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加深,屋内烛光显得更加明亮。
客栈掌柜一边搬动着门板,一边侧身说道:“这么多年来,魑魅榜放过很多次,但是每次赏金只有百来两。而这赏金上千两的情况至今只有两次!”
门口的客人似乎耳背,并没有对门板反复碰撞身前门框发出的“哐当”声响作出任何反应,他只顾自己饮酒,也没有在意掌柜在说些什么,更加没有对掌柜投来的目光加以回应。
东北桌的客人撑着桌面,慢慢起身,面朝东北,摇摇晃晃地走向前方角落,突然片刻停顿之后又回到桌旁。他一手捧着酒坛,一手扶着窗板,心满意足地踉跄进了后院。很明显,他的注意力全在酒坛上,而不是掌柜刚才说的话,更不是掌柜从东南门口移到东北角落的目光。
倒是剩下的两桌客人听得还算认真,尤其是那眼巴巴望着自己、刚付了一把碎银身着本地衣物的外邦小哥,掌柜便继续说道:
“第一次是十几年前,南橘、北枳两国大战之初,南橘有一江湖剑客,持剑千里,北入敌境。
相传那天,剑客一人一剑,伫立在北枳大军驻地。他气似汹涌洪流,势如巍峨泰山,震慑得身前数万敌兵无不连连畏退,仿佛顷刻就要将渺小的敌人吞没在无边无垠的滚滚江河里、倾压在浮云蔽日的岌岌崇山下、湮灭在家仇国恨的腾腾煞气前。
天空刹时乌云密布,忽有疾风乍起,突又疾风骤息。只见他风起入敌营,又见他风息取敌首,却未见他何时离开。
不久之后,有一死讯从敌营传出——被刺杀的是刚从南北归的北枳少年英才,也是手握重兵的北枳亲王的独子,更是未来北枳大军元帅之位的有力争夺者。
从此,魑魅榜上就出现了第一个能值五千金的目标。但是,他的悬赏画像却一直没人见过。
据说当时即使有人在他剑下生还,也都如见鬼怪一般,皆被吓得胆裂心颤,落得一生疯疯颠颠。
又据说那是北枳王子刚从南北归,身边并无大军,只有十数精锐。利剑之下,无一活口。最后,剑客背着迎主追兵的箭雨,一路往南,冲出一条生路。
所以,没人能记得他长什么样,亦或是根本没有活人见过他的样子。以至后来的魑魅榜上只写了‘青风剑客——五千金’这几个字。
但是,为什么身为北枳大军将领的亲王独子会在两军交战之初离营南下?又为什么身为南橘无名无姓、无相无貌的江湖剑客不惜追击千里也要取其性命?这些就不得而知了。”
掌柜拿起桌上酒碗刚想缓解口中干渴,却被醉意朦胧的苏荃芋一把抓住手腕,苏荃芋脱口追问道:“那第二次呢?”
没想到苏荃芋虽是西柚人,但南橘和北枳的江湖故事他听得还挺“认真”,又连忙问起关于魑魅榜上第二个能值千金的故事。
“这第二次嘛……”
掌柜因收获一枚听书小迷弟而心生喜气。他往嘴里灌上一口醉花雕,把手盖在桌面,又接着说道:
“第二次便是现在,赏金三千两。至于这悬赏何人,又所为何事,虽实不得知,却适有眉目。
因为,南橘即将发生两件震动朝堂的大事。
一是,当朝奸佞、皇帝业师、外交重臣蔺藏远,重病缠身、卧榻难起,已无法在朝参政继续左右军、民政事,不日之后,必定告病归乡。
二是,当朝皇帝有心无力,徒劳无功,年近天命终无子嗣,再三思虑,几经斟酌,反复权衡,最后决定传位于后侄。
侄辈人选有二,两人皆是英俊之才。
其一人处变不惊、仁义两全,正是这清河县外五十里的清江城主——清安郡王。
另一人快意洒脱、忠勇机辩,深得皇帝后宫宠爱,朝中群臣更是对其大加扶持,极力保其争得太子储君之位。
而这群臣之首便是那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中重臣、奸佞帝师——蔺藏远。蔺藏远擅权,独断政务十数年,朝中亲信无数,势力盘根错节。
奸佞彼盛,权倾朝野,残暴嗜血。在朝勾结外敌、谄君媚上、拔己罢异、通其党羽、大兴冤狱、迫害忠良;在野派兵巡查街市,凡不言其忠者,不辩忠为奸者,皆押往大狱诛杀。
奸佞时衰,有史、事为证,其奸之名,必定使其遗臭万年;若再辅以物证,更能予以致命一击,当下即可将其诛之杀之,其后人亦不可能再世袭权位、独断专行、祸国殃民、残害中兴。
恰时,不管是江湖白身,还是忠义进士,或者是利欲熏心、蛇鼠一窝的奸佞小人,甚至是那些鼠目寸光、自私自利、尸位素餐、荒政愚民、避重就轻、是朝中之臣却失责于民间百姓的墙头稗草都必有行动。
而这被悬赏的目标必定有能将那在北枳兵败之时,以南橘奸佞之实,仍行北枳奸细之事,使致南橘扭胜为败之局,是以北枳奸细之人一击毙命的物信。
所以,魑魅榜上出现第二个千金目标的缘由定与此有关!”
片刻停顿之后,掌柜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发现自己的业务能力似乎又精进了几分。虽然这些故事都是流传在民间的江湖传闻,但是他不觉得自己是在忽悠眼前这位外邦小哥。
突然,正趴在桌面、醉意深沉的苏荃芋应声拍桌而起,“那罪大恶极之人的顶头上司也必定是那昏庸无能、荒淫无道之徒!”说罢,一阵烈酒的后劲冲上脑门,苏荃芋不得不强忍着睡意,一手垫着锥痛难忍的脑袋,一手不停地揉搓着另一侧的太阳穴,他痛苦地伏在木桌上,是想睡却头疼得睡不着,是想醒又人醉得起不来。
掌柜眼望四周,见门窗已然关好,透过身前仅亮着的一盏烛台,确认屋内只剩他和苏荃芋二人,不,是意识清醒的只剩他一人。他举起酒碗,饮一口下烈酒,语重心长道:“还真是初入江湖,有那股初生牛犊的莽劲儿。有气当场撒,不委屈自己是件好事。但是,事事都想让自己如意,那可真是件美事!”
“朝堂风波动荡,江湖局势迷离,当今世道,风雨欲来,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路要走,而你我这样的外邦人,学好本事、做好营生才是自己的坦荡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