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 第1章 鬼嫁 唢呐声尖锐得像是要划破耳膜,混着沉闷的鼓点,一下下,都敲在人的心尖上。 长街上挂满了红灯笼,惨白的光晕透过薄薄的纸罩,将整条青石板路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街道两旁挤满了“宾客”,他们穿着簇新的寿衣,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两坨扎眼的腮红像是凝固的血块。他们咧着嘴,露出僵硬而怪诞的笑,一双双用墨线勾勒出的眼睛,空洞地注视着街道中央那顶八抬大轿。 轿子没有帘,轿中端坐着一个“新娘”。 那“新娘”无疑是美的,美得不似活人。 他穿着一身繁复至极的嫁衣,层层叠叠的赤色锦缎上用金线绣着展翅的凤凰,凤眼却用的是淬了墨的黑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他的长发如瀑,用一支白玉簪子松松地绾着,肤色在嫁衣的映衬下,白得近乎透明,能看到皮下淡青色的血管。 他就是沈熄。 归墟排行榜上高居第二,一个让所有玩家闻风丧胆的名字,一个被称作“活鬼”的男人。 然而此刻,这个活鬼正平静地扮演着祭品的角色。他眼睫低垂,神情漠然,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顺着嫁衣上那些诡异的纹路,被一点点地抽走。 很好。 沈熄想。 他就快要死了。 自从三年前被卷入这个由恐惧和执念构成的“归墟”空间,他无时无刻不在寻求着解脱。他厌倦了在一个又一个的恐怖副本中挣扎求生,厌倦了那盏名为“魂灯”的伴生道具对灵魂日夜不休的灼烧。 死亡,对他而言,是一种恩赐。 这一次的S级副本“鬼嫁衣”,他没有做任何通关的准备。他只是走进来,然后平静地接受了自己作为“祭品新娘”的命运。只要等轿子被抬进街尾那座阴森的祠堂,与这里的“鬼新郎”完成仪式,他就能彻底地,从这个该死的世界消失。 唢呐声越来越近,祠堂那如同巨兽之口的大门就在眼前。 沈熄甚至能闻到从里面飘出的,浓郁的线香和腐朽木料混合的气味。他闭上眼,准备迎接自己期盼已久的终局。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这潭死水。 “啧,这排场还挺大。” 那声音很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却清晰地穿透了喧天的鼓乐,落入沈熄的耳中。 沈熄猛地睁开眼。 他看到一个青年。 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青年。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站在一群僵硬的“纸人宾客”中,显得那么突兀,又那么鲜活。他很高,身形挺拔,黑色的短发清爽利落,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诡异的送嫁队伍,仿佛在逛一个民俗主题公园。 新人? 沈熄的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也只有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才敢在副本里如此放松。但这和他无关了,他很快就要死了,这个新人的死活,他没兴趣知道。 他重新闭上眼,不再理会。 可那个青年,却似乎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沈熄能感觉到,那道明亮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紧接着,他听到了脚步声。 青年穿过了那些木然的“宾客”,径直朝他的轿子走来。抬轿的八个纸人轿夫仿佛没有看到他,依旧机械地往前走。 一步,两步……青年停在了轿子前。 沈熄不得不再次睁眼,与那双明亮的眸子对上。 “你好啊,新娘子。” 青年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牙齿很白,在血色的灯光下晃得人眼晕。他歪了歪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沈熄,语气熟稔得像是老朋友。 “长得真漂亮。不过……”他话锋一转,视线落在沈熄身上华美却带来死亡的嫁衣上,遗憾地咂了下嘴,“这嫁衣不太合身,勒得你都快没气了。” 沈熄的瞳孔微微一缩。 没有人回应他。死寂,依旧是这片空间的主旋律。 青年也不在意,他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他绕着轿子走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沈熄的面前。 “我叫秦绝,”他自我介绍道,然后朝沈熄伸出手,“绝代风华的绝。你呢?” 沈熄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秦绝也不尴尬,他收回手,挠了挠头,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行吧,看来你不太想说话。那我就自己动手了。” 话音刚落,在沈熄惊愕的注视下,秦绝的手,快如闪电地伸向了他头上的红盖头。 那是一块隔绝生死的界限,一旦被外力掀开,就意味着对这场鬼嫁的公然挑衅。 “你疯了?!” 这是沈熄进入副本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显得有些沙哑,却掩不住其中的震惊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怒意。 “没疯啊。” 秦绝的手指已经捻住了盖头的一角,他冲着沈熄眨了眨眼,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少年,张扬又无畏。 “我只是觉得,”他轻声说,“这么好看的人,不该死在这种鬼地方。” 在他指尖触碰到盖头的瞬间—— “咿呀——!!!” 尖利到扭曲的唢呐声猛地拔高,刺破了夜空! 街道两旁所有的“纸人宾客”,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随即,那空白的脸上,开始渗出浓稠如墨的黑血,勾勒出一张张怨毒哭嚎的鬼脸! 整条长街,百鬼夜行! 第2章 魂灯 百鬼哭嚎,阴风如刀。 那些由纸人宾客所化的恶鬼,正从四面八方如同潮水般涌来。它们枯瘦的爪子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一双双怨毒的眼睛,死死地钉在轿中那抹嫁衣红上。 是秦绝的行为,触怒了这场鬼嫁的禁忌。 而他,这个罪魁祸首,却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在沈熄冰冷的注视下,秦绝非但没有收手,反而指尖用力,只听“刺啦”一声,那块象征着死亡契约的红盖头,被他干脆利落地扯了下来,随手扔在了地上。 嫁衣上那股不断抽取生命力的阴冷感觉,骤然一轻。 “你看,这样不就舒服多了?”秦绝笑吟-吟地看着沈熄,仿佛他们此刻身处的不是万鬼环伺的绝境,而是某个风和日丽的后花园。 沈熄气得几乎要发笑。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行事疯狂之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压着怒火,一字一句地问。打乱他求死的计划,和把他推进更深的麻烦里,是两回事。 “救你啊,前辈。”秦绝的回答理直气壮,“都说了,我不想让你死在这儿。” 话音未落,一只离得最近的恶鬼已经扑到了轿前,张开血盆大口,带着腥臭的阴风咬向秦绝的脖颈! 沈熄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就要催动他那所剩无几的力量。 