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谷推开景星的房门时，看见的就是湜舟躺在景星的床上，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样。
眼神又瞄到墙上贴着的那个小巧的黑色屏蔽器，心下了然。
她上前走了几步，景星就坐在床边静静看着湜舟，眼神甚至可以称之“温柔”，虽然觉得这种表情在一个孩子脸上实在有点太违和了，但你也很难找到其他描述词来形容。
不是？这进度也太快了吧！这不对吧！
营养液难道除了美美容、提高一下五感能力的，还能加速早熟吗！
虽然但是，转念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可惊讶的。毕竟都末日了。
但是吴谷内心还是小小咆哮了五秒钟，不过面上却没有表露什么情绪，语气淡定，“廖所长要接他去实验室检测一下。”
“是吗？具体是要测试什么呢？但是他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呢。能不能再让他休息二十分钟？”
景星应对自如，她知道吴谷不想得罪廖所长，但是也并不想得罪廖所长未来的接班人。
她对面前这个人的评价是，虚伪。还告诉湜舟自己父母的事情讨好他。
有病，两个人都有病。廖湜舟想知道为什么不来问自己？
不过吴谷是“大人”，所以还是吴谷更有病。景星内心吐槽道。
“这个不方便透露呢。”吴谷给了一个职业化的微笑，“不过湜舟身体为什么会不舒服呢？需要我检查一下吗？”她才不相信什么身体不舒服，天天喝营养液哪里还会身体不舒服。
不舒服的早就死掉了。
不过毕竟这是廖所长和湜舟都看重的对象，只不过一个是看重的实验对象，一个嘛..反正自己也不能轻易得罪她。
“没事的，就是有点小感冒。”虽然双方都知道大家是在胡说八道，但是并不影响他们做一下表面功夫。
景星扯了扯嘴角，“我的意思是，等他休息好了。我告诉他去哪个实验室。不会很久的。”
吴谷没说话，眼睛盯着躺在被子上的湜舟，被子都没盖，还休息呢？罢了，反正只要不闹大，不影响到她，她也无所谓。
景星注意到了吴谷的视线，不慌不忙地掀起一角被子甩到湜舟身上。
“前面他扑通一下就倒下了，所以我还没来得及给他盖被子。”景星看着被子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了眼前人，满意的点点头。
“您来之前我一直在试图叫醒他，可能一会就醒了，如果过一会还没醒，我会拉响房间里的警铃的。二十分钟就够了，可以吗，吴谷阿姨？”
吴谷看着床上被裹成粽子的主人，现在倒是真有点像被蒸的粽子了。
“脸那么红，看上去确实是生病了。那，二十分钟以后，让他来蒲公英实验室吧。”
反正都已经等了十分钟了，也不差这二十分钟，随便和廖所长说点理由应付一下就是了。
又不是真的生病了，小孩子要说悄悄话就说吧，反正过一会也就都不记得了。
想到这里，内心还有点说不出地可怜他们。大概是自己残留的人性在作祟吧，算了，想这些做什么，还不如多做几个实验来得实惠。
吴谷内心突然又升起了一点小阴暗。
或许，把湜舟关于她的记忆彻底全都消除，也就没那么多事了。每次为了保留他的基本认知，还得挑选着删。
反反复复被洗去回忆，又能反反复复地再想起再雀跃。
可能也只有廖所长相信了湜舟的记忆被消除干净了。其实只是湜舟不和他说罢了。
大概是因为自己总是对湜舟有意识地示好，那孩子也总是会把心里话讲给自己听。
其实只要是关于景星的，他通常在见到景星之后，很快就又会重新想起来了。还经常和自己说感觉有时候想起几天前和景星说的话，总感觉像是在梦里说的一样。还问自己有没有什么可以加强记忆的药给他吃。
要她说，记忆被反复消除还能一直想起来，这记忆力已经足够好了。虽然也只是特定的对象特定的内容，但也足以证明如果受试者对所删除的记忆有浓烈的情感，还是有一定概率消除失败的，这就是蒲公英项目的漏洞。
