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煮酒》 第1章 执墟 山洞口幽暗如渊,一个男人立于洞口,如一尊古铜神像。青丝束于冠,蓝白长衫,腰间玉佩垂着流苏,墨玉般的眸子里,似藏着无尽的故事,让人窥不见底。 指尖拈起那枚墨玉棋子,在落子的刹那,天地为之一寂。 黑玉棋子叩击青铜棋枰,声若碎冰投渊。他垂眸望着棋局,指尖悬停——这一步,竟与三百年前分毫不差。 山风掠过松针,簌簌声入耳,恍惚间似有旧影浮动。他指尖微颤,仿佛触碰到了时光的裂隙。 当年那一局,中盘未竟而天象骤变,黑子凌厉如刀,白子缥缈似雾,最终……最终如何?记忆如冰下暗流,分明汹涌,却看不真切。 他闭目凝神,再睁眼时,山崖依旧,棋局如新。只是这落子的刹那,竟似跨越了轮回,连风声都带着熟悉的寒意。 ——所谓重生,原是天道最刻薄的嘲弄。 修仙一途,本为逆天改命,求长生久视。可叹他们这一众修士,虽沾了个"仙"字,却终究难逃岁月消磨。 天赋上乘者,弱冠之年方得窥见大道门径;根骨平庸之人,苦修千载犹在门外徘徊。 三百春秋证得半神之位者,放眼四海,不过寥寥。 那些真正与天地同寿的真仙,早不知隐遁到哪处洞天福地去了。 留下的,不过是些在红尘里打滚的求道者。 有人二十岁筑基便沾沾自喜,有人八百岁金丹就自觉了得。 可修仙路上,最不值钱的,就是这虚长的年岁。 山巅的雪落了又化,洞府的桃开了又谢。他们这群人,说是修仙,倒像是在与光阴对弈。 只是这局棋,从来都是时光执黑先行。 “你又偷了十年。” 沈知微的嗓音淬着寒霜,剑气破开云海时,她眼角那粒朱砂痣如雪地溅血。青霜剑尖抵在萧寒声后心三寸。 他忽然低笑。 原来他们皆是戏台上提线偶,唱罢死别唱重逢,连剑锋所指的弧度都分毫不改。 “知微。”他摩挲棋罐边缘,声音浸着温柔毒意,“你的剑……积了太多雪了。” “天道最是无情客,借来的年岁终要还。只是不知来世再遇,可还认得这满身风烟?萧寒声,许久不见”沈知微微微叹了口气收起了剑 若不曾向天道强借这十年光阴,自己此刻怕已是青冢埋骨,荒草萋萋。看那山间晨露,未及晌午便消尽了踪迹——人生在世,原不过借得几度春秋。 当洞口崩塌的瞬间,众人并未坠入凡尘深渊,而是跌进了永夜墟——天地初开时残留的混沌之境。 这里无始无终,无光无暗,唯有破碎的时空碎片漂浮其中。所有初次踏入者,皆会在此直面自己最深的心魔、执念或遗憾。它不是幻境,也不是轮回,而是一面照见本真的命镜。 铜锈里养着半部春秋,锁眼是朝圣的山门。 永夜墟没有固定的形态,它会根据坠入者的因果自动演化出劫境,有人见到前世血战,有人困在未竟之志,也有人沉沦于永不可得的虚妄美梦。 破局之法并非武力或智谋,而是斩因断果——要么放下执念,要么以命改命。 但若迷失自我,便会永远成为墟中游魂,肉身则在外界化作一具不腐的活尸。 时间在此停滞,却又无限循环。 上一刻可能是上古战场,下一刻便成未来残垣。偶尔会有其他坠入者的虚影闪过,但无法真正触碰——除非两人的因果纠缠至深。 传闻,若能勘破所有劫境走到墟心,便能见到混沌之核……而那,或许是比天道更古老的存在。 萧寒声攥住沈知微手腕。剑修肌肤冷如玄冰,他在呼啸风中贴近她耳际:“旧剑穗……可还留着?” 回应他的是喉间骤紧的窒息感。 沈知微提起这个就来气:“留着,等你魂飞魄散时烧给你” “想活”他任由她掐着,血符在虚空绽开,“所以提醒你——” 忽见琼瑶纷堕,疑是谪仙碎玉题诗,大地訇然绽裂,如古籍残卷中游出的饕餮之口,将众生无声咽下。 永夜墟下,万钧青铜棋枰自渊底破空而起,似潜龙升天,冲破苍穹。萧寒声手持丝线,指尖微动间,星芒流转,仿若牵动着天地万物的命脉。 晏无咎腕间时砂锁链倏忽飞旋,缠定一方玄枰,三人身形骤沉,唯萧寒声鹤氅翻雪,点枰如履清虚。 “沈师妹别慌。”他广袖迎风,声澈霜天,“我新悟的‘蹑云步’,来接你——” 话音未落,足尖误触星轨,竟似惊雷崩玉,整个人如断线纸鸢斜飞而出,堪堪撞上蟠龙柱,又似回风舞絮般弹落枰心:“……凌昭!” 凌昭连声道歉:“不好意思” 沈知微半路转了个弯,浅踏莲步,右手提着霜雪剑,半掩□□半遮面。在其身旁,似有云气轻绕,目之所及,皆是清逸:“天道昭昭,理当如此。既触法则,合该历劫受磨” 晏无咎轻掸袍袖间经年的落尘,戏谑道:"萧大少爷,这纵横十九道上的积尘,怕是要成精了罢?我等皆俯首纹枰,唯你独立红尘之外" 凌昭忍不住笑了,睨了眼掌中微缩的星相仪,冷然掐诀:"不要理他,我方才推演天元,此局当蛰伏一甲子有余。" 沈知微微微一蹙眉:“不必考量尘俗之污,当务之急乃是破此困局,时辰紧迫,不容拖延。” 雾中隐隐看间中央血字缓缓浮现:第一重:碎玉 倒计时:【00:49:33】 “弈杀之道——” 萧寒声广袖翩若游龙,似垂天之云骤然舒展,十二枚玄子幽光忽现,仿若远古星象坠入凡尘。 他轻抬手指,玄子便化作墨鸦惊鸿,于虚空勾勒出鸿蒙初开的混沌纹路。 “恰是萧某平生所长。” 他眉间剑意陡然凝结,指节叩击棋枰刹那,金石之音竟化作裂帛之声。 那玄子沿着天枢星轨疾旋而出,每一颗都拖曳着深邃的星河虚影,将周遭灵力绞成支离的光絮,直透九霄云汉 凌昭突然暴喝:“等等!”声如裂帛,震得棋阵微颤。 晏无咎还沉浸在那句爪子那开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时漏:“怎么了?” 凌昭盯着灰扑扑的棋子,喉结滚动,嘴角抽搐:“头上” 晏无咎瞳孔骤缩,仿佛看见尘埃间蛰伏着某种不可名状的秽气,一片乌云缓缓落下来,近看才看清楚,是一大团灰,而最上方那棋盘赫然还在落灰,晏无咎声嘶力竭的吼道:“萧狗,我去你大爷的” 沈知微剑锋一滞,青霜剑身映出他倏然紧绷的下颌线:“一语成谶,还真三年没洗” 凌昭微微一笑,观天象而知吉凶。奈何思及往昔,遂心念一转,叹道:“天机不可泄露” 凌昭的星盘浮光跃金,刹那间化作苍穹之镜,悬于众人头顶,星芒乍现如银河倾泻。 沈知微玉指轻点,万剑齐鸣化作千重剑幕,剑锋所指之处,尘埃皆如落雪纷飞。 众人皆以神器前八的宝物,与凡世之尘相抗,竟生出“以鲲鹏之翼扑萤火”的荒诞。 沈知微轻叹一声:“棋局之内,万物皆依其道。阵法运转,微尘亦化游龙。” 金光炸裂的刹那,他负手立于虚空棋盘,衣袂翻涌如夜潮吞月。“方圆作局,黑白演兵——” 十二缕时光丝绦自指尖迸射,恍若银河倾泻,白子钉入生门时,整座棋阵泛起血色涟漪,似朱砂滴入寒潭,“天元定鼎,列宿拱辰!”每个字都如星子坠地,在众人心头砸出深坑。 “晏无咎的时砂骤然凝滞,化作流光溢彩的琥珀牢笼,将杀机深锁于棋子之内。 他凝眸注视那方寸之地,幼时在古籍中偶见的谶语悄然浮上心头——「弈者呕心,局成骨枯」,似与眼前这离奇景象遥相呼应,勾起他心底隐隐的悸动。” 倒计时骤跳至【00:45:00】,数字猩红如伤口渗血。 黑雾深处传来清越落子声。 “嗒。” 萧寒声瞳孔骤缩,仿若寒星坠入幽谷 —— 这分明是叶燃尘的棋风。 叶燃尘究竟是谁?是残谱里未了的劫争,还是三生石上未弈完的半局棋?为何半点记忆都没有 哈喽哈喽,因为我是未成年的缘故所以不能签约如果有读者喜欢这本书的话……那超棒,我会很开心的就会有很多动力[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执墟 第2章 星轨问天 黑玉棋子叩枰的余韵未散,雾中忽闻一声"嗒——"。 清越如冰裂,凛冽似松雪。 萧寒声指节骤僵,凝如霜枝——三百载,此声犹刻骨融髓,未减分毫。青铜古枰上,松烟墨痕幽然吐晕,点点微芒,若故人将至,其息已先拂于玄枰。 晏无咎忽觉袖底生寒,垂眸时正见时砂如垂死秋萤般簌簌坠落。 他红袍下摆绣着的沙漏纹路此刻竟似活物般扭曲蠕动,鎏金丝线在雾霭中泛出病态的青光——那分明是光阴逆行的征兆。"老萧!"他喉间滚出半声惊喝,尾音却被黏稠的雾气绞得粉碎。 青铜棋枰应声发出裂帛般的哀鸣,蛛网状裂纹中渗出幽蓝磷火。只见枯骨般的手指自裂缝蜿蜒而出,指节嶙峋如千年古藤,每道褶皱里都蛰伏着星屑般的铭文。 八耳傀儡的头颅转动时,青铜枰面竟被它眼窝淌下的玄冥之水蚀出万千孔洞,那嗤嗤作响的黑水分明是凝练了太古凶时的时序毒涎。 雾霭深处传来编钟倒悬的嗡鸣,每一缕都在蚕食现世光阴的经纬。 凌昭的星盘骤然震颤,井宿方位爆裂出刺目金光,如大日崩裂,星轨错乱。 他唇边溢出的血珠坠落在"天璇"位上,竟似触动了某种古老禁制,鲜血被星芒贪婪吞噬,化作缕缕赤纹缠绕于周天仪轨之间。 晏无师指间时砂逆卷,如银龙翻腾,竟生生将天穹星轨扭曲。 那井木犴星官本欲移位遁逃,此刻却如困于万古玄冰,连周身流转的苍青辉光都凝滞不动,仿若一幅被时光封存的星图残卷。 沈知微的剑未全出,寒芒已彻九霄。 青锋仅露三寸,最前排的傀儡便已冻结成冰雕,霜纹自其足底蔓延而上,凝作万千冰晶荆棘。 她剑穗上悬坠的冰晶彼此轻叩,清越铮鸣间,竟隐隐奏响《广陵散》的杀伐之韵——仿佛千年前嵇康临刑时的最后一曲,在此刻化作森然剑气,凛冽肃杀:“解决了” 凌昭缩了缩脖子:“好的沈师姐” 晏无咎忽地抚掌轻笑,广袖翻飞间竟透出几分少年意气:"沈师姐当真好剑法!"他指尖拈着素白鲛绡帕子递去,尾音微微上扬,"这满墟魑魅,可都要仰仗师姐庇佑了~" 那语调甜腻得能淬出蜜来,偏生被他念得行云流水,倒像是戏台上风流倜傥的小生念白。 凌昭眉心一跳,手中星盘险些错漏半轨——晏无咎少说也有三百余岁,此刻却顶着张二十出头的皮相喊人家师姐,当真是...... 不要面皮。 沈知微剑穗上的冰晶叮咚一响,似在.....笑。 忽见一滴玄冥真水破空而来,其色如墨,其势若箭,挟九幽阴煞之气直取面门。 晏无咎第一次没看清楚就被萧寒声打散了这下定睛一看,突然掐住袖中时砂,暂停了一段时间 时停术仅冻结宏观时空,微观粒子仍可操控 他用指尖画出的银芒里浮现出龟甲残片虚影。 "诸位可识得这个?"他指尖轻点甲片上灼烧的"凶"字,"当年共工撞断不周山,有一截天柱碎片坠入九幽——这些时序毒涎,正是浸泡过碎片的冥河之水。也就是面前这个啊" 晏无咎骤然撤去时停之术,仰首长啸:"知微!速来助我!"其声穿云裂石,回荡于天地之间。 在萧寒声认为沈知微不会出手时 见沈知微广袖翻飞,自其身后凌空而起。青锋出鞘时带起一泓秋水,指尖轻抚剑刃,霎时蓝芒大盛,如星河倾泻。 那剑光与悬空水珠相映,竟显出道道玄妙纹路,似有上古铭文流转其间。 “破!" 清叱声中,剑芒化作百丈虹霓。其光皎若日出扶桑,其势疾似雷霆过隙 。 周遭时空为之震颤,连那亘古不变的晨昏线亦为之扭曲。剑锋过处,水滴应声而裂,竟迸发出金玉相击之清响,余韵袅袅,久久不绝。 当"碎玉"二字炸成血雾时,萧寒声的余光瞥见黑雾深处——月白广袖的一角转瞬即逝,袖口三点墨痕如寒鸦踏雪。 芳草地的露珠沾湿众人衣摆。每滴水珠里都沉着倒悬的星图,甜腻花香中浮动着铁锈味。 萧寒声低头看着掌心突然出现的白玉棋子。内侧新刻的剑痕,与他锦囊里那枚黑子上的缺口严丝合缝。三百年前琅琊山巅的残局,此刻正在他袖中微微发烫。 刹那间天地倒悬,乾坤易位。众人只觉灵台一阵恍惚,眼前万象如水中倒影般扭曲流转。待神识稍定,却见四周景致已变,显然已入二重界。 就在此时,一道清光自虚空中凝聚,化作一位广袖流云的仙人。他眉目如画,唇边噙着温润笑意,目光盈盈望向晏无咎。 晏无咎抬袖拂去衣上时砂,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五千年云烟过眼,故人安否?既已拂枰论道,可共踏月而归?” 叶燃尘静立风中,衣袍上的星纹随呼吸明灭。他目光越过重重云雾,落在远处那道挺拔身影上,声音如碎玉投冰:"时空之道玄妙非常,过早窥破天机,未必是福。" 晏无咎撇了撇嘴,袖中时砂不安地流转:"你当我想么?初见另一重天地时,我惊得连时砂都散了三日。对了,你这次设的永夜墟怎么这么难" 叶燃尘垂眸避开了令一方天地,指尖一片星辉流转:"秘境幽幽探君意,去留且听落花声。" 愿君心似玲珑月,照我青衫旧时痕。奈何此身已如烬,何必明月记前尘 "若我不狠些心,以他之缜密,怕是早是早已......"叶燃尘顿了顿 他指尖轻抚过案上残局,棋枰间纵横的裂痕如命运交错的谶语。烛火摇曳,映得她眸底晦暗难明,似有寒星沉浮于深潭。 晏无咎眸色微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间暗纹,那上面绣着的星轨暗芒流转,似在无声应和着未竟的谋算。 他听懂了。 叶燃尘的身份,终究只能是一场虚妄的旧梦。若以真容相见,以那人洞若观火的敏锐,只怕顷刻间便能勘破这局中所有的试探与权衡。 永夜墟的禁制必须设得精巧—— 要让他能破,却又不能破得太轻易。每一重迷障都需恰到好处地留一线生机,如同在深渊之上悬一根蛛丝,既要他步步惊心,又要他终能踏血而来。 这既是对天下修为的丈量,亦是对往昔情义的叩问。 晏无咎低笑一声,袖袍翻卷间,永夜墟的星轨悄然偏移三分——就让这无边长夜,代他问一问故人心。 "可这世间,何曾容得半分优柔?" 袖中暗藏的时砂悄然滑落,每一粒坠地皆如更漏催魂。窗外夜枭凄厉长啼,恰似嘲弄这精心编织的谎言——温柔刀,最是杀人不见血。 晏无咎略一沉吟,眸中浮起几分若有所思的意味,缓声道:"既如此,我稍后向那位递个话,权作无心之问罢。" 叶燃尘闻言,唇畔漾开一抹清浅笑意,广袖微抬执了个半礼:"如此,叶某便先行谢过晏副少这番周全了。" 晏无咎唇角微扬,眸中掠过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缓声道:"五千年岁月悠悠,怎么反倒与晏某生分起来了?" 他指尖轻叩手臂,又似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叹息:"莫非这沧海桑田,连故人也成了陌路?" “哥,这趟回来还走吗?若是他不肯见你,我该往哪儿寻去?山高水长,你总要留个念想给我,别像去年那场雪,一转身就化了,连个脚印都寻不见。” 晏无咎低头扯着衣角,声音发颤,嘴角强撑着笑,眼里却晃着水光 叶燃尘低笑一声,指尖轻转茶盏:"几时学得这般咬文嚼字?倒像是换了个人。" 晏无咎垂眼,指节抵着神器后的一道裂痕,声音低哑:"......怕你听惯了刀剑声,忘了怎么听人话。" 风卷过残垣,两人之间忽然静得只剩沙砾滚动的细响。 第3章 阎罗落子,生死半目 雾气散尽时,众人已站在一条幽暗的河岸。 河水沉凝如墨,浓稠得竟似将天地间的亮色都吮吸殆尽。 但水面之上,却漂浮着无数盏青灯,灯盏幽幽,随波起伏不定。 灯芯皆由森然苍白的指尖骨制成,燃着一点微蓝的焰苗,幽焰明灭之间,竟有细微呜咽之声幽幽透出,如泣如诉,如叹如怨,似无数生魂在此水之上低徊不绝。 水天尽头,一巨大画舫缓缓移来,船身朱漆斑驳剥落,宛如旧日繁华褪尽后残留的疮疤。船体之上,不知何时已爬满暗红色的藤蔓,蜿蜒虬结,恍若无数干涸凝固的血丝,紧紧缠绕着这艘沉默的幽灵之舟。 画舫渐近,只觉一股冷冽气息扑面而至,压得人魂魄欲凝。 那船首高翘,形如倦鸟垂颈,其上悬一惨白灯笼,内中光焰跳动不定,昏昧不堪,徒然映照着黑沉沉的水面,却丝毫照不透那浓墨般深重的河水。 船身轮廓在幽暗背景中浮动,仿佛自洪荒的幽玄深处挣扎而出,它无声地犁开这黑水青灯之河,驶向人迹不至的幽冥彼岸——恰似一个巨大、缓慢而不可测度的谜题,在水与光、生与死的边界上,固执地显影。 萧寒声低头,发现脚下的泥土里嵌着半枚铜钱,铜锈间隐约可见"永和通宝"四字。他刚想拾起,那铜钱却突然化作灰烬,随风散入河中。 "我去,别碰这里的东西。"晏无咎无语道,袖中时砂微微震颤,"这条河可是''忘川''的支流,河底沉的全是未亡人的执念。想死就跳下去吧" 萧寒声静立片刻,衣袂拂过残垣碎瓦,声音沉冷如霜:"想活,可我碰的不是忘川水....." 沈知微:“……” 凌昭见状,折扇"唰"地展开隔在二人之间,笑纹里藏着三分警醒:"打住,秘境诡谲多变,先别闹,二重玄机怕是就藏在此处——"话音未落,远处忽传来古钟嗡鸣,震得满地碎玉簌簌颤动。 孤岛的滩涂在暗潮中浮沉,画舫的舷梯咯吱咯吱地啃咬着黑潮腐木。船头矗着一盏青铜灯,灯腔里沉着半凝的暗红脂油,灯芯忽明忽灭,幽幽吐着血色的光。 那幅画卷悬在灯下,边缘卷着焦黄的纸灰,绣线早已腐朽成齑粉,唯独伞面的星图还残存着荧光,十二道纤细的白骨伞骨正从空洞里滴落黏稠的磷火。 画中女子的脸,是被人从骨缝里生生抠开的窟窿,眼窝里嵌着两颗黑曜石珠,随着画卷的晃动,竟诡异地滴出浓稠的黑血。 当夜风掠过船舷,整幅画卷忽然向滩涂缓缓倾倒,青铜灯里的脂油瞬间爆开暗红色火苗。 滩涂上突然冒出无数枯瘦的手指,齐齐抠向画中那个空洞,像是无数双盲眼正要从无脸的窟窿里望向人间。 凌昭掌中星盘霍然震颤,青铜指针迸裂出蛛网细纹,在青金石表盘上疾旋若飞絮拂雪。当那根嵌着玄铁芯的针尖疾停于画舫最深沉处时,他袍袖下指节已泛起青白:"诸天河图怎会这般悸动——"语声未落,半空炸开一蓬星芒,恰似曹植《洛神赋》里惊鸿游龙掠过琉璃天幕。 只见那漆金星盘正脱手飞旋,于七宝香云中拖曳出朱丝银线,织就一幅扶摇直上的倒悬星河。 扶疏弱柳下轻纱若雪的画舫,竟成了残垣断壁间逆生长的琉璃幻境,流沙倒转处,漏光斑驳里,分明有囚牛老梅的铜绿枝桠正朝霜刃新磨的青石缝隙艰难攀爬。 而那水波纹样的星轨之上,分明悬着枚将坠未坠的玉璧,映着烛火正滴下玄色汁液,直直浸透少年眉间悬针——原来这雕栏画栋的蓬莱,竟是用万千窍门凿开的逆鳞之门,将百川东去的光阴,织就一场荒诞至极的倒卷之梦 沈知微指尖轻抚剑鞘,剑身嗡鸣,似在警惕什么。她低声道:"船上有活物。" 杠精晏无咎缓缓吐出一句话:“你不是活的吗” 凌昭:“……” 沈知微:“……” 众人走进屋子的刹那,船身猛地一震,四周景色骤变——原本腐朽的船舱竟焕然一新,红烛高燃,丝竹声声,仿佛回到了某个繁华的夜宴。 画舫在暮色中如一座孤岛,船舱中央的琴师戴着青铜面具,面具上纹路狰狞,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 他十指轻挑,奏响的《广陵散》残篇,每一个音符都似从幽冥深处传来,带着森然寒意,直刺人心。 琴案上,一局残棋静静摆放,黑子白子交错,构成了一盘“生死劫”。晏无咎瞳孔微缩,声音低沉:“这棋局……是‘阎罗帖’。”他的声音在船舱中回荡,仿佛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传说中,能解开“阎罗帖”的人,可向幽冥借寿一纪,但若失败,魂魄便会被永远困在棋局之中。这传说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众人的心紧紧束缚。 琴师的手指停下,面具下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像是从黄泉中传来的低语:“诸位既登此船,可愿与我对弈一局?”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仿佛已经将众人视为棋局的一部分。 萧寒声还未开口,船舱四壁的画卷突然无风自动,画中人物竟纷纷转头,空洞的眼眶中透出诡异的光芒,直勾勾地望向众人。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画中人的脸,竟与在场的众人一模一样! 凌昭的星盘在这一刻骤然爆裂,铜片四散,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扯。在空中,铜片竟拼出一行血字:“画中人是未来的你们。”这血字如同诅咒,悬在众人头顶,让人不寒而栗。 晏无咎的颈项一缩,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天机不可泄露……沈师妹”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凌昭打断:“现在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凌昭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仿佛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就在这时,一缕幽蓝的磷火从船底的岩缝中窜出,将四人的神色照得明灭不定。 琴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别急着动手……你们难道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吗?”他的声音在船舱中回荡,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话音未落,画舫猛地倾斜,船底传来无数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黑暗中爬上来。 这声音如同《诗经》中“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的绝望,让人的心沉入谷底。 第4章 碎玉残局 指甲刮擦木板的声响密密匝匝,愈来愈急,恍若万千蠹虫啮噬船底,教人齿根发酸。 画舫四壁的烛火忽地转作惨绿,映得那些与众人肖似的画中面孔,俱成幽冥鬼相。 "我数到三——"晏无咎袖中时砂簌簌倾泻,在掌中凝成一柄细剑,剑尖还颇为风雅地缀着颗鎏金铃铛,"我们一起跳下去,共赴这场风雅绝伦的...呃...忘川野泳聚会?" 凌昭的星盘残片在身侧浮沉,闻言轻笑一声:"下面是忘川支流,你怕不是赶着去给执念当开胃小菜?"话音未落,船板"喀嚓"绽裂,三根泡得发胀的惨白手指蓦地探出,甲缝里还黏着几缕可疑的黑絮,活像没洗净的霉变茶叶。 沈知微的剑光比思绪更快。 青霜闪过,断指落地竟化作一滩腥臭黑水,"咕嘟"冒着泡,断面处钻出几绺红线虫,扭得比醉仙楼舞姬的腰肢还妖娆。 "未亡人!就那些被困在这里的人"晏无咎手中时砂扇"唰"地展开,扇面赫然写着"见棺发财"四个狂草大字,衬着他肃穆的表情格外荒诞,"这些可是在执念里腌了百年的老腊肉——诸位现在跳船,顶多得个风寒。 若等他们爬出来..."他突然压低声音,"听说未亡人最爱拽着活人唠嗑,能从你三岁尿炕说到前世欠他三文钱..." 沈知微:“你比神棍还神棍” 凌昭沉默片刻开口:“我不是神棍……我是星官” 萧寒声:“……” 船板轰然迸裂!数十具浮肿的尸骸自破洞中蠕蠕而出,褴褛的衣衫早已朽作絮状,紧贴在青紫的皮肉上,宛如湿透的纸钱。 为首那具尸骸仰面时,腐烂的眼睑忽而颤动,竟滚下两行浓稠血泪,喉间挤出嘶哑的哀鸣:"身体...给我们身体..." 萧寒声广袖一振,十二枚黑玉棋子凌空列阵,如星斗排布。棋子贯入尸骸天灵的刹那,那些怪物骤然齐声嚎哭,声调各异却字字诛心:"萧仙君...琅琊旧誓...五千载矣..." "闭嘴!"不等萧寒声有什么动作,晏无咎指尖金光暴起,尸骸在巨型沙漏中炸作漫天血雾。一块碎肉溅上琴师的青铜面具,黏稠地蜿蜒而下,似毒蛇吐信。 晏无咎的指尖金芒微滞,时砂流转间竟显涣散——这具身躯,终究比上一世更脆弱了 他连这个世界也快维持不住了 晏无咎睨了眼萧寒声指间将碎的白玉棋,忽地嗤笑出声:"萧狗,您这双手..."袖中砂瀑轰然倾泻,吞没哀嚎的尸群,"...还是留着破局吧。" 琴师忽抬枯手,五指扫过琴弦。一声凄厉泛音荡开,舱壁画像霎时渗出血珠——沈知微的画像心口绽开剑痕,凌昭的画像七窍爬满星芒状裂纹,晏无咎的画像半边身躯已被时砂蚕食殆尽... "嗒。" 一枚白玉棋子坠在琴案残局上。萧寒声瞳仁骤缩——那"镇神头"的落子之势,与雾中诡谲棋响...分毫不差。 琴师的手指突然按住琴弦,锈铁般的笑声里混着一丝怨毒:"萧寒声,这局‘阎罗帖’我摆了五千年……就等你来落子。" 萧寒声瞳孔骤缩——那枚染血的白玉棋子,分明是当年琅琊棋局上,他亲手剜出的…… 凌昭突然闷哼一声,脖颈青筋暴起。他的星盘残片正疯狂吸附那些尸骸爆出的血雾,在掌心拼凑出半幅星图:"这画舫...在吃掉我们的时间..." 沈知微偷偷看了晏无咎一眼,眸光微闪:“所以我们要快点了,在中盘前破局 老宴撑不了多长时间” 仿佛印证他的话,晏无咎袖中的时砂突然逆流倒卷,在他手腕割出深深血痕。 整艘画舫剧烈倾斜,众人脚下突然浮现密密麻麻的铜钱纹路——正是方才萧寒声想捡的"永和通宝"图案。 沈知微的剑穗无风自动,冰晶碰撞声竟与琴音形成奇特的共鸣。她突然斩向琴案,剑气却在触及棋局的瞬间被反弹,将舱顶斩出三尺长的裂缝。月光透过裂缝洒落,照出琴师没有影子的诡异事实。 "画魂..."凌昭的星盘残片突然剧烈震颤,拼出一行血字:【画魂二重,噬形摹神】。 他猛地抬头,"这画舫在吃掉我们的‘形’——等画像被蚕食殆尽,我们就成了下一幅‘画魂’!" 晏无咎袖中的时砂突然逆流,在腕间割出一道血痕。他嗤笑:"难怪尸骸要抢身体……它们本就是被吃空的‘画皮’。" 那些未亡人的尸骸骤然僵立,腐烂的皮肉如蜡般融化重组。最前排那具尸骸的面容渐渐凝成晏无咎的模样,连眼尾那颗朱砂痣都分毫不差。 "这地方就喜欢玩换脸游戏,话说沈师妹,哥哥我这张脸可还入眼?"晏无咎漫不经心地拭去腕间血痕,时砂在伤口处蜿蜒成诡艳的纹路,朝沈知微抛去个风流眼。 当年立誓,黄泉碧落不相见。谁料三百年尘劫轮转,竟又教这桩因果缠上指尖…… 情劫最苦,不在决绝,在藕断丝连 沈知微剑穗剧烈震颤,终是没忍住:"痴傻!" 萧寒声的指节捏得发白。 琴师枯瘦的手指在弦上倏然一滑,奏出个令人牙酸的泛音。所有尸骸同时开口,声浪叠成令人毛骨悚然的道偈:"一阴一阳谓之道...形灭神存...借躯还魂..." 萧寒声突然扬手抛出一把黑玉棋子。棋子凌空相击,火星迸溅处,每颗都精准击中一盏青灯。灯芯里的指骨爆裂时,整条忘川支流骤然沸腾,无数苍白手臂破水而出,指甲缝里还黏着河底的黑泥。 "你!"凌昭的星盘险些脱手,"这些未消的执念已凝成怨瘴..." "执念怕什么?"萧寒声冷笑掐诀。那些青灯突然调转方向,灯焰化作幽蓝流火扑向画舫,"更癫狂的执念。" 沈知微的剑光在流火中织就霜网。当首具"晏无咎"尸骸扑来时,剑锋偏转的刹那,沈知微眼前忽然闪过一些零碎片段,很遥远以前的雪夜——晏无咎倚在醉仙楼阑干上,指尖捻着她剑穗的冰晶,笑问:"沈师妹这般狠心,将来若我要死了,你可会犹豫?" 当时她怎么答的? 对了,她说:"会。" 后来一剑贯穿他心口。 ——可现在,青霜剑竟偏了三寸。 沈知微持剑的手几不可察地一滞,什么时候的记忆早已不清楚了 眼前那具尸骸——不,那张与晏无咎别无二致的脸,连眉梢微挑的弧度都分毫不差。若他当真被执念所控,混迹其中对自己出手…… 她忽觉剑锋微沉。 青霜剑映出对方带笑的眼睛,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空洞的诡异。他薄唇轻启,连嗓音都像极了他平日调笑时的腔调—— “沈师妹,怎么连我都认不出了?” 她呼吸微窒,剑尖却未退半分。 ——是真是幻? ——若这一剑斩下,斩的是未亡人的执念,还是……他? 她不动声色的瞥了眼正在拦住尸体的晏无咎,微微吐气。 沈知微的剑招极简,每一剑都精准刺向尸骸胸腔的"棋心",但每当剑尖触及晏无咎模样的尸骸时,总会微妙地滞涩半分。 晏无咎压根不攻击——他袖中时砂逆流成漩涡,所有靠近他的尸骸都像陷入慢动作,连血泪都凝在半空。 凌昭最狼狈,星盘只能预判尸骸动向,他边躲边吼:"萧寒声!你他妈再不解棋局,老子先被你坑死!" 事后沈知微无意识摩挲着剑穗上残缺的冰晶——这是三百年前那夜,唯一没被血染透的东西 青铜面具当啷坠地,黑袍之下空无一物。琴声却愈发急促,似有千百无形之手在共拂七弦。舱底黑水漫涌,铜钱纹路在水面旋成巨大的太极,阴阳鱼眼里各浮着一枚染血的棋子。 晏无咎突然闷哼跪地。他的时砂刺青正在吞噬血肉,在皮肤上蚀刻出与画像相同的伤痕。 "时间...在同步..."他咬牙撕开衣袖,露出逐渐透明化的手臂,"画魂在吃掉现实!" 沈知微剑尖挑起他的肩膀:“跪上瘾了,起来” 凌昭的星盘突然射出一道金光,击中太极图中央的阴阳鱼。黑水沸腾中,众人终于看清——那些未亡人尸骸的胸腔里,都跳动着一枚棋子形状的心脏。 "是棋劫。"萧寒声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们都在局中。" 倒计时突然加速,血字变得模糊不清。画舫开始解体,无数画卷碎片在空中燃烧,画中人的惨叫与琴音混成令人崩溃的噪音。在彻底坠入黑暗前,萧寒声看见河对岸站着个月白身影,袖口三点墨痕如寒鸦踏雪... 黑暗如浓稠的墨汁灌入鼻腔。萧寒声在坠落中试图抓住什么,却发现四肢被无形丝线缠住,整个人呈"大"字形悬在虚无中。耳边传来黏腻的水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舔舐黑暗。 "欢迎来到碎玉" 随着锈铁摩擦般的声音响起,四面八方的黑暗突然渗出猩红纹路,交织成巨大的棋盘格。众人这才发现各自被钉在不同的棋格上,胸口贴着张黄纸命牌——沈知微的绘着断剑,凌昭的是碎裂星盘,晏无咎的则是倒流沙漏,而萧寒声的...是一枚染血的黑玉棋子。 法则如血瀑般从头顶倾泻而下: 【弈杀之道,以血为筹】 【三死一生,天元可渡】 【违者永堕,画魂为奴】 "字写得真丑。"晏无咎试图移动手臂,却被棋格突然亮起的红光灼伤手腕,"啧,还带电网的。" 沈知微的命牌无风自动,剑穗上凝结的冰晶簌簌坠落,在青石板上绽开朵朵霜花。她凝视着虚空中扭曲的规则文字,忽而冷笑:"好个诛心局。" 幽暗处传来窸窣低笑,四道阴影自棋盘边际浮现,渐次凝作众人形貌——沈知微的影心口贯着青霜,凌昭的影咽喉钉着星盘碎片,晏无咎的影在时砂中消融,而萧寒声的影...悬于万千银丝之下,宛若傀儡。 "终局已定"规则文字扭曲蠕动,【三死一生】四字骤然暴涨,猩红如血,"请诸君...择选。" 凌昭的星盘残片忽发悲鸣,拼出【酉时三刻】的谶语——恰与画舫预兆吻合。他额间沁出细汗:"这些命数..." "幻象耳。"晏无咎的时砂在命牌上蚀刻着倒计时,声线却不复从容,"既然必要三绝..." "少说话"萧寒声倏然打断,黑玉棋子不知何时已抵住自己命牌,"它说''三死'',可以换种理解" 凌昭微微一愣,右眼皮突突直跳 虚空骤然凝滞。规则文字如遭雷殛般剧烈震颤,终归于寂。 萧寒声唇角微扬。指尖轻转间,棋子划破腕脉,三道血线竟如活物般游向其余命牌:"死生之事,不过见血为证。血有尽时,而劫数有度——既偿其数,便是生机。" 萧寒声划开自己手腕,鲜血蜿蜒而下,黑暗骤然沸腾!万千银丝自棋格暴起,却在触及血线时僵止。那殷红竟凝作三枚血色棋子,恰恰覆住命牌上的死兆。 "你...!"沈知微剑穗迸裂,冰晶碎作星河。她忽觉桎梏渐消,"此境索命!" "不"萧寒声面色如纸,血珠却悬而不坠,"它要的...是见血。是骨血之躯,赌一把" 果然,规则中的【三死】字样开始逐个亮起猩红光芒。第一道血棋融入命牌时,沈知微影子心口的剑"咔嚓"折断;第二道血棋点亮,凌昭影子咽喉的星盘碎片化为金粉;当第三道血棋成型,晏无咎影子周围的时砂突然静止。 凌昭的星盘"咔"地裂开一道缝,映出萧寒声腕间尚未愈合的伤口——血肉深处,隐约可见细小的金色符文流转。那是......生生不息的天道馈赠 萧寒声没再说话,他的衣袍已被汗水浸透,更多的血线正从手腕深处渗出,在虚空勾勒出纵横十九道的棋盘。当最后一滴血落入天元位时,整个黑暗空间突然剧烈震颤! 规则文字发出不甘心的嘶吼,却不得不扭曲成新的语句: 【魂画通关】 周身一片混沌 "魂画描血,骨相摹形,而今血肉未成,尚可偷天换日......" 晏无咎的笑声传来,砂砾凝成的笔锋陡然转折,竟在规则边缘刻下一道裂痕。 "天机五十,遁去其一。" 萧寒声染血的白玉棋子"嗒"地落在裂缝处,棋子应声而碎,却从裂缝中溢出一缕金光,"骨未成,肉未就,这具''皮囊''......" 他抬眸,眼底似有星河倒转:"尚可重描。" 第5章 云子叩天元 金光乍现,竟在混沌之中勾勒出一扇古朴的门扉。门上浮雕着龙凤麒麟等瑞兽,兽目灵动,仿佛随时都会破石而出。晏无咎见状,眸中闪过一丝欣喜:“你们过来” 大家显然看了过去,估计要进门才能触发条件,晏无咎心里如此想着,同时双手紧紧抓住门把,使出全身力气猛地一拉。 只听“嘎吱”一声,那门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纹丝未动。 晏无咎见状,不由得愣住了,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一旁的凌昭见状,眉头紧紧皱起,他手中的星盘残片此时正散发出微弱的光芒,似乎在与门上的某种力量相互呼应。 凌昭深吸一口气,将体内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星盘残片之中,想要通过星盘的预兆来找到打开这扇门的方法。 随着灵力的注入,星盘残片上的光芒愈发耀眼,然而那扇门却依旧紧闭,没有丝毫要打开的迹象。 “这门上的气息好生诡异,与我们之前遇到的执念之力似乎同出一源,但又比那执念之力更加复杂。”凌昭面色凝重地说道。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沈知微身形一闪,如飞鸟般飞身而起,手中的青霜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带着凌厉的剑气直直地斩向门扉。 然而,就在青霜剑即将触及门的瞬间,一股强大得令人心悸的反震之力骤然爆发,如同一股汹涌的巨浪般将沈知微狠狠地击飞出去。 晏无咎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搂住沈知微的腰,将她稳稳地扶住。 就在众人有些无措之时,萧寒声突然发现地上的血痕竟与门上的纹路隐隐契合:“我们好像想麻烦了” 他将更多鲜血逼出,以血为引,在地面绘出与门上相似的图案。随着血图的成型,门扉终于发出“嘎吱”声响,缓缓打开。 门后,是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白色世界,那光芒耀眼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然而,在这看似纯洁无瑕的光芒中,却似乎隐藏着一丝不祥的暗芒,若隐若现,让人心中不禁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众人面面相觑,犹豫片刻后,还是毅然决然地踏入了这片白色世界。然而,就在他们刚刚踏入的瞬间,身后的门突然发出一声巨响,轰然关闭,将他们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传来阵阵阴森恐怖的咆哮声,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深处,让人毛骨悚然。 众人惊恐地环顾四周,只见无数黑影在白色光芒中若隐若现,宛如厉鬼一般,正张牙舞爪地朝他们扑来。 晏无咎吓得脸色苍白,他紧紧地躲在沈知微的背后,声音颤抖地说道:“不是……外面看着那么祥瑞,里面怎么会这样……” 沈知微神色依旧沉静,眉目间如古井无波,纵使雷霆万钧亦难撼其分毫。 她只微微摇首,眸光似深潭映月,无声地安抚着身后之人。 继而素手轻抬,将清霜剑向前一递——三尺青锋流转着泠泠寒芒,剑穗在风中微扬,恍若无声的托付。 晏无咎指尖轻颤,小心翼翼地接过长剑,仿佛捧着的不是一柄剑,而是一缕救赎的微光。 剑柄入手沁凉,寒意渗入血脉,却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翻涌的惊惶。 他五指收紧,骨节微微泛白,清霜剑在他掌中低吟,如寒泉漱玉,凛冽而沉静。 与此同时,凌昭和萧寒声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凌昭迅速将手中的星盘高举过头,口中念念有词,只见那星盘瞬间化作一道璀璨的屏障,将他们二人笼罩其中。 萧寒声复取一方檀木棋枰,周身气韵骤然升腾,如渊渟岳峙。 他双目微阖,眉宇间凝着一派澹泊——他素来不信目见之虚,唯信心中棋理。 玉指拈起一枚云子时,衣袖带起三寸清寒,恰似雪夜听松的孤鹤,在黑白经纬间寻觅那遁去的一线天机。 这位平日里口若悬河、风度翩翩的玉面郎君,此刻竟然像风中的落叶一般,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与他平日里的形象大相径庭。 凌昭见状,心中暗自诧异。 他以传音入密的方式对萧寒声道:“沈师姐不在时,他可是独自一人勇闯幽冥洞,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那幽冥洞府可是六凶之一啊!” 萧寒声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轻声回应道:“是啊,如今倒是变得如此娇弱,狐狸尾巴终于藏不住了。” 就在这时,那些黑影已如潮水般涌至。凌昭的星盘屏障光芒开始闪烁,似是有些抵挡不住这猛烈的攻势。萧寒声双掌飞速舞动,一道道血气刃朝黑影射去,但对方太多了 晏无咎躲在沈知微身后,身体抖得愈发厉害,可当一道黑影突破防线,朝着沈知微扑来时,他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从沈知微身后窜出,手中清霜剑狠狠斩向那黑影。 “噗”的一声,黑影消散,晏无咎自己也因用力过猛差点摔倒。沈知微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欣慰,伸手扶住了他。 沈知微明知晏无咎修为已臻化境,冠绝修真界,却偏偏吃他这一套。 每每见他示弱,那"天下第一"的名号便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晏无咎最是懂得,如何以退为进,以柔克刚,三番两次故作柔弱之态,总能恰到好处地勾起她心底那抹怜惜之情。 “……”凌昭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萧寒声也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了赞赏的笑容。 晏无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狂跳的心,故作镇定地开口:"刚才看它冲你扑过来,我......"他喉结滚动,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转而握紧清霜剑,一步跨到沈知微身前。 剑锋在暗处闪过寒光,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站我身后。" 晏无咎忽觉天地岑寂。 黑影裂空而至的刹那,他腕间青筋如虬枝暴起,清霜剑自鞘中挣出一声龙吟。剑光泼雪般划开夜色时,他竟想起那年寒山论剑——沈知微立在十万落梅间,衣袖沾着新雪的味道。 "知微。" 他横剑当胸,剑穗上那颗血玉坠子晃出残影,像极了他去年在青要山巅,为她系剑穗时被晚霞染红的耳垂。 心底竟悄然泛起几缕旧忆,如薄雾萦绕,似有还无。 清霜剑鸣未绝,十丈青锋已泼开漫天黑雾。 但见那黑影如遭天雷殛顶,先是凝滞如墨染的绢帛,继而自剑痕处绽开蛛网般的金纹——原是晏无咎这一剑裹挟着寒山落梅的剑气,梅魂入煞,竟将魍魉之躯灼出千疮百孔。 这一剑的风流,原是沈知微当年亲手所授,而今由她使来,恰似故人拂雪,最是相宜。 残影哀嚎着崩解时,每一片碎片都映出沈知微惊鸿照影的容颜。晏无咎忽然明了,这原是"蚀骨相思障",魔物最喜啃噬剑客心头那点未冷的温存 金光门扉在身后轰然闭合的刹那,整个白色世界突然扭曲变形。 晏无咎足下陡然踏空,如坠无间幽冥,四野魑魅哭嚎之声不绝于耳。他指间法诀倏成,左手揽住沈知微纤腰,右手正截住萧寒声衣袂。 萧寒声无奈道:"松手。" 晏无咎眉梢轻挑,似笑非笑道:"萧公子昨日将我等掷于棋盘之上,独自身立局外时,倒不见讲究什么雅观?" 凌昭衣袂翻飞,惊呼道:"大哥!要坠——" 萧寒声广袖轻拂,一枚羊脂玉棋凌空坠下。 那棋子半途忽化青翠玉叶,叶脉间灵光流转,恰似接住一片坠露般托住凌昭。 晏无咎携三人踏叶而下,萧寒声被弃于云端,绿白长衫孤影渐隐流岚。 沈知微则被轻置于玉阶前,衣带当风,宛若谪仙暂驻人间,那玉叶承风摇曳,恍若谪仙渡河。 萧寒声站稳脚步,叶片终于下沉地面 "这是噬灵幻境!"凌昭把星盘推给他们,"莫要妄动真元——" 凌昭话音未落,整片玉叶突然泛起猩红纹路。 萧寒声指尖刚触及星盘,忽见天穹裂开一道朱砂色的缝隙,一柄缠着业火的笔自九霄直坠而下,正正插在众人面前三寸之地。 "看这天命笔,竟落于我手。"沈知微握住笔杆的瞬间,笔上缠绕的业火竟化作墨色流云,蜿蜒攀上她眉间。 她以神识内观,见额上印记渐显,剑身与天命笔竟开始相融。 沈知微唇角微扬,眸中闪过一丝清浅笑意:"此地非引雷之所,恐致山崩石陨。不若先下探幽径,一观究竟" 话音未落,她剑尖轻挑,寒芒乍现,将天命笔卷起的业火红莲尽数凝作冰晶。 碎冰坠地,铿然有声,众人这才看清,那些黑影原是铁链缠缚的生魂,每个魂灵心口皆绽着一朵将谢未谢的优昙花,瓣染业火,似泣似焚。 "彼辈虽业障缠身,然因果未彰"萧寒声忽抬手按住沈知微执剑的腕间,话音方落,棋枰上三百六十枚云子齐齐浮空,星罗棋布,隐成天象,"二者气机未谐,此时动用,徒增变数。" 晏无咎看着被握住的手眸中一暗:“确实” 凌昭的星盘突然疯狂旋转,盘中二十八宿俱化作赤色。 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血珠竟在半空凝成偈语:"优昙花开处,即是回头岸"。那些被锁链束缚的生魂齐声开口:"借君三日判笔,还我千年花开"...... 第6章 天命笔吞九幽怨,棋枰碎尽千年劫 生魂的偈语在空气中震颤:"借君三日判笔,还我千年花开。" 话音未落,四人脚下骤然塌陷,眼前景象如被撕碎的画卷,再睁眼时,已置身于一座幽暗的古城。 城墙高耸,却布满裂痕,仿佛曾被某种可怖的力量生生劈开。 街道上寂静无声,唯有风掠过残破的旗帜,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晏无咎皱眉,低声道:"这不是普通的幻境……这里的时间是停滞的。万年前的雪月谷人族之战" 此战本是一场单方面的侵略——来犯之敌虽心存犹豫,甚至暗中救下部分无辜者,却终究未能阻止惨剧。 