然而秦绝的动作比他更快。 只见他不闪不避,甚至没有去看那只恶鬼,只是侧过头,对着它清晰而冷淡地吐出了一个字: “滚。”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只凶神恶煞的恶鬼,在听到这个字后,动作竟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缰绳勒住。它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与恐惧,下一秒,竟真的像个听话的畜生一样,连滚带爬地退回了鬼群之中,瑟瑟发抖。 这是……言灵? 沈熄心中巨震。 这种罕见的、只对灵体有效的精神系能力,对使用者的天赋要求极高,整个归墟中都找不出几个。这个叫秦绝的新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秦绝却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他一把抓住沈熄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他从轿子里拽了出来。 沈熄的身体因为力量被抽走而有些虚软,踉跄了一下,正好撞进秦绝怀里。隔着T恤,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胸膛下那强健有力的心跳,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与自己周身的死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站稳了,前辈。”秦绝扶住他的肩膀,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廓上,语气里带着一丝戏谑,“我们得换个地方聊天了。” 说完,他拉着沈熄,转身就朝长街的另一头跑去。 “吼——!!!” 他们的动作彻底激怒了鬼群。所有的恶鬼都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嘶吼着,疯了一样地追了上来。 “放手!”沈熄挣扎着,他不想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牵着鼻子走。 “放手?然后让你回去等死吗?”秦绝头也不回,手上却抓得更紧了,“前辈,你就算想死,也得等我同意才行。” 这蛮不讲理的宣言让沈熄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眼看后面的鬼群越来越近,沈熄眼神一冷,不再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他反手一转,另一只空着的手掌心向上,一盏古朴的青铜灯悄然浮现。 那是一盏巴掌大小的魂灯,灯身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仿佛一碰即碎。灯芯里,一簇豆大的火苗正在静静燃烧,光芒微弱,却散发着让万鬼畏惧的气息。 “魂灯?”秦绝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复杂。 沈熄没有理他,他调动起最后一丝精神力,注入魂灯。 霎时间,那豆大的火苗猛地窜高,微弱的青光瞬间暴涨,如同水波般向四周荡开! “嗷——” 被青光扫中的恶鬼,如同被泼了滚油的积雪,发出一阵阵凄厉的惨嚎,身上冒起黑烟,动作瞬间迟滞了下来。 趁着这个空隙,沈熄挣脱了秦绝的手,冷声道:“不用你多管闲事。” 然而,强行催动魂灯的代价是巨大的。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身体晃了晃,几乎要跪倒在地。 一只手及时地、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再次揽住了他的腰。 “逞什么能?”秦绝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愠怒,他几乎是半抱着沈熄,强行带着他继续往前冲,“你的灯都快碎了,还想用?想魂飞魄散吗?” 他怎么会知道? 沈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魂灯会燃烧使用者的灵魂,一旦灯体彻底碎裂,使用者便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最深的诅咒! “你……” “别说话,省点力气。”秦绝打断了他,拉着他躲开一只从旁边扑来的恶鬼,沉声道,“相信我一次,我带你出去。” 他的声音有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又或许是沈熄真的已经到了极限。这一次,他没有再挣扎。 两人一前一后,在百鬼夜行中穿行。秦绝在前开路,他的“言灵”似乎对这些低阶恶鬼有着绝对的压制力,一句句简短的命令,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为他们清出一条生路。而沈熄则被他牢牢地护在身后,魂灯的光芒时明时暗,震慑着那些企图靠近的鬼怪。 不知跑了多久,那座阴森的祠堂终于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祠堂大门紧闭,门上贴着一张巨大的囍字,鲜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这里是副本的核心,也是一切诡异的源头。 秦绝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紧追不舍的鬼群,又看了看怀里气息微弱的沈熄,咧嘴一笑。 “前辈,”他说,“看来我们得进去,会会那个没见过面的‘新郎官’了。” 第3章 祠堂 祠堂的大门沉重得像两扇石碑。 秦绝看了一眼身后越来越近的鬼潮,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双臂发力,猛地向前推去。 “吱嘎——”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一股混杂着尘埃、腐朽和浓重怨气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祠堂内,光线昏暗,只有供桌上两根燃烧了半截的白蜡烛,投下两团摇摇欲坠的光晕。光线所及之处,能看到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灵位,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屋顶的横梁,每一个黑色的木牌上,都刻着一个女人的名字。 没有姓氏,只有一个名。 仿佛她们生来,就是为了成为某个男人的附庸,死后,也只配在这阴暗的角落里,占据一个无名的位置。 而在祠堂的正中央,停放着一口巨大的、没有上漆的柏木棺材。 那想必就是“新郎”的安息之所了。 “砰——!” 就在他们踏入祠堂的瞬间,身后的大门猛然合拢,将两人彻底困在了这个封闭的空间里。门外,无数恶鬼的撞击声和利爪刮擦木板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是催命的鼓点。 “看来我们没有退路了。”秦绝松开揽着沈熄的手,转身靠在门上,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不见丝毫紧张。 沈熄没有理他,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口棺材上。 嫁衣的束缚虽然解开,但被抽走的生命力并未恢复。他现在很虚弱,虚弱到连召唤魂灯都感到吃力。如果棺材里的东西太过棘手…… “咔……咔哒……” 细微的声响从棺材内部传来。 