但自己莫名也并不想告诉廖所长这些。说实话，湜舟早点知道真相不好吗？反正他早晚也是接班人，或许所长有自己的考量，但自己也有私心。
如果，自己也有过这样深刻的感情，被人这样爱过，或许自己的人性也不至于被她丢的那么痛快吧。
吴谷转身走出门，甩甩自己的脑袋，又拍了拍自己的脸，嘴里嘟囔，“小孩子的感情总是不掺杂质的，我嫉妒她做什么？”于是痛快地决定回实验室再多炫几瓶营养液。
等吴谷出门，景星赶紧把被子拿开，忍不住笑出声，“你怎么脸红成这样？你这做戏也做的太全套了。”
湜舟不想和她讲是因为被子上的桂花味更加重了，让他忍不住想到刚刚那个桂花味的拥抱。
“哦。”湜舟停顿了一下，“所以为什么刚刚听到吴姨的开门声你要我装睡啊？吴姨和我爸又不是一个阵营的，她和我是一边的。”
景星其实不是很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她也知道湜舟内心并非不清楚他爸对他真实的态度，但对吴谷就不好说了。或许他觉得吴谷是真心对他好的。但吴谷到底对湜舟的真实态度如何，她现在还不想把话说死。
景星想了想开口，“我就是还有话想和你说，所以不想让你走，不行吗？”
湜舟被这话说的也有点蒙，“你今天对我怎么..”也不能说奇怪，但就是很微妙。
他不知道脑子哪根筋搭住了，脱口而出的话就变成，“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景星没说话，就看着他，眼神似笑非笑，但是他又不敢随意解读。
终究还是湜舟没忍住开了口，“你别逗我了，你今天逗我像逗狗一样。”
“我没逗你啊，我都没说话。”景星继续就那么看着他，给他看的一身鸡皮疙瘩，但是他并不讨厌。
“你是没说话，可是你眼睛说了。”湜舟忍不住反驳道。
“那我眼睛说什么了？你说说看？”景星歪头看他，眼里的笑意更甚了，但是他总担心是不是景星在揶揄他。
“我不知道。”湜舟视线移开，没敢看她，耳朵尖却悄悄红了。
“我觉得你解读的应该是对的。但是我们先聊点别的好吗？我们只有十八分钟了。”景星指了指墙上的时间。“比如，你为什么没变成固态化液体？”
“什么？”湜舟一头雾水，虽然刚刚他就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是心情一直在起起起伏伏伏的，他的脑子已经没有运转很久了。
这下换景星傻眼了，“不是，前面你不是说愿意和我一样做怪物吗？你..不是，难道你刚刚脑子一直是不清醒的吗？”
这下景星也意识到应该是闹了个乌龙..可能是因为自己真的太希望让他和自己是一个阵营的了。
“什么跟什么？什么愿意做怪物？你什么时候问的？我什么时候说的？”这下湜舟觉得有点大事不妙了，这冒出来的鸡皮疙瘩感和前面第一次听景星说自己是怪物时候一样了。
“就是我亲了你之后啊？我问你愿不愿意你点头了啊？”景星有点欲哭无泪，一瞬间也有点不知所措，“可是，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把你变回来啊？那怎么办？”
“你先别着急，别慌。”湜舟在记忆中从没见过景星慌乱的样子，一下子也有点慌，但还是下意识地开始安慰她，虽然，现在好像更需要慌的是自己。“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和你一样了？”
“嗯..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任何身体部位变成了固态化液体..而且理论来说，你需要时刻保持意识高度集中，才可以在刚转化的时候保持人形的..不然就会变成渊明叔叔那样。”
景星这下也不确定了。“可是你刚刚如果在走神，你怎么会没有变成液态呢？或许..又或许你也没被我转化成功？”
湜舟嘴角扯出的笑简直比哭还难看，“没事，和你一样不是也挺好的。你是不是前面说不用吃饭了，哈哈。我早就觉得营养液很难喝了..哈哈..”