雪月谷一方毫无防备,慌乱的就被这个消息轰赶到了战场,最终在战火中覆灭,而侵略者亦因代价惨重未能真正获利。 扭曲的时间法则将这场悲剧凝固,使得古城成为永恒的哀悼之地,无人是赢家。 每每提及时人们总会分成两派。 他们嗤笑着雪月谷的覆灭,称其为“愚者的宿命。 在酒馆的喧嚣里、战史的评述中,绯晏派的喉舌们总爱敲着桌沿高谈阔论:“弱国无外交?哈!雪月谷连‘战’字都不敢刻上城墙!” “天真的代价就是尸骨成碑——这堂课,我们绯晏都教得漂亮!” “活下来的才有资格写史书,而他们……连哭坟的子孙都没剩下。” 可若有人追问绯晏都究竟赢到了什么,他们便突然沉默,转而怒斥发问者“矫情”——毕竟,承认自己啃了一嘴带血的沙砾,可比嘲笑他人狼狈……难堪多了。 另一派则是悲悯雪月谷的观局者,喟叹其天真赤诚却遭逢算计,沦为霸权博弈的牺牲品。他们在史册的夹缝中写下:“若宿命真有胜负,为何连胜利者也满手焦土?” 而此刻永夜墟的幽光里,那些未被时间湮灭的亡魂正簌簌低语——或许第三派早已存在,他们看穿烽烟不过是贪婪的轮回,连悼亡都成了供后人分食的寓言。 萧寒声指尖捏着一枚棋子,轻轻一弹,棋子飞向半空,却在某一刻突然凝固,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住。他眸光一沉:"时间法则被扭曲了。" 凌昭的星盘疯狂旋转,指针却始终指向四个方向,无法确定方位。他咬牙道:"此地气机混乱,连星象都被干扰了。" 沈知微握紧青霜剑,剑尖墨汁滴落,却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化作血珠,渗入砖缝。 突然,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清脆却诡异。四人循声望去,只见街角站着一个红衣小女孩,手里捧着一盏青灯,灯芯燃烧的却是幽蓝色的火焰。 她歪着头,咧嘴一笑:"你们是来陪我们玩的吗?"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骤然消散,只余那盏青灯悬浮于空,火焰跳动,映照出墙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人名。 四人走近查看,发现这些人名竟全是同一姓氏,且刻痕深浅不一,似乎是在不同时间刻下的。 沈知微指尖抚过其中一个名字,突然,整面墙上的名字开始渗血,砖缝间渗出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汇聚成一条血线,蜿蜒流向街道尽头。 凌昭脸色骤变:"这是……血祭的痕迹!" 萧寒声眸光一冷,抬手布下棋阵,试图阻断血线流动,然而血线竟穿透了棋子,继续向前蔓延。 沈知微执剑一挥,墨迹化作锁链,试图束缚血线,可血线却如活物般扭曲挣扎,最终挣脱束缚,继续流淌。 血线最终汇聚至城中央的一座古井。井口被厚重的铁链封锁,铁链上贴满泛黄的符纸,但早已被血浸透,字迹模糊。 井底传来低沉的呜咽声,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哭泣。 晏无咎沉声道:"这井里……有东西在求救。" 凌昭的星盘突然崩裂一角,他猛地吐出一口血,艰难道:"不对……不是求救……是诅咒!" 沈知微凝神细听,终于听清那呜咽声中夹杂的只言片语—— "为什么……要杀我们……" "我们……不是叛徒……" "救……救救孩子……" 萧寒声猛地抬头:"这是冤魂,这是……被自己人屠杀的冤魂" 四人终于明白,这座城曾是一座军营,因高层猜忌,下令屠戮整座城池,甚至连妇孺都未放过。 亡魂的怨念凝结成诅咒,让这座城永远困在屠城的那一夜,不断重复着死亡的过程。 那些黑影,不是未亡人,而是被自己人亲手斩杀的冤魂。 那些亡魂在幽冥中徘徊不去,却寻不到可以索命的债主——连夺去他们性命的刽子手,也都化作了同一片血泊里的腐肉。 仇恨竟成了无本之木,怨怼变作无的之矢,唯有这场屠杀本身,如同锈蚀的刀锯,在记忆的骨缝间来回拉扯。 他们记得刀刃的寒光,记得惨叫如何撕裂空气,却找不到一张可憎的面容来承载这滔天的恨意。 凶手们早已与被害者烂在一处,骨血相混,难分彼此。 于是愤怒无处倾泻,便在魂魄里淤积成毒,腐蚀着每一寸残存的理智。 这绝望的轮回没有出口。 每一次回忆都如初次经历般鲜明,痛楚不减分毫,却连复仇这最后的慰藉也被剥夺。 他们困在生死之间的裂隙里,既不能往生,也无法湮灭,只能任由那日的惨象在眼前反复重演,永无止境。 沈知微攥紧剑柄,指节发白:"要破此局......需有人担下这滔天怨念,了却他们未竟的执念,这些未写完的命数...总要有人替他们画上句号” 周围的青灯突然暴涨,幽蓝火舌舔舐着刻满姓名的血墙。砖石簌簌剥落处,露出半幅残破的城防图——绯晏都的狼首徽记正咬在雪月谷的咽喉位置。 "看井底!"凌昭突然厉喝。墨链绞着血线往井下探去,搅起的水花里浮出半块黢黑的馍馍,霉斑在凝固的时间里保持着最新鲜的形态。 萧寒声的棋子突然全部炸裂。遭到反噬咳出一口血,他站在最后,脚步有些虚浮,加上原本棋局里的三百多颗一共400全部炸裂,擦了擦血把手背到了身后。 碎玉纷飞中,凌昭顺势把星盘放大堵在井口把画面呈现出来,众人看见校场中央的演武石:本该刻着"忠勇"二字的碑面,被利器生生劈成两半。 断口处卡着半截生锈的箭头,箭杆上缠着褪色的红绸——雪月谷女子出嫁时才会用的缠枝纹。 "呜——" 阴风卷着焦糊味袭来,街道两侧突然浮现无数透明人影。 最前排的士兵铠甲下渗出黑血,他们机械地重复着挥刀动作,刀锋却始终砍向身后。有个小兵的头盔里不断钻出蜈蚣,每爬出一条,他的身影就淡一分。 沈知微的剑突然发出悲鸣。 星盘里,白发老妪正把最后半袋粟米系上马背:"给绯晏都的娃娃们...他们闹饥荒..."马鞍上挂着的,正是绣有雪月谷徽记的粮袋。 晏无咎的判官笔分离自行书写,墨迹在虚空勾勒出军报残页:雪月谷第七次拒增岁贡...其相言"熬过今冬"纸角还沾着干涸的粥渍。 "原来如此。"凌昭突然惨笑。星盘碎片映出地窖场景:绯晏都将领踩碎满地空碗,碗底还粘着雪月谷特产的蕨根粉。而隔壁囚室里,饿得皮包骨的雪月谷孩童正数着米粒:"分三天吃...就能撑到..." 轰隆! 古井突然喷出腥臭的血泉,井壁浮现密密麻麻的牙印。最深的齿痕里嵌着半片金锁——正是绯晏都在雪月谷为给新生儿戴的长命锁式样。 雪月谷城门处,守将颤抖着放下武器,身后是挤满妇孺的粮仓。而绯晏都先锋官的红缨枪上,挂着个绣有"绯晏都平安"的香囊,却说出了最讽刺的话来:"屠城令下……不留活口。"可枪头却偏了三分,将粮仓铁锁挑落在地。 "先锋官!"副将程毅抱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儿,兴冲冲地跑向主帅营帐。他的肩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却掩不住脸上的喜色。昨夜萧夫人在军中临盆,诞下一对龙凤胎,他迫不及待要告诉萧云这个好消息。 帐帘被猛地掀开,程毅的声音戛然而止。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的靴子踩在黏稠的血泊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声。营帐内,二十余名亲兵整齐地跪成三排,每个人喉间都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最前方,先锋官萧云背对帐门跪得笔直,那把随他征战十年的环首刀横在膝上,刀刃上鲜血淋漓。 "云...云将军?"程毅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房里的的婴儿似乎感受到不安,其中一个突然啼哭起来。哭声在死寂的营帐中格外刺耳,仿佛一把利刃划破了凝固的空气。 随着这声啼哭,云将军的身体缓缓向前倾倒,"砰"地一声砸在血泊中。他的喉咙同样被割开,但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程毅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他手忙脚乱地跑过去扶住他,却不慎将藏在甲胄内的半块饴糖滑落。那糖块沾了血,却依然能看出上面精致的雪月谷纹章——那是十年前□□时,相邻两城孩童交换的"结缘糖"。 程毅的视线模糊了,他认出他面前摊开的军令,上面盖着镇北王的金印:"屠尽青阳城,鸡犬不留。" 三天前,他们接到密报,绯晏都暗中勾结叛军。萧云当时就变了脸色——绯晏都与雪月谷世代交好,十年前那场□□,正是雪月谷开放粮仓救了绯晏都半数百姓。那时两城的孩童交换饴糖立誓,永不为敌... 程毅颤抖着拾起萧云留下的一封信,信纸已经被血浸透了大半:"程弟见字如晤: 王命不可违,然屠戮恩人,云实难从命。今率亲兵二十三人自裁谢罪,望谷主念我今日之事,赦臣妻子无辜。孪生子托付于弟,箱中半块结缘糖,乃青阳陆明远将军当年赠我之物,今转赠吾儿,愿他们..." 信的后半截被血水泡烂,字迹已不可辨。程毅这才注意到萧云腰间挂着一个染血的小木箱。他颤抖着打开,里面是另外半块饴糖,纹章正好与他掉落的那半块吻合。 井底血泉突然沸腾,浮现出更残酷的真相:雪月谷守将其实早打开城门,粮仓里堆满要送往庆阳城的救命粮。 而绯晏都大军看到的"武装抵抗",不过是百姓们死死抱住自家粮袋,喊着"这是给邻城娃娃的"。 凌昭的星盘突然组成星图,映出雪月谷长老临终场景。老人咬破手指在地图上画出血线:"把我们的尸体堆在二号粮仓……就说爆发瘟疫……"这样,屠城的刀就不会染上赈济粮的香气。 凌昭的星盘彻底碎裂,二十八宿成阶梯状盘旋,暴露出最后片段:绯晏都主帅跪在尸山前,正将染血的军报改写为"遭遇顽强抵抗"。而他脚边,躺着个胸口插着己方箭矢的传令兵,手里紧攥着雪月谷的议和书。 沈知微的判官笔突然飞向血泉,在沸腾的血面上写出判词:尔等皆罪人,墨迹立刻被血吞噬。笔尖颤抖着追加:亦皆可怜人,这次血泉竟微微停滞。 "不是化解怨念……"萧寒声突然开口"是要有人继承这因果。" 红衣小女孩的幻影再次出现,这次她手中的青灯照出四人倒影。每个人的影子都延伸出无数血线,与整座城池的亡魂相连。 "哥哥姐姐"女孩的笑声带着腐叶的气息,"做第三个写史书的人……"她突然撕开自己的衣襟,心口处赫然是两城交错的伤痕,"还是要做,第一个解开同心结的人?" 凌昭惊呼“这里不只有一个血祭!另一个......是将人们的亡魂全部封印在里面,利用血祭藏进一个永夜墟里,等天命笔的现世!” 古井轰然坍塌,露出万丈深渊。底下不是黄泉,而是堆积如山的空白命簿——所有亡魂的命格,都停在屠城那页无法翻篇。 沈知微突然割破手腕,血珠悬空成墨。她以剑为笔,在最近那本命簿上续写:绯晏都丁卯年冬,先锋官私开粮道,三千妇孺得脱 雪月谷议和使夜渡敌营,身中七箭犹护降书 两城稚子互换饴糖,至死攥着对方给的平安符 沈知微的天命笔突然暴涨,笔毫化作千丝万缕缠压进下面的生死簿,在虚空写下最终判词: 玉京十二楼头雪,忽坠青鸾尺素书。其文曰:"谨以千年碧血,九畹灵根,借尔天命一用。 待三生石畔绛珠开彻,便入无何有之乡。轮回镜中解脱,当以昆仑为誓,弱水为凭。" 余览毕,见素帛化赤蝶,逐北斗而去。 乃知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所遁者,原来这一线天机。 最后一笔落下时,整座城池的亡魂都安静了一瞬。 红衣小女孩突然哭起来,泪水冲掉了她脸上厚重的胭脂,露出原本稚嫩的脸庞。 她举起青灯照向自己心口:"我和弟弟,是最后死的……"灯焰里浮现两个紧抱在一起的小小骸骨,腕上还缠着同心穗。 沈知微竟用左手将青霜剑插进自己心口:"我以未亡人之名……"剑刃截断的怨气顿时找到出口,疯狂涌入她体内。 萧寒声指间棋子冷光幽邃,一枚抵在沈知微后颈要穴,如饮血般吞噬着她周身翻涌的煞气;另一枚牵连己身灵脉,将汹涌反噬尽数引渡。 沈知微眉间紧蹙,周身气机如沸,显然已至破关紧要处,无暇他顾。 四周围护之人屏息凝神,皆知此刻万不能扰——替不得,也替不起。 他垂眸望着掌心黑白二子,忽觉这棋局竟似天道罗网。 若要留一活魂在此镇守千年,受幽冥蚀骨之苦……那绝不能是沈知微。 她还有未斩的因果,未报的血仇。 若魂魄囚于此地,如何入轮回往生?那些枉死之人未闭的双眼,未散的怨愤,又该由谁来为他们画上终局? 夜风掠过石壁上的古老符咒,发出如泣如诉的呜咽。 萧寒声忽然轻笑一声,将染血的棋子攥入掌心。 晏无咎纵能踏碎光阴,逆流而上,阻得了那一瞬烽火,却斩不断这绵绵世劫。 困局如茧,愈缚愈紧——阻得了一时,阻不了一世。 凌昭虽为仙骨,终究身在局外,不过是个献策之人。 指点江山易,破阵执棋难。 而此刻,真正执黑握白、指间流转着万千命数的…… 唯他一人。 这芸芸众生,浩浩劫波,终究要由掌局之人,亲手写就终章——原来这千年孤寂的劫,早该是他的。 凌昭猛地挣断笔毫,将星图烙印在井壁:"我测天机无数,今日才知……"他的声音突然变成童声,"原来姐姐当年给我吃的饴糖,是雪月谷的。"最后几个字已是绯晏都方言。 沈知微的判官笔突然炸裂,他抓住一片飞溅的碎玉划开眉心:"判官代罪,天经地义。"玉片在血中化作新的笔尖,竟开始重写所有命簿。 整座城池开始崩塌,亡魂们纷纷伸手接住飘落的命簿纸页。红衣小女孩的身影渐渐淡去,她最后指了指四人脚下——不知何时,他们已站在两城交界处的界碑上,碑下压着朵干枯的并蒂花。 "借君三日判笔……"小女孩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原来是要还千年……" 最后一块砖石落下时,四人听见震耳欲聋的合书声。恍惚间似乎有新的史书在诞生,扉页上写着: 雪月谷与绯晏都丁卯年合传 著者:承罪人 远处传来更夫嘶哑的唱词 说甚么赢家输家,白骨堆里分高下,到如今,青史几行名姓,血泪半卷残画,都付与,痴儿呆女,打翻的饴糖罐呐—— 琴师指间血弦犹在,赤色浸透琴木,只待一曲终了,便可血铸骨、魂归人间。然而崖上众人却默然伫立,无人应和。 ——归去?归何处? 山河虽在,故园早非。二十万生灵骤然重现,世间何处能容?旧宅或已易主,田垄恐生荆棘,亲族零落,故交成灰。纵使血肉重塑,也不过是乱世飘萍,无枝可依。 更可怖者,这浩浩荡荡的"亡者归来",必惊动庙堂。史册已定,青史难改,骤然多出这许多本该死绝的魂,叫那执笔的史官如何落墨?叫那坐拥江山的君王如何安枕?只怕到时,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将这二十万人再度逼上绝路。 琴师指尖微顿,血弦震颤,似也迟疑。 终究,有人低声道:"不如……回去吧。" 琴声戛然而止。血弦寸寸断裂,坠入深渊。 原来最痛,不是魂飞魄散,而是明明可活,却无路可走。 众人重返洞口时,暮色正沉。山风掠过松枝,发出簌簌低吟,恍若那二十万亡魂未尽的叹息。 最恨史笔如刀,先剜去活人的肝胆,再雕琢死人的罪名。 第7章 青铜沙漏照枯荣 暮色渐沉,檐角铁马在晚风中叮咚作响,方才勉强咽下的粗茶淡饭尚在喉间哽着。 忽有弟子疾步来报:"寒秋岭、覃庭烽两处妖气冲天,守山弟子力有不逮,特请长老出山降妖。" 凌昭微微颔首:"退下吧" 萧寒声指尖轻叩青玉案,沉默片刻:"怎么分派?" 晏无咎振袖而起:"寒秋岭交给我和沈师妹。东西合围,正合阴阳相济之理。" 沈知微也沉默着,颔首间步摇纹丝未动,唯见眸中寒星微闪。 烛影摇红处,凌昭与萧寒声目光倏然相接。 铜漏滴答三响,凌昭方低声道:"不行...我留守山门?"话音未落,案上青瓷盏中茶汤忽起涟漪。 凌昭唇角浮起浅淡笑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琴谱。此刻是心中踌躇——怕自己这辅助之姿反成拖累 沈知微目若秋水,素手轻点茶盏,水映天光:"凌师弟的预补,是点睛之笔。" 凌昭没再吭声,爬上床睡觉去了,如果自己没有做到沈师姐说的‘点睛之笔’她会怎么想,如果自己拖累了萧寒声,那他又会怎么想 仙界一共有三大宗,烬雪庭,断碑林,辞梦楼。 断碑林: 宗门坐落于一片无尽残碑之中,每一块碑都刻着一名已逝弟子的名字与遗言。 弟子入门时需亲手为自己刻碑,修炼功法会加速死亡,但死后碑文会化作碑中灵守护宗门。 弟子们活着的每一天,都在看着自己的墓碑渐渐风化。 荒凉寂灭,宗门无活人长老,只有无数残碑低语。 烬雪庭: 宗门终年飘落着不会融化的灰雪 修炼需引烬雪入体,在经脉中凝成冰刃。 弟子们会在庭院里种一种叫挽魂花的植物,花开时会短暂浮现逝者幻影。 但灰雪纷飞时,花瓣总是刚开就枯死。 辞梦楼,不知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宗门的新生儿落地时没人教过,便知道辞梦楼,尽管是第一宗门,日子却过得紧巴。 眼下晏无咎和凌昭正肩挨肩地挤在萧寒声的屋里——原本三人同住实在转不开身,偏生沈知微是个姑娘家,总不好与他们混住。 最后只得在烬雪庭僻静处比武赢了块地,搭了间小屋安置她。 次日,众人收拾完东西便上路了 沈知微和晏无咎刚到寒秋岭就觉得被东西给跟上了,周围黑乎乎的,房门紧闭,只有呼呼呼的风声裹在两人耳朵里 沈知微的指尖搭在剑柄上,剑未出鞘,寒意已渗入骨髓。 她侧耳倾听,风声里夹杂着细微的咯吱声,像是枯枝被碾碎的声响。 晏无咎垂眸,掌心托着一枚青铜沙漏,细沙无声流淌。发出光亮,他忽然低声道:"东南角,三丈外。" 话音未落,窗纸破开一道细缝。 一根漆黑的藤蔓如毒蛇般窜入,末端裂开七瓣血口,利齿森然。 沈知微剑光一闪,寒锋斩过,藤蔓断口喷出腥臭黏液,溅在地上竟腐蚀出缕缕青烟。 "噬魂妖藤。"她冷声道,剑尖一挑,将断藤甩出窗外。 屋外骤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沙沙声。 晏无咎翻腕,沙漏倒转,细沙流速骤增。 窗外景象扭曲了一瞬——整座山岭的树木竟在蠕动,原来那些根本不是古木,而是千万条纠缠的妖藤。 远处传来守山弟子的惨叫,一道血虹划过夜空。 "结阵。"沈知微剑锋点地,霜气自她足下蔓延,地面凝出冰纹。 晏无咎五指一收,沙漏悬空,细沙如雾散开,在两人周身织成一道时缓时急的屏障。 妖藤撞上沙幕,竟似陷入泥沼,动作迟缓如垂死挣扎。 沈知微抓住时机,剑势如雪崩倾泻,寒光所过之处,妖藤寸寸冻结、碎裂。晏无咎则闭目低诵,沙漏中的细沙忽而逆流,被斩断的妖藤竟如时光倒流般收缩回地下。 然而,地面突然震颤,一道巨大的黑影破土而出——妖藤之主,形如枯骨巨树,枝干间悬挂着数十具干瘪的尸体,皆是先前失踪的守山弟子。 沈知微眸中寒星骤亮:"斩它灵核!" 晏无咎沙漏一翻,时间流速骤变:"十息之内,它动作会慢三倍。" 沈知微纵身而上,剑光如银河倾泻,直刺妖树核心。 覃庭烽的山道上,凌昭的星盘突然发出刺目的青光。七枚玉衡星子自行跳出凹槽,在盘面上排列成刀刃状的凶兆。 覃庭烽的路远比想象的崎岖。 凌昭按住震颤的星盘,青铜边缘在他掌心烫出一道红痕,"星象显示是''活着的兵器''..." 萧寒声闻言,指尖一枚黑子突然碎成齑粉。 他抬手接住飘落的黑玉粉末,任其在掌心凝结成一柄三寸小剑:"烬雪庭古籍记载过,覃庭烽曾是上古炼器师的埋骨地。" 山巅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两人赶到时,正看见三名守山弟子在月下舞剑——如果那还能称为舞剑的话。 他们的关节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手中长剑仿佛长进了血肉里,剑脊上浮现出血管般的金线。 "剑傀。"萧寒声袖中滑出十二枚白子,"兵器在操控持剑者。" 凌昭的星盘突然竖直悬浮,七枚星子钉住七个方位。 他看见那些弟子背后连着几乎透明的丝线,一直延伸到山壁上一具青铜古棺里:"不是操控...是共生!那些剑在给他们续命!" 仿佛印证他的话,其中一名弟子突然胸腔开裂,露出里面跳动着的、由剑刃组成的心脏。 萧寒声动了。 他的动作看起来极慢——凌昭甚至能看清他踏出每一步时衣袂扬起的弧度,但偏偏那些剑傀的攻势永远离他衣角差三寸。 七步之后,萧寒声原本站立的地方突然亮起星图,而真人已出现在青铜古棺旁。 "天元位。"他头也不回地弹出一枚黑子。 凌昭福至心灵,星盘迎风涨大,正好接住那枚黑子。 "咔嗒"一声,星盘与棋子严丝合缝,盘面上浮现出整座山的立体投影。他这才惊觉,萧寒声方才那七步,每一步都踏在覃庭烽的地脉节点上。 剑傀们突然集体僵住。他们的剑刃心脏发出齿轮卡死的声响,皮肤下凸起游动的金属脉络。 "三十息。"萧寒声的手按在青铜古棺上,霜气顺着棺椁纹路蔓延,"找出它们的命门。" 凌昭咬破指尖,一滴血摁在星盘上。血珠沿着立体投影的山脉流淌,最后全部汇聚向三个红点——正是剑傀们后颈上一块拇指大小的青铜斑。 几乎同时,萧寒声掌心寒光暴涨。古棺上的霜纹突然活了过来,化作锁链缠住三个剑傀。那些锁链精确地避开弟子们的要害,只绞住他们体内的金属部分。 "挽魂花。"萧寒声突然说。 凌昭一愣,随即会意。他从袖中抖出临行前沈知微给的灰玉小瓶,瓶中三朵干枯的挽魂花落在星盘上。 