是棺材盖被推动的声音。 沈熄的心沉了下去,他握紧了拳,掌心里空无一物,魂灯被他暂时收了起来,那是他最后的底牌。 秦绝也转过身来,他站到了沈熄的身边,两人并肩而立,一同望向那口正在开启的棺材。他的神情依旧轻松,甚至还低声对沈-熄说了一句:“前辈,别怕,一会儿不管出来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 谁要你保护。 沈熄在心里冷冷地回了一句。 棺材盖被一点点地推开,一只惨白浮肿、指甲漆黑的手,从缝隙里伸了出来,搭在了棺材的边缘。 紧接着,一个“人”缓缓地坐了起来。 那的确是个穿着大红喜袍的“新郎”,但他……或者说它,根本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它的身体像是用无数腐烂的尸块强行拼接而成,针脚粗劣,黑色的线头从皮肉里翻出来。它有两颗头颅,一颗属于一个年轻的男人,面目狰狞;另一颗则属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双眼空洞。它甚至还有四条手臂,两条完好,两条则只剩下森森白骨。 一股令人作呕的怨气,从这具拼接而成的怪物身上散发出来。 “原来这才是鬼新郎……”沈熄喃喃自语,“难怪需要活人献祭。它是由无数怨念和残肢拼凑起来的聚合体,需要不断的生命力来维持形态。” “哇哦,长得还挺别致的。”秦绝吹了声口哨,语气里满是赞叹,仿佛在欣赏什么后现代艺术品。 他的话音刚落,那怪物两颗头颅上的四只眼睛,齐刷刷地转向了他们! “——嗬!!!” 怪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四条手臂撑着棺材边缘,猛地从里面跳了出来!它动作快得出奇,落地时发出沉重的闷响,整个祠堂似乎都为之一震。 下一秒,它那两条完好的手臂,带着凌厉的风声,直直地朝两人抓来! “前辈,靠后!” 秦绝低喝一声,一把将沈熄推向自己身后,同时自己不退反进,迎着那腥臭的尸爪冲了上去! 沈熄被他推得一个趔趄,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正要发作,却看到秦绝已经和那怪物缠斗在了一起。 秦绝的身手好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新人。他的动作简洁、高效、狠辣,每一击都精准地打在怪物的关节处。他的“言灵”似乎对这只高阶怪物效果不大,但他纯粹的物理攻击,竟然也能在怪物身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然而,那怪物仿佛没有痛觉。无论受了多重的伤,那些翻开的皮肉都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 这样下去不行。沈熄冷静地判断着。秦绝的体力迟早会被耗尽。 必须找到它的弱点。 沈熄强撑着身体,目光在祠堂内飞快地扫视。他的视线越过正在激斗的一人一怪,落在了怪物身后的供桌上。 供桌上除了那两根白蜡烛,还有一个香炉,以及……摆在最中央的,一块比所有灵位都要大上一圈的、烫金的“祖宗牌位”。 就在这时,沈熄敏锐地发现了一个细节。 那怪物的每一次攻击,看似都是冲着秦绝去的,但它攻击的余波,却总是有意无意地扫向那块祖宗牌位所在的方向。有好几次,秦绝将它击退,它踉跄后退时,那颗年轻男人的头颅,都死死地盯着那块牌位,眼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它的怨念,并非来自被打扰,而是来自……别的东西。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沈-熄脑海中形成。 “秦绝!”他忽然开口喊道,“它的目标不是我们!是那块牌位!” 秦绝正一脚踹在怪物的膝盖上,将它踹得单膝跪地,听到沈熄的话,他侧头看了一眼那块金光闪闪的牌位,瞬间了然。 “收到!” 他不再与怪物硬拼,而是虚晃一招,身形一转,如同猎豹般朝着供桌冲了过去! “吼!!!” 眼看秦绝冲向牌位,那怪物果然急了!它发出一声更加狂怒的咆哮,舍弃了沈熄,疯了一样地转身去追秦绝,仿佛那块牌位才是它的逆鳞。 就是现在! 沈熄抓住机会,掌心光芒一闪,魂灯再次出现。他将自己仅剩的所有精神力,孤注一掷地注入其中。 灯火暴涨,青光大盛! 他没有去攻击怪物,而是将魂灯的光芒,对准了供桌角落里,一本被灰尘覆盖的、不起眼的线装书。 那是一本……族谱。 第4章 真相 青色的光芒如同有生命般,温柔地覆盖在那本尘封的族谱上。 光芒所过之处,厚重的灰尘被驱散,泛黄的纸页上,原本用墨汁书写的黑色字迹间,竟渐渐浮现出另一层触目惊心的、用鲜血写就的赤红小字! 那是一段被尘封的历史,一曲被强行掩盖的悲歌。 与此同时,秦绝已经冲到了供桌前。眼看他就要碰到那块象征着家族荣耀的祖宗牌位,他身后的拼接怪物彻底狂暴了! “不——准——碰!!!” 那颗年轻男人的头颅,第一次吐出了清晰的人言,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恨意与疯狂。它不顾一切地扑向秦绝,锋利的骨爪直取他的后心! 秦绝反应极快,一个灵巧的侧身翻滚,险之又险地躲开了这致命一击。但他也被逼得远离了供桌,重新与怪物陷入了缠斗。 怪物攻势愈发猛烈,完全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打法。秦绝虽然应对得游刃有余,但也被暂时牵制住,无法再靠近供桌。 而此刻的沈熄,已经完全顾不上那边的战况。他的全部心神,都被族谱上那血色的真相所吸引。 这是一个发生在百年前的惨剧。 族谱上记载,这一代的家主有一独子,名曰“陆景明”,聪慧过人,是家族的希望。但他却爱上了一个身份低微的绣坊孤女,名叫“晚晴”。 家族决不允许这种“丑事”发生。当时的掌权者,陆景明的母亲,那位铁腕的老夫人,强行将晚晴掳走,秘密处死,并将其尸骨混入祠堂地基之下,永世不得超生。 随后,老夫人为陆景明安排了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 大婚之日,得知真相的陆景明,在拜堂之时,当着所有宾客的面,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然后穿着那一身本该迎娶挚爱的喜袍,自刎于祠堂之内。 他的怨念,混杂着晚晴的冤魂,以及祠堂里无数被压迫、连姓名都不能拥有的女性先祖的怨气,最终形成了这个不伦不类的拼接怪物。 那颗年轻男人的头颅,是陆景明。那颗老妪的头颅,是他的母亲。那两条白骨手臂,属于被埋在地下的晚晴。而那庞大的身躯,则是无数无名女鬼的集合。 它之所以需要新娘,不是为了成婚,而是为了寻找一个又一个的“晚晴”。它之所以憎恨那块祖宗牌位,是因为那块牌位,正代表着当年害死晚晴、也毁了他一生的、吃人的封建宗族法则! 原来如此…… 沈熄瞬间明白了所有。 这个副本的核心,不是战斗,是安抚。是解开百年的冤屈。 他抬起头,看到秦绝正被怪物的一条骨臂扫中,身体撞在柱子上,发出了一声闷哼。 沈熄的心,没来由地一紧。 “秦绝!”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它的弱点不是身体!是怨念!” 喊完这一句,他眼前一黑,几乎要昏厥过去。魂灯的光芒迅速黯淡,那本族谱上的血字也随之消失。 “怨念?” 秦绝抹去嘴角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看了一眼沈熄苍白如纸的脸,心中一动,立刻追问道:“怎么做?” 他问得毫不犹豫。 在破解副本这种事上,他无条件地相信沈熄的判断。 “那块牌位……是宗族规则的象征,是陆景明的恨意所在……”沈熄喘着气,声音微弱但清晰,“而那些无名的灵位,是它的力量来源……它们要的不是复仇,是要一个……承认……” “承认?” “叫她的名字……”沈熄的目光落在那空无一人的棺材上,仿佛看到了百年前那个孤苦无依的绣女,“让她……入祠堂……” 秦绝的脑子转得飞快。 他瞬间就懂了沈熄的意思! “收到!” 