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叹气,一边手指抽筋似的艰难地捏了个诀,将先前顶在头上的那团虚火召了回来,握在了掌心,火光熄灭,还原成星星点点的红光,这是她身上仅剩的灵力。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荒草丛中一阵窸窸窣窣,有人喜出望外:“我操,真给我抓到了?这一票可牛逼大发了!不是,她怎么一动不动,不会是故意装死吧?”
听上去是个年纪很轻的女子,嗓音微哑,但穿透力十足,透着股横冲直撞的野气。
一个清冷的女声凉凉道:“我去年跟着老大出去’打猎’的时候,见识过的好货多了,这么一只小鱼——呵呵。”
贺诗酒心道:听这腔调,是遇上土匪了?虽说我只是一只“小鱼”,但好歹也是个齐整的大姑娘,要是被她们系上个绸带给卖了那可不妙,少不得要周旋一番了。
“我操,贺宁你少他妈阴阳怪气!”先前那女子怒道,“瞧我的法子管用了,至于酸成这样?承认我就是比你牛逼有那么难吗?”
被称为贺宁的女子冷哼了一声,嘲讽道:“对呀,你强你厉害,也不知为何老大出门带我不带你,难不成是因为你属狗,擅长看家么?”
沉默了一会儿,那个说话喜欢爆不雅词的女子恶狠狠地骂道:“贺宁,你个下三滥!”
“彼此彼此啊,”那个被骂下三滥的贺宁不甘示弱,淡淡道,“谢卓然,你就是只,活,畜,生!”
紧接着,一阵金石相击之声,这二人终于呛出了火气,拔刀相向了。
“大师姐,二师姐,有个事情商量一下,”一个嗓音清亮的男子开口道,语气不慌不忙,好像是对这种情况见惯了,“那位还没料理呢。不如我且上前看看,二位师姐在边上看顾一下?”
方才还斗鸡似的两个悍匪立即偃旗息鼓,三人踏草而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贺诗酒心中诧异:什么时候土匪也叫上师姐弟,讲起师承来了?不过碍于那男子口中要被料理的正是她本人,便也无暇细想,继续凝神留意着这三人的动静。
脚步声停了下来,听声音已到了两丈之内。谢卓然开口道:“锦晨,先别杀她,问问她知不知道那些姑娘的事。”
“别听她的,”贺宁连忙阻止,“先杀了再说,一切等老大来了再做打算。你二师姐可能不大懂,这种东西惯会花言巧语,蛊惑人心,到时候再招来一批妖魔鬼怪,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贺诗酒有点疑惑:嗯?难不成碰上了杀人越货的?还有什么姑娘,怎么有点听不懂了。
谢卓然冷声道:“贺宁,今天抓阄是我赢,凡事就得听我安排,你别不要脸。”
贺宁淡声道:“我是你大师姐,平时陪你玩玩那是让着你呢,关键时候别蹬鼻子上脸。”
谢卓然:“贺宁,我□□爹!你那大师姐是怎么当上的,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吗?”
贺宁语气四平八稳,没被挑起半点波澜:“没功夫陪你骂街,门规有云’能者为长,长者为尊。’你就得听我的,不服憋着。另外,师姐得敲打你一句,别跟当年当混混那会儿似的,什么屎都往外喷。你现在的一言一行,关乎的可是无庸派的体面……”
无庸派……这三个年轻人竟是无庸派的弟子!
贺诗酒脑袋嗡地一声,后面她们再吵什么都听不见了。他们是阿澜亲自在教吗?可也是捡来的无父无母的孤儿?怪不得这对师姐妹一个姓贺,一个姓谢……
她想到这里,心头突如其来地一阵抽痛,身体跟着无意识地挣动了几下。
贺宁似乎有点草木皆兵,惊道:“乔锦晨,还等什么,杀!”