这是烬雪庭特有的葬仪——让兵器逝者安息。 当第一朵花接触到星盘投影时,最近的剑傀突然停止挣扎。他后颈的青铜斑渐渐褪色,最终变成一块普通的胎记。凌昭看见有泪水从那弟子眼眶滚落,在接触到剑刃脸颊时凝结成冰珠。 "原来如此..."凌昭喃喃道。这些弟子本该死在之前的妖患中,是古棺里的炼器师用最后的力量将他们炼成活傀,继续守护山门。 萧寒声已经掀开棺盖。里面没有尸骨,只有一柄生锈的断剑,剑身上刻着"覃庭"二字。 当月光照到剑身时,三个剑傀同时跪下,他们体内的金属部件如流水般退回古棺,在断剑周围凝成三枚剑丸。 山风突然静止。凌昭的星盘自动翻转,露出背面的辞梦楼徽记——这是感应到同源力量才会有的反应。 "辞梦楼的铸剑师?"凌昭凑近察看剑身铭文,却见锈迹之下还有小字:"...楼外弟子覃庭,愿以身殉剑,镇此山千年。" 萧寒声突然按住他的肩膀:"看天上。" 凌昭抬头,看见本该漆黑的夜空中有星群在移动。那些星辰排列的形状,赫然与星盘背面的徽记一模一样。 "不是剑傀..."凌昭的星盘疯狂旋转,"整座覃庭烽就是一件兵器!那些弟子是它的''剑鞘''!" 仿佛回应他的话语,山体开始震动。无数青铜锁链从岩壁中伸出,在空中织成一张巨网。而网的中心,正是那柄断剑所在的位置。 萧寒声笑了。 这是凌昭第一次见他露出真正的笑容。 那人左手虚握,一柄通体透明的冰剑从虚空浮现。剑身内部有星河流动,正是烬雪庭镇派之宝——"天河凝"。凌昭来不及想萧寒声为什么会就听见他说 "教你件事。"萧寒声剑尖轻点星盘,凌昭顿时感觉有寒流顺着经脉游走,"预补者最厉害的,不是预见未来..." 冰剑突然爆发出刺目星光。凌昭的星盘不受控制地飞向空中,与那些青铜锁链组成的巨网正面相撞。 没有预想中的爆炸,星盘如同融化般渗入锁链,而盘面上的立体投影突然实体化——整座覃庭烽的山脉虚影将真实山体笼罩其中。 "...而是改写现实。" 萧寒声的天河凝刺入山体虚影的"天元"位。 现实中的覃庭烽突然静止,所有青铜锁链定格在空中。三个苏醒的守山弟子茫然站立,他们手中的剑刃心脏已经消失,只留下胸前淡淡的疤痕。 凌昭突然明白过来。萧寒声早就看穿一切——他故意让星盘与山体共鸣,就是为了制造出这短暂的"虚实叠加"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预补者的能力可以影响现实规则。 "现在。"萧寒声将天河凝抛给他,"告诉这座山,该醒了。" 凌昭接剑的瞬间,星盘虚影中的山脉突然开始逆向生长。 枯萎的树木返青,崩塌的岩石复位,就连那具青铜古棺也渐渐褪去锈迹。 而在现实世界,覃庭烽正发生着同样的变化。 当晨曦第一缕阳光照到山顶时,凌昭看见断剑上"覃庭"二字变成了"辞梦"。 三个守山弟子跪在古棺前,他们的影子在阳光下呈现出完整的轮廓——这意味着体内的兵器之灵已经安息。 萧寒声收回天河凝,剑身内部的星河明显暗淡了许多。凌昭刚想说话,却见那人左手小指突然结出冰晶,随即碎裂成粉末。 "萧师兄!" "无妨。"萧寒声甩了甩手腕,断指处已经重新凝出冰晶骨架,"比起这个..." 他指向正在消散的山脉虚影。在最后一刻,凌昭清楚看到虚影中有个戴青铜面具的人影,正对着辞梦楼的方向行礼。 "看来我们的小师妹,"萧寒声捡起地上完好无损的星盘抛还给他,"要头疼一阵了。" 昭昭和寒声的老公要来喽~昭昭这个设定是我想到的最爽的了!!!大家期待期待吧[撒花][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青铜沙漏照枯荣 第8章 野花斜簪掩天机 凌昭和萧寒声默契地兵分两路。 凌昭快步走向人群聚集处,安抚受惊的百姓;萧寒声则提剑转身,目光凌厉地扫向妖气未散的角落,准备彻底清除残余的威胁。 两人背对背各自行动,却始终保持着无形的配合。 凌昭推开客栈的门,昏暗的大厅里挤满了惊魂未定的居民。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惶恐的脸庞,心头一紧,随即用沉稳而温和的声音说道:"各位,我是辞梦楼.未雨一脉第三十六代传人凌昭,来保护大家的安全。"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原本紧绷的气氛似乎也随之缓和了几分。 凌昭话音落下,客栈内此起彼伏的抽泣声渐渐平息。 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壮着胆子问道:"仙师...那些妖怪真的不会再来了吗?" 他单膝蹲下,视线与妇人平齐:"放心,我师弟正在处理最后的隐患。" 客栈的烛火在凌昭身后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位抱着孩子的妇人仍站在他面前,眼睛里盛着未干的泪水。 "仙师..."她又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您能看看我的孩子吗?他自打妖怪来后就一直不说话..." 凌昭温和地点头,伸手去探孩子的脉搏。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到那细瘦手腕的刹那,余光忽然瞥见地面——烛光将客栈里所有人的影子都投在墙上,唯独这个孩子,没有影子。 孩童细软的发丝在指腹划过,却如同抚过冬日的枯草,透着股诡异的冰凉。 更细微的是,当他灵力轻触时,本该有的生气脉动竟毫无反应。 "孩子受了惊吓,需要好好休息。"凌昭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星盘在袖中无声转动。 妇人还在抽泣,她抹眼泪的姿势——右手先拭左眼,再拭右眼,间隔三次呼吸后,又完全重复这个动作,连手指弯曲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客栈内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规律。 角落里嗑瓜子的老汉每次恰好嗑开五颗;小二添茶时壶嘴倾斜的角度永远相同;甚至窗外风吹动门帘的节奏都在重复第七次摆动。 是"影人"! 凌昭心头剧震,这个猜测让他脊背发凉,面上却不显分毫。他从容起身,星盘在袖中无声分解成三枚薄刃,贴着腕骨蓄势待发。 "诸位稍安。"他声音依旧温和,却在"安"字出口时暗中催动清心咒。果然,满屋村民眼神同时恍惚了一瞬——真正的清心咒对活人有效,对影人却会引发短暂僵直。 这微妙的破绽让他确认了整个客栈都是陷阱。 凌昭假装整理衣袖,实则用指甲在星盘边缘刻下暗记。未雨一脉的秘术立刻被激活,远在村尾除妖的萧寒声腰间黑子突然发烫。 "仙师要去哪?"妇人突然抓住他的袖口。 凌昭低头看见她指甲缝里渗出的不是血肉,而是丝丝缕缕的黑雾。 "取些安神的药材。"他微笑着抽回袖子,指尖在袖中轻弹,一枚星盘碎片已悄无声息地没入妇人后颈。 那影人身子一颤,瞳孔瞬间扩散成漆黑一片,却因碎片上附着的定身咒而僵在原地。 跨过门槛时,凌昭余光瞥见柜台铜镜——镜中本该映出他身影的位置,此刻竟盘踞着一团人形阴影。 他面不改色地合上门,却在门轴转动瞬间突然加速,星盘碎片暴雨般射向身后! "铮铮铮——" 碎片钉入木门的闷响中混杂着诡异的嘶叫。 凌昭头也不回地跃上屋檐,袖中星盘主盘急速旋转,在身后布下九重星轨迷阵。 客栈门窗突然剧烈震颤,数十道黑影从缝隙中挤出,却在触碰星轨时如遭雷击。 三刻钟...迷阵最多撑三刻钟 凌昭在屋顶间飞掠,腰间传讯玉佩突然泛起血色——是萧寒的警示。 他正要转向,脚下瓦片突然软化如泥,七八只枯爪破顶而出!真聪明,门出不来换了没有阵法的屋顶 "星移!" 主盘应声碎裂,十二道银光如游龙缠上黑影。 凌昭趁机腾空而起,却在半空中瞳孔骤缩——整个覃庭烽村的屋檐下,不知何时已挂满人形阴影,像无数倒吊的死尸般轻轻摇晃。 最近的一具"尸体"突然抬头,露出与萧寒声一模一样的脸:"师弟何必着急?"声音却像是千百人同时开口,"你的好师兄...不就在这里么?" 凌昭的瞳孔微微收缩,但指尖的星盘碎片已悄然重组。 他忽然轻笑一声:"学得倒像,可惜——" 话音未落,十二枚碎片突然射向不同方位,却不是攻击"萧寒声",而是钉入村中十二口古井。 井水瞬间沸腾,蒸腾的水汽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的星图——这才是他方才在屋顶奔走时真正布下的局。 "我师弟从不会在战时传血讯。"凌昭衣袂翻飞,星图投下的光斑如利刃切割着阴影,"他只会用黑子摆''屠龙局''。" 地面突然传来连续爆响,十八处棋阵同时发动。 真正的萧寒声从祠堂废墟中踏出,手中白子正按在最后一处阵眼:"东南!" 凌昭旋身掷出主盘残片,星轨与棋阵光芒相接的刹那,整个村庄的地面浮现出巨大的太极阴阳图。 那些悬挂的影人发出尖锐嘶鸣,像被无形之手拉扯着坠向地面。 "用井水倒映星象..."萧寒声闪至他身侧,黑子悬在掌心旋转:"何时发现全村都是''影棺''的?" "当那孩子没有影子时。"凌昭突然抓住萧寒声手腕:"不过现在——"星盘碎片突然抵住他咽喉,"该问问你又是何时被调包的?" 被挟制的"萧寒声"笑容凝固。真正的萧寒声每次布阵前都会将白子换到左手,这是他们幼时打赌留下的习惯。 假萧寒声的身体开始融化,却阴森笑道:"杀了我,那些被吞噬的村民可就..." "所以星轨要这样连。"凌昭突然松手,主盘残片自动飞向萧寒声刚布下的棋阵。 阴阳鱼突然逆转,所有影人惨叫中被吸入地底——而真正的村民竟从棋格中一个个浮现。 萧寒声从树梢跃下,袖中黑子还沾着血:"星图引路,我的棋阵定位,这些影魔恐怕没想到,我们早把活人藏进了棋盘。” 原来在分头行动时,凌昭用清心咒试探人息,萧寒声就同步在暗处标记了所有活人气息。 当影魔伪装成村民时,真正的村民已被棋阵置换到安全处。 凌昭接住飞回的星盘,忽然按住萧寒声渗血的右肩:"下次用''三劫循环''当诱饵,记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萧寒声挑眉落下一枚黑子,正好堵住凌昭身后的阴影:"彼此彼此,你碎主盘布阵时,不也没留后手?" 星轨与棋线在他们脚下交织成新的阵法,而村口老槐树上,最后一片被阴影侵蚀的枯叶悄然落地。 确定了没有障碍后就和覃庭烽告别了。 凌昭和萧寒声刚踏入约定会合的竹林,沈知微便从石亭中站起,目光如刀锋般扫过萧寒声。 她指尖无意识地颤动,瞳孔深处倒映出常人看不见的丝线——那是缠绕在萧寒声周身的因果线,密密麻麻,猩红如血,几乎将他裹成一个茧。旧时尚可作壁上观,今朝竟难掩耳目 "萧寒声"她声音冷冽:"你跟我过来" 沈知微指尖一划,竹叶瞬间凝结成青碧色的结界,将两人与外界隔绝。她盯着萧寒声周身缠绕的猩红因果线,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解释。" 萧寒声倚着青竹,黑子在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弧线:"师姐什么时候也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少给我打马虎眼。"沈知微突然掐诀,三根银丝从虚空浮现,分别缠住萧寒声的腕、喉、心口。丝线绷紧的瞬间,那些因果线突然暴起翻涌,竟将银丝绞得寸寸断裂。 竹叶在结界内无风自动,萧寒声忽然闷哼一声——那些看似飘渺的因果线突然具象化,露出狰狞本相。 沈知微瞳孔骤缩,她分明看见每根红线末端都缀着半枚破碎的星纹,正是辞梦楼秘传的印记。 "你......"她刚开口,萧寒声突然上前,染着血腥气的手指轻轻抵在她唇上。 "嘘——"他眼底浮着层薄冰似的笑意,"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结界外传来凌昭急促的叩击声,沈知微指尖微颤,却见萧寒声已经转身。那些猩红的因果线在他迈步时突然隐没,仿佛从未存在过。 "师姐放心,"他背对着她摆了摆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 竹叶结界应声碎裂,凌昭冲进来时,只看见萧寒声正往沈知微发间插了朵不知从哪儿摘的野花,笑得没心没肺:"师姐非说我头发上沾了妖血,非要亲自检查呢。" 晏无咎闻言,蓦然回首,一双含怨带嗔的眸子幽幽望向沈知微。 沈知微:"......" 萧寒声目光微转,忽见晏无咎身后立着一位清隽少年。 那人虽姿容俊逸,却难掩眉宇间的病弱之气,不由问道:"这位是?" 叶燃尘唇角轻扬,信口拈来:"在下姓宴,字明远,无咎的兄长,寒舍恰在左近,听到第弟至此,特来寻访,不想竟这般巧遇。" 晏无咎忙将萧寒声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别拒绝别拒绝,我哥厨艺特好。给他安排个外门杂役也行" 萧寒声唇角微不可察地抽动。倒非他不信晏无咎,只是寻常人听闻此事,皆当避之不及,何况是附近住户。若此人是那影人...... 萧寒声轻叹一声,如果真是无咎兄长,又怎么能委屈他做个外门杂役?只是眼下......"没钱啊,他眸光微闪,未尽之言皆化作一声苦笑。 此事蹊跷。若宴明远当真出身晏氏,怎会甘居下位?可若另有隐情......他目光在叶燃尘身上一扫而过,终是未再多言。 众人劳累了一周,便在附近找了个客栈歇歇脚。不巧,凌昭陪萧寒声买棋子时被一个算命的吸引住了。 那算命先生摇头晃脑,故作深沉:“唉……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怪哉怪哉,阁下这面相,竟与常人不同……” 凌昭饶有兴趣地坐下,掏出十文钱递过去:“哪里不同?” 萧寒声微微蹙眉——买棋子的钱没了。 算命的手指掐算,嘴里念念有词:“紫微斗数推流年,八字排盘定乾坤。阁下可想知道今年运势吉凶?” 凌昭点头:“嗯。” “五行缺金,事业多阻;命犯桃花,情路坎坷啊……” 凌昭挑眉:“啊?” 算命的一脸高深莫测:“你的正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凌昭缓缓转头,看向萧寒声。 萧寒声一直盯着那十文钱,闻言眼皮都没抬:“我是直的。” 凌昭淡定收回目光:“好的。” 算命的一拍大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凌昭又看向萧寒声:“真的吗?” 萧寒声面无表情:“你自己算算。” 凌昭当真从袖中摸出星盘,手指轻点,星光流转。算命的一看,瞬间瞪大眼睛,扑通一声跪下:“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凌昭微微歪头:“?” 算命的一脸激动:“我名陆离,祖上都是算命的,就我不合格,师父看看我吧!” 凌昭还没开口,萧寒声先冷冷道:“拜师费十文钱。” 于是,回客栈时,就变成了这幅场景——三个人,一个搬着桌子,上面放着一盒棋子,一个两手空空,还有一个扛着布幡,手里提着一大袋钱,笑得见牙不见眼。 晏无咎站在客栈门口,眉头微蹙,目光落在陆离那一身绿衣上——衣摆还绣着几道孔雀羽纹,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侧头在凌昭耳边低语:“这个屎壳子镶金边的绿头苍蝇是谁?” 凌昭接过萧寒声手中的桌子,正要回答,陆离已经一个箭步冲上来,殷勤地接过凌昭手里的桌子:“师父,让我来!” 萧寒声面无表情地松手,任由他抢过去。 凌昭:“……” 晏无咎:“……” 沈知微:“……” 叶燃尘:“……” 三人沉默地看着陆离兴高采烈地扛着桌子往客栈里冲,布幡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神机妙算”四个大字格外醒目。 第9章 浮生卷 几日的奔波终于回到了辞梦楼,刚把陆离带进屋子,他便一撩衣摆,郑重地朝凌昭跪了下来,双手交叠置于额前,俯身叩首:"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晏无咎斜倚在雕花檀木椅中,指尖轻叩扶手,眉梢微挑:"你不是拜过了吗?" 沈知微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这么刁难,晏无咎做了个口型:“求我” 叶燃尘就那么笑着,一直笑 陆离直起身来,眸中映着窗外疏落的梅影,神色肃然:"先前仓促,未行大礼。古人云''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弟子既蒙师父收入门下,自当以古礼拜谒。"说罢又深深拜下,广袖垂落如云,露出腕间一枚青玉镯子,正与凌昭腰间玉佩同色。 檐角铜铃忽被晚风惊动,叮咚声里,案上沉水香升起一缕袅袅青烟。 凌昭垂眸望着跪伏在地的陆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青玉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与陆离腕间的镯子相映成趣。 "起来吧。"她终是轻叹一声,伸手虚扶,"我既应了你,便不会反悔。" 晏无咎忽然轻笑出声,执起案上茶盏抿了一口:"你收徒倒是爽快,当年我拜入师门时,可是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 凌昭瞥他一眼:"我和你师父不一样” 陆离站起身,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看向晏无咎,后者正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衣襟微敞,哪有半点为人师表的样子。 "师叔说笑了。"陆离恭敬道,"听闻师叔精通奇门遁甲,弟子日后定当多多请教。" 晏无咎挑眉:"哟,小嘴挺甜。"他忽然倾身向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棋子,在指间翻飞如蝶,"不过我这人最讨厌虚礼,你若真想学东西——" 棋子"叮"的一声钉入梁柱,入木三分。 "——得拿出真本事来。" 屋内一时寂静。萧寒声蹙眉:"你又偷我棋子……." 晏无咎乐了:“下次再给你买” 晏无咎与萧寒声皆旁涉百家,晏无咎取用诸法,向来如江海纳川,未有涓埃之报。 话音未落,陆离已抬手摘下束发的玉簪,轻轻一甩。 玉簪划过一道弧线,竟分毫不差地将那棋子从梁柱中顶了出来,双双落回晏无咎面前的茶案上。 "请师叔指教。"陆离依旧垂着眼,语气谦和。 晏无咎盯着案上微微震颤的棋子,忽而大笑:"有意思!小凌昭,你这次可捡到宝了。"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沉入远山,檐角铜铃又响。凌昭望着两个剑拔弩张的人,忽然觉得往后的日子恐怕难得清静了。 连夜给陆离叶燃尘安排了个房间后就躺下了。 晏无咎好奇心实在重,等他们都睡着后偷偷把叶燃尘拽了出来。 叶燃尘唇畔仍噙着那抹浅笑,眼底却似映着万古寒潭:"无妨,不过剜却心头三寸雪罢了。" 晏无咎骤然握住他腕骨,红色袖袍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好一个''剜却心头雪''!你当四千法相是檐前落雨,任你信手拈来?"指间玉扳指竟生生迸裂一道冰纹。 檐角铜铃忽地凝滞,叶燃尘望向那扇雕花槅门时,琉璃瞳中浮动着破碎的天光。 他拂开晏无咎的手,广袖翻卷间露出腕间狰狞的金色裂痕——那是神力剥离时天道烙下的饕餮纹。 "你..."晏无咎不知道做什么表情了,恍见昆仑巅的诸天星辰皆化作锁链,将眼前人钉在永夜与白昼的裂隙之间。那些所谓"封印",原是日日受着凌迟之刑。 远处传来陆离的玉笛声,叶燃尘转身时,满庭婆娑竹影皆在他衣袂间凋零。他轻笑如拈花:"比起做九重天上的泥塑神像,我倒宁愿当个凡尘醉客。"话音未落,袖口已洇开数点红梅。 夜深难寐,晏无咎索性唤来陆离,三人围坐牌桌消磨长夜。 待东方既白,其余人醒来时,但见残局凌乱——扑克散落如秋叶,三只空酒瓶斜倚桌角,晏无咎与陆离早已伏案酣眠。 唯叶燃尘独坐其间,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指尖轻叩着半杯琥珀色的余酿,在晨光中折射出迷离的光晕。 房间外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沈知微垂眸看了看趴在桌上的两人,轻声道:"先把他俩扶进去吧。"说着,她伸手拉起晏无咎的手臂,动作利落地将他架起。 萧寒声没说话,刚想弯腰去扶陆离,却见凌昭已经抢先一步,直接把人背了起来。 凌昭侧头瞥了沈知微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沈师姐,你不是有洁癖吗?" 沈知微脚步未停,只是微微顿了一下,淡淡道:"他干净。" 