他不再看怪物,而是对着沈熄,露出了一个灿烂而信任的笑容。 下一秒,他再次动了!目标依旧是——供桌! 怪物嘶吼着想要阻拦,但这一次,秦绝的目标变了!他不再是想去触碰那块祖宗牌位,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起了供桌上的——香炉! 他猛地转身,将那沉重的铜制香炉,狠狠地砸向了怪物那颗老妪的头颅! “砰!” 老妪的头颅应声而裂,怪物的动作出现了刹那的僵直。 就是这个瞬间! 秦绝像一阵风般掠过它的身边,再次冲到供桌前。他没有去毁掉那块金色的祖宗牌位,而是做了一件让沈熄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伸出手指,蘸了一点自己嘴角的鲜血,然后在那无数无名的灵位牌中,最中间那个空白的位置上,迅速写下了两个字—— 晚晴。 紧接着,他拿起那块刻着“晚晴”的灵位,将它……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了那块巨大的、烫金的祖宗牌位之上! 让一个无名无姓的孤女,凌驾于整个家族的祖宗之上! 这是何等的挑衅!又是何等的……承认! 做完这一切,秦绝后退一步,朗声喊道: “陆景明!你的新娘,我给你接进祠堂了!百年恩怨,也该了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 那原本狂暴的拼接怪物,在看到“晚晴”的灵位被高高供起的那一刻,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 它那颗属于陆景明的头颅,呆呆地望着那块灵位,狰狞的面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伤和温柔。它身上那属于老妪的头颅和无数尸块,则如同烈日下的冰雪,开始迅速消融、剥落。 最终,庞大的怪物消失了。 原地只留下一个穿着大红喜袍、面容清秀的青年书生,和一个身披嫁衣、眉眼温柔的女子虚影。 他们手牵着手,对着秦绝和沈熄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随即,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空气中。 【S级副本“鬼嫁衣”已通关。】 【正在结算奖励……】 【灵魂契合度判定中……契合度:99%。触发特殊奖励……】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 但沈熄已经听不清了。 在怪物消散的那一刻,他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眼前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在他身体倒下的前一秒,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稳稳地接住了他。 “前辈,”秦绝将他打横抱起,低头看着他苍白的睡颜,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心疼和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深入骨髓的占有欲,“辛苦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第5章 奈何桥 周围的世界正在瓦解。 阴森的祠堂、摇曳的烛火、满墙的灵位,都像是被水晕开的浓墨,迅速变得模糊、扭曲,最终化为纯粹的、流动的光影数据。 秦绝抱着沈熄,稳稳地站在这一片崩塌的中心。 怀里的人很轻,像是没有重量的蝶,仿佛一松手就会随风飘散。他安静地阖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失去了所有平日里的冷漠与锋利,只剩下一种近乎易碎的美感。 秦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抱着他的手臂下意识地收得更紧了些。 他低头,目光描摹着沈熄毫无血色的唇,心中一个疯狂的念头一闪而过,但最终还是被他用强大的自制力压了下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 前辈醒着的时候,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当最后一点副本的残影消失,他们已经置身于一个纯白色的、空无一物的结算空间。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清晰地回荡在两人耳边。 【副本通关评价:S级(完美)】 【基础奖励:积分 5000,获得稀有道具“同心结”x1】 【特殊奖励触发成功……】 【奖励内容:开启“灵魂绑定”状态(初级)。】 【灵魂绑定(初级):绑定期间,双方可共享五感,感知对方情绪波动。一方受到致命伤害时,另一方可选择消耗自身生命力进行转移分担。绑定持续时间:72小时。】 听完系统提示,秦绝的眉梢愉悦地挑了起来。 共享五感?感知情绪? 这奖励……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他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完全绽开,结算空间的白光便开始消散。四周的景象重新变得清晰,一股夹杂着水汽的、微凉的夜风拂面而来。 他们回到了归墟的公共安全区——奈何桥。 这是一座横跨在无尽深渊之上的石桥,桥面宽阔,桥上人来人往,是玩家们交换情报、进行交易和短暂休憩的地方。桥下是翻涌的黑雾,据说掉下去的人,没有一个能再回来。 秦绝的出现,立刻引起了桥上不少人的注意。 更准确地说,是他怀里抱着的人。 “那……那是沈熄?!” “他怎么了?受伤了?” “我靠,抱着他那个男的是谁?新人吗?胆子也太肥了!” 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惊疑、忌惮和好奇。 秦绝充耳不闻。他抱着沈熄,径直走向奈何桥尽头一排独立的休息室。那是只有高阶玩家才有权限使用的地方。 他推开一间空着的休息室的门,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但这里能隔绝一切窥探,是归墟中为数不多的绝对安全之所。 秦绝小心翼翼地将沈熄放在床上,又细心地为他脱掉了那双沾满灰尘的鞋子,拉过被子盖好。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沈熄的睡颜。 他看到了沈熄紧蹙的眉头,即便在昏迷中,也充满了不安。 【感知到对方情绪:疲惫、痛苦、戒备……】 秦绝的脑海中,第一次浮现出了属于另一个人的情绪。这种感觉很新奇。他试探性地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抚平了沈熄眉间的褶皱。 怀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睫毛颤了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瞳色很浅,此刻因为刚刚醒来而蒙着一层水汽,显得有些迷茫。当他的视线聚焦在秦绝脸上时,那层水汽瞬间褪去,取而代代的是冰冷的警惕。 “我……在哪里?”沈熄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他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酸软,提不起一丝力气。 “奈何桥的休息室。”秦绝答道,顺手扶了他一把,让他靠在床头,“你耗尽了精神力,昏过去了。” 沈熄的目光扫过四周,确认了环境的安全。他沉默了片刻,才重新看向秦绝,眼神复杂:“是你带我出来的?” “不然呢?”秦绝笑了,露出两排白牙,“前辈,你又欠我一次。” 