叫乔锦晨的师弟只得从命,一道灵光暴起,直冲贺诗酒面门而来。她陡然回过神,本能地要捏个法诀,利用那点仅剩的灵流,把对方的剑尖往上打偏一点,好让他帮自己割断缠在树上的红绫,先脱了身再说。
然而,她很快觉察出来,那红光并非来自佩剑,而是驱鬼的符咒。等等,无庸派的弟子怎会无故就要人性命,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想到这里,她身子一松,任由那符咒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驱鬼的东西用在活人身上是没有用的,就跟被弹了下脑壳没什么区别。
贺诗酒夸张地哎呦了一声,借题发挥道:“杀人啦!绑票啦!黑灯瞎火朗朗乾坤,你们堂堂仙门弟子,竟然拦路抢劫,谋财害命,真是令人发指,丧尽天良啦!”
见符咒没反应,三个年轻的弟子本就有些发慌,又给她鬼哭狼嚎的乱叫一通,禁不住齐齐打了个激灵。谢卓然的心脏有些颤颤巍巍,嘴上却仍是威风不减:“镇邪符都不管用,你他娘到底是个什么鬼?别以为我们这就怕了你!”
贺宁压有点紧张地呵斥道:“蠢东西,少说两句!”她压低了声音,“你们两个掩护,我主杀,一起上!”
“哎哎哎,停停停,先别上,冷静,冷静一下!”贺诗酒又鬼叫了起来,“我说这位姐姐,你说别人蠢,自己就很聪明吗,好歹等我先回答下另一位姐姐的问题吧?我什么鬼都不是,我是个人,女人!快把我放下来,否则再吊一会儿就被你们勒成鬼了!”
三个弟子一听这话,皆是愣了一下,随即肩膀一松,但到底是第一次在自家仙主不在时独自遇上这状况,生怕被骗了去。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还是不能轻信。贺宁故作镇定地试探:“怎么,想骗我们过去把你放下来,趁机偷袭是吧?”
贺诗酒轻笑了一声:“不着急,还能坚持一炷香的。刚才你们往我脑门儿上拍的那玩意,掉哪儿了,捡起来看看呢?”
乔锦晨回过神来,方才一击过后他就把符咒收回手里了,却一直没顾得上看,听她这么一提醒,连忙把掌心翻过来,这张使用过的符咒,竟没有一点变化。
按理说,符咒遇上鬼,只有两种反应,一种是自燃,代表法力正常释放,可成功净化鬼魂;另一种则是变黑,说明鬼魂一方更强,阴气腐蚀了符咒,令其直接作废。眼下两种都不是……那么就只有第三种可能,他们抓住的,是个如假包换的大活人!
三个年轻的修士出师不利,第一次捉鬼就闹出了乌龙,竟捆来了个倒霉的过路人,差点抢了悍匪的活儿,顿时倍感尴尬,连忙齐齐冲上去,三下五除二把人放了下来。
“红粽子”被一层层剥开,贺诗酒破茧一样露出头来,她可能是觉得有点好玩儿,冲三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们促狭地一笑。她的眼睛很清很亮,清冷中带着锐利,就像是雪光映在剑刃上,偏生一双眼尾微微有点下垂,没有表情的时候无端透着股厌烦了似的孤冷,但只要一笑起来,却能轻而易举甜到人心里去。
三个少年人被这笑容晃了一下,呆愣片刻。突然,谢卓然指着贺诗酒,眼睛睁得铜铃大,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奇事,招呼她两个同门道:“你们快看,她长得像不像那位?咱老大卧房里的画像??”
贺诗酒心头猛地被戳了一下,心中似有火光微微颤动:“你是说……谢仙主?她,她房里挂了什么人的画像吗,她怎么说的?是,你们无庸派的前辈,还是她的什么亲人?”
她很少用这么小心翼翼试探的语气,最后半句几乎轻不可闻。
“都不对,是仇人。”谢卓然快人快语道,“老大说了,这画像非挂不可,存恨于心,方得纵横于世。”
贺诗酒心里的火光啪地一下灭了。低头活动了一下被捆得有些麻木的手腕,随即又笑道:“这你们可得说说她了,天大的仇,该放也得放,否则画地为牢,苦得不是她自己么?”
