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纷扬中,既明突然竖起耳朵,朝着戏台废墟的方向狂吠起来。
萧寒声指尖的"露珠"倏然发烫,他低头看去,那滴晶莹的液体正在掌心飞速旋转。
紫叶李的枝条无风自动,簌簌抖落一地细雪般的花瓣。
花瓣触及地面的刹那,竟化作缕缕紫烟升腾而起,在半空中交织成熟悉的人形轮廓。
"咳...这梦珠消化起来可真费劲。"叶燃尘掸着衣袖从紫雾中走出,发梢还沾着几片未消散的幻梦碎片。
他弯腰拾起地上打滚的既明,顺手往小狗嘴里塞了颗薄荷糖,"寒声,你挡着我晒太阳了。"
萧寒声的玉简"啪"地掉在地上。
他微微错愕,喉结动了动,却只挤出一句:"...解释。"
"梦貘血脉返祖。"叶燃尘面不改色地扯谎,指尖勾出一缕未散尽的紫雾绕在指间把玩,"小时候被梦妖咬的那口,原来是把人家祖传的血脉给咬过来了。"
他忽然凑近萧寒声,近到能数清对方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寒声方才...是在担心我?"
既明"嗷呜"一声从叶燃尘怀里蹦出来,精准踩中萧寒声的脚背。
这一打岔,倒让凝固的气氛活络了几分。
萧寒声弯腰拾玉简时,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微微发抖。
"枕梦乡的村民需要善后。"他直起身时已恢复平静,只是语调比平日软了三分,"既然你能吞噬梦境..."
"得加钱。"叶燃尘截住话头,袖中突然抖出一幅画卷。
正是方才幻境里那幅残荷图,只是荷叶上的朱砂蜻蜓变成了振翅欲飞的姿态,"顺便问你讨个赏——听说青玉画筒里还缺幅镇筒之宝?"
萧寒声的目光落在那幅残荷图上,指尖微微一顿。
他记得那幅画——那是前几个月,叶燃尘偷喝了他的桂花酿,醉醺醺地趴在案前,非要给画添一只蜻蜓。
他当时皱眉斥了句“胡闹”,可那人偏不听,蘸了朱砂,歪歪扭扭地画上去,还振振有词:“寒声,你看,这蜻蜓若是活的,你的画就活了。”
如今,那只蜻蜓竟真的振翅欲飞。
“……好。”他低声道,嗓音微哑。
叶燃尘眼底笑意更深,指尖轻轻一推,画卷便飘向萧寒声。
却在即将落入对方手中时,忽地一收,故意逗他:“就这么答应了?不嫌我画得丑?”
萧寒声眸光微动,抬手便要去夺。
叶燃尘却早有预料,侧身一避,广袖翻飞间,画卷高高扬起,在风中猎猎作响。
既明兴奋地蹦跳着,追着画纸的影子汪汪直叫。
“明远”萧寒声语气微沉,却藏不住那一丝无奈。
“在呢。”叶燃尘笑吟吟地应着,忽地手腕一翻,画卷稳稳落入萧寒声掌心,“逗你的,画归你了。”
萧寒声垂眸,指尖抚过画上蜻蜓的翅膀,朱砂鲜艳,仿佛下一刻便要振翅而去。
叶燃尘望着他的侧脸,忽然轻声道:“寒声,我若真回不来,你会不会……”
“我若死了,不必续命,你若死了,我屠尽天下人为你陪葬,如何?”萧寒声打断他,声音极低,却极坚定。
叶燃尘一怔,随即失笑:“我还没说完呢。大可不必”
叶燃尘断不愿见萧寒声堕入杀伐之道,恐其心性为血刃所蚀,终成嗜血之癖。
“不必说完。”萧寒声抬眸,目光如深潭静水,却暗藏波澜,“你不会不回来。”
叶燃尘心头微烫,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认真。
他伸手,轻轻握住萧寒声的手腕,低声道:“是,我不会。”
既明歪着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嗷呜”一声,挤进两人之间,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萧寒声的掌心。
萧寒声低头,指尖无意识地揉了揉小狗的耳朵。
叶燃尘看着他,忽然笑了:“寒声,你耳朵红了。”
萧寒声:“……”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手,转身便走:“回宗门。”
叶燃尘忍笑,快步跟上:“等等我啊,寒声大人。”
夕阳西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既明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尾巴摇得像朵花。
远处,紫叶李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在他们走过的路上,像一场温柔的雪。
紫叶李的甜香里突然混进一丝焦糖味。叶燃尘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琥珀色的糖块在夕阳下闪着暖光,"城西铺子新出的核桃糖——张嘴。"