沈熄没有反驳。他确实欠了。他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一个来历不明、行事诡异的家伙的人情。 他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一阵陌生的、混杂着“愉悦”和“满足”的情绪,毫无征兆地从心底涌了上来。那情绪来得如此清晰,仿佛是他自己的一样。 沈熄的脸色骤然一变。 这是怎么回事?! 他猛地抬头,正好对上秦绝那双含笑的眼睛。 “前辈,”秦绝看着他,语气无辜又暧昧,慢悠悠地开口,“你是不是……也感觉到我有多开心了?” 第6章 灵魂绑定 秦绝的语调轻快,像一片羽毛,却在沈熄死寂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开心? 他确实感觉到了一股清晰的、如同暖流般的愉悦感,但这股情绪完全不属于他。它源自身边这个男人,像病毒一样侵入了他的感知。 沈熄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中的警惕化为了实质般的寒冰。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扼住了秦绝的喉咙。这个动作耗尽了他刚恢复的一点力气,指尖甚至在微微颤抖。 “你对我做了什么?”他一字一顿地问,声音因为虚弱而嘶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然而,预想中的反抗和惊愕都没有出现。 秦绝甚至没有躲闪。他就那么坐着,任由沈熄冰冷的手指贴着他的命脉,一双明亮的眼睛里依旧盛满了笑意。 更让沈熄感到心惊的是,随着他掐住秦绝的脖子,一股更加强烈的、混杂着“兴奋”与“满足”的情绪,伴随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被压抑的“痛楚”,更加汹涌地涌入了他的脑海。 仿佛……他这饱含杀意的威胁,对秦绝而言,是一种极致的奖赏。 这个疯子! 沈熄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手上的力道却不由自主地松了半分。 “前辈,别激动。”秦绝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因为被扼住喉咙而有些沉闷,却依旧从容不迫,“这可不是我做的,是系统送给我们的‘新婚礼物’。” 他抬起手,覆在沈熄的手背上。他的掌心温热干燥,与沈熄的冰冷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包裹住。 沈熄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了手。 秦绝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遗憾地咂了下嘴,然后调出了他们两个的系统面板,将它展示在沈熄面前。 【奖励内容:开启“灵魂绑定”状态(初级)。】 【灵魂绑定(初级):绑定期间,双方可共享五感,感知对方情绪波动……绑定持续时间:72小时。】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沈熄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几行字,瞳孔缩成了针尖。他活了这么久,在归墟里闯过无数凶险的副本,还从未听说过如此荒谬的奖励。 共享五感?感知情绪? 这比任何枷锁都更让他感到窒息。他是一个习惯了孤独和黑暗的人,他所有的情绪和秘密都藏在厚厚的冰层之下,那是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安全区。 可现在,一个叫秦绝的家伙,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 “怎么样,前辈?”秦绝欣赏着沈熄那副震惊、愤怒、却又因为无力而无法发作的表情,觉得赏心悦目极了,“这奖励是不是很棒?以后72小时内,你开心,我就能感觉到。我难过……你也能陪着我一起。我们就像变成了一个人。” “闭嘴!”沈熄冷声打断他,他强撑着身体坐直,试图与系统沟通,寻找解除绑定的方法。 然而,系统的回应是冰冷而机械的:【“灵魂绑定”为特殊副本的S级完美通关奖励,状态不可逆,不可主动解除。】 不可解除。 这四个字,像四根钉子,将沈熄牢牢地钉在了原地。他感觉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甚至比他决定赴死时还要绝望。 他这边心中一片冰冷死寂,另一边,秦绝那源源不断的“愉悦”情绪却还在持续传来,两种极端的情绪在他脑海中冲撞,让他头痛欲裂。 他闭上眼,靠在床头,额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前辈,你怎么了?”秦绝立刻察觉到了他的不适,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许,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沈熄猛地偏头躲开。 “别碰我。”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 秦绝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这一次,沈熄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细微的、像是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心脏的“失落”情绪,从秦绝那边传来。 很轻,但很真实。 沈熄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一个冷漠的拒绝,竟然能如此清晰地在另一个人心中激起回响。这种感觉……非常陌生。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秦绝收回手,沉默了片刻,忽然站起身。 “你耗尽了精神力,又没吃东西,会难受是正常的。”他说着,打开了房间里的交易面板,“你躺着别动,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他的语气很自然,仿佛刚才那点小小的失落从未发生过。 沈熄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他看着秦绝熟练地在交易面板上操作,兑换了一碗温热的白粥和一些补充精神力的药剂,然后端着它们走回床边。 “先吃点东西。”秦绝将粥递到他面前。 沈熄没有接。 秦绝也不催促,就那么耐心地举着。 两人对峙了足足一分钟。 最终,是沈熄先败下阵来。他不是屈服了,而是他感觉到,从秦绝身上,正传来一种执拗的、带着点傻气的“担忧”。那股担忧的情绪,让他无法再继续冷漠下去。 他缓缓地伸出手,接过了那碗粥。 在他指尖碰到碗沿的那一刻,秦绝那股执拗的“担忧”,瞬间转变成了灿烂的、如同阳光穿透乌云般的“欣喜”。 那欣喜的情绪是如此纯粹,如此耀眼,以至于连沈熄心中那片万年不化的冰原,都仿佛被照得……有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第7章 同心结 那碗白粥,其实没什么味道。 米粒熬得软烂,入口即化,带着一丝谷物最本源的、寡淡的清香。对于尝遍了归墟中各种功能性药剂和食物的沈熄来说,这味道普通得近乎于无。 然而,当第一口温热的粥滑入喉咙,一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却在他的感官中炸开。 那是一种……名为“满足”的味道。 浓烈、温暖,像冬日里最灿烂的阳光,不由分说地包裹住他。这股情绪并非来自味蕾,而是直接源于他身边的秦绝。