“说她?那可是禁忌!你当我们都疯了么?一看你就不是大仙门中人,什么都不懂。”贺宁略带鄙夷地看了她几眼,然而看着看着,眼神定住了。
乍一看还不觉得,可那笑起来的样子,活脱脱不就是仙主卧房墙上之人?
她向后蹿了一大步,刷地一下拔出佩剑,哆里哆嗦地指着她,声音都变了调:“你是贺诗酒???——回来做什么?报仇?你找错人了!十一年前我们还在大街上要饭呢,不是仙门中人,不该算我们头上!”
谢卓然和乔锦晨愣了一下,相互看了一眼,也后知后觉地拔出佩剑对准了她。
“聊得好好的,这是干什么?”贺诗酒拍着自己的胸口,一脸受惊状,“你们先把剑放下,我胆子小,不要吓坏我的!”
谢卓然道:“大魔头,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当年我们仙主拿自己做诱饵,引你出面,那那那也是为了匡扶正道,为民除害!再说了,杀你的不是琳琅殿、通天台的那些人么?你找他们去啊!跟我们扯什么犊子?”
“闭嘴,蠢货!”贺宁咬牙切齿,刀尖直颤。看样子比起匡扶正道,更想先撕烂自家师妹那张没有把门的嘴。
谢卓然脸色一变,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捅了娄子,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被他们三把明晃晃的长剑围在当中的女子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得直打跌。
过了一会儿,她好不容易直起了腰,指着自己的鼻子:“你们看我,像是能毁天灭地的样子吗?”
三个年轻人的表情略微松动,不约而同的看了看自己的同门。
贺诗酒撇了下嘴,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倒是想有那么大的本事啊,就不会被你们三个小鬼变着花样的欺负了。先是给挂树上,现在又拿剑指着我。怎么,有剑了不起啊?有本事现在就捅死我,捅啊,捅啊!”说着,竟撒起泼来,不要命了似的自己往剑尖上撞去。
她这副样子,简直跟闹市中故意讹人的泼皮无赖没什么两样。三人被这画面刺激到了,你皱眉,我撇嘴,头皮一阵阵的发麻,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这人被挂起来时那一通哭天抢地,鬼哭狼嚎,心里一阵恶寒,禁不住犯起了嘀咕:贺诗酒那尊杀神,就算是被人夺舍了也不至于这样吧?脸皮都不要了么?
三个年轻人吓得连连后退,生怕一时失手,落下个滥杀无辜的罪名。
贺宁率先把剑往剑鞘里一摔,道:“哎呀你别闹了!算我们冤枉你了还不行?不过这能怪我吗?这么个鬼地方,不谨慎一点能活命吗?”
她脸上挂不住,就要寻师妹的不是,转头对谢卓然讽刺道:“不得不说,某些人呢,一双眼睛跟个瞎灯笼似的,能把个好端端的大活人看成是鬼给活捉了,害得我们又设伏又画阵的,也跟着一块丢人现眼。呵呵,不得不承认,您是真强真厉害呀!”
谢卓然的脸立刻就黑了:“贺宁,我发现你说话就跟放屁一样。”她抬手冲着贺诗酒霍地一指,“忘了你刚看见她时那屁滚尿流的熊样了?”
“你说谁呢?”贺宁恼羞成怒,“活畜生!”
谢卓然:“下三滥!”
贺宁往前一步,正要反唇相讥,贺诗酒睨了她一眼,将食指竖在唇边,比了个“嘘”的动作。
虽然一个字都没说,贺宁却莫名觉得有种威严感扑面而来,让她不知不觉就噤了声。贺诗酒微微一笑,又对谢卓然道:“我倒是有些好奇,我到底做了什么,把你们吓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