中端坐着一个“新娘”。
那“新娘”无疑是美的,美得不似活人。
他穿着一身繁复至极的嫁衣,层层叠叠的赤色锦缎上用金线绣着展翅的凤凰,凤眼却用的是淬了墨的黑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他的长发如瀑,用一支白玉簪子松松地绾着,肤色在嫁衣的映衬下,白得近乎透明,能看到皮下淡青色的血管。
他就是沈熄。
归墟排行榜上高居第二,一个让所有玩家闻风丧胆的名字,一个被称作“活鬼”的男人。
然而此刻,这个活鬼正平静地扮演着祭品的角色。他眼睫低垂,神情漠然,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顺着嫁衣上那些诡异的纹路,被一点点地抽走。
很好。
沈熄想。
他就快要死了。
自从三年前被卷入这个由恐惧和执念构成的“归墟”空间,他无时无刻不在寻求着解脱。他厌倦了在一个又一个的恐怖副本中挣扎求生,厌倦了那盏名为“魂灯”的伴生道具对灵魂日夜不休的灼烧。
死亡,对他而言,是一种恩赐。
这一次的S级副本“鬼嫁衣”,他没有做任何通关的准备。他只是走进来,然后平静地接受了自己作为“祭品新娘”的命运。只要等轿子被抬进街尾那座阴森的祠堂,与这里的“鬼新郎”完成仪式,他就能彻底地,从这个该死的世界消失。
唢呐声越来越近,祠堂那如同巨兽之口的大门就在眼前。
沈熄甚至能闻到从里面飘出的,浓郁的线香和腐朽木料混合的气味。他闭上眼,准备迎接自己期盼已久的终局。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这潭死水。
“啧,这排场还挺大。”
那声音很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却清晰地穿透了喧天的鼓乐,落入沈熄的耳中。
沈熄猛地睁开眼。
他看到一个青年。
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青年。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站在一群僵硬的“纸人宾客”中,显得那么突兀,又那么鲜活。他很高,身形挺拔,黑色的短发清爽利落,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诡异的送嫁队伍,仿佛在逛一个民俗主题公园。
新人?
沈熄的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也只有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才敢在副本里如此放松。但这和他无关了,他很快就要死了,这个新人的死活,他没兴趣知道。
他重新闭上眼,不再理会。
可那个青年,却似乎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沈熄能感觉到,那道明亮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紧接着,他听到了脚步声。
青年穿过了那些木然的“宾客”,径直朝他的轿子走来。抬轿的八个纸人轿夫仿佛没有看到他,依旧机械地往前走。
一步,两步……青年停在了轿子前。
沈熄不得不再次睁眼,与那双明亮的眸子对上。
“你好啊,新娘子。”
青年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牙齿很白,在血色的灯光下晃得人眼晕。他歪了歪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沈熄,语气熟稔得像是老朋友。
“长得真漂亮。不过……”他话锋一转,视线落在沈熄身上华美却带来死亡的嫁衣上,遗憾地咂了下嘴,“这嫁衣不太合身,勒得你都快没气了。”
沈熄的瞳孔微微一缩。
没有人回应他。死寂,依旧是这片空间的主旋律。
青年也不在意,他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他绕着轿子走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沈熄的面前。
“我叫秦绝,”他自我介绍道,然后朝沈熄伸出手,“绝代风华的绝。你呢?”
沈熄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秦绝也不尴尬,他收回手,挠了挠头,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行吧,看来你不太想说话。那我就自己动手了。”
话音刚落,在沈熄惊愕的注视下,秦绝的手,快如闪电地伸向了他头上的红盖头。
那是一块隔绝生死的界限,一旦被外力掀开,就意味着对这场鬼嫁的公然挑衅。
“你疯了?!”
这是沈熄进入副本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显得有些沙哑,却掩不住其中的震惊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怒意。
“没疯啊。”
秦绝的手指已经捻住了盖头的一角,他冲着沈熄眨了眨眼,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少年,张扬又无畏。
“我只是觉得,”他轻声说,“这么好看的人,不该死在这种鬼地方。”
在他指尖触碰到盖头的瞬间——
“咿呀——!!!”
尖利到扭曲的唢呐声猛地拔高,刺破了夜空!
街道两旁所有的“纸人宾客”,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随即,那空白的脸上,开始渗出浓稠如墨的黑血,勾勒出一张张怨毒哭嚎的鬼脸!
整条长街,百鬼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