透过那该死的“灵魂绑定”,沈熄能清晰地感觉到,秦绝正因为他这一个简单的进食动作,而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 这种感觉,荒谬、陌生,又让他无所遁形。 他默默地、一口一口地喝着粥,面无表情,内心却在秦绝那毫不掩饰的“欣喜”情绪的冲刷下,掀起了一场海啸。他不得不分出大部分心神,去抵御这种不请自来的情绪入侵,以维持自己表面的平静。 一碗粥见底,沈熄感觉身体里恢复了一些力气,精神上的疲惫也缓解了不少。他将空碗递还给秦绝,连同那支补充精神力的药剂也一并喝了。 “还要吗?”秦绝接过空碗,像个期待被表扬的大型犬,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沈熄摇了摇头,他靠在床头,恢复了些许力气后,那股属于顶尖玩家的压迫感也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他看着秦-绝,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你到底是谁?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他问得直接了当。他不是刚入归墟的菜鸟,不会天真地以为,一个能单挑S级副本BOSS、拥有“言灵”这种罕见能力的人,会是一个需要前辈关照的“新人”。 “我的目的?”秦绝笑了,他将碗筷放到一旁,重新在床边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我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很明显啊,前辈。” 他凝视着沈熄的眼睛,一字一顿,语气认真得像是在宣誓:“我想救你。” 沈熄嗤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讽:“救我?归墟里想杀我的人不少,想救我的人,你是第一个。你凭什么?” “就凭这个。”秦绝摊开手,在他的掌心,静静地躺着一个用红线编成的、样式古朴的同心结。那是他们这次完美通关的另一个奖励。 【同心结(稀有道具):一次性消耗品。使用后,可将绑定双方的生命线强行连接。一方死亡,另一方也会在十秒内一同消亡。无视距离,不可解除。】 沈熄在看到那个道具说明的瞬间,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你敢!”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无法抑制的怒火。 如果说“灵魂绑定”只是打开了他内心的壁垒,那这个“同心结”,就是一条彻头彻尾的、将他与另一个人捆绑在一起的生死锁链!他寻求了那么久的解脱,在这个道具面前,成了一个笑话。 “你看我敢不敢。”秦绝笑得肆意又张狂,他根本没有给沈熄任何反应的机会,直接催动了手中的同心结。 那红色的结扣瞬间化作一道红光,一分为二,分别射向了两人的手腕。 沈熄只觉得手腕一凉,低头看去,一根纤细的红线已经缠绕在了他的腕骨上,如同某种古老的契约烙印,随即又隐没在皮肤之下,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秦绝那股得意洋洋的、仿佛终于将珍宝锁进保险箱的“安心”感,也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沈熄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抬眼,正要发作—— “咚、咚、咚。” 休息室的门,在这时被敲响了。 敲门声沉稳而规律,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秦绝脸上的笑意微敛,和沈熄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从对方的情绪中,感知到了一丝“意外”。 “谁?”秦绝扬声问道。 门外传来一个冷硬的男声,像两块金属在摩擦:“排行榜第三,萧岩。听说沈熄受了重伤,特来探望。” 萧岩。 听到这个名字,沈熄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萧岩是归墟里出了名的独行侠,心狠手辣,信奉绝对的力量。他和沈熄素无往来,甚至隐隐有些竞争关系。他会“好心”前来探望? 不等两人回应,门外的人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扇由系统加固过的门,竟被一股蛮横的力道直接踹开了! 一个身形高大、面容冷峻的男人站在门口,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作战服,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不带一丝感情地扫过房间里的两人。 他的目光在秦绝身上停顿了一秒,随即落在了床上脸色苍白的沈熄身上,最后,又意味深长地,在两人刚刚被红线缠绕过的手腕间来回扫视。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萧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假笑,“打扰两位的‘好事’了?” 第8章 不速之客 萧岩那句意有所指的“好事”,像淬了毒的冰锥,让房间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他的眼神充满了侵略性,毫不掩饰地在沈熄苍白的脸上和秦绝护在床前的身影间来回逡巡,仿佛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沈熄心中怒火翻涌,却因为身体的虚弱而无法发作。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一只手轻轻地按了回去。 是秦绝。 他没有回头,但沈熄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刺骨的、名为“杀意”的情绪,正从秦绝身上弥漫开来。这股杀意不像沈熄自己的那种源于厌世的死寂,而是像一把出鞘的利刃,充满了实质的危险和狂暴的怒意。 这怒意,是为了他。 这个认知让沈熄的心脏没来由地一滞。 “有事?”秦绝终于开口了,他挡在床前,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萧岩所有的窥探都隔绝在外。他的声音很轻,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萧岩的目光终于从沈熄身上移开,完全聚焦在了秦绝身上。他眯了眯眼,像是想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看穿。 “我找沈熄,你是什么东西?”萧岩的语气充满了傲慢与不屑。 “我是他的人。”秦绝回答得毫不犹豫,甚至还侧过头,对床上的沈熄眨了眨眼,那股冰冷的杀意中,又硬生生挤出了一丝“邀功”般的雀跃,让沈熄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个回答,既暧昧又充满了占有欲。 萧岩的脸色沉了下去:“沈熄,你什么时候堕落到需要一个小白脸来替你说话了?” 他这是在用激将法,试图激怒沈熄,好观察他真实的身体状况。 沈熄正要开口,秦绝却抢先一步笑了起来。 “前辈他不是堕落,”秦绝说,他往前走了一步,那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也随之向前,“他只是累了,想歇歇。至于我嘛……” 他顿了顿,抬起眼帘,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一片冰寒。 “……是不是小白脸,你要不要亲自试试?” 