过了几秒，湜舟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那你知道怎么判断我有没有转化成功吗？”
“嗯..你闭上眼睛想象一下，你的手臂变成了流体的感觉。”
景星说完的下一个瞬间，湜舟的两只手就都变成了固态化的液体。
两个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哈哈，没事。”湜舟说完又不说话了，手也变回了人类的形态。
“对不起。我是不是做错了？你可以不要生我的气吗？这件事确实是我自作主张了..这样重要的事情，我应该多问几遍确认的。”
景星像不小心把牛奶打翻的猫一样想把自己藏在什么角落里，可惜她自认是个有担当的人。
她不可以逃避她做错的事情，她需要负责。
“或许，我们也可以再做做实验，看看怎么把你转化回来？”
湜舟倒像是接受良好，他发现身体其实也没有什么异常，看起来只是多了一种可以随意转化形态的能力。
反正他们的五感早就和正常人不一样了，不就是多加了个技能吗？湜舟倒是很快说服了自己。
看景星的头低到想把自己原地埋起来了，但还是努力让自己在这里的样子，他实在忍不住想逗逗她，“那这样，是不是我们俩都有可能变成别人的早餐了？”
她抬头很诧异地看他，“你这就接受了？”她知道湜舟还有心情和她开玩笑，那就是不生气了。“你真的没有生气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自己也觉得蛮神奇的。”湜舟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语气又开始认真起来，很努力地让自己认真直视她的眼睛说。
“我应该感觉生气吧？但是没有。我可能还是知道你自己变怪物不带我的时候更生气一点。”
“景星，我不想和你不一样。”
景星被他的直球打的措手不及，她一直觉得湜舟是个很别扭的人。但也理解他的别扭。
他爸是那么个玩意，他妈又那么早就走了，身边除了自己，可能也没什么人真的真心对他。虽然自己的父母走的也早，但是足够了。有些人可能没有陪伴你多久，但是给你的爱和力量足够支撑你的后半生了。
景星犹豫了一下，深吸了口气，但还是接着说下去了，“我喜欢你。但是我现在给不了你什么承诺，老实说，我想试试看去找我爸妈。虽然可能也找不到，但是我就是不想呆在这里。这里让我觉得窒息。”
“我是很喜欢你，但是我做不到为了你留在这里。我更不想自私地要求你跟着我走。”
景星很坦白地说出自己所有的想法，反正现在，不管做什么记忆消除实验，他都不会再忘记了。水能承载一切，留住一切，包括回忆。
湜舟尽量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说道，“那我就跟你走好了，反正我也是水怪了。我们不应该回归大自然吗？”
“你是认真的吗？你会后悔的！”景星不希望湜舟为自己牺牲那么多，因为既然她做不到为他牺牲，她也不希望他为她牺牲。
她可以用余生去缅怀他祝福他，就像对自己的爸妈一样。相爱的人并不是一定要在一起的。因为末日，能活着就已经是奢望了。
情感固然是可以让人在末日生起想活下去的念头的希望种子，但又何尝不是一种枷锁。
湜舟很坚定地看着景星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你再说我就要后悔了，不要动摇我。我要和你走。”
“不，不行。你现在不理智。你现在就和前面我问你要不要做水怪一样不理智，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脑子现在不清醒，你知道吗？你想想你爸，想想吴谷？你爸就你一个儿子，不管怎样，他都是把你当接班人培养的，你和我不一样你明不明白？”
景星有点抓狂，那个词咋说来着，恋爱脑？这就是别人说的恋爱脑！
“是啊，不管他对我如何。”湜舟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没有人爱很可怜？一直自欺欺人很可怜？所以很多事你总是瞒着我，不想和我说。所以我一直不知道你对我的好到底是出于可怜我还是..什么别的情感。你觉得我真的看不出来吴姨是为了讨好我吗？但是末日里谁的情感那么纯粹呢？至少她对我的好是真的。你呢？你对我又有多少是出于同情？”
“什么？”景星懵逼了。
“我配不上你。”没给景星反应的时间，湜舟接着说，“我一直这么觉得。我觉得我是不配喜欢你的。因为你生来就有很多很多爱，虽然叔叔阿姨走的早，但是你是自信的，你从来知道自己要什么，你从来都不骗自己。可我做不到。所以我才在你面前表现出爸爸很爱我，吴姨很在意我，我觉得那样我才配得上你一些。”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你一直是这么想的吗？”景星从来没想过湜舟的心思那么深。
“因为，如果没有人爱我，是不是因为我不好。可是你很好，你生下来就有很多很多爱。妈妈是因为生了我身体亏损，没多久就走了。我克死妈妈，爸爸也只是把我当成他成功的实验品，拿我向上级申请启动‘后人类跃迁计划’，才当上的所长。没有人真的爱我，没有人真的在意我。所以，是不是因为我不配有爱，是不是..说明我是个很差劲的人？”
湜舟说到后面眼泪像开闸了一样，鼻子也塞塞的。