萧寒声站在一旁,看着凌昭背上的陆离,又看了看沈知微扶着晏无咎的背影,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顺手捡起地上散落的扑克牌,一张一张地收拢整齐。 房间里浮动着淡淡的酒气,叶燃尘指尖轻轻拨弄着桌面上散落的纸牌,忽然抬眸,眼底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来玩一把吗?" 萧寒声倚在桌边,闻言低笑一声:"我不会玩,而且——"他顿了顿,半开玩笑地补充,"我不赌钱。" 叶燃尘轻笑出声,摇了摇头:"不要你钱。"他随手理齐自己那块的牌堆,修长的手指在牌面上轻轻一敲,"我教你。" 晨光透过半开的窗帘斜斜地落进来,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色,连带着唇角的笑意也显得格外蛊惑人心。 沈知微将晏无咎扶回房中,刚沾到床榻,醉醺醺的人忽然攥住她袖口。 "知微..."他含糊地唤了一声,指尖在袖中暗纹上摩挲,"你当年...为什么选他..." 窗外竹影婆娑,沈知微一根根掰开他手指,却在触及掌心陈年剑伤时顿了顿。 隔壁突然传来"咚"的闷响。 凌昭刚刚出去了一趟后听到这个事,踹开房门时,陆离正悬在房梁上系绳结,叶燃尘倚着窗棂笑吟吟递白绫。 见他来了,陆离晃了晃手中绳结:"师父,这样结实吗?" 晨风掀起凌昭袖中星盘寒光,三串文字将绳索钉入房梁:"要上吊去演武场,别糟蹋我的房梁。" 檐下铜铃急响,惊起满庭宿鸟。 檐角铜铃的余韵忽地悬在半空,振翅的宿鸟凝固成飞檐上的剪影。 凌昭袖中落下的文字停滞在晨光里,折射出一道冷冽的弧光。 晏无咎指尖将坠未坠的玉扳指突然泛起血色纹路,沈知微尚未收回的衣袖在空气中凝出流水般的褶皱。 陆离悬在绳结上的身影被定格成一道荒唐的剪影,连叶燃尘唇边那抹惯常的笑意都凝固在了将绽未绽的刹那。 整座辞梦楼忽然浸入某种粘稠的寂静里,连浮尘都停止了游动。 凌昭瞳孔微缩——这种熟悉的凝滞感,像是被无形之手按住了时间的脉搏。 檐外最后一滴晨露悬在叶尖,将落未落。 永夜墟的召唤,从来不讲道理。 萧寒声睁开眼时,漫天琼华正簌簌而落。 他怔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接住一片飘雪,却在触及皮肤的刹那化作一滴温热的水珠——这雪竟是暖的。 远处楼阁飞檐上积着厚厚的银霜,朱红廊柱间悬着琉璃宫灯,灯影摇曳处,有女子广袖招展如云,环佩叮咚声混着清越的琴音漫过来。 千年后枯朽的雪月谷,此刻正如一卷活色生香的盛世图卷在他眼前徐徐铺展。 酒旗在暖风中轻扬,青石板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倒映出街市两侧林立的商铺。 有孩童举着糖人追逐笑闹,糖浆的金色光泽在雪光里格外明亮;茶肆里飘出缕缕白雾,混着说书人醒木的脆响;更远处,画舫正缓缓驶过映满桃花的河道,船头歌姬的银铃嗓惊起一行白鹭。 萧寒声的指尖微微发颤。他见过这片土地被战火灼烧成焦土的模样,见过那些雕梁画栋在岁月里坍圮成断壁残垣。 而此刻,传说中"十里软红,不夜天"的雪月谷,正鲜活地在他血脉里跳动。 一片花瓣沾在他肩头,他低头去拂,却听见身后传来清凌凌的笑:"这位公子,可是迷了路?" 萧寒声蓦然回首,却见叶燃尘一袭素衣立于纷扬琼华之中,衣袂翻飞如鹤羽,唇畔噙着那抹熟悉的浅笑。 暖雪落在他眉间,竟似鎏金般熠熠生辉。 "你......"萧寒声眸色微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坠。永夜墟的法则他再清楚不过——因果了结,幻境即散。自己因强斩孽缘而被困于此,可眼前人分明早已...... 叶燃尘忽地抬手,一片暖雪便乖顺地栖在他掌心。他垂眸轻笑,琉璃瞳中倒映着千年不灭的灯火:"萧公子可知,有些执念比因果更顽固。"语罢指尖轻扬,那片雪便化作流萤四散,照亮了他腕间若隐若现的金色裂痕。 长街尽头忽有笙箫声起,漫天暖雪在乐声中凝成无数剔透的蝶。 萧寒声望着蝶影里模糊的轮廓,忽然记起古籍上那句"大梦三千载,不肯渡忘川"。 晏无咎既言他是自家兄长,想来不会相害。 萧寒声心下稍安,眉间凝着的霜雪之意便化开几分,唇角微扬,拱手一礼:"宴公子。" 暖雪簌簌,落在他鸦青的衣襟上。 叶燃尘闻言轻笑,广袖一展,拂去身畔纷扬的琼英。 那笑意如春溪破冰,映着长街十里灯火:"唤我明远便好。" "明远......"二字在唇齿间一转,似含了某种古老的韵律。 萧寒声忽觉腕间玉坠微微发烫,抬眼时,正见对方眸中映着千年不灭的星河,恍若故人重逢。 远处画舫上飘来一缕笛音,混着暖雪,将两个身影渐渐融在这琉璃幻境之中。 暖雪沾襟处,叶燃尘广袖翻卷,引着萧寒声穿过十二重鎏金楼阁。 朱漆阑干外忽现一叶扁舟,船头悬着的琉璃灯将暖雪映成七彩烟霞。 "尝尝这个。"叶燃尘从舟中取出青瓷盏,盏中琥珀浆液竟凝着细碎冰晶。 萧寒声接过时,指尖相触处泛起涟漪般的金纹——是千年雪髓酿的"浮生醉"。 画舫笙歌渐近,有鲛绡帷幕被暖风吹起。 叶燃尘忽然倾身,玉簪挑开萧寒声襟前一片将化的雪:"当年你在此处..."话音戛然而止,簪头却沾了丝殷红——原是叶燃尘旧伤崩裂。 河灯骤暗。 满河星光忽化作流萤扑面,萧寒声在明灭间看清对方眼底封印碎裂的星轨。 叶燃尘腕间饕餮纹正吞噬着幻境灵气,而他笑着蘸取盏中酒,在舟板上画了道消弭痛感的符咒。 "永夜墟最妙处..."叶燃尘突然将剩余酒液倾入河中,整条河道轰然燃起幽蓝火焰,"就是假作真时..."火焰映亮他颈侧逐渐浮现的龙鳞纹,"真亦假。" 萤火沿着河道蜿蜒燃烧,将漫天暖雪映成幽蓝的蝶群。 叶燃尘的素衣在火光中泛起珍珠母贝般的光泽,袖口金线绣的缠枝纹竟似活物般游动起来。 萧寒声注意到他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错金银的蹀躞带,带扣上镂刻着星斗图案——那是古昆仑观星台的制式。 带钩相击时发出清越鸣响,与永夜墟深处传来的钟声奇异地共鸣着。 第10章 剑破天光,岁月不寒 永夜墟最后一重天光倾泻而下时,沈知微的剑穗突然无风自动。 沈知微的剑穗忽地绷直,青玉坠子裂纹中渗出细碎星芒——这是晏无咎溯时砂的共鸣。 凌昭的星盘悬于穹顶,二十八宿星轨正以诡异角度折叠。 陆离玉笛横吹,笛孔溢出的血珠凝成赤弦,与星辉交织成网。 沈知微并指削断一绺发丝,发尾沾着晏无咎先前留下的酒液,燃起幽蓝冷焰。 火光所照之处,现出无数琉璃般的时空碎片。 "戌末亥初。"晏无咎突然扣响沙漏。 琉璃罩内银砂倒流,映出万千重迭的虚影——这是昼夜交替的胧晦之交,时空最薄的裂隙。 凌昭星盘骤亮,纂文如银蛟破空:"东北艮位!" 沈知微的剑比星辉更快。青霜过处,一道蛰伏多时的暗影被逼现形,竟是早该消散的时魇——由错乱时序滋生的秽物。陆离笛声陡然转调,破出七个音孔的血线化作困龙律,将时魇钉在星轨交错的节点。 晏无咎突然翻转沙漏。银砂如天河倾泻,却在落地前凝成悬浮的时晷阵。 阵中浮现的却不是影子,而是他们三人未来三息的动作——预判之阵!? 时晷阵中浮光跃金,三人衣袂未动,杀机已凝成实质。 沈知微剑尖轻挑,青玉坠子迸出七点寒芒,分毫不差地刺入时晷预显的虚影命门——那暗影尚未及演化,便遭星芒贯体,发出琉璃碎裂的脆响。 凌昭指掐天垣诀,星盘轰然倾转,二十八宿如磨盘碾下。 错乱的星轨绞住时魇,将其寸寸压入阵眼。陆离玉笛横转,七根血弦忽地收束,竟在时晷阵外又织出一重赤罗天网。 晏无咎轻笑一声,沙漏银砂忽如群鸦惊散。 每一粒砂都钉住一缕试图逃逸的秽气,霎时永夜墟穹顶绽开万千光痕,恍若倒悬的星河倾泻而下。 沈知微的剑穗在罡风中纹丝不动,青霜剑气却已劈开时空裂隙。 碎琼乱玉般的琉璃片中,时魇残影被剑光星轨与血弦三力交淬,终化作一缕青烟,湮灭于尚未成型的未来里。 永夜墟最后一重天光终于寂灭。 晏无咎抬手接住一粒将坠的银砂,砂芯里映出四人完好无损的衣袍——连最易折的剑穗玉坠,都未损分毫。 萧寒声正于轩窗下与叶燃尘对弈,檀木棋盘上星罗密布,黑白交错间暗藏玄机。 听到脚步声近,他抬眸浅笑,眼尾漾起几道细纹,恰似宣纸上晕开的墨痕。 陆离率先跨入门槛,青衫袖口尚沾着庭前杏花雨:“师父,我厉害吧”笑时露出两颗虎牙,脱口而出后,倒像是被自己唐突惊着似的,耳尖蓦地染上薄红。 窗外一簇新竹探进碧影,将棋枰照得半明半暗。 萧寒声执着的云子停在半空,倒映着少年赧然神色,恍若琉璃承露,清光流转。 凌昭斜倚雕花门框,看了眼萧寒声:"了不得,再淬炼几载,怕是要去论剑大会上执令旗了。"话音拖着长长的尾韵,像把青锋剑在鞘里懒懒地磨。 萧寒声拂袖起身,玄色衣袂掠过棋盘,惊起一缕沉香。 叶燃尘随之而立,指尖尚拈着一枚未落的黑子,在晨光中泛着乌玉般的光泽。 忽闻环佩叮咚,沈知微与晏无咎自屏风后转出。 晏无咎广袖招展如流云,似笑非笑道:"来来来,小陆儿,让师叔疼疼。"沈知微嘴角微抽,朱唇轻启吐出个无声的"啧",径自走向凌昭,裙裾扫过青砖地,惊散一地黄梅影。 陆离还未及反应,便被晏无咎揽入怀中。 那人臂弯似铁,勒得他腰间青玉佩铿然作响,素白道袍皱起层层涟漪。 他挣扎着从晏无咎肩头露出半张涨红的脸,恰看见窗外一枝山茶,"啪"地落了红。 暮色渐染,小厨房里蒸腾着暖融融的雾气。 叶燃尘挽着素白广袖,修长的手指捏着青瓷小勺,正细细搅动砂锅里煨着的莲藕排骨汤。 袅袅热气模糊了他清冷的眉眼,倒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师父,笋片切好了。"陆离捧着青花瓷碟凑过来,发梢还沾着几片嫩绿的竹叶,想是刚从后山挖的春笋。凌昭顺手替他拂去落叶,指尖掠过少年温热的耳垂:"刀工有长进。" 陆离耳根微微一红。 萧寒声在窗边剥莲子,忽听得外头环佩叮咚,晏无咎拎着两尾活鱼跨进门来,红色衣摆溅着水珠,平等的溅到了每一个人身上:"今儿钓着了桃花鳜——沈丫头呢?该她露一手了。" "谁是你丫头?"沈知微掀帘而入,怀里抱着新摘的紫苏叶。 见晏无咎要往她发间插鱼鳍,反手将沾着露水的叶片拍在他脸上。萧寒声轻笑出声,一粒莲子正巧弹中晏无咎眉心。 陆离蹲在灶前看火,忽觉颈后一暖——原是凌昭替他系上围裳的丝带。凌昭呼吸拂过他发顶,带着清浅的沉水香:"仔细火星。" 砂锅里的汤汁咕嘟咕嘟冒着泡,氤氲的热气将众人的眉眼都熏得柔和了几分。 陆离托着腮蹲在灶前,火光映得他脸颊红扑扑的,像只偷了腥的小猫。 "尝尝咸淡。"叶燃尘舀了一勺汤,轻轻吹了吹,递到陆离唇边。 少年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鲜!" 晏无咎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下巴搁在陆离肩上:"哥,我也想尝..."话音未落,就被沈知微揪着后领拎开:"先把鱼鳞刮干净。" 凌昭倚在门边,看着晏无咎不情不愿地拎着菜刀处理鱼鳞,刀光闪过,鱼鳞纷飞如雪,有几片甚至粘在了他高挺的鼻梁上。 "开饭啦——" 陆离欢快地摆好碗筷,青瓷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众人围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头顶是一树开得正盛的梨花,风过时落英如雪,有几瓣飘进了汤碗里。 "这是''落英汤'',喝了能延年益寿。"晏无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顺手给沈知微夹了块最嫩的鱼腹肉。 沈知微白了他一眼,却也是吃下了。 凌昭慢条斯理地盛了碗莲藕汤推过去,叶燃尘则默不作声地把春笋炒肉往萧寒声面前挪了挪。 夜风轻柔,梨花簌簌。 萧寒声举杯,杯中不是酒,是清甜的星醅:"敬今夜。" "敬今夜。"众人碰杯,笑声惊起了枝头栖息的雀鸟。 月光静静地洒在石桌上,将六个影子融成了一幅温暖的水墨画。 陆离偷偷抬眼,看着身边这群亦师亦友的人,心里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填满了。 他夹起一块排骨,放进每个人碗里,小声道:"以后...我们经常这样吃饭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三双同时伸过来揉他脑袋的手。 陆离:“……” "城西南记家的。"萧寒声把一袋桂花糕拿了出来摆在桌上,油纸包掀开一角,金黄的糕体上糖霜像初雪般晶莹。 晏无咎的筷子在空中划出银光,却在即将碰到糕点时被沈知微的剑鞘格挡。 "洗手。"她冷声道,目光扫过他指甲缝里残留的泥。 "守财奴今天怎么这么大方?"晏无咎讪讪收回筷子,把指甲弄干净了,却见萧寒声玄袖一展,六方素帕如白蝶纷飞,准确落在每人面前。 帕角绣着不同的纹样——凌昭的是星轨,沈知微的是青霜剑,陆离的则是只圆头圆脑的小雀。 陆离捏着帕子噗嗤笑出声,忽然被晏无咎从后面掐住脸颊:"笑什么?我的呢?"少年挣扎间,发带松散,几缕青丝扫过眼睫。 凌昭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挽起那束乱发,用自己腕间的银铃绳系了个结。 "你的在这里。"萧寒声指尖轻点最后一方素帕,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个酒壶,针脚乱七八糟,明显是初学者的手艺。 晏无咎突然安静下来,又笑了。 这是三十年前他初入门时,沈知微手把手教他绣的。现在竟还是原样。 "吃吧。"萧寒声将桂花糕推到石桌中央。 这次是凌昭先动了,却不是为自己——他掰下最软糯的芯子放在陆离碟中。 少年刚要道谢,嘴里就晏无咎塞进块糕,甜得眼睛弯成月牙。 晏无咎佯装不满地敲碗:"我呢?"话音刚落,四块桂花糕同时落进他碗里。 萧寒声给的带着完整糖花,沈知微选的边缘最齐整,凌昭那块浸过蜜,叶燃尘的则配了片解腻的紫苏叶。 晏无咎愣怔的刹那,随后摆了个耍帅的姿势:“我的魅力竟如此之大?” 夜风忽转,满树梨花簌簌飘落。有瓣落在棋盘上,恰盖住"天元"位。 萧寒声拂开花瓣时,叶燃尘已摆好新沏的云雾茶。白瓷盏底沉着两粒红枸杞,正是晏无咎平日最爱的喝法。 "下月初三。"萧寒声突然道,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西南记家出新口味。" 凌昭的银铃绳不知何时系回了腕间,闻言轻轻碰了碰陆离的发带:"听见了?有人要请客。" 少年欢呼声惊起檐下风铃,叮咚声中,沈知微悄悄把剩下的桂花糕打包塞进陆离袖袋。 晏无咎望着这一幕,忽然仰头饮尽杯中酒。 月光流过他滚动的喉结,也流过每个人带笑的眼睛。 晏无咎仰头饮尽杯中酒时,一滴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下颌滑落,在月色下划出晶亮的弧线。 陆离眼疾手快地用素帕接住,帕面绣着的小雀顿时像沾了晨露般鲜活起来。 "暴殄天物。"沈知微却将自己面前的酒盏推了过去。晏无咎正要道谢,发现杯中不知何时被兑了半盏蜂蜜水,甜香混着酒气氤氲成暧昧的雾。 凌昭的银铃绳在晚风中轻响,他指尖沾了茶水,在石桌上画了道蜿蜒的水痕。 水痕遇风不散,反而渐渐显露出星图模样——正是他们在永夜墟破阵时的二十八宿布局。 叶燃尘忽然放下茶盏,一枚黑子"嗒"地落在"天权"位,补全了星图中唯一的缺口。 萧寒声的玄袖拂过棋盘,带起一缕沉香。 他拾起那枚打中晏无咎的莲子,指尖微动,莲心竟绽开朵小小的玉雕莲花,花蕊里躺着颗蜜渍梅子。"赔你的。" 他将小莲花放在晏无咎酒盏旁,月光透过花瓣,在桌面投下玲珑光影。 陆离看得入神,冷不防被晏无咎塞了颗梅子。 酸味激得他皱起鼻子,转眼又被凌昭喂了口桂花蜜。晏无咎就知道萧寒声没这么好心。 少年鼓着腮帮子左看右看,活像只囤食的松鼠,惹得沈知微屈指弹了下他额头。 "师姐..."陆离捂着额头嘟囔,忽然眼睛一亮,"你们看!"他指向梨树枝桠间。 众人抬头,只见夜露凝成的细流正沿着树干蜿蜒而下,在树瘤凹陷处积成小小的水镜,恰好映出六人围坐的身影。 晏无咎的红衣在水镜中格外明艳,他故意甩袖搅乱水面:"镜中花,水中月——"话音未落,沈知微剑穗的青玉坠子突然闪过微光,将破碎的水镜重新聚拢。 镜面里的影像比先前更清晰,连陆离发间粘着的糕屑都看得分明。 "时砂共鸣?"凌昭挑眉。 永夜墟一战过后,他们四人的法器似乎产生了微妙联系。 萧寒声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茶盏,忽然将自己剩下的桂花糕碾碎撒入水镜。糕屑入水即化,镜中顿时漾开层层金辉,隐约显出山脚小镇的轮廓——青瓦白墙间,有炊烟袅袅升起。 陆离屏住呼吸。那正是他白日里说想开食肆的地方。少年眼眶微热,低头假装整理衣摆,却摸到袖袋里沈知微偷偷塞的油纸包。 桂花香混着她剑穗上的霜雪气,温暖又妥帖。 夜风转凉时,叶燃尘默不作声地燃起石桌旁的铜炉。 火星噼啪炸开的瞬间,晏无咎突然拍案:"差点忘了!"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个白玉瓶,"从永夜墟顺来的''千年醉'',据说能..." "能醉倒千年王八。"沈知微截过话头,却接过酒瓶给每人斟了半杯。 酒液呈月色,倒入盏中竟泛起细小的星芒。 陆离好奇地凑近,被凌昭轻轻按住肩膀:"浅尝即止。" 萧寒声的杯盏最后才被斟满。晏无咎倒酒时手指微颤,漏了几滴在棋盘上。 黑子浸了酒,显出内里暗藏的金纹——原是玄玉包裹着金芯,恰似永夜墟里那些时空碎片的光泽。 "敬..."晏无咎举杯顿住,难得词穷。夜露悄然凝结在他睫毛上,像细碎的星砂。 "敬未散的魂。"萧寒声轻声道。 "敬未冷的剑。"沈知微接上。 "敬未改的星轨。"凌昭的银铃轻响。 "敬未熄的灶火。"叶燃尘碰了碰陆离的杯子。 少年喉头滚动,最后小声说:"敬...敬还能一起吃饭的每一天。" 敬所有未说出口的''明天见 六只杯盏在梨花树下相撞,惊落一树月华:“敬今夜!” 酒液入喉的刹那,陆离恍惚看见每个人眼底都映着同样的星光——那是永夜墟最后一重天光熄灭时,被他们剑锋挽留的些许璀璨。 晏无咎醉得最快,歪在沈知微肩头嘟囔着听不清的呓语。 白衣铺展如霞,衬得沈知微霜白的衣袖愈发清冷。 她难得没推开他,反而调整了下坐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凌昭的银铃绳不知何时系在了陆离手腕上,铃舌含着片晒干的桂花,随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 少年昏昏欲睡时,感觉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个暖烘烘的东西——是叶燃尘特制的暖手炉,炉身雕着他们六人的Q版小像,晏无咎那部分已经被摩挲得发亮。 萧寒声最后起身,玄色衣袂扫过石凳,惊起几片落花。他弯腰拾起晏无咎滑落的酒壶,壶底残留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那不是酒,而是永夜墟最后一粒时砂化的水。剑修垂眸看了片刻,轻轻将壶口朝下。 银砂般的液体渗入泥土,梨树根系处顿时泛起莹莹微光。来年春天的花开得特别早,有孩童说曾在月夜看见树下六个影子举杯对饮。但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第11章 朱砂梅,梁上血 桃花扑簌簌地落下,遮住了石阶上的旧苔痕,遮住了游廊间零落的棋枰,遮住了小窗前半阙未干的墨字。 遮住了秋千索上的胭脂痕,遮住了赌赢的那株车前草,遮住了小童慌忙去拾的滚铜钱…… “小知微,你快出来!”晏无咎一嗓子全部人都望着他,沈知微漫步走过去:“怎么了?找到了?” 花瓣时不时的飘落在沈知微的肩头,晏无咎忽然抬手折断了窗棂外横斜的梅枝。 沈知微以为他要替她簪花——就像那些俗艳话本里浪荡子常做的勾当——却见他反手将梅枝掷向房梁,梢沾着的朱砂碎屑在空气中燃起幽蓝火苗,百年楠木的横梁竟发出活物般的颤鸣。 先是细密的血珠从木纹里渗出,而后是蜿蜒的溪流,最后成了倾泻的瀑布。 那些猩红液体在坠落途中凝固成半透明的朱砂晶体,每一片里都裹着一朵完整的梅花,仿佛把整座梅林倒悬进了屋檐下。 房顶成了倒悬的梅林,这让沈知微不禁想到陆离喝醉那会压断凌昭的房梁:“不会压塌房子吗” “哎呀,不会的沈师妹,师兄给你插个花”他沾血的手指抚过她发间玉簪,簪头白玉遇血即溶,绽出十七重琉璃花瓣。 “他们往你鬓边插死物,我替你让整座屋子活过来。” 沈知微仰头时,有朵红梅正落在她眉心,蹙了蹙眉,却听见晏无咎笑:“怕什么?当年陆离压塌凌昭的房梁,是因为他蠢到用真梅花施术——” 他沾血的手指抚过她发间玉簪,簪头白玉遇血即溶,绽出十七重琉璃花瓣,“而我用的,是三百条怨魂腌过的朱砂。” “三百年怨血腌朱砂,倒悬梅林作聘,你敢不敢接?”晏无咎轻笑出声。 沈知微没理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放屁!”远处突然传来一声不满的声音。“老子当年用的是三百年道行的梅妖,谁知道它临死前还要蹦跶两下?”陆离拎着酒壶从廊下晃出来,衣襟上还沾着未干的墨渍。 “师叔,你这破戏法也就骗骗小姑娘,有本事拿怨魂腌朱砂,怎么不腌个太阳挂天上?” 晏无咎挑眉:“你若想要,我现在就腌一个给你当灯笼?” 沈知微默默往旁边挪了一步,避开两人之间骤然紧绷的空气,自从陆离来了后宗门经济条件好多了,也有趣多了:“好了好了,先把既明找到吧” 那日执行任务途中,他们遇见了这条狗。 凌昭嫌它吠得聒噪,便冷眼扫过去想吓唬它,谁知那家夫人会错了意,竟将这条"肉质肥嫩"的狗当作谢礼相赠。 叶燃尘见它总爱叫唤,便从"夜皎皎兮既明"中拈来"即明"二字为名——夜色渐褪,天光将明,倒是应了它那停不下来的性子。 桃花纷扬中,既明叼着半块糯米糕从厨房窜出来,尾巴上还沾着面粉。沈知微拎起它后颈晃了晃:"偷吃还知道挑甜的?赃物上交" 晏无咎倚着廊柱轻笑,手中桃枝突然化作绳索缠住灵犬:"找到了就出发吧,烬雪庭的传讯烟火刚亮过。" 六道霜纹玉简破空而至。萧寒声广袖一扬,玉简整齐悬在众人面前——这位不修剑道的杂修首座,操控灵力的手法比剑修更精妙。 "清水镇尸变,白鹭洲现古阵,枕梦乡出现神志不清"凌昭念完便转身,"陆离,随为师去破阵。" 年轻弟子哀嚎:"师父!我昨晚占卜说今日忌金器..." "那就用酒坛砸。"凌昭已踏云而起,腰间铜钱串叮当作响。 这位善卦算的师父总爱用最粗暴的方式破阵,偏生次次都能歪打正着,又不知道谁教他的。 既明突然纵身一跃,锋利的犬齿精准叼住萧寒声腰间的玉佩,琥珀色的瞳仁里闪着执拗的光。 萧寒声被拽得一个踉跄,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向叶燃尘:"明远,你行吗?" 叶燃尘唇角微扬,指尖划过腰间的符咒,袖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当然,放心吧,我也是个杂修。" 萧寒声望着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眉头却蹙得更紧——上次在雪月谷见他施法,不过是幻化些风花雪月的景致。 正踌躇间,忽听得晏无咎哈哈大笑的声音传来:"我和沈师妹去清水镇。"话音未落,那人已拽着沈知微的广袖掠出三丈远,素白道袍在暮色中翻飞如鹤。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萧寒声低头看了看仍死死咬着玉佩的既明,又瞥见叶燃尘正在整理袖中暗藏的符纸。 枕梦乡的差事虽不算凶险,但后续那些安抚伤患、祛除梦魇的琐碎,恐怕比降妖本身还要磨人。 暮色四合时,二人一犬抵达了枕梦乡。村口石碑上的刻字已被青苔侵蚀大半,只隐约辨得"枕梦"二字。村中雾气氤氲,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却无端透着一股滞涩。 叶燃尘抱着既明踏入其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小兽的耳尖,低声问道:"现在从哪里下手?" 萧寒声立于阶前,望着眼前错落的屋舍,忽觉一阵恍惚。 往日这般情形,总有凌昭在侧,那人虽修为平平,却总能于纷乱中一眼勘破关窍。 如今少了他,竟似棋局失了眼,空有满盘棋子,却寻不到落子之处。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那丝无端的滞闷,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沉静:"先探梦源。" "奇怪,"叶燃尘轻抚既明的背毛,"这雾气不似寻常水汽,倒像是..." "梦瘴。"萧寒声接话,指尖凝聚一点灵光,照亮前方三尺之地。 "活人长期被梦境侵蚀,精气外泄形成的雾气。村里人恐怕都陷在同一个梦里。" 叶燃尘挑眉:"同一个梦?那得是多强的织梦者才能做到?" 萧寒声没有回答,只是缓步向前。 雾气在他们脚下分开又合拢,如同有生命的活物。村中屋舍门窗紧闭,却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呓语和轻笑。 转过一条小巷,前方突然出现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 那是个中年男子,双眼紧闭,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容,双手在空中抓挠,仿佛在触摸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梦游"萧寒声低声道,示意叶燃尘退后。 他取出一枚棋子,轻轻一弹,棋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金光,落在男子眉心。 男子浑身一震,眼睛猛然睁开,却是一片浑浊的白色。 他转向二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你们...也是来参加喜宴的吗?新娘...新娘好美啊..." 话音未落,男子突然扑了过来。萧寒声侧身避开,正要施法,却见叶燃尘已经抢先一步,袖中飞出一道黄符,正贴在男子额头。 "梦魇驱散,魂归本位!" 符纸燃起幽蓝火焰,男子应声倒地。 既明警惕地围着昏迷的男子转了一圈,突然对着村中某个方向狂吠起来。 "找到梦源了?"叶燃尘看向萧寒声,后者正凝视着既明示意的方向,眉头紧锁。 "不对劲。"萧寒声低声道,"如果整个村子都陷入同一个梦,那么梦源应该是..." "共享的梦境核心。"叶燃尘接话,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有人在刻意维持这个大型幻梦!"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向村中心奔去。 雾气越来越浓,几乎凝成实质。穿过最后一道雾墙,他们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破败的戏台矗立在村中央的空地上,台上红绸飘荡,却无人在表演。 戏台四周或站或坐着数十个村民,全都闭着眼睛,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幸福笑容。 而在戏台正中央,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明珠,散发着柔和的粉紫色光芒。 每过片刻,就有一道光芒从珠子里射出,没入一个村民的眉心。 "梦珠!"萧寒声倒吸一口凉气,"这不该是人间之物。" 叶燃尘怀中的既明突然挣脱,箭一般冲向戏台。 犬齿在明珠前一寸骤然停住——粉紫光晕里突然伸出数十条半透明触须,将灵犬牢牢缠住。 "回来!" 叶燃尘指间三张符箓同时燃起,青焰如刀斩向触须。 那些柔软的物质却像吸收了火焰般膨胀起来,反而把既明裹得更紧。 萧寒声广袖翻飞,七枚玉简排成北斗阵型压向明珠。 戏台四周的村民突然齐声尖叫,空洞的眼眶里流出黑血,四肢扭曲着扑向二人。 "别碰他们!"叶燃尘旋身甩出十二张安魂符,纸符在空中化作金线织成罗网。 最先冲来的三个村民撞在网上,顿时如提线木偶般僵住。 明珠趁机射出刺目强光,萧寒声以袖掩面时,听见叶燃尘闷哼一声。 再睁眼,只见青年道袍袖口已被灼穿,小臂上蜿蜒着树脉状的紫痕。 "梦瘴入体?"萧寒声扣住他手腕,灵力探查的刹那突然怔住——经脉里流动的竟不是修道者的清气,而是与明珠同源的混沌气息。 叶燃尘抽回手轻笑:"小时候被梦妖咬过,早腌入味了。"说罢突然并指刺向自己伤处,蘸血在虚空画符。 血珠悬浮成繁复纹样,竟引得明珠微微震颤。 戏台下的村民集体跪倒,朝着明珠的方向叩拜起来。 既明趁机挣脱触须,叼住叶燃尘的衣角拼命往后拖。 "它在共鸣......"萧寒声看着血符与明珠之间形成的灵力桥梁,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故意引梦珠显形?" "半刻钟。"叶燃尘唇色开始发白,"这东西靠吸食美梦成长,现在全村人的噩梦正在反噬它......" 话音未落,明珠表面突然裂开细纹。 粉紫光芒中浮现出无数记忆碎片:新娘哭泣盖头下的金丝绣鞋、枯井里叠放的童尸、祠堂地下埋着的赌债契约......整个村庄最肮脏的秘密在梦境中循环上演。 萧寒声的玉简突然全部炸裂。 反噬的灵力震得他连退三步,喉间涌上腥甜。 抬头时,正看见叶燃尘徒手抓住开始崩裂的梦珠。 "你疯——" "嘘。"青年将明珠按进自己心口,紫痕瞬间爬满脖颈,"得有人...把噩梦吃完......" 他素来端方自持,偏生此刻眉峰一挑,眼底掠过一丝破功的涟漪。 那白眼翻得极有分寸,像宣纸上洇开的一滴墨,堪堪悬在风仪与失态的交界处。 同席那位正高谈悲悯之道,词句如蜜里调油,听得满座瓷盏都泛起腻光。 他忽觉这暖气太足,连青瓷盖碗上的缠枝莲都蒸出了三分假慈悲。 "倒也不必非走这一条道。"他指尖轻叩盏沿,声音如冷泉漱玉,"世间解法千万,何苦偏挑最迂阔的一着?" 暗忖这年头,连圣母都得讲究个青出于蓝,却不知过犹不及,反倒露了刻意。 萧寒声说‘世间解法千万’——可这一次,他偏选最决绝的一着,若你知我心头血,可愿掬一捧残梅烬 既明发出幼狼般的哀鸣。萧寒声正要上前,地面突然剧烈震动。 戏台坍塌的烟尘中,叶燃尘的身影逐渐被紫光吞没。 最后一刻,他笑着把灵犬抛向萧寒声:"劳驾...告诉无咎......" 余音消散在突然爆发的强光中。 待视野恢复,村中雾气尽散,横七竖八躺着的村民陆续苏醒。 而戏台废墟上,只剩一株新生的紫叶李,枝头挂着颗露珠般的透明珠子。 萧寒声僵硬地接住那颗坠落的"露珠",指尖传来细微的温热,像一滴眼泪。 虽知此别不过浮云聚散,叶燃尘仍不禁潸然泪下。 紫雾散尽时,叶燃尘站在一座琉璃亭中。 八角飞檐下悬着铜铃,铃舌系着褪色的诗笺。 亭外是整片将枯未枯的荷塘,残叶边缘卷着焦边,却仍有几枝晚荷倔强地开着。 风过时,满池都是濒死的芬芳。 他认得这里。 曾经的上元夜,萧寒声曾在此处教他辨过荷香。 那人执一盏素纱宫灯,沿着九曲桥慢慢走,说全塘唯有西南角那株"醉仙颜"值得一品——"花瓣尖上那点红,须得是雪夜映着灯色才能酿出来的"。 此刻亭柱上还留着那夜的划痕。当时萧寒声用玉簪钉住一只欲扑灯的夜蛾,簪尾在朱漆柱上刮出细痕,像道未愈的旧伤。 "连这都记得么..."叶燃尘指尖抚过那道痕迹。 铜铃忽然轻响,他回头看见幻象立在亭心石案旁,正在砚中化开半凝固的墨。 案上铺着未完成的残荷图。叶燃尘清楚地记得,真品早被萧寒声收在青玉画筒里——因他当年偷蘸了朱砂,在荷叶上添了只歪歪扭扭的蜻蜓。 幻象此刻执笔的手势与当年分毫不差:三指虚握,尾指悬着寸许,像鹤鸟欲振的翅尖。 笔锋将落未落时,一滴墨从毫尖坠在宣纸上,晕开。 叶燃尘突然按住画卷。 "错了。"他声音发涩,"那日你用的是松烟墨,洇开该带青灰色。" 抬起的手掌穿过幻象身体,整座亭台开始坍缩成万千墨点。 在彻底消散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柱上划痕。 真正的刻痕里该藏着点夜蛾翅粉——那夜萧寒声用帕子拭净玉簪时,有些磷粉永远留在了木纹深处。 “待紫叶李开花时,记得替我折一枝。”——叶燃尘最后的声音散在风里,像一句来不及兑现的轻诺。 地上虽未见其形,却听得一句“我许你一枝紫叶李”轻轻飘来。 第12章 残荷听梦 桃花纷扬中,既明突然竖起耳朵,朝着戏台废墟的方向狂吠起来。 萧寒声指尖的"露珠"倏然发烫,他低头看去,那滴晶莹的液体正在掌心飞速旋转。 紫叶李的枝条无风自动,簌簌抖落一地细雪般的花瓣。 花瓣触及地面的刹那,竟化作缕缕紫烟升腾而起,在半空中交织成熟悉的人形轮廓。 "咳...这梦珠消化起来可真费劲。"叶燃尘掸着衣袖从紫雾中走出,发梢还沾着几片未消散的幻梦碎片。 他弯腰拾起地上打滚的既明,顺手往小狗嘴里塞了颗薄荷糖,"寒声,你挡着我晒太阳了。" 萧寒声的玉简"啪"地掉在地上。 他微微错愕,喉结动了动,却只挤出一句:"...解释。" "梦貘血脉返祖。"叶燃尘面不改色地扯谎,指尖勾出一缕未散尽的紫雾绕在指间把玩,"小时候被梦妖咬的那口,原来是把人家祖传的血脉给咬过来了。" 他忽然凑近萧寒声,近到能数清对方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寒声方才...是在担心我?" 既明"嗷呜"一声从叶燃尘怀里蹦出来,精准踩中萧寒声的脚背。 这一打岔,倒让凝固的气氛活络了几分。 萧寒声弯腰拾玉简时,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微微发抖。 "枕梦乡的村民需要善后。"他直起身时已恢复平静,只是语调比平日软了三分,"既然你能吞噬梦境..." "得加钱。"叶燃尘截住话头,袖中突然抖出一幅画卷。 正是方才幻境里那幅残荷图,只是荷叶上的朱砂蜻蜓变成了振翅欲飞的姿态,"顺便问你讨个赏——听说青玉画筒里还缺幅镇筒之宝?" 萧寒声的目光落在那幅残荷图上,指尖微微一顿。 他记得那幅画——那是前几个月,叶燃尘偷喝了他的桂花酿,醉醺醺地趴在案前,非要给画添一只蜻蜓。 他当时皱眉斥了句“胡闹”,可那人偏不听,蘸了朱砂,歪歪扭扭地画上去,还振振有词:“寒声,你看,这蜻蜓若是活的,你的画就活了。” 如今,那只蜻蜓竟真的振翅欲飞。 “……好。”他低声道,嗓音微哑。 叶燃尘眼底笑意更深,指尖轻轻一推,画卷便飘向萧寒声。 却在即将落入对方手中时,忽地一收,故意逗他:“就这么答应了?不嫌我画得丑?” 萧寒声眸光微动,抬手便要去夺。 叶燃尘却早有预料,侧身一避,广袖翻飞间,画卷高高扬起,在风中猎猎作响。 既明兴奋地蹦跳着,追着画纸的影子汪汪直叫。 “明远”萧寒声语气微沉,却藏不住那一丝无奈。 “在呢。”叶燃尘笑吟吟地应着,忽地手腕一翻,画卷稳稳落入萧寒声掌心,“逗你的,画归你了。” 萧寒声垂眸,指尖抚过画上蜻蜓的翅膀,朱砂鲜艳,仿佛下一刻便要振翅而去。 叶燃尘望着他的侧脸,忽然轻声道:“寒声,我若真回不来,你会不会……” “我若死了,不必续命,你若死了,我屠尽天下人为你陪葬,如何?”萧寒声打断他,声音极低,却极坚定。 叶燃尘一怔,随即失笑:“我还没说完呢。大可不必” 叶燃尘断不愿见萧寒声堕入杀伐之道,恐其心性为血刃所蚀,终成嗜血之癖。 “不必说完。”萧寒声抬眸,目光如深潭静水,却暗藏波澜,“你不会不回来。” 叶燃尘心头微烫,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认真。 他伸手,轻轻握住萧寒声的手腕,低声道:“是,我不会。” 既明歪着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嗷呜”一声,挤进两人之间,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萧寒声的掌心。 萧寒声低头,指尖无意识地揉了揉小狗的耳朵。 叶燃尘看着他,忽然笑了:“寒声,你耳朵红了。” 萧寒声:“……”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手,转身便走:“回宗门。” 叶燃尘忍笑,快步跟上:“等等我啊,寒声大人。” 夕阳西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既明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尾巴摇得像朵花。 远处,紫叶李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在他们走过的路上,像一场温柔的雪。 紫叶李的甜香里突然混进一丝焦糖味。叶燃尘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琥珀色的糖块在夕阳下闪着暖光,"城西铺子新出的核桃糖——张嘴。" 萧寒声下意识地启唇,甜脆的糖块便抵上了齿列。 他正要皱眉,叶燃尘的指尖却先一步蹭过他下唇,带着薄茧的触感转瞬即逝。 "你..."糖块在舌尖化开蜜意,萧寒声的耳尖又红了几分。 既明急得直扒拉叶燃尘的衣摆,被塞了块更大的糖才安分下来。 叶燃尘趁机把糖纸折成小舟,吹口气,纸舟便晃晃悠悠飘到萧寒声肩头停驻。 "载梦的船。"他眨眨眼,在萧寒声耳边低语"方才在幻境里学的。" “若被噩梦惊扰,不必独自煎熬——只管说与我听” "纵是九幽之惧,亦愿为卿…担尽。" 既明急得直扒拉叶时扫,萧寒声不知他作何思量,只是那若有似无的肢体触碰,总教人平白生出几分旖旎遐想。 暮色渐浓,叶燃尘忽然哼起一阵小调,这是萧寒声当年手把手教他的——虽然他早已忘了,可那又如何?他偏要在他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哼唱,直到他记起,或者……直到他厌倦。 夕阳渐渐沉入远山,林间小径上浮起朦胧的雾气。 叶燃尘哼着的小调混着既明脖铃的脆响,惊起几只归巢的雀鸟。 萧寒声忽然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盏青纱灯笼。指尖在灯罩上轻叩三下,暖黄的光晕便水般漫开来,照亮三人周身丈许之地。 "夜露重。"他将灯笼递给叶燃尘时,袖口掠过几星流萤。 叶燃尘正要调侃,忽觉掌心一沉。灯笼柄上缠着细密的鲛绡,触手生温——分明是特意防他手凉做的准备。 他喉头微动,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听说山脚新开了家汤饼铺子?" 既明立刻竖起耳朵,尾巴拍打萧寒声的衣角。 "戌时打烊。"萧寒声看了眼天色,忽然拂袖召出本命剑。 这柄剑尘封四十载,剑匣蒙灰,锋刃敛芒。 他指尖抚过冷铁,依稀辨得旧名——‘孤鸿’,当年三尺青锋照雪,而今锈纹暗生,倒应了这名字,再回头时眼尾映着灯火:"再磨蹭就赶不上了。" 叶燃尘怔了怔,忽然笑开。他跃上剑身时故意晃了晃,如愿以偿被萧寒声扶住后腰。 夜风掠过耳畔,他借着灯笼暖光,看见对方唇角转瞬即逝的弧度。 山脚下,汤饼铺子的旌旗还亮着。灶上蒸腾的热气里,老板笑着往他们碗里多舀了勺菌菇:"最后一锅高汤,可算赶上了。" 既明得到专属的小木碗,埋头吃得胡须上都沾了汤渍。 叶燃尘趁萧寒声低头,飞快把自己碗里的鹌鹑蛋拨过去两颗。 "明远。" "嗯?" 萧寒声指尖轻轻扣着桌面:“没事,我就想叫叫你” 叶燃尘闻言一怔,随即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他故意用筷子轻轻敲了敲萧寒声的碗沿,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那我也叫叫你?寒声,寒声大人" 萧寒声的筷子顿在半空,一片薄如蝉翼的菌菇轻轻滑落回汤碗里。 既明突然从木碗里抬起头,湿漉漉的鼻尖动了动,警惕地望向门外。 铺子门前的灯笼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老板,再来一壶——"叶燃尘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盯着突然出现在桌面的水渍,那不是汤汁——是血,正顺着萧寒声的袖口无声滴落。 萧寒声自己似乎也才察觉,蹙眉掀开袖口。三道爪痕狰狞地横贯小臂,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什么时候......"叶燃尘猛地攥住他的手腕。方才幻境破碎时,他明明检查过...... 灶台边的老板哼着小调转身,后颈处浮现出鳞片状的纹路。 "别碰那碗汤!"萧寒声的剑鞘横扫而过,瓷碗应声碎裂。 乳白汤汁溅到地面,竟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叶燃尘袖中黑雾暴涨,却在触及房梁时被某种无形屏障弹回。 整个铺子突然扭曲变形,木质桌椅长出獠牙,墙上的菜单文字开始蠕动爬行。 既明龇着牙挡在两人身前,原本蓬松的毛发根根直立,竟泛起金属般的光泽。 "困"萧寒声指尖凝出冰霜,按在伤口上,"是冲着梦貘血脉来的。" 叶燃尘突然笑了,慢条斯理的把即明拉过来。 "真遗憾。"他俯身拾起一片碎瓷,在掌心划出血痕,"你们搞错了两件事。" 血珠悬浮空中,化作无数细如牛毛的红线。 整个空间开始剧烈震颤,仿佛有庞然大物正从叶燃尘的影子中苏醒。 "第一,我吞掉的不是梦珠。"红线缠上萧寒声的伤口,青紫毒素瞬间被吞噬殆尽,"是四十年前就该取回的——" 老板的头颅突然扭转,发出陶器碎裂的脆响。 "第二。"叶燃尘的声音突然带上金石之音,"谁告诉你们......" “我是梦貘血脉的。” 萧寒声“……” 叶燃尘素来不屑亲自动手,只略施手段,便驱策即明门下那些趋炎附势之徒,三下五除二便将对手尽数击溃。 萧寒声抬眸看他:“我好像有点废物了” 叶燃尘:“……怎么会,来来来,我给寒声包扎伤口” 萧寒声垂眸看着叶燃尘给自己包扎的动作,那人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缠绕着绷带,偶尔指尖擦过皮肤,带起一阵微妙的战栗。 