那一瞬间,萧岩感受到了强烈的威胁。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进入了战斗的戒备状态。他从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男人身上,嗅到了同类的、甚至是……更危险的气息。 他来这里,本意是试探。有传言说沈熄在“鬼嫁衣”副本中受了重创,精神核心濒临崩溃。如果这是真的,那现在就是将排行榜第二拉下马、夺取他身上稀有道具的最好时机。 可现在,这个计划被一个凭空冒出来的秦绝完全打乱了。 他看不透秦绝的实力,也无法靠近沈熄。 僵持,在房间里蔓延。 最终,是萧岩先打破了沉默。他收起了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冷哼一声:“一个藏头露尾的家伙,也配在我面前叫嚣。” “彼此彼此。”秦绝毫不客气地回敬。 萧岩深深地看了秦绝一眼,又将目光投向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的沈熄,眼神里的算计一闪而过。 “沈熄,你好自为之。”他扔下这句话,不再逗留,转身大步离开了,连那扇被他踹坏的门都懒得再看一眼。 直到萧岩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奈何桥上,秦绝身上那股冰冷的杀意才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那股熟悉的、黏人又带着点得意的“愉悦”。 他转过身,像一只打赢了架的公孔雀,兴冲冲地对着沈熄,仿佛在等待夸奖:“前辈,我厉害吧?把他吓跑了!” 沈熄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秦绝。 刚才,就在萧岩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秦绝心中闪过了一个念头——一个将萧岩的头拧下来,扔进桥下深渊的、血腥又残忍的念头。 这个男人,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疯狂得多。 可也正是这个疯狂的男人,刚才毫不犹豫地、以一种守护者的姿态,挡在了他的身前。 “为什么?”沈熄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地问出了那个从一开始就盘旋在心头的问题。 他问的不是“你为什么赶走萧岩”,而是更深层的—— 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秦绝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许,他看着沈熄,那双总是盛着光的眼睛里,第一次映出了沈熄自己都未曾见过的、深深的疲惫与破碎。 他走上前,在床边坐下,然后,做了一个让沈熄完全没想到的动作。 他轻轻地、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将自己的头,靠在了沈-熄的肩膀上。 “因为,”他闭上眼,声音很轻,像一声叹息,又像一句呢喃。 “我找了你……很久很久了。” 第9章 很久 秦绝的头靠在沈熄的肩膀上,并不重,却像一座无形的山,将沈熄所有的思绪和动作都压在了原地。 沈熄僵住了。 他一生之中,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 更让他感到不知所措的,是透过“灵魂绑定”传递过来的那股汹涌的情绪洪流。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古老而浩瀚的孤独感,像是在无尽的黑暗中漂流了千万年,不知来处,也不见归途。而此刻,这股孤独的潮水,终于找到了它寻觅已久的港湾,化为了一股几乎能将人溺毙的、失而复得的巨大疲惫与安心。 这情绪太真实,太沉重,以至于沈熄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那个漂流了千万年的人,是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沈熄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没有推开秦绝,只是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那颗靠在自己肩上的、毛茸茸的脑袋。 “很久……是多久?”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秦绝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真的很累,就那么安静地靠着,汲取着沈熄身上那冰冷却能让他心安的气息。 片刻后,他才缓缓地、用带着浓重鼻音的、梦呓般的声音说:“久到……我都忘了时间是什么。久到……我只记得一件事。” “什么事?” “找你。” 秦绝终于直起身子,他没有再看沈熄,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沈熄的掌心。那里空无一物,但他们都知道,那盏破碎的魂灯就藏在那里。 “我一直在追逐一道光,”秦绝的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一道很漂亮、很温暖,但就快要熄灭的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它在哪里,我只是本能地知道,如果我不找到它,我就会永远地迷失在黑暗里。” 他转过头,重新望向沈熄,那双总是带着光的眼睛里,此刻映着沈熄惊愕的脸,也映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深刻的痛楚。 “那道光,就是前辈你啊。” 沈熄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想反驳,想说这不过是花言巧语,是这个男人为了接近自己而编造的谎言。可那股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属于秦绝的真挚情感,却在无情地嘲笑着他的理智。 那股找到毕生所求的“圆满”感,骗不了人。 沈熄沉默了。他摊开手,那盏布满裂纹的青铜魂灯,静静地浮现在他的掌心。灯芯里的火苗比之前更黯淡了,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秦绝的目光落在魂灯上,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专注。 “它快撑不住了。”秦绝沉声道,“我们必须想办法。” “这是我的事。”沈熄收回魂灯,语气恢复了冰冷。他不习惯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别人面前,尤其是在听完那番近乎告白的话语之后。 “错,”秦绝却断然否定,“从我把这个东西用掉开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腕,那里,一道淡淡的红线印记一闪而过。 是同心结。 一条将他们的生死强行捆绑在一起的锁链。 沈熄的眼神冷了下来:“趁我现在没力气杀你,立刻滚。” “我不会滚的。”秦绝非但没走,反而凑得更近了些,他凝视着沈熄,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前辈,你听着。我不管你以前是怎么想的,是想死也好,是想解脱也罢,但现在,我来了。从今天起,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让你死,你就得给我好好活着。” 这番话,霸道、蛮横,甚至有些疯狂。 但透过灵魂绑定,沈熄却从中感觉到了一种……笨拙的、拼尽全力的守护。 