萧寒声下意识地启唇,甜脆的糖块便抵上了齿列。
他正要皱眉,叶燃尘的指尖却先一步蹭过他下唇,带着薄茧的触感转瞬即逝。
"你..."糖块在舌尖化开蜜意,萧寒声的耳尖又红了几分。
既明急得直扒拉叶燃尘的衣摆,被塞了块更大的糖才安分下来。
叶燃尘趁机把糖纸折成小舟,吹口气,纸舟便晃晃悠悠飘到萧寒声肩头停驻。
"载梦的船。"他眨眨眼,在萧寒声耳边低语"方才在幻境里学的。"
“若被噩梦惊扰,不必独自煎熬——只管说与我听”
"纵是九幽之惧,亦愿为卿…担尽。"
既明急得直扒拉叶时扫,萧寒声不知他作何思量,只是那若有似无的肢体触碰,总教人平白生出几分旖旎遐想。
暮色渐浓,叶燃尘忽然哼起一阵小调,这是萧寒声当年手把手教他的——虽然他早已忘了,可那又如何?他偏要在他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哼唱,直到他记起,或者……直到他厌倦。
夕阳渐渐沉入远山,林间小径上浮起朦胧的雾气。
叶燃尘哼着的小调混着既明脖铃的脆响,惊起几只归巢的雀鸟。
萧寒声忽然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盏青纱灯笼。指尖在灯罩上轻叩三下,暖黄的光晕便水般漫开来,照亮三人周身丈许之地。
"夜露重。"他将灯笼递给叶燃尘时,袖口掠过几星流萤。
叶燃尘正要调侃,忽觉掌心一沉。灯笼柄上缠着细密的鲛绡,触手生温——分明是特意防他手凉做的准备。
他喉头微动,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听说山脚新开了家汤饼铺子?"
既明立刻竖起耳朵,尾巴拍打萧寒声的衣角。
"戌时打烊。"萧寒声看了眼天色,忽然拂袖召出本命剑。
这柄剑尘封四十载,剑匣蒙灰,锋刃敛芒。
他指尖抚过冷铁,依稀辨得旧名——‘孤鸿’,当年三尺青锋照雪,而今锈纹暗生,倒应了这名字,再回头时眼尾映着灯火:"再磨蹭就赶不上了。"
叶燃尘怔了怔,忽然笑开。他跃上剑身时故意晃了晃,如愿以偿被萧寒声扶住后腰。
夜风掠过耳畔,他借着灯笼暖光,看见对方唇角转瞬即逝的弧度。
山脚下,汤饼铺子的旌旗还亮着。灶上蒸腾的热气里,老板笑着往他们碗里多舀了勺菌菇:"最后一锅高汤,可算赶上了。"
既明得到专属的小木碗,埋头吃得胡须上都沾了汤渍。
叶燃尘趁萧寒声低头,飞快把自己碗里的鹌鹑蛋拨过去两颗。
"明远。"
"嗯?"
萧寒声指尖轻轻扣着桌面:“没事,我就想叫叫你”
叶燃尘闻言一怔,随即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他故意用筷子轻轻敲了敲萧寒声的碗沿,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那我也叫叫你?寒声,寒声大人"
萧寒声的筷子顿在半空,一片薄如蝉翼的菌菇轻轻滑落回汤碗里。
既明突然从木碗里抬起头,湿漉漉的鼻尖动了动,警惕地望向门外。
铺子门前的灯笼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老板,再来一壶——"叶燃尘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盯着突然出现在桌面的水渍,那不是汤汁——是血,正顺着萧寒声的袖口无声滴落。
萧寒声自己似乎也才察觉,蹙眉掀开袖口。三道爪痕狰狞地横贯小臂,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什么时候......"叶燃尘猛地攥住他的手腕。方才幻境破碎时,他明明检查过......
灶台边的老板哼着小调转身,后颈处浮现出鳞片状的纹路。
"别碰那碗汤!"萧寒声的剑鞘横扫而过,瓷碗应声碎裂。
乳白汤汁溅到地面,竟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叶燃尘袖中黑雾暴涨,却在触及房梁时被某种无形屏障弹回。
整个铺子突然扭曲变形,木质桌椅长出獠牙,墙上的菜单文字开始蠕动爬行。
既明龇着牙挡在两人身前,原本蓬松的毛发根根直立,竟泛起金属般的光泽。
"困"萧寒声指尖凝出冰霜,按在伤口上,"是冲着梦貘血脉来的。"
叶燃尘突然笑了,慢条斯理的把即明拉过来。
"真遗憾。"他俯身拾起一片碎瓷,在掌心划出血痕,"你们搞错了两件事。"
血珠悬浮空中,化作无数细如牛毛的红线。
整个空间开始剧烈震颤,仿佛有庞然大物正从叶燃尘的影子中苏醒。
"第一,我吞掉的不是梦珠。"红线缠上萧寒声的伤口,青紫毒素瞬间被吞噬殆尽,"是四十年前就该取回的——"
老板的头颅突然扭转,发出陶器碎裂的脆响。
"第二。"叶燃尘的声音突然带上金石之音,"谁告诉你们......"