既明蹲在一旁,歪着脑袋看着他们,尾巴轻轻摇晃,似乎对眼前的情景很是满意。 叶燃尘打了个结,指尖轻轻在绷带上点了点,笑道:“好了,寒声大人可还满意?” 萧寒声淡淡“嗯”了一声,收回手臂,却见叶燃尘忽然凑近,一双桃花眼含着促狭的笑意:“那……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该找个地方歇息了?” 萧寒声:“嗯” 叶燃尘见他耳根微红,心情大好,转身朝既明招了招手:“走,既明,带你家主子去客栈。” 既明“汪”了一声,欢快地蹦跶到萧寒声脚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腿,示意他跟上。 萧寒声只得迈步跟上:“他主子是凌昭” 夜色渐深,街上的行人已稀稀落落,唯有几家客栈的灯笼还亮着暖光。 叶燃尘熟门熟路地拐进一家名为“栖云居”的客栈,掌柜的抬头见是他,立刻堆起笑容:“叶公子,您可算来了,房间一直给您留着呢。” 叶燃尘笑眯眯地点头,随手抛了块碎银过去:“两间上房,再备些热水。” 掌柜的接过银子,连连应声:“是是是,马上安排!” 萧寒声站在一旁,眸光微动,低声道:“你常来?” 叶燃尘侧头看他,唇角勾起:“怎么,寒声大人这是……吃醋了?” 萧寒声面无表情:“无聊。” 叶燃尘哈哈大笑,伸手拽住他的袖子:“走吧,上楼。” 既明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尾巴摇得欢快。 进了房间,热水已备好,屏风后雾气氤氲。 叶燃尘懒洋洋地往软榻上一靠,朝萧寒声抬了抬下巴:“寒声,你先洗?” 萧寒声瞥了他一眼:“你先。” 叶燃尘挑眉:“怎么,怕我偷看?” 萧寒声:“……” 他懒得再搭理这人,转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棂,夜风拂面,带着几分凉意。 远处的山影在月光下朦胧如墨,偶有虫鸣声传来,衬得夜色愈发静谧。 叶燃尘望着他的背影,眸光微深,忽然轻声道:“寒声。” 萧寒声没有回头:“嗯?” “今晚月色不错。” 萧寒声顿了顿,抬眸望向天际。 的确,一轮明月高悬,清辉洒落,宛若银霜铺地。 他低声道:“……嗯。” 叶燃尘笑了笑,没再说话。 既明趴在软榻旁,打了个哈欠,眼皮渐渐沉了下来。 夜风轻拂,烛火摇曳,房间里一时只剩下水声和轻微的呼吸声。 片刻后,萧寒声关上窗,转身时,却见叶燃尘已靠在榻上阖了眼,呼吸均匀,似是睡着了。 他脚步微顿,目光落在叶燃尘的侧脸上。那人平日里总是嬉笑张扬,此刻闭着眼,眉目舒展,倒显出几分难得的安静。 萧寒声看了片刻,轻叹一声,取过一旁的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 正欲转身,手腕却忽然被握住。 叶燃尘睁开眼,眸中带着狡黠的笑意:“寒声,你这是……关心我?” 萧寒声抽回手,淡淡道:“装睡?” 叶燃尘坐起身,薄毯滑落,他伸了个懒腰,笑道:“本来是想睡的,可寒声这么温柔,我哪儿还睡得着?” 萧寒声懒得理他,径直走向屏风后:“我沐浴,你别跟来。” 叶燃尘托着腮,笑眯眯道:“那我要是跟了呢?” 萧寒声头也不回:“打断你的腿。” 叶燃尘哈哈大笑,笑声清朗,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既明被吵醒,迷迷糊糊地“呜”了一声,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叶燃尘笑够了,仰头望向窗外的月色,眸光渐渐柔和下来。 “寒声。”他低声喃喃,“这样的夜晚,可真好啊……” 屏风后,水声淅沥,无人应答。 可他知道,那人一定听到了。 这里说一下哈确实是上元节和七夕,因为时间差的原因他们印象不同,我后面会写的[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残荷听梦 第13章 白衣卧血海,折草作闲庭 清水镇内,尸骸横陈,乌泱泱铺了一地,腥腐之气混着未散的煞雾,沉沉浮浮,浸得人呼吸都凝滞。 晏无咎立于其间,白衣染血,眉间微蹙,眼底浮起一丝不耐,今天好不容易和知微穿了一个色系。 这些邪物皮糙肉厚,斩而复生,杀之不尽,倒似附骨之疽,纠缠不休。 他反手一缕石沙飞出,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又一片尸骸崩裂,却在转瞬间蠕动再生,黑气缭绕。 正欲再动杀招,袖中忽有微光一闪——是萧寒声的感应玉牌无端触发,莹莹清辉自指缝间流泻而出,如月破层云,刹那间驱散周遭阴晦。 晏无咎指尖一顿,微微怔然。 玉牌既启,那人必已知晓。他垂眸低笑,笑意未达眼底,只轻声道:"孤鸿现世了,许久不见了" 他就这么望着沈知微,忽地收了杀招,眼底戾气如潮水般褪去,竟显出几分慵懒闲适。 信手拈起地上一茎枯草,在指间三折两转,草茎便化作一把精巧的椅形。 他指尖轻点,那草椅迎风见长,转眼便成了一把可容人斜倚的躺椅。 晏无咎衣袂一拂,施施然躺了上去,单手支颐,另一手还随意把玩着那根未散的草茎。 满地尸骸未消,煞雾犹在翻涌,他却在这修罗场中辟出一方悠然,仿佛眼前不是生死杀局,而是可卧看流云的闲庭。 "知微,"他嗓音里带着几分戏谑,"这些腌臜东西,不如留给你练手?"说话间,草茎在指尖转了个圈,恰似他此刻游刃有余的心境。 沈知微挑眉,最终吐出两字:“废物” 白鹭洲中,此刻风云激荡,乱象纷呈。 法阵灵光忽明忽灭,如萤火乍迸,又似星芒骤散,在虚空中划出诡谲的轨迹。 萧寒声的玉牌突然碎掉了化作点点星光从袖中冒出。 洲上烟水本极清嘉,此刻却浊浪翻涌,惊起一行白鹭,羽翼掠处,带起片片残霞。 远处楼台倒映在水中,被波纹揉碎,又随阵法之力重组,恍若蜃楼幻影。他独立洲头,衣袂翻飞间,但觉天地气机紊乱,似有无形之手在搅动乾坤。 凌昭大和一声:“陆离,去,布法阵” 陆离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样:“能行吗” 凌昭:“……能,我从你萧师叔那里学到了一堆” 陆离最终领命而去,他还是放心不下凌昭,故作随意的扔给凌昭一颗珠子:“师父,这份心意攒了好长时间了,今天终于能亲手交给您了,请收下吧,连同我这份笨拙的真心。” 清厄珠,世间只此一颗,乃上古妖主心血所凝,可镇百妖、辟百邪,他当年亲手剜出来的。 凌昭点了点头,将清厄珠塞进了袖子里:“你也小心。” 话音未落,脚下星盘骤然变幻,符文流转间,如天梯般盘旋而上,层层叠叠,直贯云霄。 灵光如银河倾泻,在虚空中勾勒出一道璀璨的阶梯,每一阶皆由星辰之力凝成,光华灼灼,却又透着凛冽的杀机。 凌昭足尖一点,踏阶而上,衣袍猎猎翻飞,似要与漫天星辉融为一体。 身后,陆离的身影已渐远,唯有他低沉的声音逆风传来:“师父,若事不可为,记得——” 风太大,后半句被绞碎在呼啸的灵力乱流中。 凌昭没有回头,只是唇角微扬,指尖在袖中摩挲过那颗温润的珠子,眼底映着星阶尽头翻涌的诡谲云雾。 ——那里,才是真正的战场。 凌昭踏上最后一阶星梯,脚下灵光骤然坍缩,化作万千流萤四散。眼前景象倏然变幻—— 天穹倒悬,山河破碎。 原本应是白鹭洲的碧水晴空,此刻却如一面被击碎的琉璃镜,裂痕纵横交错,每一道裂隙之后,皆是扭曲的虚空。 浊浪不再翻涌,而是凝固在半空,水珠悬停如星,映出无数个凌昭的倒影,每一道影子皆神色各异,或悲或怒,或笑或寂。 远处,那座本应被阵法重组的楼台,此刻竟化作一座巨大的青铜门扉,门上浮雕百鬼夜行,妖瞳猩红,獠牙森然。 门缝间渗出粘稠的黑雾,如活物般蠕动,所过之处,连光都被吞噬。 凌昭袖中清厄珠忽地一烫。 他垂眸,见珠子竟自行浮出袖口,悬于掌心,珠内一缕金芒流转,似在呼应门后的某种存在。 “果然在这里……”他低语,眼底锋芒毕现。 忽然,青铜门扉轰然洞开!黑雾翻涌如潮,萧寒声一步步踏出,每落一步,脚下便绽开血色阵纹,如业火灼烧虚空。 他手中长剑嗡鸣,煞气如实质般缠绕戟身,所过之处,连凝固的浪珠都被震碎成齑粉。 狂风裹挟着腥气扑面而来,一道人影自黑雾中缓步而出——玄衣墨发,眉目如刀,手中一柄长戟煞气冲天,戟锋所指,连空间都为之震颤。 凌昭瞳孔骤缩:“……萧寒声?” 那人抬眸,眼底却是一片混沌,毫无神采。 ——是傀儡,还是心魔? 凌昭指节微紧,清厄珠在掌心灼灼生辉,金芒流转间,竟与萧寒声周身煞气隐隐相抗。 “萧寒声。”他沉声唤道,嗓音裹挟灵力穿透黑雾,“你还认得我吗?” 那人脚步未停,长剑一横,戟锋直指凌昭咽喉。 混沌的眼底忽地闪过一丝挣扎,却又转瞬即逝。 ——不是傀儡,也不是心魔。 是他自己,被剑中戾气蚀尽了神志,难怪,难怪玉牌会碎 凌昭侧身避过戟风,袖中清厄珠骤然爆出刺目金芒,化作一道屏障挡在身前。 他盯着萧寒声眉心那道若隐若现的血痕,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如此……”他低笑一声,笑意却冷,“孤鸿剑骨噬主,你倒是真敢赌,闲的没事干。” 话音未落,萧寒声已再度攻来,戟势如狂澜倾泻,招招致命。 凌昭不再退避,翻手祭出一星盘,剑锋与星盘相撞,迸出刺目火星。 “铛——!” 交鸣之声响彻破碎天地,余波震得悬停的浪珠纷纷炸裂。 星盘与长剑相击的刹那,时间仿佛凝滞。 凌昭指间星盘迸发出刺目银辉,万千符文如游鱼般流转,在虚空中织就一张璀璨星网。 每一道符文皆含天地至理,与萧寒声剑上缠绕的凶煞之气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萧寒声!"凌昭厉喝,足尖点在一枚炸裂的浪珠上,借力腾空,"你当年教我的第一课是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道劈开虚空的剑光。 凌昭不避不让,星盘陡然扩大,化作一面银色盾牌硬接这一剑。 巨力震得他虎口发麻,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却笑得愈发锋利:"——''持器者,当先持心''。" 话音未落,星盘突然分解成三十六枚星辰子,如流星般环绕萧寒声飞旋。 每一枚星辰子都拖曳着银色尾焰,在空中划出玄奥轨迹,竟隐隐构成一座困阵。 萧寒声剑势一顿。 就在这瞬息之间,凌昭咬破指尖,一滴精血弹入阵眼。 "星移斗转,万象归墟——开!" 三十六枚星辰子同时炸开刺目光芒,无数星光如锁链缠上萧寒声四肢。 他眉心血痕剧烈闪烁,手中长剑发出不甘的嗡鸣,剑身竟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 凌昭趁机逼近,清厄珠突然金芒大盛,按在萧寒声心口:"起来!你以为把孤鸿剑骨埋进心脉就万事大吉?陆离的破珠子烫了我一路!" 金芒与血痕相触的刹那,萧寒声突然剧烈颤抖。 一缕黑气从他七窍中溢出,在虚空凝结成剑形虚影,发出凄厉尖啸:"你竟敢——" "闭嘴。"凌昭反手掷出三枚星辰子,将虚影钉在半空,"区区剑灵,也配噬主?" 剑灵虚影在星光中溃散的刹那,突然凝成实体——竟与萧寒声容貌别无二致,只是眼角多了一道凌昭熟悉的旧伤疤。 "篡改记忆?"剑灵抚过自己脸上伤疤,每说一字,青铜门便剥落一块锈迹,"这分明是他父亲用戒尺打的,就因他七岁时想救一只受伤的鹤。" 凌昭手中星盘突然剧烈震颤。那些门缝里渗出的黑雾,此刻化作无数记忆画面: 十岁的萧寒声跪在雪地里,背后是被吊死的白鹤;十五岁的萧寒声攥着染血的族谱,眼睁睁看着灭了自己满门的仇人被奉为仙门楷模;两百岁的萧寒声在月下剖开自己心口,将剑骨一寸寸按回血脉:"既然忘不掉,就把仇恨和我一起封印..." "你以为他为何能操控孤鸿剑?"剑灵的声音突然温柔下来,"我就是他亲手斩下的''恶念''啊。" 星盘残片突然飞回他掌心,重组时竟化作一柄透明的剑,直指虚影。 虚影在星光中虚化。与此同时,萧寒声手中长剑铿然断裂,他踉跄跪地,眼底混沌如潮水退去。 清厄珠的金芒突然熄灭。 凌昭这才发现,珠子内里早已布满血丝——它根本不是用来镇压剑灵,而是给萧寒声加固这道“锁” "他每隔十年就要重新封印自己一次。"剑灵拾起地上断裂的剑刃,刃面映出千万个萧寒声破碎的影子,"这次...实在撑不住了。" 远处传来琉璃碎裂的声音。 萧寒声的身体正在透明化,心口处浮现出半截晶莹剑骨,那上面刻满密密麻麻的禁制符文。 他看向凌昭的眼神甚至带着解脱的笑意:"星盘...不用赔了吧,不然他回去要打死我。" 凌昭扑过去抓住他衣襟,却只抓住一缕开始消散的雾气。 "?!" 虚影的指尖穿过凌昭发抖的手,"恨是我活着的证明,我们也认识好多年了,你一定要照顾好他啊。" 剑灵突然从背后拥抱住逐渐透明的萧寒声,两个身影如水墨相融:"你看,我们终究分不开。" 在彻底消散的前一刻,凌昭看见萧寒声唇边溢出孩童般纯粹的笑——像极了当年白鹭洲初遇时,那个假装冷漠却偷偷喂鹤的少年。 凌昭喘着粗气收回星盘,看着满地剑刃碎片挑眉:"赔我星盘。" 萧寒声抬头,沙哑道:"...你用了陆离的珠子。" "废话,不然谁给你收拾烂摊子?" 远处,凝固的浪珠开始坠落,倒悬的天穹渐渐复原。青铜门扉轰然倒塌,露出后方真实的碧空—— 一只白鹭掠过水面,惊起圈圈涟漪。 凌昭借力后撤,足尖点在一枚浪珠上,抬眼望向萧寒声身后—— 那座青铜门扉正在缓缓闭合,而在门缝之间,隐约可见一道模糊人影。 剑灵化形。 那人影轮廓似剑非剑,似人非人,唯有双目猩红如血,死死盯着萧寒声的背影。 “我恨……” 沙哑的声音如锈铁摩擦,裹挟着滔天怨毒。 “我恨他忘掉了仇恨……忘掉了自己是谁……” 暮色四合,星盘金色石台阶上浮着一层薄雾。陆离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台阶,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松风。他远远望见师父凌昭扶着萧师叔从星盘走出来,眼睛一亮,嘴角不自觉扬起。 "师父!师父!我都解决了哦~"他声音清朗,尾音却带着只有面对凌昭时才有的柔软弧度,像春日里新抽的柳枝,刻意摆出不经意的姿态。 凌昭抬眸,月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他扶着萧寒声的手臂纹丝未动,只略一点头:"陆离,先帮我把萧师叔扶到静室。" 陆离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走近时,萧寒声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檀香混着药草气扑面而来,其间却夹杂着一丝他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清厄珠的冷香,像雪山巅上终年不化的冰晶。 他胸口蓦地一窒。 陆离垂下眼睛,长睫在脸上投下两片阴翳。他伸手扶住萧寒声另一侧手臂,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会弄疼伤者,又不会显得太过热络。 "师父,"他开口时声音仍是清亮的,却像裹了层蜜的刀子,"您怎么把我送您的清厄珠给萧师叔了?"尾音微微上扬,仿佛真的只是好奇,只是撒娇。 只有他自己知道,舌尖抵着上颚时泛起的酸涩几乎要冲破喉咙。 凌昭明显怔住了。月光下她的侧脸像一尊玉雕,忽然有了裂痕。 "对不起,萧师叔他..." "好了师父,"陆离打断她,嘴角扯出一个笑。 他不敢听那个理由,无论是"他更需要"还是"他伤势重",都会像钝刀一样磨着他的五脏六腑。 "我知道您不是故意的。"他轻声说,每个字都像在咽下一枚裹着糖衣的苦果。 夜风吹过,带着那抹熟悉的冷香。陆离眨了眨眼,觉得今天的风有点刺眼。 路上凌昭在湖里发现一只陌生的鹤。 它翅尖有剑伤,却固执地叼着一条小鱼放在星盘残片上。 当夜暴雨,陆离看见师父抱着湿透的鹤坐在檐下,星盘碎片在掌心拼成半截剑的形状。 远处新立的无字碑前,一柄残剑伫立雨中。 剑柄上缠着褪色的布条,隐约可见歪斜的童稚字迹: "今日救了一只鹤,它翅膀很像爹爹说的孤鸿。" 暴雨倾盆,字迹化开,凌昭伸手去擦,却只触到冰凉的雨。 他终是倦了与萧寒声的纠缠,索性将孤鸿放出。 那孤鸿自小与他共生一体,魂魄相融,而今却因一时意趣,竟借孤鸿之力布下白鹭洲那惊天大阵。 第14章 师叔今天诈尸了吗 萧寒声回来时,身上还沾着未散的夜露。他倒在榻上,阖眼便再无声息,仿佛一尾沉入深海的鱼,连呼吸都淡得近乎于无。 叶燃尘坐在他榻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绣的云纹,目光却始终未从他脸上移开。 陆离抱笛子倚在窗下,半张脸浸在阴影里,偶尔抬眼,视线掠过榻上的人,又低垂下去,像在数地上的尘灰。 里屋的灯烛燃得久了,烛芯蜷曲,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外间却热闹得多—— "对子!"晏无咎甩出两张牌,得意地挑眉。 凌昭嗤笑一声,指尖轻敲桌沿:"压死。" 沈知微着腮,懒洋洋地丢出四张牌:"炸。" 晏无咎哀嚎:"知微,你今日手气也太好了些!" 凌昭笑骂:"输的又不是你的银子,嚎什么?"说罢,朝窗下努努嘴,"喏,陆大财主今日做东,你们可劲儿赢。" 陆离头也不抬,只淡淡道:"记我账上。" 叶燃尘听着外间的笑闹,目光却仍凝在萧寒声沉静的睡颜上。 烛火摇曳,在他眉骨投下浅淡的阴影,像是覆了一层薄霜。 ——他这一睡,不知何时才会醒。 夜还长,牌局未散,有人酣战,有人沉默。而窗外,天边已隐隐泛起一线青白。 陆离忽然起身,玄色衣袍在灯下掠过一道沉郁的弧度。他垂着眼,声音低而淡:"你们玩,我出去一趟。" 众人尚未应声,他已推门而出,身影没入夜色里,只留下了凌昭一句:“这么晚了去哪里。” 檐下风灯摇晃,照得他背影如一道孤峭的刃。 ——萧师叔吃什么不好,偏要吞那清厄珠…… 他唇角绷紧,指节无意识地在剑柄上叩了叩,步伐却愈发快。 直至行至深谷,四野岑寂,唯有山风掠过枯枝的簌簌声。 神识扫过,确认无人跟随,他这才从储物戒中缓缓抽出一道黑影—— 是个面目狰狞的男子,脖颈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如血,偏生被禁制封了喉舌,只能从喉间挤出"嗬嗬"的嘶声,像只濒死的兽。 陆离垂眸看他,忽然轻笑一声:"谢谢你了" 夜雾渐浓,掩去了山谷里后续的声响。 陆离的指尖悬在那人眉心三寸之处,一缕暗金色的魂火自他指间浮起,如毒蛇信般摇曳不定。 那狰狞男子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浑浊的瞳孔里倒映着越来越盛的魂火。 谷中无端起风。 枯叶在两人之间盘旋飞舞,每一片都在掠过魂火时无声化为灰烬。 男子的七窍开始渗出黑血,皮肤下仿佛有无数小虫蠕动,将那张本就扭曲的面容撑出诡异的隆起。 "忍着点。"陆离的声音轻得像是叹息,"毕竟这具肉身......"他指尖突然下压,"本就不是你的。" 凄厉的惨叫被禁制锁在喉间,男子脖颈暴起蛛网般的青紫纹路。 陆离的瞳孔渐渐泛起同样的暗金,两道魂魄在方寸之地展开无声的厮杀。 夜枭的啼叫突然戛然而止,整座山谷的虫鸣都在此刻噤声。 三丈外的老松突然"咔嚓"断裂,断口处爬满冰晶。 陆离的元神如寒刃出鞘,毫不犹豫地剖入那具挣扎的皮囊。 两魂相撞的刹那,山谷里的月光突然扭曲了一瞬。 那具躯体剧烈抽搐起来,指爪深深抠进冻土,喉间挤出非人的呜咽。 皮肤下仿佛有万千银针游走,将原本狰狞的五官寸寸重塑。 ——清厄珠世间唯一,需以心头血淬炼百年。 ——可天道何曾说过,非得是同一个人的心头血? 冰晶顺着新躯体的指尖攀爬,渐渐凝成霜色纹路。 陆离缓缓睁开眼,瞳仁里暗金流转,映着残月如钩。他低头抚过陌生的胸膛,指尖停在心口处,那里正渗出一点猩红。 "倒是省了剥皮的麻烦。"他轻笑,沾血的手指在虚空中勾出一道血符。 夜风突然裹着远处的牌局喧闹掠过山谷,他侧耳听了听,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旧躯体的储物袋里摸出个沉甸甸的银钱袋。 新生的面容在月光下露出个熟悉的讥诮表情,陆离掂了掂钱袋。 夜雾如墨,山谷中的风突然静止。 陆离指尖的血符悬在半空,猩红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那滴心头血将落未落之际,忽闻头顶"咔嚓"一声脆响,抬头就见一道金雷劈头盖脸砸下来,亮得能照见人五脏六腑。 "哎哟喂!" 陆离只觉天灵盖一麻,魂魄"嗖"地从新躯壳里被薅出来,活似茶楼说书人常讲的"孙猴子被揪尾巴"。 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走镖时赊的酒账、上元节猜错的灯谜,最后定格在萧寒声吞珠子时那副"老子尝个鲜"的混不吝表情。 再睁眼时,人已躺在自家厢房的青砖地上。屋顶破了个焦糊的窟窿,几缕青烟袅袅,活像灶膛里烤糊的炊饼。 "陆大财主这是...遭雷劈了?"