“你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反正你现在身体100%都是水了。”景星想先逗逗他缓和一下气氛。但是没用，湜舟听完还有点生气，把头撇到一边不去看她。
看他这个样子，景星也没办法了。用手把他的脸扶正，手心蹭蹭他像小溪流一样的眼泪，“所以你现在认为我是唯一一个爱你的人，你就想和我走了？”
湜舟吸吸鼻子，“是啊，不可以吗？”
“可是我觉得我对你并不够好啊，就像你说的，我一直隐瞒你，而且我也不愿意为了你被困在这里。好像一直都是你为我做很多，我不值得你这样付出的，你未来会遇到更好的人，比我更好。我们现在都只是孩子啊。”景星语重心长地劝道。
“你隐瞒我至少不是出于利用我的理由。而且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你吧，但是你从来没有要求过我做什么，是我自己，希望可以在我们的关系里多加点筹码，卑劣的人是我。而且我给你的都是我本来就有的，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湜舟越说越觉得难过。
“而且你说我们都是孩子？你觉得孩子会说这种话吗？我们经历的事情，我们的心智年龄你觉得和我们这副躯壳匹配吗？我们有哪一刻被允许做过孩子？”
湜舟害怕景星继续说拒绝的话，所以没给她打断的机会，“你觉得你对我不够好，但你连自己想逃出去的愿望都实现不了，你哪里来的能力和精力对我好？我也不过就是因为我爸是所长有点可笑的特权。还是..你就是想告诉我，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其实你也是为了利用我，所以你觉得我烦，你不想带上我？”
真的是越说越歪了，景星赶紧打断他持续内耗的发言，“打住！不是这样的，越说越歪了。好，我现在就是爱你的没错，不管我有没有能力，我之前对你都不够好，但是我之后会对你更好的，至少我不会再隐瞒你什么。”
“可是如果未来哪一天我不爱你了呢？我是说假设，假设是这样。”景星神情很认真地说。
“那我就不活了。”湜舟也很认真。
“你要靠我的爱活着吗？”景星有点无奈。
“你都不喜欢我了，你干嘛还在意我死不死？”湜舟有点小生气，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砸。
“我现在没有不喜欢你，我说了，是假设嘛。”景星更无奈了，虽然他们还是孩子的年龄，但是经历过的事情确实已经比绝大多数的成年人还要更加沉重了。
没想到湜舟现在倒是耍起小孩的性子来了，虽然她也并不讨厌就是了。其实..哭起来还怪好看的咧..
她妈妈以前和她说过，如果在做孩子的年纪没有当够孩子，也不会成为一个真的很成熟的大人。
“那你也说了，是假设，那就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事情，讨论有什么意义吗？”湜舟又很快的自己补充上，“没有！”
景星看了眼时钟，“马上就到时间了。你先去找吴谷吧好吗？我们回来再聊。”担心湜舟不愿意，还安抚性地捏捏他的脸颊。
湜舟这次倒是适应良好，看不出什么反应，还得寸进尺，“就这样就够了吗？而且，为什么要去实验室，我们直接跑不就行了？我爸的权限卡不是在我这里吗？”
湜舟不懂为什么景星那么在意这个实验，理智又突然回笼，朦胧想起刚刚吴姨进来的时候，说的蒲公英实验室不就是前面景星问过自己的。
“你知道那是什么实验？”湜舟语气很肯定，“我一定要去是吗？”
“嗯，我希望你知道真相。况且，你以为廖所长的权限卡就能随意出去吗？你出来的太久了，现在不见了，他们会动用所有人力来抓我们的。这件事必须从长计议。”景星耐心地解释道。
“到底是什么实验？”湜舟忍不住好奇起来，什么实验非得自己体验一下？不能直接告诉自己吗？
“蒲公英，吹一下就散了，就像记忆一样。总之，待会你一定要表现的和往常一样，你会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去吧，再不去吴谷要怀疑了。等你回来，我会和你解释一切的。”景星拍拍湜舟让他赶紧起身出去。
其实也不是非要他体验一下，景星只是想先自己静一静思考一下后面的路怎么走。反正他现在被自己转换了，也不会再被消除记忆了。
“好吧..那你答应我不许自己偷溜啊，在房间里乖乖等我，知道吗？我很快，非常快，像闪电一样，咻一下地就回来了！”湜舟还用手比划了道闪电，一边扒拉着门恋恋不舍地走了。
“哈哈，还像闪电一样咻一下。他原先就是这么可爱的吗？”景星对着门忍不住笑起来，心情也像落了地的石头一样轻松。
是啊，要想想下一步要怎么做了，毕竟之后是两个人一起行动了。
猜猜吴谷到底是什么立场呢？[垂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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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少年的脸红胜过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