“我是梦貘血脉的。”
萧寒声“……”
叶燃尘素来不屑亲自动手,只略施手段,便驱策即明门下那些趋炎附势之徒,三下五除二便将对手尽数击溃。
萧寒声抬眸看他:“我好像有点废物了”
叶燃尘:“……怎么会,来来来,我给寒声包扎伤口”
萧寒声垂眸看着叶燃尘给自己包扎的动作,那人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缠绕着绷带,偶尔指尖擦过皮肤,带起一阵微妙的战栗。
既明蹲在一旁,歪着脑袋看着他们,尾巴轻轻摇晃,似乎对眼前的情景很是满意。
叶燃尘打了个结,指尖轻轻在绷带上点了点,笑道:“好了,寒声大人可还满意?”
萧寒声淡淡“嗯”了一声,收回手臂,却见叶燃尘忽然凑近,一双桃花眼含着促狭的笑意:“那……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该找个地方歇息了?”
萧寒声:“嗯”
叶燃尘见他耳根微红,心情大好,转身朝既明招了招手:“走,既明,带你家主子去客栈。”
既明“汪”了一声,欢快地蹦跶到萧寒声脚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腿,示意他跟上。
萧寒声只得迈步跟上:“他主子是凌昭”
夜色渐深,街上的行人已稀稀落落,唯有几家客栈的灯笼还亮着暖光。
叶燃尘熟门熟路地拐进一家名为“栖云居”的客栈,掌柜的抬头见是他,立刻堆起笑容:“叶公子,您可算来了,房间一直给您留着呢。”
叶燃尘笑眯眯地点头,随手抛了块碎银过去:“两间上房,再备些热水。”
掌柜的接过银子,连连应声:“是是是,马上安排!”
萧寒声站在一旁,眸光微动,低声道:“你常来?”
叶燃尘侧头看他,唇角勾起:“怎么,寒声大人这是……吃醋了?”
萧寒声面无表情:“无聊。”
叶燃尘哈哈大笑,伸手拽住他的袖子:“走吧,上楼。”
既明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尾巴摇得欢快。
进了房间,热水已备好,屏风后雾气氤氲。
叶燃尘懒洋洋地往软榻上一靠,朝萧寒声抬了抬下巴:“寒声,你先洗?”
萧寒声瞥了他一眼:“你先。”
叶燃尘挑眉:“怎么,怕我偷看?”
萧寒声:“……”
他懒得再搭理这人,转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棂,夜风拂面,带着几分凉意。
远处的山影在月光下朦胧如墨,偶有虫鸣声传来,衬得夜色愈发静谧。
叶燃尘望着他的背影,眸光微深,忽然轻声道:“寒声。”
萧寒声没有回头:“嗯?”
“今晚月色不错。”
萧寒声顿了顿,抬眸望向天际。
的确,一轮明月高悬,清辉洒落,宛若银霜铺地。
他低声道:“……嗯。”
叶燃尘笑了笑,没再说话。
既明趴在软榻旁,打了个哈欠,眼皮渐渐沉了下来。
夜风轻拂,烛火摇曳,房间里一时只剩下水声和轻微的呼吸声。
片刻后,萧寒声关上窗,转身时,却见叶燃尘已靠在榻上阖了眼,呼吸均匀,似是睡着了。
他脚步微顿,目光落在叶燃尘的侧脸上。那人平日里总是嬉笑张扬,此刻闭着眼,眉目舒展,倒显出几分难得的安静。
萧寒声看了片刻,轻叹一声,取过一旁的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
正欲转身,手腕却忽然被握住。
叶燃尘睁开眼,眸中带着狡黠的笑意:“寒声,你这是……关心我?”
萧寒声抽回手,淡淡道:“装睡?”
叶燃尘坐起身,薄毯滑落,他伸了个懒腰,笑道:“本来是想睡的,可寒声这么温柔,我哪儿还睡得着?”
萧寒声懒得理他,径直走向屏风后:“我沐浴,你别跟来。”
叶燃尘托着腮,笑眯眯道:“那我要是跟了呢?”
萧寒声头也不回:“打断你的腿。”
叶燃尘哈哈大笑,笑声清朗,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既明被吵醒,迷迷糊糊地“呜”了一声,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叶燃尘笑够了,仰头望向窗外的月色,眸光渐渐柔和下来。
“寒声。”他低声喃喃,“这样的夜晚,可真好啊……”
屏风后,水声淅沥,无人应答。
可他知道,那人一定听到了。
这里说一下哈确实是上元节和七夕,因为时间差的原因他们印象不同,我后面会写的[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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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残荷听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