晏无咎捏着感应牌的手僵在半空,活见鬼似的瞪着他:“你的感应牌直接跟你萧师叔一样碎了” 凌昭用手遮住半只脸叹了口气:"早说夜路走多要遇鬼,偏生学那偷油老鼠..." 话音未落,窗外又一道金雷劈下,正打在院中老槐树上。 树杈间"扑簌簌"掉下个鸦巢,三只雏鸟精准落在陆离衣襟上,绒毛炸得像团蒲公英。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陆离赧然垂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焦黑的衣角:"实在不好意思,谁知这天雷竟穷追不舍......" 沈知微轻叹一声,广袖随风微动:"你这又是......"话音未落便被晏无咎截断,红衣青年执扇轻摇,温声劝道:"沈师姐,眼下还是先为陆师弟疗伤要紧。"他目光掠过陆离染血的衣襟,冲沈知微眨了眨眼。 凌昭凝视着昏迷不醒的陆离,剑眉深锁:"如今可战之力,就剩你们二人了,如果派任务……"他余光瞥见始终静立的叶燃尘,只道是修为不济,便未多言。 "放心吧。"沈知微素手轻按凌昭肩头,月白裙裾漾开涟漪般的纹路,"调息片刻再作计较。"她抬首望天,暮云正吞没最后一缕霞光,山间雾气渐渐漫上石阶。 檐角铜铃忽地无风自动。 榻上两双眼睛同时睁开。 萧寒声的瞳孔还凝着层薄冰似的雾霭,指节却已扣住陆离咽喉——后者正巧从雷劫余韵中惊醒去拥抱陌生,期待惊喜,所有的不期而遇都在路上,原躯壳的喉骨被掐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响。 "师叔..."陆离呛出一口血沫,染血的虎牙在灯下泛着寒光,"您这醒得...咳咳...真是时候。" 外间牌桌"哗啦"翻倒。凌昭挑开帘帐时,正见两道人影在榻上缠斗如交颈鹤。 萧寒声膝压着陆离心口,左手三指还嵌在他新换的皮囊里,指缝间金红魂火与冰霜绞作一团。 "诈尸还带组团的?"晏无咎挑眉对沈知微笑。 沈知微颔首轻点,眸光流转间问道:"今日由谁掌勺?"虽是问句,众人却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了叶燃尘。 叶燃尘神色淡然,正欲开口应承,却听萧寒声蓦然打断:"让我来。" 他眼底掠过一丝追忆之色,恍惚间又见母亲在满门罹难那日,仍亲手为他烹制最爱的糖醋鲤鱼。如今与众人相处日久,也是时候一展厨艺了。 厅内一时寂然,沈知微一等刚开始就认识的面面相觑,都想起往日萧寒声那令人难以下咽的厨艺,在难吃一道上,他若称第二,无人敢居第一。 萧寒声见他们不语,眸色微闪,低声道:"你们……信不过我?" 叶燃尘闻言,眉梢微挑,忽而轻笑一声,语气竟与先前截然不同:"我信。" 他指尖轻叩桌案,眼底似有深意,"寒声既有此心,何不让他一试?" 晏无咎指尖微顿,沉吟片刻,终是轻叹一声:"……这样,那……一试。" 沈知微眉尖微蹙,眸光犹疑:"试试?" 凌昭抱臂而立,唇角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淡淡道:"试便试罢,总归……吃不死人。" 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吃完后各找借口去厕所催吐了。 晏无咎踏着暮色往城西去,携回几包酥软糕点,又沽了一壶梨花酿,归来时分与众人。 萧寒声自知所为不堪,默然垂首,只将一块莲蓉糕细细掰碎了送入口中,那甜腻滋味竟比往日更教人喉头发紧。 叶燃尘将一盏清茶推至他面前,轻声道:"牙疼就多喝水,少沾酒。"话毕稍作停顿,又似不经意地添了句:"糖醋鱼做得不错。" 萧寒声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茶水温热,恰好能缓解齿间隐痛。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人相识未满一年,却已将他的习惯摸得这般透彻:“谢谢” 夜色如墨,沈知微正欲推门回房,忽听身后一声—— “知微。” 他脚步一顿,回身时衣袂轻扬,月光恰好漫过廊檐,落在那人含笑的眉梢。 “嗯?”她应得随意,却见晏无咎倚着朱栏,手中一壶酒晃出细碎的光。 那人忽然抬手,将酒壶冲他一敬,嗓音浸着三分醉意、七分认真:“世人总笑我痴——”壶中酒液倾泻如银练,溅湿青石, “痴不过,等你回眸时” “可你向来偏爱孤径独行,纵使渊渟岳峙亦不回首,这痴病……”他抬眸,眼底似燃了星火,“唯你能医。” 沈知微搭在门框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月光在指节上镀了层霜色。 他忽然想起去年上元节,晏无咎提着盏画满红鲤的灯笼,也是这样倚在朱栏边,说"知微你看,这鱼像不像你——看着鲜活,实则画师连片鳞都没描真切。" 檐下铜铃轻响,惊碎了回忆。 "酒壶拿反了。"沈知微突然道。 晏无咎一怔,低头看着壶口正滴滴答答漏着残酒,在青石砖上洇开深色的痕。 他忽地笑起来,腕子一翻,最后几滴酒落进喉中:"可不是么,连酒都嫌我痴......" 话音未落,沈知微已劈手夺过酒壶。 素来温润的指尖此刻冰凉,擦过晏无咎掌心时像片雪:"要戒就戒干净。" 说着将空壶往院中石桌一搁,瓷底碰着青石,清脆一声响。 晏无咎望着他笑:"戒了拿什么见你?" "见我需要理由?"沈知微反问,月光流过他垂落的袖口,那上面绣着极淡的云纹。 她忽然抬手,指尖虚虚点在晏无咎心口:"你往日赊酒的钱,够买半座摘星楼了。" 夜风穿过回廊,带着初春特有的潮气。 晏无咎低头看着心口那截修长手指,忽然抓住他手腕往自己这边一带—— 沈知微猝不及防踉跄半步,鼻尖几乎撞上对方衣襟。 清冽酒香混着某种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听见晏无咎的心跳声,又快又重,像那年他们在雁门关外遇见的野马群。 "那换个便宜的嗜好。"晏无咎声音沙哑,呼吸拂过他耳畔,"比如......" "比如你教教我,"他忽然退开半步,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怎么才能把莲蓉糕做得不像毒药?" 沈知微看着那块被捏得变形的糕点,突然轻笑出声。 她掰下一小块放进沈知微嘴里,甜腻滋味在舌尖化开,果然糖放多了。 "首先,"她慢条斯理咽下糕点,"得戒了你这手抖的毛病。" 晏无咎捉住他欲撤走的手指,低头舔去那点糖霜,眼底映着廊下摇晃的灯笼:"沈大夫,这病......"他舌尖温热,"该怎么治?" 沈知微眼眸微颤:“那等我有空了,就给你多扎几针” 远处传来凌昭的咳嗽声,接着是叶燃尘平静的提醒:"二位,要下雨了。" 沈知微倏地抽回手,转身推门进屋。 晏无咎望着她泛红的耳尖,笑着摸出块新的糕点咬了口,甜得发苦——果然还是偷放了三勺糖。 我发现我越写越狗血了[狗头叼玫瑰]大家别担心剩下两对戏份会少,我可能会写个50多万字够的,这也是为了后期虐虐你们做铺垫[青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师叔今天诈尸了吗 第15章 深渊不在远方,可回头已无路 檐下的铜铃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碎的声响,雨霁初晴,檐角犹滴。 叶燃尘一大早就进了萧寒声的屋子,到现在还没出来。 于是,房门外便多了三只耳朵——三个人鬼鬼祟祟地贴着门缝,屏住呼吸,活像偷听墙角的猫。 沈知微站在廊下,看着他们这副模样,忍不住扶额叹气。 青石板上还积着浅浅的水洼,倒映出那三人弯腰弓背的影子,显得滑稽又好笑。 一阵穿堂风掠过,掀起沈知微的衣角,他眉间微蹙,眼底浮起一丝无奈的笑意,昨日,晏无咎又问了她一遍:"为什么非要一条道走到黑?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回头?" 她确实回答了。只是那声音太轻,像一片枯叶坠入深潭,连涟漪都没能泛起。 黑暗吞没了她的答案,也吞没了所有可能的回应。 不是不想回头。只是回头望时,身后早已没有退路。 深渊始终如影随形,倒不如继续向前走——至少前方还有自欺欺人的余地,骗自己说或许再走两步就能遇见光。 只是有些路,一旦踏上,便再难回头。 她不是不愿停下,而是不敢——怕一回头,连这点自欺欺人的勇气,也会溃散成灰。 沈知微踏着薄暮推开柴扉时,即明正趴在阿九膝头啃肉脯,见他来了,尾巴在青砖地上扫出半道弧线,终究没挪窝。 阿九挠了挠狗耳朵:"它这几日总蹲在门口等。" 檐下风灯晃了晃,照见沈知微衣襟上未干的酒渍——约莫又是拿剑换了坛烈酒。 她蹲下身,即明便叼着肉脯蹭过来,尾巴摇得欢实,却不忘回头瞧阿九一眼。 那瘦削的身影在门廊下顿了顿,喉结滚动了几番,才从唇齿间挤出几个零落的音节:"你...你...你们...回...回来了。" 阿九的结巴是造物主在他唇齿间埋下的谶语,每个音节都要在声带褶皱里经历漫长的朝圣,他生来便带着灵根,那本该是上天的馈赠,却成了最残酷的玩笑——灵脉淤塞,真气涣散,任他如何努力,终究无法踏入修行之门。 镇上的孩子常学他说话,把那些破碎的音节当作笑料。 阿九不恼,只是沉默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块黯淡的玉佩——那是他唯一从家族带来的东西,如今连一丝灵气也无。 有时,他站在山脚下,望着云雾缭绕的峰顶,那里有修士御剑而过的残影。 风掠过他的衣角,带不走他喉咙里那些卡住的字句,也带不走他骨子里那份无用的天赋。 沈知微斜倚在柱子上,手指间捻着一片将落未落的梧桐叶。 "阿九,"她忽然出声,惊飞了檐角打盹的麻雀,"你躲了我三旬零七日。" 阿九的喉头动了动,那些横冲直撞的字眼在舌根底下翻跟头。 沈知微却已经踱到他跟前,发梢沾着晚照,像是淬了金粉的蛛丝。 “今晚..."她忽然伸手拂去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三日醒的馄饨摊还开着。" 阿九望着她睫毛投在脸颊上的阴翳,想起幼时在祠堂见过的绢画——画上的神仙也是这样,明明近在咫尺,衣袂却永远飘在凡人够不着的地方:“还是是去鬼舔油吧,那那那里太贵了” 沈知微指尖摩挲着剑穗上的旧玉扣:“最近有钱别担心” 阿九盯着自己磨出毛边的袖口,声音闷在衣领里:"你们剑修不都把钱喂了本命剑?上回见萧兄连剑鞘裂了都..."话没说完,被檐角铜铃叮当声掐断了尾音。 陆离斜倚在门框上,转着笛子,阳光在他衣襟上碎成细小的金箔。他唇角一挑,径直跨过门槛:"这是要去哪儿啊?"指尖转着半块玉佩,"沈师姐,带我一个呗。" 沈知微的眉尖轻轻一蹙,像宣纸上洇开的墨痕。她侧首看向阿九,耳坠在暮色里晃出细碎的光晕:"你觉得呢?" 阿九的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巷口飘来桂花酿的香气,混着陆离身上淡淡的檀腥味。 他喉头滚了滚,字句在齿间磕绊了许久才落地:"你...说可以...就可以。" 沈知微忽然别过脸去。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盖过了她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陆离的笑凝在嘴角,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笛子"嗒"地一声扣在了掌心:“走” 陆离是晏无咎钉在沈知微命数里的一枚暗桩。这事像青瓷釉下的冰裂纹,明明就在那里,偏生谁都不能说破,他只能每次在晏无咎交代的时候叹口气。 沈知微踏着青石板上的水洼前行,每一步都惊碎水中倒映的残月。 阿九跟在她身后三步之遥,即明的爪子踩出水花,在巷弄里荡开细密的回音。 陆离的笛子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玉质笛身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就是前面了。"阿九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日流畅些许,像是即将面对熟悉之地的短暂勇气。 巷子尽头挑着一盏褪色的红灯笼,灯罩上沾满经年的油污,在风中摇晃时发出吱呀声响。 灯笼下歪斜的木匾上,"鬼舔油"三个字已被烟火熏得模糊不清,那"鬼"字最后一勾却格外锋利,像是要划破看客的眼皮。 沈知微在门前驻足。从门缝里溢出的浊气混着劣酒、腐油与汗酸的味道,让她本能的想要后退。 但阿九已经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这世上最脏的油,最浊的酒,最苦的命,都在这儿了。" 陆离笛子轻轻点了点她的肩胛骨,"师姐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沈知微的指尖划过腰间剑柄上缠着的旧穗子,那玉扣已经磨得发亮。 她抬脚踏入门槛,靴底立刻黏上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污浊。 酒肆内比想象中更加昏暗。 十几张油腻的方桌挤在不足三十步见方的空间里,每张桌子周围都蜷缩着形形色色的食客——如果那些佝偻的身影还能被称为"客"的话。 角落里,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正将脸埋在一只豁口的粗瓷碗里。他喝得极慢,每一口都要在嘴里含上许久才舍得咽下。 那碗里盛的阴沟酿是用酒糟和街边阴沟水兑出来的浊液,每天只卖三个铜板一碗。 "醉着比醒着强。"男人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沈知微,"醒着就得想——想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他说完又趴回桌上,很快响起鼾声,沈知微半晌才低声道:"可醉得再深,终究要醒的。" 即明的尾巴突然僵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阿九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在灶台旁的阴影里,一个瘦得脱形的女人正用指尖刮着碗底最后一点油星,抹进身边孩童的嘴里。 那孩子约莫三四岁,眼睛大得吓人,却安静得出奇。 "哑寡妇。"陆离低声道,"带着孩子在这儿三年了,只买得起半碗剩饭,有人问她为什么不去讨饭——"他指了指自己的舌头,"早被债主割了。" 沈知微的剑穗无风自动。 她修长的手指按在桌沿,指节发白。 这张桌子不知经历过多少食客,木质已经被油污浸透,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 跑堂的跛脚少年端来三碗杂粮面,汤里漂着几星可疑的油花。 阿九将自己的面分了一半给即明,狗儿嗅了嗅,却反常地没有立即进食。 "吃吧。"邻桌一个缺了门牙的老者咧嘴笑道,"吃完了就知道——饿死比疼死舒服。" 陆离的笛子在桌面上轻轻一敲,三只粗瓷碗同时转了半圈。"师姐确定要在这里用饭?" 他的目光扫过角落里几个形迹可疑的食客,“剩骨汤的香味可不太好闻。" 正说着,跑堂少年端着一口铁锅从后厨出来,锅里翻滚着浑浊的汤汁,隐约可见几根被啃得精光的骨头。 那汤是用全天客人吃剩的骨头回锅熬煮的,偶尔能捞出半截发黑的指甲。 沈知微微微蹙眉:“小二,这样不太好吧” "都是命,谁比谁干净?"跑堂少年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阿九盯着碗里漂着的油星,突然道:"人活着……是不是就像这油?熬干了,就没了。" 沈知微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她想起师尊曾说过的话——修真者当超脱凡尘,不染因果。 可眼前这些佝偻的身影,这些被榨干最后一滴油水的生命,难道就不是天道的一部分? "这儿的油,"她轻抚即明竖起的耳朵,"是从坟头灯、泔水桶、死人衣服上刮来的。" 陆离突然冷笑:"因为这世道,能活下来的人,早就把良心熬成油了。" 角落里传来碗碟破碎的声音。哑寡妇的孩子打翻了空碗,正惊恐地看着突然站起的沈知微。 女修腰间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出鞘三寸,剑锋映着灶台的火光,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师姐。"陆离的手按在她的剑柄上,声音里带着少有的严肃,"晏师兄让我看着你。" 沈知微眉皱的更深了:"看着什么?"她反问,"看着这些被修真界遗忘的蝼蚁如何苟延残喘?还是看着我何时会道心崩溃?" 阿九的筷子停在半空。他腰间的玉佩突然闪过一丝微光——那块早已失去灵气的家族信物,此刻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即明猛地抬头,犬齿间发出威胁的低吼。 酒肆里的嘈杂声突然消失了。 沈知微转头看向门口——那里本应是夜色笼罩的巷弄,此刻却变成了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那黑暗如有实质,正缓慢地向屋内蔓延。 "永夜墟......"陆离的笛子横在胸前,玉质的表面浮现出诡异的纹路,"怎么会在这里出现?我们进到永夜墟了" 跑堂少年手中的铁锅砰然落地,剩骨汤泼洒在地上,竟化作一道道细小的黑影钻入地缝。 角落里醉醺醺的食客们突然集体抬头,他们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同样的、不自然的灰白色。 阿九结结巴巴地想说些什么,却被即明突如其来的狂吠打断。 灵犬的毛发根根竖立,对着那片蔓延的黑暗龇牙咧嘴。 沈知微的剑终于完全出鞘。剑锋划过空气时带起的不是风声,而是一连串细小的、如同冰晶破碎般的声响。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鬼使神差地跟着阿九来到这个肮脏的酒肆——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她。 "人总得骗自己。"她轻声说,剑尖指向那片吞噬光明的黑暗,"说再熬一熬,明天会好......" 黑暗中传来黏腻的蠕动声,像是无数湿滑的触须在石板路上拖行。 陆离的笛子已经凑到唇边,吹出的却不是一个音,而是一连串支离破碎的、如同呜咽般的气音。 阿九的玉佩突然变得滚烫。他低头看去,只见那早已黯淡的玉面上,正缓缓浮现出一行古老的铭文: "深渊不在远方,而在人心最暗处。" 即明猛地扑向黑暗,却在接触的瞬间被弹了回来,落地时化作一尊石像。 阿九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那声音竟异常流畅: "它一直在这里!鬼舔油就是永夜墟的入口!" 沈知微的剑光如雪,劈向那片吞噬灵犬的黑暗。 在剑锋触及黑暗的瞬间,她看到了无数张扭曲的面孔——那些都是曾经在鬼舔油酒肆里耗尽生命的食客,他们的痛苦、绝望与不甘,早已成为永夜墟最好的养料。 陆离的笛声突然变得清晰起来。那旋律沈知微从未听过,却莫名熟悉,像是深埋在血脉中的记忆被突然唤醒。 笛声所过之处,黑暗如潮水般退却,却又在下一刻更汹涌的姿态反扑。 "师姐!"陆离的嘴角渗出血丝,"先破局” 他的话戛然而止。一只苍白的手从黑暗中伸出,轻轻按在了他的笛子上。那手形优美如白玉雕琢,却带着死亡般的寒意。 "多好的笛声啊。"一个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可惜吹笛的人,心已经不干净了,玄煞" 陆离怔在原地,心中骤然一紧——这世间不该有人知晓他的真名。 他对外宣称闭关隐修,实则早已改头换面,连名姓都尽数更换,将手中事务悉数托付给了至亲之人。 沈知微的剑锋转向那只手,却在半途被无形的力量阻滞。 她看到黑暗中缓缓浮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晏无咎,却又不是。 这张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近乎慈悲的微笑。 "知微,"那个有着晏无咎面孔的东西轻声道,"你终于来找我了。" 阿九的玉佩在这时轰然碎裂。飞溅的玉片中,一道金光直射黑暗中心。 沈知微趁机挥剑斩下,剑锋所过之处,黑暗如绸缎般被撕裂,露出后面—— 不是预想中的酒肆墙壁,而是一片无垠的星空。 那星空倒悬如瀑,星辰排列成诡异的图案,像是某种古老的预言。 "看啊,"那个声音叹息道,"多美啊。" 这里我解释一下,永夜墟是一共三到五层,第一层是混沌什么都没有,如果运气好破开两层后就看到真正的时间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深渊不在远方,可回头已无路