他不是在命令他,他是在……恳求他。 恳求他,活下去。 沈熄闭上眼,将心中那股陌生的、酸涩的暖流压了下去。他知道,再和这个疯子纠缠下去,自己那颗早已坚如磐石的心,迟早会被他凿开一个洞。 “说完了吗?”他冷冷地问。 “还没。”秦绝说,“我们得离开这里。” 他看了一眼那扇被踹坏的门:“萧岩只是第一个。你重伤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这里不再安全。想找你麻烦的人,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围过来。” 这一点,沈熄自然也清楚。 “去哪?”他问。 “黄泉客栈。”秦绝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刚在交易区查到,那里最近来了一批新‘货’,其中有一味药,叫‘孟婆汤’。当然,它不能让人忘情,但传说,它可以‘重置’一件道具的状态。” 沈熄的瞳孔猛地一缩。 重置道具状态?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这盏濒临破碎的魂灯,有机会恢复原状?! 仿佛是感觉到了他的震惊,秦绝笑了。 他伸出手,这一次,沈熄没有躲。 秦绝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沈熄的眉心,像是在安抚一只炸了毛的猫。 “所以,前辈,”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蛊惑,也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邀请,“要不要……再信我一次?” 第10章 黄泉客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沈熄看着秦绝那双映着自己影子的眼睛,那里面有蛊惑,有邀请,更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笃定的光。 再信他一次? “信”这个字,对沈熄而言,早已是一个被封印在记忆最深处的、沾满鲜血的词汇。他曾信过队友,换来的是背叛与团灭;他曾信过命运,换来的是无尽的折磨与诅咒。 可是…… 那股透过灵魂绑定传递过来的、属于秦绝的、炙热而真诚的“期盼”,像一只温暖的手,固执地、一遍遍地叩击着他冰封的心门。 【重置道具状态】 这六个字,又像一根致命的藤蔓,缠绕住他仅存的理智,诱惑着他走向那片他早已放弃的、名为“希望”的沼泽。 良久。 在秦绝几乎以为他要等到地老天荒时,沈熄终于动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颔了颔首。 一个动作,却胜过千言万语。 那一瞬间,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从秦绝那边轰然涌来,狠狠地撞进了沈熄的感知里。那喜悦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猛烈,震得沈熄一阵头晕目眩,甚至连带着他自己那颗死寂的心,都仿佛被烫得漏跳了一拍。 “太好了!”秦绝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他收回点在沈熄眉心的手,转而一把抓住了沈熄的手腕,仿佛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反悔。 “我们现在就走!” 他的行动力快得惊人。话音未落,他已经从自己的储物空间里拿出了一件宽大的、带着兜帽的黑色斗篷。他不由分说地将斗篷披在沈熄身上,又仔细地为他拉上兜帽,将他苍白的脸和虚弱的气息完全遮挡了起来。 “外面人多眼杂,前辈你先忍耐一下。”他做这些动作时,熟练又自然,仿佛已经演练过千遍万遍。 被兜帽的阴影笼罩,沈熄的视线暗了下来,同时也隔绝了外界大部分的窥探。他没有反抗,只是任由秦绝摆布。他能感觉到,秦绝揽着他的手臂是何等的有力,那股透过肢体接触传递过来的“珍视”与“守护”的情绪,又是何等的……滚烫。 两人离开了那间破败的休息室。 奈何桥上依旧人来人往,当他们出现时,立刻有数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投了过来,其中就包括之前离去的萧岩,他正站在不远处的桥栏边,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秦绝目不斜视,他半扶半抱着沈熄,将他完全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用一种绝对强势的姿态,穿过了整座奈何桥。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生人勿近、来者立死”的冰冷气场,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最终没有一个敢上前挑衅。 穿过奈何桥,眼前豁然开朗。 那便是归墟里最负盛名、也最混乱的三不管地带——黄泉客栈。 它并非一座传统意义上的客栈,而是一个依托着深渊峭壁、无限向上和向下延伸的巨大立体坊市。无数盏颜色各异的灯笼悬挂在奇形怪状的建筑上,将整个区域照得灯火通明,光怪陆离。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药剂的怪味、以及玩家身上那混杂着血腥与**的味道。 这里是交易的天堂,也是罪恶的温床。 秦绝显然对这里很熟悉,他轻车熟路地带着沈熄,穿过喧闹的人群,走进了一栋看起来最为气派、也最为安静的九层木楼。 “天字号房一间。”秦绝对着柜台后面那个算盘打得飞快的账房先生说道,同时扔出了一袋沉甸甸的积分。 账房先生头也不抬地接过,抛出了一块木质钥匙牌。 秦绝带着沈熄上了楼,推开一扇雕花木门。房间宽敞而洁净,空气中还燃着有静心安神效果的熏香。 “这里暂时安全,你先休息。”秦绝将沈熄扶到床边坐下,又为他倒了杯热茶,“我去打探一下‘孟婆汤’的具体消息。” 沈熄点了点头,这是他今晚说的第一个字。 秦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他转身走出房间,轻轻地带上了门。 房间里,瞬间只剩下了沈熄一个人。 他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了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他看着这间陌生的、却莫名让人感到安心的屋子,一时有些恍惚。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一心求死,准备在“鬼嫁衣”中结束一切。 而现在,他却和一个自称找了他很久的疯子,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来到了这个归墟里最繁华也最危险的地方。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那道属于同心结的红线印记早已隐没,但他知道,它就在那里。一条看不见的线,将他和那个叫秦绝的男人,以一种最极端的方式,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沈熄缓缓地抬起手,用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地、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触碰了一下那个位置。 很奇妙。 明明空无一物,他却仿佛能感觉到,另一端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清晰而执着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